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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女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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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女蝶(七)

“我走了。”越翎說。

岑雪鴻望著越翎轉身離去,暴雨如簾,才一丈左右就看不清楚他的背影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忍住洶湧的淚意。

說那些話只是為了讓越翎走,並不是她的本意。

傷了越翎,何嘗沒有傷她自己的心。

一株芭蕉葉,並不能遮住世間磅礴的大雨。

岑雪鴻也仿佛搖搖欲墜,轉身向阿錕家的房屋裏走去。

走出幾步,背後忽聽得一陣白刃破風!

她幾乎是本能地一旋身,芭蕉葉將如簾的雨水揮開了一道弧形的縫隙,在那道縫隙之中,她看見了越翎的臉。

越翎再度欺身攻來,刀並未出鞘。

岑雪鴻明白了,他說不過自己,便想把她打暈了帶走。

她自然不能遂他的意。

岑雪鴻把芭蕉葉丟開,在暴雨中,二人都難以看清楚彼此的身形,全是憑著只覺與本能。

四散飛濺的雨水,亦如白刃。

在南梨城的小巷裏,沒有月光,一片漆黑。

那是他們的初次相遇,初次交手,也幾乎與現在一樣。

只是此一時彼一時,狀況已截然不同。

彼時越翎以為岑雪鴻是追殺他的刺客,招招式式都下了死手,只求自己活。

此時越翎不想傷她分毫,只求她活。

一直以來在“六重天”為十二家貴族賣命的越翎,現下顯然還不習慣,不知道怎樣打架,可以讓人活。

何況,岑雪鴻身上還有沒好全的傷。

岑雪鴻沒有劍,卻也沒什麽顧慮。越翎很經打,這她是知道的,就算下手重一些也沒什麽關系。

她躲過越翎未出鞘的刀刃,順勢抓住他的手腕,驟然將他扯近了一些。

二人呼吸交錯,在磅礴的大雨中,終於都看清楚了彼此的眼睛。

趁著越翎楞神的一瞬間,岑雪鴻另一掌已經擊中了他的胸膛,將他打得退了幾步,呼啦啦地撞倒了一片木架。

彩岳大娘和阿錕聽見聲響,都從房屋裏跑出來。

怎地一會兒不見,兩個人就打起來了?彩岳大娘心想,著急地喊:“快住手!”

岑雪鴻看著從傾倒的木架裏爬起來的越翎,心裏一陣愧疚。

情急之下,她竟忘了收力。

越翎在讓著她,這她當然是知道的。可是越翎那一下明明可以躲開的,他卻閉了閉眼睛,直直地挨了她一掌。

就像是……

就像是絕望了一般。

岑雪鴻收了招式,像做錯了事的孩童一般,手足無措地站在大雨裏。

越翎擦了擦嘴角的血,從她身邊擦肩而過,不再看她。

“怎麽了這是?”彩岳大娘忙問。

“走吧,大娘,”越翎淡淡地說,“我們回去了。”

彩岳大娘一臉茫然地看著岑雪鴻。

岑雪鴻也朝她點點頭,似乎想擠出一個寬慰的笑。

“大娘,你和越翎先乘船回去吧,他有事要先離開一趟。”岑雪鴻靜靜地說,“等雨季結束了,再來接我。”

彩岳大娘仍然在猶豫著,似乎還想說些什麽。

越翎卻像是發火了,暴怒道:“走啊!”

“沒事的,你們去吧。”岑雪鴻又說。

彩岳大娘估摸著,這次吵架好像真是吵得狠了,一時半會兒也解決不了。

她便先跟著越翎,臨走時又拿了一些錢給阿錕,悄悄對他說:

“照顧下我們家姑娘,別讓她一個人進蝴蝶谷。”

阿錕自然笑容滿面,連連應下:“您別擔心,這樣的大雨,不可能有人帶她進蝴蝶谷的。”

彩岳大娘又叮囑了他幾句,回頭一看,越翎已經大步走出了老遠。

她摸了摸岑雪鴻的臉:“乖乖,等大娘回來啊。”

岑雪鴻點點頭。

她的嘴唇沒有一點血色,看起來蒼白慘淡,搖搖欲墜。

如果彩岳大娘再對岑雪鴻熟悉一些,就會知道,她心裏打定的主意,沒有人能勸得回來。也能意識到,她這樣的蒼白虛弱,並不同尋常。

在瀛海的巨船上,曾經也有過一次。

那是五魈毒發作的征兆。

之後,岑雪鴻在曠野茫茫中回憶起來,認為大概是因為與越翎交手動用了內力,才使得五魈毒在血脈中更為迅速地流動。

彼時她眼前一片漆黑,只能等死。

而此刻,大雨滂沱之中,任何一個人都尚未察覺。

彩岳大娘快走了幾步,跟上越翎。

他冷著臉,一句話也沒有說。

彩岳大娘才發現,從前是因為岑雪鴻在旁邊,越翎才總是笑著。

望著她讀書寫字時,溫柔的笑意。

捉弄她時,促狹的笑意。

所以彩岳大娘才會以為,越翎就是一個普通的、活潑的少年,調皮搗蛋,也會照顧人,和羽兒沒什麽兩樣。

可是當離開了岑雪鴻,越翎周身竟縈繞著讓人難以接近的氣度,陰鷙、無情,眼眸裏藏著深深的疲倦和殺意。

那並非是針對某一個人的殺意。

彩岳大娘早年也走南闖北,她認得出來,那是常年浸在充斥著血腥和陰謀的地方,撕咬廝殺的人,會有的眼神。

那姑娘手裏牽的繩一松開,彩岳大娘才發現,這少年並不是一只溫馴可愛的小狗,而是一頭陰鷙狠戾的兇獸。

也許,不是岑雪鴻牽著繩。

是越翎把拴著自己的繩,交到了她手裏。

但是現在,岑雪鴻放手了。

她不牽了。

回程的水路比來時要快,因為越翎不眠不休,像憋著一股氣,或是趕著什麽似的。才第二天黃昏,他們就回到了千水寨。這期間彩岳大娘根本不想回憶,因為越翎一句話也沒有說,氣氛低沈得可怕。

在千水寨,雨季剛剛開了個頭,雨下了三天,時大時小,但也還不會有什麽危險。

越翎收拾東西,準備回分野城。羽兒和莎莎看見他們回來了,原本還高興,卻發現岑雪鴻沒有跟著回來,而越翎的臉色陰沈得嚇人,他們便懂事地什麽也沒有問,安靜地待在一邊。

只在越翎收拾好行囊之後,莎莎走到他身邊,往他的包袱裏放了一樣東西。

——岑雪鴻用竹葉給她疊的仙鶴。

看見竹仙鶴的瞬間,越翎心裏驀地軟了一下。

而莎莎安靜地望著越翎,沒有說話。

拿著竹仙鶴的,雙生子中的妹妹,究竟是令越翎想起了遙遠的岑雪鴻,還是想起了死生未蔔的彌沙呢?

他還來不及去揣摩,千水寨門口,卻又接連來了幾艘攜家帶口的船。

越翎擡頭望去,忽覺那些村民模樣的人有些眼熟。

其中一人對千水寨的村民說:“我們的村子裏河水倒灌了!我們一路逆流,才逃到了這裏,請讓我們住一陣吧!”

雨林中的村民,自然會相互幫助。千水寨的村民聽了,便一一出去,幫他們將東西搬下小舟。

可是越翎定睛一看,那人不正是桑榕寨的阿錕嗎?!

他立刻在逃難的人群裏尋找岑雪鴻,竟沒有看見那一抹青色的身影。

彩岳大娘也發現了,問阿錕道:“不是讓你照顧我們家的姑娘嗎?她人呢?”

阿錕說:“你們家那姑娘,非要進蝴蝶谷,誰也攔不了她……”

越翎幾乎是像一頭豹子一般撲了過去,揪住阿錕的衣領。阿錕的身材本來就矮小,被越翎一拎著,更是像一只腳不沾地、撲騰著的山雞。

“不是說沒有人帶她進蝴蝶谷嗎?”越翎怒道,“她一個人怎麽進去的!”

“哎喲……大人你行行好,我們哪裏攔的住啊。”阿錕連連告饒,“那天你們走了之後,她就在找人打聽進蝴蝶谷的路線,我們說這條路找是很容易找到,因為總是有人去的,但是雨一下,就很難走。她問完之後,第二天又找村子裏的老人,問什麽‘天女目’之類的事情,我和她說了幾句,她當時好像反應過來了什麽一樣。中午我媳婦去叫她吃飯,就發現她已經去蝴蝶谷了……”

彩岳大娘便急道:“你個沒良心的!漲了水,你倒知道跑了,就不知道把她帶出來嗎!”

阿錕無辜地叫道:“我是收了你的錢,可是也不能為了這一點錢,連全家老小的命都不顧了吧!你知道我們村寨裏什麽情況嗎?暴雨下了三天三夜,地下河全湧了出來,那樹林都變成了一片瀑布!走幾步人都看不見了,還要我去找她?那蝴蝶谷更是低窪的地方,她要找死,我也犯不著陪著她呀!”

阿錕把懷裏收著的錢還給彩岳大娘:“你給了我多少錢,我還給你就是了!”

彩岳大娘方才罵他幾句,也是急了,心裏自然也知道這事怪不得阿錕。

“哎呀這可怎麽辦呀!”彩岳大娘急得不行。

越翎的臉色越來越陰沈,但是他松開了手。阿錕理了理自己的衣領,不服氣地瞪著他,又發覺此人似乎很不好惹,便收回眼神默默咕噥了一句,拔腿就走。

“站住。”越翎說。

阿錕哭喪著臉:“又怎麽了?你總不能讓我帶你回去找她吧!”

“那倒不用,”越翎搖搖頭,“她問你‘天女目’,你對她說了什麽?”

阿錕回憶了一番:“她似乎是在找關於‘天女’的傳說,我就說,這是一種在雎神身邊飛舞的精靈,在夜裏也會有淡淡的熒光,所以古人就傳說‘天女’的眼睛是夜明珠做的。她聽完,就好像明白了什麽,我也不清楚了。”

越翎點點頭,眼神裏分辨不出喜怒。

“還有一個問題,蝴蝶谷怎麽走?”

“還能怎麽走?蝴蝶谷在地勢最為低窪的地方,現在的雨水和河水往什麽地方流,蝴蝶谷就往什麽地方走……哎,哎哎哎!你去哪裏?”

越翎沒有理他。

他跳上船,順著漫溢而洶湧的赤水河,往桑榕寨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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