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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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少年當為玉◎
空氣裏一陣沈默。大約有那麽十幾秒鐘的時間，你沒有聽到任何人說話。
這話題是不是太沈重了。還是你太正式了？
你擡起手將臉上的水跡抹掉，心裏覺得有些疑惑。
因為坐姿的關系，你坐在池壁上面，整條小腿都浸泡在溫暖的池水裏。直起身來時比池子裏坐著的五條悟還要高出半個頭。
你們四個穿著同樣款式的灰色浴袍，但相比起你和硝子，兩個男生因為都下過水的原因，衣服上有不同程度的打濕。其中大半個身體都還在水裏的五條悟是濕的最嚴重的。發尾甚至還因為你和夏油傑剛剛的舉動而在往下滴水。
你從他的頸邊擡起頭來，想要去看一下幾名同期的表情。手掌搭撐在他脖頸兩邊的肩膀上，拇指無意中按在頸側，感受到了來自於另一個人加速躍動的脈搏。
那是心跳聲嗎？
你原本打算去看硝子的計劃臨時發生了改變，奇異地低下頭去看五條悟的臉。
而結果自然是什麽也沒有看到。
他面無表情地任由你抱住，原本抄著的手臂在你彎腰靠近的一瞬間就已經松開下落，此時此刻也浸潤在池水裏。
當他不做表情的時候，臉上的神色往往會顯得很冷淡。只不過你在低頭去看他的時候，他卻並沒有回避，反倒是堂堂正正地也向你回視了過來。
如此近的距離之下，你看見了他藍眼睛裏的自己。而你也意外的發現，他其實並不是沒有表情，反倒像是突然被什麽東西迎面擊中了一樣，以至於一時半會兒還沒能做出反應。因此可以稱得上是一片空白。
你從來都沒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在你的記憶裏，他總是張揚的，肆意的，永遠以自己的節奏向前走著，從來都不理會旁人的。很少有什麽事會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就像是很少會有人真的會敲擊到他的心裏。
“你們怎麽都不說話。”你直起身，將目光從五條悟的眼裏移開，轉而朝身邊的另外兩名同期投去，“難道不覺得很感動嗎？正常來說應該都會哭出來吧。”
“………………”
夏油傑和硝子沈默了一下。
硝子臉上的表情原本有些訝異，而夏油傑則意外的盯著你們兩人看，眼底的神色微微有些錯愕，但很難說不是在為你的話而感到動容。
然而現在，這些表情全部都從他們臉上褪去了。他們謹慎地沒有出聲，在開口回答你的問題之前，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了五條悟身上。即使從他們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後腦勺跟頭頂。
你將手收回來，指尖似乎仍然能感受到剛剛的脈搏聲。那脈搏極輕極快，但卻似乎攜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重量，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進了你的心裏，幾乎與你的心跳聲所重合。
你有點迷惑地將目光又轉回五條悟身上，不明白所有人——包括你自己——是怎麽了。
於是你說：“悟也來說點什麽嘛。”
“……”
片刻的沈默。
五條悟說：“什麽？”
他似乎終於從腦海裏的空白脫離出來，微微擡起臉側著身子望向你，好像還沒有反應過來。
你仔細研究了一下他的表情，發現他的眉毛有點皺起來了，臉色與其說是無措，到更像是對眼前的事態不知該如何處理的沈默。幾乎是有點奇怪地看著你。
“感動的話，或者是打破氣氛的話。這種時候倒是說點什麽啊？”
“這種話你讓老子怎麽說啊？”他反應很快地跟上了你的邏輯，“完全沒辦法接話吧？怎麽說都顯得很奇怪啊！”
“有什麽奇怪的。”你不理解，“我以為大家都會非常動情地看著我，一邊哭一邊跟我說‘沒想到蝶蝶你會說出這種話’呢。結果竟然完全猜錯了嗎？”
所有人都不說話。這是你始料未及的事情。
臉上的表情倒是多保持一會兒啊，傑！
“我——”
五條悟卡了一下殼，在這一秒鐘些微地停頓了一下。
你看到他皺起的眉毛，和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的表情，有那麽一瞬間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好像讓他誤會了什麽。
“……確實沒想到你會說這種話。”五條悟緩緩地說，擡起手抹了一把脖頸處沾上的水。在經過短暫的停頓後，他不管是聲音還是臉色，似乎都漸漸平靜了下來。“不過就跟之前一樣，不是那方面的意思，對吧？所以老子才不知道該怎麽接啊！難道我也要說‘謝謝’嗎——”
“這種時候，說‘我也是’就可以了吧。”夏油傑一言難盡地看著你們兩個，將不爭氣的目光轉移向了自己的摯友，“悟還真是……果然沒有想象中那麽受歡迎對吧？好像完全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種事啊。”
“別說的你一副經驗很豐富的樣子啊！”五條悟當即揚起手潑了好友一身水，自己也起身從池子裏站起來了，“又不是真的在表白，對感謝說‘我也是’是怎麽一回事啊？你腦子進水了吧——”
你‘咦’了一聲，好奇道：“我剛剛在表白嗎？”
這話一出，五條悟瞬間不吱聲了。
他飛快地看了你一眼，直接也在池子的臺壁上坐下來了。帶著熱氣的身體就貼在你旁邊。
他灰色的浴袍浸了水變成了深色，你們四個人以‘矮-高-矮-高’的方式錯落有致地在溫泉水上面坐成一排，於繚繞的霧氣裏互相對視著，又忽然不出聲了。
你拉拉五條悟濕掉的袖口，他猛地將袖子抽回去，兩條手臂揣起來放在胸前，擡頭看著前方不知道的什麽東西，閉上嘴沒有理你。
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子在一個人生悶氣。而你卻左思右想也不明白他為什麽生氣。
於是你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一人之隔的硝子。
接收到你的信號，硝子說：“怎麽說呢……真是被嚇了一大跳，還以為今天晚上就要見證歷史了呢。不過你突然講出這種話，的確是有什麽地方變了吧，在這之前有這麽感人過嗎？”
她說著向夏油傑投去詢問的目光。
“好像沒有吧。”夏油傑說，“而且‘看得見的未來’什麽的……這種措辭稍微有點讓人在意。有什麽未來是可以被看見的嗎？”
“那當然是有的啦。”你說，不再去看五條悟，而是將目光投向頭頂的星空。明朗的星河隱藏在朦朧的霧氣裏，即使觸不見摸不著，卻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它所發出的光芒。“就像是那顆星星一樣，悟和傑以後會成為很厲害的咒術師，沒錯吧？硝子也會是珍貴的醫療者，被所有人好好地保護起來呢。”
“說是這麽說，但加班的人生也是可以預料到的吧？現在都已經開始往我這裏送人了，等以後真的考到了資格證，說不定會成為所有人裏最忙碌的那個啊。”
“是這樣。而且悟跟傑成為特級以後，也會沒日沒夜的在各個地方打怪獸吧。上面一喊就要到那裏去，不然就會有無辜的非術師和等級不夠的術師死亡。真是完全不會讓人開心的未來啊。”
“哈？我為什麽要聽上面那些人的話啊。他們讓我去我就一定會去嗎？”
五條悟高高地揚起了眉毛，對你話語中切實的唏噓而感到十分不滿。同時也有些難以理解。
“我也不知道。但說不定那個時候悟會心甘情願的這麽做呢。因為已經變成懂事的大人了嘛——”
“那這樣的未來聽上去還真是很不浪漫啊。”夏油傑吸了一口氣道，“要是我沒記錯的話，現在咒術界裏只有一個特級對吧？而且還是完全不幹活的那種。這種情況下誰要是做了新的特級，那麽工作量肯定會暴漲的吧？”
“怎麽，你不願意？”五條悟說，“要是老子沒記錯的話，你的夢想不就是保護普通人嗎？真要是有這麽一天，不是完全遂了你的願——”
“說是這麽說，但總歸還是得允許我抱怨一句的吧。這兩者完全不影響嘛——”
“你這家夥——別說的好像自己一下子就可以成為第二個特級了啊？就算從先來後到上來講也應該是我先吧！”
“哦，原來悟這麽急著想去從怪獸手裏保護普通人嗎？我真是太感動了。既然這樣那讓你先也不是不行——”
“等等？我沒這麽說吧？那種事情你自己去做就好了，關老子什麽事——”
“北海道這裏咒術師加班會有一點五倍工資欸。”你說，然後掰著手指給他們算，“周末的話是兩倍，節假日是三倍。雖然大多數高級咒術師都不缺錢，但對於那些家境並不富裕的普通術師來說，這一點還是蠻重要的吧。”
五條悟停頓了一下。他看向你，有些意外地揚起了眉梢。
“餵。你說的該不會是——”
“沒錯，就是宮山監督那樣的咒術師。”你點點頭承認道，“雖說當咒術師需要具備一定的才能，但那種‘才能’的下限太低了，有些人單純只是為了高薪水才願意做咒術師的。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之中也有很多人因此而死去了。所以在想——要是早點能讓他們賺夠了錢改行當輔助監督是不是會更好呢？”
“這一點……提高輔助監督的薪水也可以做到吧？”夏油傑不是很確定地說，“話說現在輔助監督們的工資是多少來著？”
“大家都很忙的樣子。應該不會很低吧。”硝子說。
“跟低不低的沒關系吧？重點是很忙啊！”五條悟也說，“總之誰都不許在老子睡覺的時候給我打電話除靈，不然就把那家夥在高專門口的鳥居上吊一天——”
“這話說的，輔助監督也不願意在睡覺的時候上班吧？但是沒辦法，咒靈實在是太多了嘛。總不能跟咒靈說讓它們只在白天殺人，晚上的時候乖乖縮起來睡覺啊。”
“是啊，咒靈實在是太多了。”你說，“簡直就像是出門草叢裏的小拉達一樣，不管怎麽打都還會再遇到欸。”
“如果能減少小拉達出現的頻率就好了。”夏油傑說，“或者把它變成閃光拉達呢？”
“你這完全是想自己捉閃光咒靈吧？夏油你就這麽缺寶可夢啊——”
“沒辦法啊，我的術式就是這樣的。比起低級咒靈，果然還是高級咒靈的優先級更高一點——”
“因為寶可夢這種東西也是會自己刷新的嘛，就跟咒靈一樣，永遠都捉不完的啦。”你說，“所以就在想，讓更多的人來當寶可夢訓練師，說不定捉寶可夢的速度就能快一點——”
“意思是讓更多的人來當咒術師嗎？”夏油傑驚訝地對你說，“沒想到，蝶蝶同學會有這樣的念頭啊。”
“那總比反向操作的人要好一點吧。”你深沈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評價他這句話。
作為你們之中更擅長思考的那個人，夏油傑臉上也很快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差不多明白你的意思了。”他說，沈吟著擡起手抵住了自己的下巴，“蝶蝶同學的意思其實是——想讓更多能看得見咒靈的人都加入到祓除咒靈的隊伍中來對吧？這樣一方面可以減輕現有咒術師隊伍的任務壓力，另一方面，也可以做到一定程度上的讓咒靈‘自產自銷’。而且說不定還可以把這些人都吸納進高專裏，讓他們學會最基本的控制咒力外洩的能力。這樣就可以杜絕一部分咒靈的誕生了。”
“不愧是優等生。”硝子感慨地說，也順著他的話思索起來，“所以——前面提到的薪資待遇之類的問題，也是為了留住這幫人？因為對於他們來說，可以既是咒術師、又不是咒術師，只需要在祓除低級咒靈的時候來當咒術師就好了，所以一些基本的福利待遇以及高薪酬之類的誘惑是必要的。不然他們沒有加入這個行業的動力。”
“基本上是這個意思啦。”你說，“還有就是——大家其實都挺辛苦的。即使是家系咒術師，這些年也一直在為了祓除任務東奔西走吧？所以也可以適當的安撫一下行業從業人員的情緒——”
“家系的咒術師需要這種東西嗎？我感覺他們的情緒價值好像來源於奇怪的地方啊。”硝子說完，你們一起看向了在場唯一一位家系，紛紛露出了打量的目光。
而作為被打量的對象，唯一家系出身的五條悟同學露出了比想象中還要迷惑的表情。
“你們在說什麽？”他說，“提高咒術師數量，抑制咒靈增多，這不是天元和上面的老東西們該考慮的問題嗎？和你、和我們有什麽關系啊——”
“準確點說，這其實是咒術界裏的每一個人都應該去想的問題。”你一臉深沈地說，“只不過咒術界和外面不太一樣，所以像悟這樣的人基本上沒有這種概念吧——”
“而且大多數人進入到這個世界以後也都會被同化掉。”夏油傑似有所悟地說，“大家只會想著該怎麽祓除更多的咒靈，將保護普通人作為己任，幾乎不會去思索這方面的問題——”
“這麽說的話，北海道這邊的確很先進啊。”硝子說，“是已經在這麽做了嗎？”
你搖了搖頭。
“還是挺難做到的。不過——副會長他們還在努力吧。”
“那怪不得你對這個新叔叔的態度還可以了。因為兩個人都想到一起去了嘛。”
“是啊。本來還想問問悟的，畢竟在當家主這方面他也算是我的前輩了嘛。但現在看起來好像不用問了耶。根本沒有我厲害嘛！”
“餵？”五條悟說，很不服氣地拿肩膀撞了你一下，“在說什麽？誰不厲害了？老子家主當的不好的話，五條家早就已經沒有了吧——”
“還真是傲慢的結論啊。”夏油傑說，在五條悟瞪過去的時候微笑著聳了聳肩，“不是很明顯嗎？五條家跟石狩家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家族。悟在家裏的那一套，拿到這邊來不一定會好用吧？”
“會水土不服哦。”硝子也說，“畢竟一個還是封建社會，而一個已經和21世紀接軌了。上千年的代溝還真是很難一下子抹平啊——”
五條悟氣惱地睜大了眼睛。
“什麽啊？太瞧不起人了吧？那種事老子也可以做啊！有什麽了不起的——”
“所以——如果咒術界這邊可以跟上就好了。”夏油傑說，擡起頭看向了頭頂的星空，“如果可以讓咒靈變得更少一點，讓普通人可以在生活中減輕一些痛苦。那麽我覺得，這是一件很有意義、且值得去做的事。”
“是啊。”硝子說，擡起腿換了個姿勢，撐著下巴撩撥手下的水面，“就是不知道等到那個時候，我的工作會不會變的輕松一點。人數增加的話，總感覺要更忙了啊——”
夜風吹落進來，卷散了一點點潮濕溫暖的霧氣。你反身撞了一下五條悟，四個人一起坐在泛著熱氣的池水上，對著星空與月色，說一些關於未來的話。
夏油傑唇角含著一些笑，長久地凝望著遠方的星星，似乎心裏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沒有再開口說話。
硝子一下又一下的撥動著池子裏的水花，對於討論中的景象，沒有展露出什麽過於向往的情緒，但卻也沒說什麽反對的話。
只有身邊的五條悟在看著你。
那雙藍眼睛，即使是在昏暗的夜色中也不會被掩蓋光華，永遠筆直而又坦率的註視著前方，時間所流淌過的所有物質都無法烙進他的眼底。
而他現在在看著你。
“……我對這種事倒是無所謂啦。”他說，也隨意地劃起了一捧水，任由水滴滴答答地落入了池子裏，“不過聽上去還是挺有挑戰性的。你確定要這麽做嗎？”
“這麽做，應該可以改變一點點能看見的未來吧。”你對於這件事也並不是很確定，只是用與朋友們嘮閑嗑的語氣，並不正經、甚至還有些散漫地說道，“其實更重要的事情還在別的地方……不過算了，我也就是先想想嘛。具體的等回高專見過天元以後再說啦。”
“你要見誰？”
五條悟揚起了眉毛。語調幾乎有些詫異。
“你沒聽錯哦。”你說，“我打算要去薨星宮，見天元。”
你隱瞞了一部分已知的真相，只對他們說道：
“‘覆活詛咒之王’，‘不亞於天元的結界術高手’——這種事情和高層說有什麽用。要是真想把對方揪出來的話，果然還是得找最關鍵的那個人嘛。”
“所以我決定了！”你輕快地擡起腿將水花踢出去老遠，在同期們或多或少有些驚奇的目光中笑嘻嘻地說道，“我要加快進度，來提前結束這一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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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裏一陣沈默。大約有那麽十幾秒鐘的時間，你沒有聽到任何人說話。
這話題是不是太沈重了。還是你太正式了？
你擡起手將臉上的水跡抹掉，心裏覺得有些疑惑。
因為坐姿的關系，你坐在池壁上面，整條小腿都浸泡在溫暖的池水裏。直起身來時比池子裏坐著的五條悟還要高出半個頭。
你們四個穿著同樣款式的灰色浴袍，但相比起你和硝子，兩個男生因為都下過水的原因，衣服上有不同程度的打濕。其中大半個身體都還在水裏的五條悟是濕的最嚴重的。發尾甚至還因為你和夏油傑剛剛的舉動而在往下滴水。
你從他的頸邊擡起頭來，想要去看一下幾名同期的表情。手掌搭撐在他脖頸兩邊的肩膀上，拇指無意中按在頸側，感受到了來自於另一個人加速躍動的脈搏。
那是心跳聲嗎？
你原本打算去看硝子的計劃臨時發生了改變，奇異地低下頭去看五條悟的臉。
而結果自然是什麽也沒有看到。
他面無表情地任由你抱住，原本抄著的手臂在你彎腰靠近的一瞬間就已經松開下落，此時此刻也浸潤在池水裏。
當他不做表情的時候，臉上的神色往往會顯得很冷淡。只不過你在低頭去看他的時候，他卻並沒有回避，反倒是堂堂正正地也向你回視了過來。
如此近的距離之下，你看見了他藍眼睛裏的自己。而你也意外的發現，他其實並不是沒有表情，反倒像是突然被什麽東西迎面擊中了一樣，以至於一時半會兒還沒能做出反應。因此可以稱得上是一片空白。
你從來都沒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在你的記憶裏，他總是張揚的，肆意的，永遠以自己的節奏向前走著，從來都不理會旁人的。很少有什麽事會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就像是很少會有人真的會敲擊到他的心裏。
“你們怎麽都不說話。”你直起身，將目光從五條悟的眼裏移開，轉而朝身邊的另外兩名同期投去，“難道不覺得很感動嗎？正常來說應該都會哭出來吧。”
“………………”
夏油傑和硝子沈默了一下。
硝子臉上的表情原本有些訝異，而夏油傑則意外的盯著你們兩人看，眼底的神色微微有些錯愕，但很難說不是在為你的話而感到動容。
然而現在，這些表情全部都從他們臉上褪去了。他們謹慎地沒有出聲，在開口回答你的問題之前，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了五條悟身上。即使從他們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後腦勺跟頭頂。
你將手收回來，指尖似乎仍然能感受到剛剛的脈搏聲。那脈搏極輕極快，但卻似乎攜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重量，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進了你的心裏，幾乎與你的心跳聲所重合。
你有點迷惑地將目光又轉回五條悟身上，不明白所有人——包括你自己——是怎麽了。
於是你說：“悟也來說點什麽嘛。”
“……”
片刻的沈默。
五條悟說：“什麽？”
他似乎終於從腦海裏的空白脫離出來，微微擡起臉側著身子望向你，好像還沒有反應過來。
你仔細研究了一下他的表情，發現他的眉毛有點皺起來了，臉色與其說是無措，到更像是對眼前的事態不知該如何處理的沈默。幾乎是有點奇怪地看著你。
“感動的話，或者是打破氣氛的話。這種時候倒是說點什麽啊？”
“這種話你讓老子怎麽說啊？”他反應很快地跟上了你的邏輯，“完全沒辦法接話吧？怎麽說都顯得很奇怪啊！”
“有什麽奇怪的。”你不理解，“我以為大家都會非常動情地看著我，一邊哭一邊跟我說‘沒想到蝶蝶你會說出這種話’呢。結果竟然完全猜錯了嗎？”
所有人都不說話。這是你始料未及的事情。
臉上的表情倒是多保持一會兒啊，傑！
“我——”
五條悟卡了一下殼，在這一秒鐘些微地停頓了一下。
你看到他皺起的眉毛，和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的表情，有那麽一瞬間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好像讓他誤會了什麽。
“……確實沒想到你會說這種話。”五條悟緩緩地說，擡起手抹了一把脖頸處沾上的水。在經過短暫的停頓後，他不管是聲音還是臉色，似乎都漸漸平靜了下來。“不過就跟之前一樣，不是那方面的意思，對吧？所以老子才不知道該怎麽接啊！難道我也要說‘謝謝’嗎——”
“這種時候，說‘我也是’就可以了吧。”夏油傑一言難盡地看著你們兩個，將不爭氣的目光轉移向了自己的摯友，“悟還真是……果然沒有想象中那麽受歡迎對吧？好像完全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種事啊。”
“別說的你一副經驗很豐富的樣子啊！”五條悟當即揚起手潑了好友一身水，自己也起身從池子裏站起來了，“又不是真的在表白，對感謝說‘我也是’是怎麽一回事啊？你腦子進水了吧——”
你‘咦’了一聲，好奇道：“我剛剛在表白嗎？”
這話一出，五條悟瞬間不吱聲了。
他飛快地看了你一眼，直接也在池子的臺壁上坐下來了。帶著熱氣的身體就貼在你旁邊。
他灰色的浴袍浸了水變成了深色，你們四個人以‘矮-高-矮-高’的方式錯落有致地在溫泉水上面坐成一排，於繚繞的霧氣裏互相對視著，又忽然不出聲了。
你拉拉五條悟濕掉的袖口，他猛地將袖子抽回去，兩條手臂揣起來放在胸前，擡頭看著前方不知道的什麽東西，閉上嘴沒有理你。
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子在一個人生悶氣。而你卻左思右想也不明白他為什麽生氣。
於是你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一人之隔的硝子。
接收到你的信號，硝子說：“怎麽說呢……真是被嚇了一大跳，還以為今天晚上就要見證歷史了呢。不過你突然講出這種話，的確是有什麽地方變了吧，在這之前有這麽感人過嗎？”
她說著向夏油傑投去詢問的目光。
“好像沒有吧。”夏油傑說，“而且‘看得見的未來’什麽的……這種措辭稍微有點讓人在意。有什麽未來是可以被看見的嗎？”
“那當然是有的啦。”你說，不再去看五條悟，而是將目光投向頭頂的星空。明朗的星河隱藏在朦朧的霧氣裏，即使觸不見摸不著，卻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它所發出的光芒。“就像是那顆星星一樣，悟和傑以後會成為很厲害的咒術師，沒錯吧？硝子也會是珍貴的醫療者，被所有人好好地保護起來呢。”
“說是這麽說，但加班的人生也是可以預料到的吧？現在都已經開始往我這裏送人了，等以後真的考到了資格證，說不定會成為所有人裏最忙碌的那個啊。”
“是這樣。而且悟跟傑成為特級以後，也會沒日沒夜的在各個地方打怪獸吧。上面一喊就要到那裏去，不然就會有無辜的非術師和等級不夠的術師死亡。真是完全不會讓人開心的未來啊。”
“哈？我為什麽要聽上面那些人的話啊。他們讓我去我就一定會去嗎？”
五條悟高高地揚起了眉毛，對你話語中切實的唏噓而感到十分不滿。同時也有些難以理解。
“我也不知道。但說不定那個時候悟會心甘情願的這麽做呢。因為已經變成懂事的大人了嘛——”
“那這樣的未來聽上去還真是很不浪漫啊。”夏油傑吸了一口氣道，“要是我沒記錯的話，現在咒術界裏只有一個特級對吧？而且還是完全不幹活的那種。這種情況下誰要是做了新的特級，那麽工作量肯定會暴漲的吧？”
“怎麽，你不願意？”五條悟說，“要是老子沒記錯的話，你的夢想不就是保護普通人嗎？真要是有這麽一天，不是完全遂了你的願——”
“說是這麽說，但總歸還是得允許我抱怨一句的吧。這兩者完全不影響嘛——”
“你這家夥——別說的好像自己一下子就可以成為第二個特級了啊？就算從先來後到上來講也應該是我先吧！”
“哦，原來悟這麽急著想去從怪獸手裏保護普通人嗎？我真是太感動了。既然這樣那讓你先也不是不行——”
“等等？我沒這麽說吧？那種事情你自己去做就好了，關老子什麽事——”
“北海道這裏咒術師加班會有一點五倍工資欸。”你說，然後掰著手指給他們算，“周末的話是兩倍，節假日是三倍。雖然大多數高級咒術師都不缺錢，但對於那些家境並不富裕的普通術師來說，這一點還是蠻重要的吧。”
五條悟停頓了一下。他看向你，有些意外地揚起了眉梢。
“餵。你說的該不會是——”
“沒錯，就是宮山監督那樣的咒術師。”你點點頭承認道，“雖說當咒術師需要具備一定的才能，但那種‘才能’的下限太低了，有些人單純只是為了高薪水才願意做咒術師的。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之中也有很多人因此而死去了。所以在想——要是早點能讓他們賺夠了錢改行當輔助監督是不是會更好呢？”
“這一點……提高輔助監督的薪水也可以做到吧？”夏油傑不是很確定地說，“話說現在輔助監督們的工資是多少來著？”
“大家都很忙的樣子。應該不會很低吧。”硝子說。
“跟低不低的沒關系吧？重點是很忙啊！”五條悟也說，“總之誰都不許在老子睡覺的時候給我打電話除靈，不然就把那家夥在高專門口的鳥居上吊一天——”
“這話說的，輔助監督也不願意在睡覺的時候上班吧？但是沒辦法，咒靈實在是太多了嘛。總不能跟咒靈說讓它們只在白天殺人，晚上的時候乖乖縮起來睡覺啊。”
“是啊，咒靈實在是太多了。”你說，“簡直就像是出門草叢裏的小拉達一樣，不管怎麽打都還會再遇到欸。”
“如果能減少小拉達出現的頻率就好了。”夏油傑說，“或者把它變成閃光拉達呢？”
“你這完全是想自己捉閃光咒靈吧？夏油你就這麽缺寶可夢啊——”
“沒辦法啊，我的術式就是這樣的。比起低級咒靈，果然還是高級咒靈的優先級更高一點——”
“因為寶可夢這種東西也是會自己刷新的嘛，就跟咒靈一樣，永遠都捉不完的啦。”你說，“所以就在想，讓更多的人來當寶可夢訓練師，說不定捉寶可夢的速度就能快一點——”
“意思是讓更多的人來當咒術師嗎？”夏油傑驚訝地對你說，“沒想到，蝶蝶同學會有這樣的念頭啊。”
“那總比反向操作的人要好一點吧。”你深沈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評價他這句話。
作為你們之中更擅長思考的那個人，夏油傑臉上也很快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差不多明白你的意思了。”他說，沈吟著擡起手抵住了自己的下巴，“蝶蝶同學的意思其實是——想讓更多能看得見咒靈的人都加入到祓除咒靈的隊伍中來對吧？這樣一方面可以減輕現有咒術師隊伍的任務壓力，另一方面，也可以做到一定程度上的讓咒靈‘自產自銷’。而且說不定還可以把這些人都吸納進高專裏，讓他們學會最基本的控制咒力外洩的能力。這樣就可以杜絕一部分咒靈的誕生了。”
“不愧是優等生。”硝子感慨地說，也順著他的話思索起來，“所以——前面提到的薪資待遇之類的問題，也是為了留住這幫人？因為對於他們來說，可以既是咒術師、又不是咒術師，只需要在祓除低級咒靈的時候來當咒術師就好了，所以一些基本的福利待遇以及高薪酬之類的誘惑是必要的。不然他們沒有加入這個行業的動力。”
“基本上是這個意思啦。”你說，“還有就是——大家其實都挺辛苦的。即使是家系咒術師，這些年也一直在為了祓除任務東奔西走吧？所以也可以適當的安撫一下行業從業人員的情緒——”
“家系的咒術師需要這種東西嗎？我感覺他們的情緒價值好像來源於奇怪的地方啊。”硝子說完，你們一起看向了在場唯一一位家系，紛紛露出了打量的目光。
而作為被打量的對象，唯一家系出身的五條悟同學露出了比想象中還要迷惑的表情。
“你們在說什麽？”他說，“提高咒術師數量，抑制咒靈增多，這不是天元和上面的老東西們該考慮的問題嗎？和你、和我們有什麽關系啊——”
“準確點說，這其實是咒術界裏的每一個人都應該去想的問題。”你一臉深沈地說，“只不過咒術界和外面不太一樣，所以像悟這樣的人基本上沒有這種概念吧——”
“而且大多數人進入到這個世界以後也都會被同化掉。”夏油傑似有所悟地說，“大家只會想著該怎麽祓除更多的咒靈，將保護普通人作為己任，幾乎不會去思索這方面的問題——”
“這麽說的話，北海道這邊的確很先進啊。”硝子說，“是已經在這麽做了嗎？”
你搖了搖頭。
“還是挺難做到的。不過——副會長他們還在努力吧。”
“那怪不得你對這個新叔叔的態度還可以了。因為兩個人都想到一起去了嘛。”
“是啊。本來還想問問悟的，畢竟在當家主這方面他也算是我的前輩了嘛。但現在看起來好像不用問了耶。根本沒有我厲害嘛！”
“餵？”五條悟說，很不服氣地拿肩膀撞了你一下，“在說什麽？誰不厲害了？老子家主當的不好的話，五條家早就已經沒有了吧——”
“還真是傲慢的結論啊。”夏油傑說，在五條悟瞪過去的時候微笑著聳了聳肩，“不是很明顯嗎？五條家跟石狩家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家族。悟在家裏的那一套，拿到這邊來不一定會好用吧？”
“會水土不服哦。”硝子也說，“畢竟一個還是封建社會，而一個已經和21世紀接軌了。上千年的代溝還真是很難一下子抹平啊——”
五條悟氣惱地睜大了眼睛。
“什麽啊？太瞧不起人了吧？那種事老子也可以做啊！有什麽了不起的——”
“所以——如果咒術界這邊可以跟上就好了。”夏油傑說，擡起頭看向了頭頂的星空，“如果可以讓咒靈變得更少一點，讓普通人可以在生活中減輕一些痛苦。那麽我覺得，這是一件很有意義、且值得去做的事。”
“是啊。”硝子說，擡起腿換了個姿勢，撐著下巴撩撥手下的水面，“就是不知道等到那個時候，我的工作會不會變的輕松一點。人數增加的話，總感覺要更忙了啊——”
夜風吹落進來，卷散了一點點潮濕溫暖的霧氣。你反身撞了一下五條悟，四個人一起坐在泛著熱氣的池水上，對著星空與月色，說一些關於未來的話。
夏油傑唇角含著一些笑，長久地凝望著遠方的星星，似乎心裏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沒有再開口說話。
硝子一下又一下的撥動著池子裏的水花，對於討論中的景象，沒有展露出什麽過於向往的情緒，但卻也沒說什麽反對的話。
只有身邊的五條悟在看著你。
那雙藍眼睛，即使是在昏暗的夜色中也不會被掩蓋光華，永遠筆直而又坦率的註視著前方，時間所流淌過的所有物質都無法烙進他的眼底。
而他現在在看著你。
“……我對這種事倒是無所謂啦。”他說，也隨意地劃起了一捧水，任由水滴滴答答地落入了池子裏，“不過聽上去還是挺有挑戰性的。你確定要這麽做嗎？”
“這麽做，應該可以改變一點點能看見的未來吧。”你對於這件事也並不是很確定，只是用與朋友們嘮閑嗑的語氣，並不正經、甚至還有些散漫地說道，“其實更重要的事情還在別的地方……不過算了，我也就是先想想嘛。具體的等回高專見過天元以後再說啦。”
“你要見誰？”
五條悟揚起了眉毛。語調幾乎有些詫異。
“你沒聽錯哦。”你說，“我打算要去薨星宮，見天元。”
你隱瞞了一部分已知的真相，只對他們說道：
“‘覆活詛咒之王’，‘不亞於天元的結界術高手’——這種事情和高層說有什麽用。要是真想把對方揪出來的話，果然還是得找最關鍵的那個人嘛。”
“所以我決定了！”你輕快地擡起腿將水花踢出去老遠，在同期們或多或少有些驚奇的目光中笑嘻嘻地說道，“我要加快進度，來提前結束這一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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