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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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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怪物

“死亡證明我是早就開好了的,各種手續也都齊全,即便到了殯儀館,也不會有人懷疑。更何況在那個年代,沒幾個人把精神病人當人看......”

“事發後幾天,為保周全,我以醉酒由頭把黃老頭兒開除,他本來就風評不好,所以此舉也沒有引起其他同事的懷疑。又過了兩年,我聽人說黃老頭喝酒喝死了,這才徹底地放下心來。唯一的證人死了,就算以後警方重翻舊案,也不可能查到我頭上。”

“至於我的老伴,她對我做的事情毫不知情,那晚我在家中的飲水機裏放入了安眠藥,她回家後不久就睡著了,所以一直以為我只是去了頂樓澆花。”

回憶到此打住,梁大成似乎是累了,別過頭,半張臉埋在白色的枕頭裏。

曹川看了眼辛夏,臉上的神情似是在詢問她對這個結果是否滿意,她卻輕輕搖了搖頭,朝病床走近了一步,沖床上那個幾乎和白色融為一體的人影道,“梁院長,你苦心積慮隱瞞了二十年,為什麽到了現在,要向警方自首?”

梁大成不出聲地冷笑,“說好聽點,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說真話,就是我怕到了那邊閻王老爺不放過我。”

辛夏不置可否,“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麽要殺安雅?”

梁大成的後背瑟縮了一下,極其微小的一個動作,卻被辛夏和曹川收在眼底。

“她......她破壞我兒子的家庭,晗晗有先天性的眼疾,衣食住行都需要人無微不至地照顧,除了親生媽媽,哪個女人能承擔這樣的責任?更何況......更何況是這樣嬌生慣養出來的一個姑娘......”

他說得很急,話落,喘息聲卻未止,一陣陣擊打著那片瘦弱的胸膛,像是捫心自問的回音。

“只是為了梁晗?”辛夏走到床前俯下身,看梁大成藏在枕頭塌陷中的,只露出一線狹窄細縫的臉。他的眼睛明明是枯黃的,現在卻因為恐懼而變得明亮,像只黃銅扣子,“您曾告訴過我,這個社會上真正可怕的並不是精神病人,而是別的,可你自己卻一步步蛻變成了你口中的他們,梁院長,事已至此,你還是不願意把實情全部說出來嗎?”

梁大成胸膛中發出一聲裂開似的嘶鳴,身體隨之戰栗起來,像一片被風吹得瑟瑟的枯葉。他幹癟的嘴唇動了幾下,似是想說什麽,可終究無能為力,唇齒一松,臉上的驚慌扭曲被一絲古怪的微笑取代。

曹川拉起辛夏,果斷按下了床頭的呼叫器。隨著一聲急促的鈴響,幾個醫生護士沖進來,簡單檢查了梁大成的身體狀況後,將幾人請出病房,重重闔上房門。

“你在懷疑什麽?”曹川看著身旁一臉愁容的辛夏,輕聲問了一句。他其實也察覺出了這件案子中怪異的因果,只是她不說,他就不能安心。

辛夏有氣無力地看著曹川一笑,“曹叔叔,你肯定也看出來了,梁大成還是沒有吐幹凈,他心裏還藏著一個秘密。”

***

當天晚上,辛夏接到曹川的電話,他通知她梁大成搶救失敗,於晚上八點死亡。

放下電話,辛夏心裏五味雜陳,千思萬緒如沸揚的雪片,從四面八方雜沓而來,攪得她心神不安。

她給自己沖了杯花旗參茶,又一次拿出辛傳安的筆記本,翻到“安雅失蹤案”那一頁。發黃的紙張上,鄒瑩的名字因為被紅筆圈了一個圈兒而顯得格外突兀。

辛夏調亮臺燈,看著那兩個字,不知為何,忽然想到辛傳安叼著煙在雪地上兜圈子的樣子:他當時被一件舊案所困,叼根煙愁眉緊鎖,搓著手在雪地上跳腳。

辛夏沒有打擾他,回家後在一只打火機上寫了“心無所懼,向陽而生”八個字,塞進辛傳安的公文包中。

想到這兒,辛夏抿嘴一樂,幹了那杯花旗參茶後,起身抓起大衣,準備去樓下的雪地裏透透氣。

可是剛走到門邊,她忽然聽到外面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刺透樓洞混沌的黑暗,如心跳般快速而有節奏地朝著她的方向傳遞過來。

辛夏楞了一下,趴在貓眼上朝外望過去,卻因為樓道的感應燈在一瞬間熄滅,只瞅到了一個暗黑色的剪影。

那人現在和她一門之隔,近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誰?”她問了一聲,手指觸上門口的報警器。

那人尚未回答,對面的門卻“唰啦”一下被拉開,感應燈應聲而亮,暗黃的燈光撲向下面。

辛夏打開門,“梁教授?”

梁彥本來被身後t的開門聲驚了一跳,現在看到辛夏,越發怔楞住,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倪殊先開了口, “還以為又是那個人,本想再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

辛夏心頭湧上一股暖意,沖他道了聲謝,轉而看向梁彥,側身朝裏一讓,“梁教授,裏面坐。”

***

倪殊拿來的好茶放在桌上一點沒動。梁彥抱臂坐在茶幾旁,看著前方裊裊的白色氤氳,心底的迷離在眼睛裏反射出覆雜的光彩。

“梁院長剛去世,你應該有很多事情要忙,卻急匆匆地過來找我,想必是有很重要的話要問我對吧?”辛夏主動開口,安靜地凝視他,“今天在醫院,你聽到了我和曹川叔叔的對話,是不是?”

“你說他沒有吐幹凈,”梁彥垂下頭,兩手緊緊交握在一起,聲音頹喪無力,“他都是要死的人了,他都已經對警察自首了,為什麽還要有所隱瞞?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不如你先說說,你是從什麽時候起發現梁大成殺死安雅的,”辛夏諄諄善誘,“我想,他之所以自首,並不是像他說的那樣什麽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自首的原因是你,沒錯吧?”

梁彥痛苦地皺緊眉頭,雙手在臉上胡亂搓了一把,弄亂一絲不茍的額發,“他褲子後面沾上了巧克力,我家裏從來不買這個東西,因為鄒瑩不讓晗晗吃甜食......我本來還不確定是他做的,後來留心觀察,發現每次警方來問話前,他都表現得很緊張,過程中卻極力掩飾,佯裝鎮定......都說知子莫若父,可兒子對父親的了解難道不也是一樣的?”

“那段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我無數次想到警局告發梁大成,也無數次想當面揭露他醜陋的嘴臉,可是每每箭到弦上,我都打住了,我想起他對我的呵護養育,想起他為了供我出國,賣掉自己辛苦半輩子賺來的一套房......”

“時間在煎熬裏一天天過去,我意志消沈,度日如年,患上了嚴重的睡眠障礙,連正常的教學任務都無法完成,職稱評選自然也沒有通過。可在我如墮地獄的這一年,梁大成卻過得順風順水,他評上了副院長,寫的論文在中外兩本核心期刊發表,醫術醫德在病人中有口皆碑,錦旗在辦公室堆不下,送到了家裏......”

“他竟然走出來了,一個殺人犯,一個毀掉我人生的劊子手,竟然先我一步從陰霾中走了出來,而且還過得春風得意。我沒有辦法再忍受下去,所以在一年半後,梁大成退休那一天,我去了警局,準備讓這個人渣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說到這裏,梁彥抱住頭,肩膀顫動著發出一聲冷笑,“或許是天意吧,在去報案的路上,我接到了家裏的電話。那個混蛋在吃飯的時候突然暈倒,被送進了醫院,他患的是腦溢血,半邊肢體都癱瘓了,餘生只能和輪椅為伴。看到他這幅樣子,我自然不忍心再報警,可是心裏對他的恨卻並沒有因此而消除,所以,我決定用另外一種方式折磨他。”

辛夏直直盯著梁彥的臉,“梁院長說他總是覺得門外有人,那人是你,對不對?”

梁彥臉上露出一絲略帶殘忍的笑意,“我買了一雙安雅來我家時穿的高跟鞋,每天傍晚,趁梁大成飯後看電視的時間,在樓道裏弄出響動。他動不了,只能強迫自己和心底那個被深埋的秘密對視,一遍遍回憶自己的殘忍,回憶那條生生斷送在自己手裏的生命。他也不敢告訴家裏人,心虛使得他不得不獨守秘密,緘默不言,自我殘戮。”

辛夏看著梁彥,心中湧上一陣悲涼,“你成功了,被如此折磨了這麽多年,他徹底垮了。以前那個風度翩翩仁心仁術的梁院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面目全非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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