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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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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偶遇”

離獨奏會只有兩天的時候,陳蒼約雲暮去了一家名叫“蝶園”的客棧。蝶園地處郊外,是一爿民國時期的老洋房。

雲暮走過那條古舊的走廊時,心裏忽然覺得時光在這裏變得靜默無聲,前方那間屋子,那個在屋中等待他的人,還是十二年前的模樣。

他低頭看了眼手裏那捧沾著水滴的新鮮花束,笑吟吟地刷響房卡,開門。屋子裏是是新中式的裝修風格,低調古樸。陳蒼坐在正對著門的一張雕花木桌旁,托著腮垂首自飲,她旁邊放著一瓶酒,裏面琥珀色的液體已經見底,像一面能照出人間萬象的鏡子。

“怎麽喝了這麽多?”雲暮慌忙朝她走去,將花放在桌上。他不記得陳蒼有喝酒的習慣。

陳蒼擡頭,眼睛紅紅的,不知是沾了酒意還是剛剛哭過。她搖頭,把已經走到身旁的雲暮輕輕推開一點,看著他,“對不起,我還是邁不過心裏那道坎。”

雲暮的心臟抽了一下,心中浮起一絲不詳的預感,下意識問出兩個字,“什麽?”

陳蒼有氣無力地笑了一聲,“我總是會想到胡老師,想到瓜瓜......那天,他讓我留下來陪他看電視,可是我拒絕了他,沒想到,那竟然是最後一面。雲暮,我一直把瓜瓜當自己的親弟弟,可是我拒絕了他最後的請求。今天我又在鋼琴上看到了瓜瓜的影子,我想他一定是恨我的,所以才不能安息。”

她捧住臉,“我應該留下來陪他的,那天我要是留下來,或許一切都會不同了。”

雲暮的手在桌子下方死死摳住自己的褲縫,聲音輕得像飄起來,“神龕是半夜著起來的,和你留不留下都沒有關系。”

“不一樣,雲暮你知道蝴蝶效應吧?”她放下手,面色淒哀,“瓜瓜有起床氣,那天我沒留下,他心裏不順,一定會和老師鬧脾氣。老師看起來斯文,但吃軟不吃硬的,師母又一向溺愛瓜瓜,兩人說不定會因為這件事起爭執。”

她將目光從雲暮臉上移開,定格在窗外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喃喃,“家裏人吵吵鬧鬧,氣氛不和,可能就會忽視掉一些平時會註意的細節和風險。我想,那晚胡家有人生氣,有人調和,有人抱怨,所以便忘記了滅掉香燭,所以,才引起了那場大火......”

雲暮伸出一只手攬住陳蒼的肩膀,“這都是你的想象,陳蒼,你想得太多了。”

陳蒼搖頭否認,聲音急促,“萬一......”

“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雲暮苦笑著,聲音有些虛弱,“那天老師確實很生氣,但惹他不快的那個人,是我。”

“雲暮,我不是這個意思,胡老師不會生你的氣的,你是他最看重的學生,他對你,比對瓜瓜還要上心。師母不是總開玩笑說,你和瓜瓜同時掉進水裏,胡老師先救的一定是你。我想老師對你,並不僅僅是‘惜才’,他是把你當成了自己孩子。”

雲暮沒有說話,伸出另一只手臂摟緊她,將那具熏染著醉意的身體箍進自己懷裏。

“陳蒼。”他眼前一陣眩暈,渾身的血液湧向頭頂,似是要將他推向腦海中,那個萬劫不覆的深淵。

“雲暮你怎麽了?”

陳蒼扳過t他的臉,只問了一句,他卻猛地將嘴唇壓下去,在她的唇舌間碾過去......

一吻後,陳蒼氣喘籲籲地伏在雲暮肩頭,“你怎麽了?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沒有,”他抱住她,就像抓著救命的稻草,“我只是,只是想老師了。”

陳蒼將五指插入雲暮的發間,餘光瞥到,被壓在烏發下面的幾片斑白,像那只和她貼得很近的心臟,斑駁不堪,一碰就碎。

“雲暮,我們明天去一趟常青陵園吧。”

***

當晚刮了整宿的風,京平在一夜間褪去盎然生機,被喚出深秋的寂寥。

氣溫驟降,單層衣物已難以禦寒。所以在接到陳蒼的電話,說她臨時有一個電話采訪,要晚一個小時到的時候,雲暮轉身走向身後那間門庭冷落的小咖啡廳。他壓低帽檐上了二樓,走到最裏面的一張桌子旁坐下,點了杯熱咖啡。

店員很快端上一杯拉花拉得極為隨意的拿鐵,雲暮摘下墨鏡,端起來輕抿一口,將杯子輕輕擱下。

他十指交握抵住下巴,目光穿過前面的玻璃窗,來到不遠處那片色彩濃翠的山腳。常青陵園就坐落於此,終年青翠的松柏中,排列著整整齊齊的墓碑,遠望去,像一朵朵白浪。雲暮覺得人的生命也確如浪花一般,渺小而不起眼,甚至來不及一躍而起,就被淹沒在肆虐的急流中,留不下一絲痕跡。

口袋裏的手機嗡嗡作響,他掏出來看了一眼便摁掉。他現在沒心思和經紀人多聊,更何況,他知道對方想要問什麽,無非是為什麽聯系不上,為什麽不練琴,為什麽如此不敬業......

他看著暗掉的手機屏幕上自己的影子:裏面的人整夜未睡,眼神發飄,像個游魂。他笑了一下:為什麽明明已經疲倦至極,還要費盡心力去夠樹杈上最高的那只果子?

他把手機倒扣在桌上,將咖啡杯壓在上面,仿佛這樣便能暫時地與世隔絕。

木質樓梯上響起腳步聲,雲暮朝裏側坐了坐,手支下巴看向窗外。

腳步聲卻在他身旁停住,兩道目光從上方垂下,罩住他。

“喲,這不是大鋼琴家雲暮嗎?終於舍得回來看胡老師了。”

雲暮擡起頭,看到一男一女站在桌旁望著他,男的看著眼熟,應該是小時候一起練琴的同伴,只是名字在他的記憶裏已經變得模糊。

雲暮定定看他幾秒,“對不起,你是......”

男的在女朋友面前失了面子,笑了一聲,“呵,還在我面前裝B呢,不過也對,你連老師都不記得,還能記得住誰?”說罷,拉了一旁女伴的胳膊一下,下巴頦朝雲暮的方向一杵,“不用介紹了吧,鋼琴家雲暮,現在可是街知巷聞的人物。不過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我們胡老師對他比親生兒子還好,他卻在老師去世後,連追悼會都沒有參加,就巴巴地跑到央音投誠去了。這在古代叫什麽,背叛師門,丫就是一叛徒。”

雲暮被這話氣得血液上湧,腦袋發懵,什麽也沒想,起身拎起拳頭便朝那張臉揮過去。可對方顯然是練過的,朝後略退了一步,伸手在他胳膊上利落地一拍,便把雲暮推到墻角。

“大鋼琴家,小心別弄傷了手,不然,又可以找到借口推遲獨奏會了。”

他一臉戲謔地拍拍手,攬了女朋友下樓,嘴巴裏卻依然不依不撓,“十幾年都沒來過,現在看自己風評不好,假惺惺來看老師了,到時候再告訴媒體,博得大眾同情,挽回聲譽,我真是瞧不上這種人。”

“人家也不一定就是這種人,你太沖動了。”女的有些驚魂未定,回頭去看還蜷在角落裏的雲暮,似是想表示歉意,腳下頓了一頓。

男的卻推著她朝前走,“你不了解他,他不光不來看老師,還從來不接哥幾個的電話,生怕人黏上他似的,這種人,根本不用給他臉。”

兩人說完就咣咣下了樓,連咖啡都沒有點。下面兩個店員聽到了上面的動靜,快速沖彼此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刷著杯子,小聲一笑,“該。”

***

和常青陵園隔了一條街的馬路邊上,一輛出租車已經停了半個小時。司機從後視鏡看後座上刷手機的女孩兒,笑著問她,“姑娘,你等朋友等得夠久的。”

陳蒼頭也不擡,“不好意思,一會兒多付您一些等待費。”

她邊說邊朝上翻“胡家班”的群聊天記錄,看到昨天上午那一條,手指停住:“上次胡老師忌日我在外地出差,明天專程帶女朋友去一趟常青陵園,祭拜恩師。”

是一個小時候一起練琴的舊友發的,那人從小被家裏人寵壞了,脾氣火爆不受管束,可獨獨對胡遠航言聽計從,百依百順。胡遠航過世後,他每年的清明中元都要來墓前祭拜,沒有一次缺席,故而對雲暮頗有微詞。

手機叮鈴一聲,又跳出一條信息。陳蒼滑到最末,看到那人寫道:“竟然遇到大鋼琴家來掃墓,真是稀罕了。”

下面馬上有人回他:“雲暮?大人物啊,哥們兒要聯系方式了嗎?”

那人飛速回了一條,“聯系方式?要不是看在胡老師的面上,丫就被我揍了,沒良心的白眼兒狼。”

下面沒人再接話,氣氛尷尬。陳蒼看著屏幕由亮變暗,片刻後,輕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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