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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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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跌落

雲暮死在自己的車裏。

車子停在南郊濕地公園的萬畝荷塘旁,一位鳥類攝影愛好者去拍站在車頂一只罕見的黑鸛時,無意中攝下雲暮最後的面容。

後來這張照片被刊登在各大網站上,占據了整整一周的頭條。

照片當然是打了碼的,可是辛夏在同事那裏見過原版:映滿了藍天白雲的窗玻璃下,雲暮仿佛睡著了,面容恬靜,嘴角含笑,像是在與人世間做一場溫柔且決絕的告別。

辛夏對那張照片反覆研究過,卻從中找不出一絲破綻。雲暮沒有留下什麽,他的死,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對自己的一次救贖。

不過在此事過去一周後,辛夏還是動用了幾乎所有的人際關系,找上了雲暮的經紀人,因為在雲暮留給世界最後的照片上面,辛夏看到了那枚胸針。

不是一個幻化出來的影像,而是一個再真切不過的實物,被雲暮別在左胸處,那顆再也不會跳動的心臟上方。

雲暮的經紀人為了避免麻煩,約了辛夏在雲暮長租的酒店套房見面。

這是辛夏第二次來到這間酒店。走進電梯,她看著鏡子上映出的自己的臉,又一次想到和雲暮最後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雲暮,已經瘦得有些脫相,精神也游走在崩潰的邊緣。只是她當時雖有所察覺,卻因為蝶園的經歷,放棄了對此事的追查。

若那時她執意介入呢?雲暮的命運會有轉機嗎?辛夏不敢深想,看電梯門開,她快速走出去,不敢在裏面多逗留一秒。

雲暮的經紀人一臉疲態,神色沈郁,看到辛夏進來,苦笑著讓她坐了,拿了兩瓶礦泉水放在兩人面前的茶幾上。

“他們說你不會報道今天談話的內容,所以我才同意跟你聊一聊。”經紀人擰開水卻沒有喝,只看著瓶身上自己的影子發呆,過了片刻後,擡頭望向前面那一大片被夕陽染成橘黃色的玻璃窗,輕輕道,“其實我一直覺得他還沒走......最後一次見他,他就站在那裏,看著暮色中的天空,笑著對我說,雲暮,這個名字,多少有那麽些不吉利,對吧。”

“他一向對這些東西很不屑於顧的,那天卻自己提起來,想必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有了自殺的念頭。”他摸摸鼻梁,又發出一聲苦笑,“剛才我刷卡開門的時候,有那麽一剎,好像看到了他還站在窗戶前,雙手插兜,回頭沖我笑.......所以我覺得我真得找個人聊一聊,不然,說不定哪天我自個兒也要崩掉了。”

“雲暮為什麽要自殺?”辛夏深吸一口氣,問出埋在心底很久的問題。

“他有抑郁癥,而且已經持續了很多年了。”

對這個答案,辛夏並不驚訝,她曾經做過青少年抑郁癥的專題,采訪過幾個重度抑郁的病人,所以很清楚這種精神上的癌癥投射在人情緒上的表征。

“在歐洲的時候,他的病情已經穩定了很多,可是回國後,他很不適應國內的輿論和網絡環境,尤其是死前那幾周,他被網民和媒體大肆攻訐,簡直成了互聯網中心的一塊活靶子。我想他就是因為這個一時想不開,才選擇了那條路。”

“可是不太對呀,”辛夏絞著手,也去看那面直落而下的玻璃窗,現在夕陽t的光已經褪去,窗子變得漆黑一片,折射出二人幽幽的影子,“因和果您說反了,雲暮雖然不擅長應付記者,但他之所以在網絡上風評不好,主要是因為他一再推遲的獨奏會,若非如此,也不會引起粉絲和網民這麽劇烈的反應。”

說完,看經紀人陷入沈思,辛夏追問道,“據我的了解,雲暮是個及其專業的鋼琴家,對樂迷也會給予足夠的尊重,那麽他為什麽會一再推遲獨奏會,並且沒有給大眾一個合理的解釋呢?”

“我一直以為他是因為情緒問題引發了舊疾,可你這麽一提,倒是真給出了另外一種解釋:他的情緒問題是果而不是因?”經紀人若有所思,像是在自語,“是這樣的,第一場獨奏會雖然得罪了你的同行,但我當場便請客賠禮,所以其後幾天也沒有負面的新聞出來,再加上演奏會很成功,所以當時網上基本全是追捧讚美之聲。”

“所以問題出現在第一場獨奏會之後。”辛夏提醒了一句,忽然覺得有些緊張,背部倏地繃直。

經紀人捏著下巴,眼神迷離地回憶,“那次獨奏會之後,雲暮有過一段時間的情緒消沈,不過當時我沒多想,你知道的,藝術家嘛,有感情上有大幅度的波動和起伏再正常不過,否則,就不可能是一個合格的藝術家。所以我當時只是提醒他要按時吃藥,多和以前的朋友聯系走動,就沒有再說別的。”

“你提到以前的朋友時雲暮有什麽表示嗎?”

經紀人微怔,片刻後看著辛夏,“他的笑容有點......淒涼,我記得他當時輕輕嘆了口氣,告訴我:‘我的朋友只有鋼琴。’”他搖著頭一笑,“也是那個時候,他跟我說,第二次獨奏會他希望能朝後推遲一段時間,因為,他心裏沒有熱情。”

辛夏心中一顫:難道那個時候,陳蒼就已經介入雲暮的生活了嗎?

她面上維系不動,繼續問,“後來又發生了什麽呢?”

“我當時心急火燎地去和劇院交涉,但是劇院聽說是無期限推遲,表示很難操作,因為門票早已經售罄。可就在我左右為難的時候,雲暮給我打來一個電話,告訴我,第二場獨奏會可以在一周後舉行,要我去和劇院溝通。電話裏他的聲音已經恢覆如常,我甚至還能聽出,那裏面暗藏著一絲喜悅。我當時真的以為他已經走出了消沈,所以沒有再多問,怕勾起他不愉快的回憶。”

“雖然晚了一周,但是畢竟敲定了具體時間,所以樂迷們也沒有太過激的反應。他還接受了電視臺的一期專訪,為了緩和同傳媒的關系,雖然在他死後,那期采訪也沒有放出來。”

“可就在我以為這個小小的插曲已經徹底翻篇的時候,我卻發現自己聯系不上雲暮了。獨奏會迫在眉睫,他人卻不見了,不接電話,不來彩排,甚至連酒店裏也找不到人。”

“我當時快瘋了,只能和同事們開著車滿城找他,”說到這裏他鼻哼一聲,冷笑,“不過你同事比我們早了一步,拍到了雲暮深夜買醉的照片,這下好了,輿論喧沸,雲暮從神壇跌落,被大眾踩在了腳下。”

“這之後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我就不太了解了,因為我那時被媒體、劇院和輿論三方搞得焦頭爛額,打他電話依然不是關機就是不接,我也是有脾氣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給他發了條短信,說讓他好好地在雲端待著,不要再下凡來攪我們普通人這灘渾水......”

經紀人捂住臉,片刻後,肩膀輕輕抖動,笑聲發顫,“我當時不應該這麽激動的是吧?別人不懂雲暮,罵他毀他,可是我不是別人啊,我看著他從伊斯曼的一個普通學生,一步步走到現在,我應該比誰都了解他的,可為什麽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我也變成一把紮向他的匕首?”

辛夏靜待他冷靜下來方才小聲道,“你最後一次見到雲暮是在什麽時候?”

經紀人又一次望向前方的落地窗,“是在他死前的三天,他那時終於回了我消息,跟我說了對不起。我問他在哪裏,他說他回了酒店。我心急火燎地趕到這裏,終於見到了多日未見的雲暮。他瘦了好多,薄得像一片紙,幾乎脫形了。我見到這樣的他,滿腔的狠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這也是我他媽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他抱住腦袋,笑聲淒涼。

“後面我就一直陪著他,或許是因為心靈感應吧,我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在雲暮身上,所以寸步也不敢離開。我當然也不敢讓他看網上的那些謾罵,別說是他,就是一個身心健康的普通人,恐怕也承受不起這一輪又一輪的網暴吧。”

“可是防不勝防啊。他死前一天,同事因為一些急事來找我簽字,我去酒店大堂見他,也就是不到半個小時的功夫,回來後,卻發現雲暮抱著手機縮在沙發裏。他終究還是看到了那些鋪天蓋地的謾罵,無所不用其極的惡毒......我當時嚇呆了,連忙拿走了手機,還安慰他不要把網上的偏激言論放在心上。可當時雲暮給出的反應卻讓我驚訝。”

辛夏松開死咬了半天的唇瓣,“他說什麽了?”

“他很平靜,甚至還對我笑了一笑,他說:‘他們說得也沒什麽不對呀,我確實虧欠了許多人,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償還了。’”

“虧欠”兩個字讓辛夏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她猶豫片晌,緩緩問出一句話,“雲暮,有沒有對你提到過胡遠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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