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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胡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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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胡瓜

倪殊看著臂彎裏的女人,她腰肢柔軟纖細,卡在手臂上幾乎沒有分量。胸部因為被托起,使本就低垂的領口又向下延伸出幾分,露出裏面一點潔白的豐盈。

很美,但倪殊的目光卻沒有過多的逗留,他抱著辛夏走進臥室,將她放在床上,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她的呼吸,確認她是在昏睡後,方才慢慢俯下身,拉開床頭櫃。

櫃子裏還有一瓶防狼噴劑,倪殊嘴角擡起,瞥了辛夏一眼,關了櫃門起身走到客廳的電視櫃旁,拉開抽屜翻找。這個抽屜中倒是放著好幾個收納袋,各種不同的文件證件分門別類的收裝好了,疊放得整整齊齊。

倪殊一個一個地仔細翻看,目光越來越沈,直到翻到最後一個收納袋,他方才放棄,嘆了口氣,口中默道,“難道她已經不再參與這些案子了?”

想著便欲將手裏的袋子放回去,可無意中瞥到透明袋子裏的病例,目光猛地一頓。

“反覆發熱,體溫最高達40.3℃,以午後及夜間為甚,伴頭暈、盜汗,不伴惡心嘔吐,無尿頻尿痛,無胸痛及牙齦出血......”

病例旁被批註了兩個大字:工傷。

字跡很飄,顯然是在燒得暈暈乎乎的情況下寫的。倪殊卻仍一眼認出了這筆跡,一顆心開始荒腔走板地劇烈跳動起來。

過了許久,他才將收納袋重新歸攏放好,卻仍未起身,看著被風吹得欻欻作響的窗簾陷入沈思。

風的方向變換不定,窗簾忽而鼓起忽而凹陷,像被一雙無形的手用力地拉拽。倪殊凝它許久,直到腿窩發酸,方才慢慢站起,走向一旁的書櫃。

書櫃靠墻放著,玻璃門上映出他自己的影子。他走過去打開櫃門,目光在三排書架上梭巡,最終,定格在被塞在最底層角落裏的,一個厚皮筆記本上面。

倪殊將它抽出來。

筆記本封皮斑駁,紙張發硬,顯然是多年前的舊物。倪殊看著第一頁上用鋼筆寫的辛傳安三個字,知道自己這趟沒有白來。

他一頁一頁向下翻,發現這裏面記載的都是陳年舊案,一宗宗一件件,案情描述清晰簡潔,結尾附上結論,或是結案,或是未結,或是存疑。

倪殊翻得飛快,鏡片上的光亮得灼人,終於,他的手指頓住,摁住下方紙張,目光落在那頁最上一行,竹影巷滅門案六個大字上。

他逐行朝下看,只讀了幾個字,猛然聽到臥室裏翻身的聲音,於是不再糾結細節,直接去看辛傳安的結論。

“存疑,可能有共犯。”

倪殊按下心頭突如其來的一陣激跳,輕手輕腳將筆記本重新塞回書櫃,關上櫃門,起身走回臥室。

辛夏已經從床上爬了起來,坐在床沿揉搓著眼皮,迷迷糊糊沖他問了一句,“我剛才暈倒了?”

倪殊彎腰擰開床頭燈,就著微黃燈暈看辛夏蒼白的臉孔,答了聲“是”後,放輕聲音道,“早上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燒得這麽高?”

辛夏聳聳肩苦笑,“脆皮體質,從小到大都這樣。”

說完這話,她忽然覺得當下的場景有些暧昧:燈光昏暗,那人從床畔望過來,目光直白,聲音卻輕柔地近乎繾綣。

辛夏腦門上冒出一層冷汗,忙道,“謝謝倪總,我感覺好多了,您先回吧,我睡一覺明天應該就能退燒了。”

倪殊聽了這話點點頭出了臥室,就在辛夏等待那聲令人心安的關門聲的時候,他卻又一次折返回來,手上多了一杯水。

“有事給我打電話,”倪殊把杯子放在床頭櫃上,望著辛夏笑,“遠親不如近鄰,除了能提醒你多喝水,關鍵時刻還能送你去醫院。”

辛夏心口不一地說著三生有幸之類的客套話,直到倪殊關門,才從齒縫間磋磨出幾個字,“有幸個屁,要不是你,我根本就不會發燒。”

說罷,她將杯中物一幹到底,又一次倒頭睡去。

***

就在辛夏睡得昏昏沈沈的時候,陳蒼剛準備收工回家。臨下班的時候她接到一個專家的電話,把本已經約定好的第二日的采訪臨時改到了今晚,所以不得不臨時加班兩小時。

劉姐今天上晚班,拿外賣回來的時候正碰到陳蒼在收拾,於是上去沖她抱怨,“這小哥兒連筷子都沒給我送,要我怎麽吃啊,手抓面嗎?”說完一拍腦門t,“我記得辛夏那裏有一次性筷子,我去找找。”

陳蒼笑著說了句馬虎蛋,擡頭便見劉姐把辛夏的抽屜拉開,在裏面翻箱倒櫃一番後,擡了張苦瓜臉起來,“沒有,這孩子生了場病,怎麽把筷子都給生沒了?”

陳蒼想了一下,“我這裏有盒方便面,裏面的叉子你可以用。”

她邊說邊拿了面遞過去。劉姐感激地沖她拋了個媚眼後,一溜煙沖到茶水間去了。

陳蒼看著劉姐的背影笑了笑,抓起包準備離開,臨走前瞅到辛夏的抽屜還開著,於是走過去幫她關上。

抽屜“唰”地一聲合上,下一刻,卻又一次被陳蒼拽開,裏面的雜亂在白熾燈的照映下一覽無餘。

陳蒼臉上的微笑還在,只是那笑意貼在唇角,微弱又僵硬,就像一根早已枯死的藤蔓。

她眨了眨眼,努力將那張被燈光映得晃眼的紙張看清楚,因為有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看到了腦中的幻象。

那個用筆勾勒出來的圖案,即便和實物有些差距,可是過了這麽多年,依然能在剎那間撞進她的心底,留下一個脆弱又清晰的影子。

就像那場大火後,她總能在光潔的琴面上看到胡家人的影子,像倒影般飄蕩著,虛實難辨。

以至於後來,她不得不放棄彈琴,隨母親搬遷到另外一座城市,才慢慢驅散開這些盤踞不散的影像。

只是她沒有想到,一晃數年,他們並未遠離。

陳蒼抓起那張紙,臉上綻出悲哀的笑意:“胡瓜,好久不見。”

***

胡瓜是胡珈的小名,小的時候陳蒼在胡遠航的指導下練琴,胡瓜經常會將臥室門打開一條縫,擠出半個腦袋,嘴巴裏吭哧哼哈地跟著唱譜子。每當這個時候,胡遠航便會繃起臉,用那把渾厚的男低音吐息出兩個字,“胡瓜。”

胡珈迫於父親的威嚴,總是快速地把腦袋縮回去,不過在這之前,他已經和陳蒼達成了某種共識。這共識是樓下沙堆裏一個鋪滿了落葉的陷阱,是胡家塑料盆中幾條奄奄一息的小魚,也是被胡瓜珍藏在抽屜裏的十幾張奧特曼的卡片。

有的時候陳蒼下課,還會看到在家屬院中等待自己的胡珈。小男孩手裏握著兩罐凍出了白霜的芒果汁,掄圓了胳膊沖她揮手。陳蒼會騎車載他到不遠的人民公園去,那時的公園還不完全屬於“人民”,門票兩元,不分成人兒童。這筆費用自然由陳蒼來負擔,她比胡珈大五歲,已是能擁有一筆存在存錢罐中的 “資產”的年紀。

兩個人在公園能做的事情並不是很多,沒錢坐船,也進不去那個要二次收費的動物園,所以大多數時候,他們只是漫無目的地在河堤和山坡上追逐遛彎。

陳蒼的手很巧,柳條可以編成帽子,羅漢草也能在她靈活的指尖下變成一只小兔子。而胡珈這個時候總是蹲在旁邊,大褲衩子沾上了泥,幫陳蒼端著她那一罐芒果汁,一臉期待地等著這些“藝術品”的出爐。

陳蒼“資金”充裕的時候,會請胡珈吃在公園裏擺攤的寧波湯圓。南方的湯圓和北方的元宵不同,個頭小,外皮薄且分外膩滑,裏面包一團香甜的黑芝麻餡,一口吞下去,能甜到心底。

她的錢只夠兩人共享一碗,而胡珈當時的年紀是不懂得“謙讓”的含義的,所以吃之前,陳蒼都會先清點湯圓的數量,然後精準地劃分楚河漢界,“這邊四個是你的,那邊五個是我的。”

“為什麽我比你少一個?”遇上單數時候,胡珈總會可憐巴巴地表示抗議,陳蒼則表現得心虛卻強硬。

“我比你大,多吃一個也是應該的。”

“哦。”

胡珈絕不會違拗陳蒼,這一點她再清楚不過,不單單是年齡上的優勢,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是那個把他從寂寞中拽出來的人。

胡珈的父母都是藝術學院的老師,除了學校裏的工作,閑暇時間基本上全花在私下帶的學生身上,樂理、考級、比賽……兩人事業心一個比一個強,所以分在兒子身上的時間便所剩無幾。

胡珈從小是外婆帶著的,寡居多年的老人和調皮的外孫間有道天然的溝通屏障,再加上家屬院同齡的孩子寥寥無幾,所以在認識陳蒼之前,他基本上每天都在和玩具自娛自樂。

他和陳蒼熟稔於一個夏日的午後。

那天胡珈的媽媽陪外婆去醫院拿藥,胡遠航一個人在家給學生上課。胡珈午睡醒來時找不到媽媽和外婆,因此從臥室出來時,眼底的兩包淚已是搖搖欲墜。

彼時胡遠航正在給陳蒼指導課業,“這一樂章節奏可以慢下來一點……”

聽到門開的聲音,他看向了淚眼朦朧的兒子,眉毛皺起,“在那裏抽抽搭搭地幹什麽,不是說過了不許出來嗎?爸爸在上課。”

胡珈還有些迷糊,可憐兮兮抽一下鼻子,就在這時,後面上課的學生已經在敲門了,胡遠航眼見兒子還是不準備回房間,反而嘟唇朝自己走過來,心裏一動,沖已經開始收拾書本的陳蒼求助。

“你一會兒還有別的事嗎?”

陳蒼稍微一怔,旋即便明白了老師的意思,笑著看了一眼胡珈後,把帆布袋挎到肩上,“胡老師,我帶胡珈到樓下玩會兒吧,一小時後送他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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