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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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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初戀

接到雲暮的電話時,陳蒼正在請組員們吃下午茶,以慰問他們這段時間的忙碌。

手機裏是一個陌生的號碼,若換做平時,陳蒼是不會接聽的,可那一刻不知為什麽,她鬼使神差地接了起來,聽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陳蒼,雖然有些冒昧,但我回國後,最想聯系的人就是你。”

陳蒼笑著沖同事們指了指外面,示意自己要出去一趟,之後便拿著手機走出茶水間,推開消防門來到樓道中。

樓道的感應燈明了又滅,就像她心裏突然漲起又瞬間退落的熱情。

可少年的身影卻在腦海中一點點明晰,就像,她第一次見到雲暮時他的模樣。

十一歲那年的陳蒼喜歡上了跑步,每天都要到人民公園晨練。她的路線是固定的,先穿過一片簌簌作響的楊樹林,再跑上一座七孔石橋,之後,便能來一座小山坡下。

坡上有一座再普通不過的六角涼亭,亭小,坡矮,卻名淩雲亭。

陳蒼開始時很佩服這取名之人的迷之自信,後來便覺得這名字起得甚好,因為她每次跑完步,氣喘籲籲地站在亭中,看紅日破曉,心頭便騰起一股氣吞山河的快感。

故而前幾日從墓園回來時,陳蒼專程去了趟人民公園去,想看看那座亭子還在不在。

亭子還屹立在坡上,不過裏面塞著七八個老頭老太太,正在激昂地唱著一首革命歌曲。一旁還有伴奏的,用的是一架便攜式的電子琴和一把走音的二胡,中西合璧,很有些不倫不類的味道。

可曾幾何時,這裏也是有風雅的笛聲傳出的,每一個拍子都和在陳蒼的步子上,引得她在繞亭跑了一圈後,終於忍不住駐足觀望。

她現在還記得那一天的場景,在意識到亭中人是在為自己吹笛後,她便手搭涼棚朝淩雲亭中看過去,這一看,便撞到了同齡少年用目光編成的網中。

許多年後,人們喜歡用甜系和鹽系來形容一個人的氣質是甜美還是冷淡,所以陳蒼便也將記憶中第一次見到雲暮時的感覺簡單地歸類了一下,卻發現不能將他劃分到任何一個派系中。

他幹凈清冽地像夏天的一杯檸檬氣泡水,喝進去卻又能品嘗到微苦的味道。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你,”少年人看見陳蒼眉宇中暗含的慍意,頓了一下,鎖起眉毛努力尋找詞匯來形容面前的女孩,最後,他說了及其書面語的一句話,“我覺得你跑起來就像草原上的小瞪羚,特別美好。”

陳蒼皺了皺眉,她看過動物世界中的湯氏瞪羚,蹦得時間比跑得時間要多得多,她不覺得自己跑起來會是那種瘋瘋癲癲的樣子。後來雲暮告訴她,他當時形容的並非是她的模樣,而是一種感覺:充滿力量的朝氣從每一根汗濕的發絲中透出來,連山坡上的少年都被感染。

“你笛子吹得不怎麽樣,”陳蒼挑挑眉毛,態度並不友好,她依然覺得自己被少年的笛聲冒犯了,“我有個朋友鷓鴣飛已經吹得很好了。”

少年笑笑,修長手指捏住笛子轉了一圈,“是吹得不好,我好像沒有什麽悟性。”

幾天後在胡遠航家裏再次見到他,聽胡老師介紹這就是那個天才少年雲暮的時候,陳蒼更覺得自己被冒犯了。謙虛過了頭,是很令人討厭的。不過雲暮卻溫和地向她道歉,說那天並不是有意的,“而且,”他加重了一點語氣,“我的笛子是真的吹得不好,所以後來才轉去學了鋼琴。”

“沒想到彈得還不錯。”他牽起嘴角沖陳蒼笑,眼中的真誠一望見底。

此後陳蒼就經常在晨跑的時候“偶遇”雲暮。一開始,他只是淡淡打個招呼,後來兩個人熟了,雲暮便會跟在陳蒼身邊一起跑。小少年一看就是不擅運動的人,沒跑多久就開始氣喘籲籲,跟不上陳蒼的步子。陳蒼也沒照顧他的意思,每次都丟下一句“別勉強”就自顧自跑到前面去了。

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她發現雲暮的速度和耐力在明顯地提升,過了不到一月,竟然已經能夠跟著她跑完全程。

最後一次跑步,陳蒼站在淩雲亭上看雲暮從半坡處趕過來後,把一片紙巾遞過去,問他,“雲暮,你為什麽要跑步?”

雲暮舔舔嘴唇,眼t睛緊盯天邊一片紅透了的朝霞,“為一個我知道你也知道的原因。”

陳蒼努嘴,旋而又垂下眼睛笑,“那你知道我為什麽要跑步嗎?”

“強身健體,保家衛國?”

陳蒼握住欄桿,指節繃得有些發白,而後,她全身忽然松弛下來,頭一仰,臉上浮起一個最是輕松的笑容,“身體疲憊的時候,大腦就會一片空白,也就想不起那些煩心事了。”

“你最近很煩心?”

“我爸媽最近在鬧離婚。”

父母離婚對於他們這麽大的孩子而言,簡直就是天塌下來一般的大事。所以第二天,雲暮很早就等在淩雲亭。他手裏緊握著一條項鏈,墜子是一塊沒有修飾過的琥珀——水滴形的一塊棕紅色寶石。

這是他在波蘭參加比賽時獲得的獎品,他卻打算把它送給陳蒼,因為琥珀在歐洲有轉運的作用。雲暮想,陳蒼擁有了這條項鏈,她的父母就不會離婚了。

可是那天,陳蒼卻沒有來,雲暮一直等到八點,都沒看到她的身影。

當太陽的光將眼睛都刺痛的時候,雲暮決定去陳蒼家裏找她,他記得陳蒼說過她住在花半裏小區,離這裏不遠,也就是三站地的路程。

可走進小區,雲暮卻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了,他並不知道陳蒼家的具體地址,所以只能看著一棟棟單元樓出神。

“雲暮?”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雲暮回頭,看到陳蒼一蹦一蹦從一樓一座帶小花園的房子裏出來,她懸起的右腳打著石膏,胳膊下還拄著一根拐杖。

“從裏面就看著像你,你怎麽到這裏來了?”她沖他笑著,瞇起眼睛一臉燦爛。

“受傷了?”

“被車撞了一下,骨折了,沒大事,休息兩個月就好。”

“我還以為,”雲暮抓緊手心裏的項鏈,猶豫了一會兒說,“我還以為你爸媽離婚了,你心情不好所以沒來跑步。”

陳蒼狡黠地沖他眨眼睛,“婚也離了。”

說完,見雲暮楞楞望著自己,笑著說,“昨天看到他倆手忙腳亂送我去醫院的路上還不忘鬥嘴,我忽然就想明白了,就算不離婚,我們這個家也回不到以前了。”

她抿著唇角想了一會兒,“我對我媽說,不離,加上我爸心裏那個人,我們家就有四個人,怎麽都別扭。離了,雖然就剩我倆,但好歹自在。後來我媽也想通了,抱著我哭了半宿,今天早上就和我爸辦手續去了。”

雲暮嘴唇動了動,想找句話來安慰她,卻不知道說什麽,到最後,沖陳蒼輕擺一下頭,“我給你彈首曲子吧。”

陳蒼笑著朝旁邊讓出一步,“請進。”

雲暮彈的是貝多芬的G大調變奏曲,剛彈了幾節,陳蒼就在後面說,“這首太簡單了,你的水準,應該彈《月光》。”

“就這首。”雲暮罕有地反駁了她的建議。

陳蒼本來想這樣一個天才少年在演奏上有自己的堅持的,後來聽著聽著,才發現他之所以如此執著,是因為G大調是從詼諧到憂郁再到明快的一首曲子,而月光整體是陰暗的,充滿愁思的。

她知道,雲暮希望這件事過後,她可以突破藩籬,重獲自由。

“真好聽,胡老師總說我彈得太硬了,彈不出感情。”曲盡,她由衷地讚嘆,指著書上的一段樂譜問他,“這幾節要弱提,情感又要表達得濃厚,該怎麽去平衡?”

雲暮卻一言不發,站起身來把褲兜裏的琥珀項鏈拿出來放在鋼琴上,轉過身靜靜看了陳蒼一會兒後,輕聲說,“我本來是這麽打算的,送你一條項鏈,再給你彈一首曲子,你或許能高興起來,可現在看起來,是多此一舉了。”

陳蒼本想回絕這份貴重的禮物,聽他這麽說,卻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雲暮臉頰上的酒窩忽隱忽現,“陳蒼,你不需要別人來幫你了,你已經靠自己走出來了。”

***

多年後,雲暮來陳蒼移居的城市找她,兩人在一間小小的旅館中中徹夜纏綿,分享彼此的溫和熱的時候,雲暮的手機裏循環播放的,也是這首曲子。

“工人愛上了磨坊主的女兒,愛而不得的絕望讓青年不得不投身到一條河中,倚仗河水溫柔強大的力量尋求安慰,”雲暮將纖長有力的手指插進陳蒼的指縫中,抓起她的手拉到唇邊親吻,“第四變奏中的悲傷和憂郁便來源於此。”

“後來呢?”陳蒼微喘著問,她胸前掛著的琥珀項鏈在黑暗中透出溫柔的色澤,牽引住雲暮潮濕的視線。

“在一起了,否則,也不會有後兩章的輕快氛圍,”雲暮輕啄陳蒼的嘴唇,一觸便離開,像是怕在上面流連太久,“陳蒼,我被伊斯曼錄取了,你和我一起去美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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