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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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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照片

事發五天後,徐冉和馬明輝跌落的地方,依然殘存著一大片淡棕色的血跡,即便保潔每天用水沖刷,那汙痕卻始終不褪,如同盤踞在人們心頭尚未彌散的陰影。

辛夏每每路過,也和他人一般繞道而行,生怕冒犯了死者,引來怨氣。同事中唯有陳蒼不怕,那天她和辛夏從外面采訪回來,路過那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時忽然站定不動,看著那片淡痕輕聲道,“蠻可惜的,是嗎?她還這麽年輕。”

辛夏不知該接些什麽,“嗯”了一聲便沈默了。陳蒼於是繼續道,“說實話,水鎮那件事後,我一度打算辭職來著......那時說不恨她假的,只是現在,想恨也恨不起來了。”

當天下午,辦公樓下忽然響起喧嚷聲,雖有隔音玻璃阻擋,還是清晰地傳到了樓上。辛夏和劉姐擠著欄桿朝下望,看到徐冉墜落的地方橫七豎八坐著幾個人,中間那個抱著黑框的遺像捶地痛哭,兩邊的則拉起一張白色橫幅,上寫“嘉晟傳媒壓榨員工,還我女兒性命”幾個墨黑大字。

劉姐將嘴裏的瓜子殼精準吐到垃圾桶裏,扭頭看向辛夏,“啥意思,警方不是定性情殺了,怎麽還成壓榨員工了?”

辛夏從她手心裏捏了顆瓜子在齒間嗑開,“馬明輝出身農村,來京平打拼了幾年也沒湊夠一套小房子的首付,從他身上能壓榨出幾塊錢?自然不如嘉晟這棵大樹好。”

劉姐用胳膊肘頂她,“你怎麽不把人朝好裏想,人家畢竟剛死了閨女,傷心過度下,也可能把情緒轉移到別處的。”

辛夏輕哼,“傷心過度?你看那老太太,半天都擠不出一滴眼淚......”

“徐編就是她弟弟的血牛,你別看她表面光鮮,其實連十萬塊都存不住,平時發了工資獎金,就要被老太太拿走給兒子供樓。”楊楓不知何時走到二人身後,抱臂冷眼看著樓下的鬧劇,眼角卻瑩潤出濕意。她極力掩飾住,留下一句話後轉身離開,“她努力想擺脫的,始終沒有擺脫掉,連死了都不行。”

辛夏訝異地看著楊楓的背影,她本以為她對徐冉只是假意的討好和奉承,卻沒想到真情和假意的界限有時候連當事人自己都很難分辨。

正兀自感嘆,又見倪殊和人事部經理沿著走廊朝電梯間走去,步履雖快,神色卻沈穩,應該是要親自去處理樓下那場鬧劇。

這一周風雲驟變,徐冉之死鬧出滿城風雨,李嘉明也連續幾天都未露面,雖不知這二者間是否存在著牽連,但公司大小事宜,卻是當仁不讓地落在了這位新來的年輕總監身上。

辛夏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打量倪殊的背影。彼時他剛好側過臉對人事經理說著什麽,撞上辛夏的目光後,眉毛稍稍擡起一點,毫不掩飾地回望她幾秒,這才轉身走進電梯。

辛夏被人抓個正著未免尷尬,低頭準備找點事做,肩膀上忽的被人一拍。

“小夏姐,咱們開個小會。”陳蒼一手拿著筆記本,另一只手朝會議室的方向指了指。

會議內容很簡單,總結一點就是公司管理層決定由陳蒼暫時代理徐冉的工作。陳蒼工作能力強,人緣也很好,所以大家皆從心裏認同這個決定,紛紛鼓掌祝賀。

只是散會後,在陳蒼邀請大家今晚到自己家煮火鍋時,楊楓笑著婉拒了。

“我有點頭疼,先回家休息了。”楊楓好整以暇地抹著口紅,塗完後將那小黑管“咚”一聲扔進皮包,看向陳蒼身後的諸位同事,“我一向不喜歡吃火鍋的,不過徐編最喜歡吃了,你們慢用。”

當晚吃飯的氛圍因為楊楓的掃興頗顯得有幾分凝重,不過當陳蒼將超市送來的幾只波龍去殼上桌時,眾人登時興奮起來,吃肉喝酒,侃天侃地,把這一周積攢的沈悶全部拋之腦後。

吳兆聊起了倪殊,說方才下班的時候看到他苦心把徐母勸上來,親自攙扶著老太太去辦公室,又是倒水又是安撫,沒有半點紈絝子弟的脾性。

他的話很快被打斷,說他怎麽連綏靖都不懂嗎?

有人替吳兆反駁,“養尊處優的富二代,能裝成這樣子已經很不容易了,總比李嘉明要強一些,仗著自己是外戚,整日拿架子耍威風。”

陳蒼聽了這話把嘴裏滾燙的龍蝦肉吞了,問道,“他是哪一門的外戚?”

“倪總監他爹的新太太的弟弟。”

繞口令似的一句話,辛夏卻一下子捋清楚了,笑道,“這麽說,倪總和李總編還是遠親?”

那人不懷好意地笑,“就是這關系著實有點耐人尋味。”

酒足飯飽後大家還貪慕著今晚的好氣氛,不舍得離去,陳蒼於是打開switch,又拿了撲克出來,讓每個人都能各得其所。

劉姐參觀陳蒼的屋子,一百平出頭的兩室一廳,雖裝修得不算覆雜,卻能看出是精心設計過的,各色家具簡約別致,看似隨心一擺,卻t令人視覺舒暢。

東邊的一面空墻上,懸掛著一張陳蒼的照片:十八九歲的女孩子,站在暮色四合的天地間,頭頂的天空尚留一線夕光,腳下,卻已是夜色流淌,將她半個身子淹沒。

“這照片拍得真有意境,小陳組長,誰給你拍的?”劉姐問道。

陳蒼正在看人打牌,聽到這話擡起頭來笑答,“一個朋友。”

“你這個朋友一定很喜歡你,”劉姐看著照片上陳蒼美麗的面龐,嘆道,“不過此照片還缺個名字,不如我來幫你提個字,就叫‘逐漸黑化’如何?”

眾人聽聞皆笑。

劉姐借興繼續打趣陳蒼,“小陳組長,這個地段買這麽一套房子,再加上裝修設計的費用,得不少錢嗎?沒想到你也是富二代啊。”

“什麽富二代,我爸出的首付,房貸需要我每月自己還的。”

“願意拿首付也很不錯了。”

陳蒼努嘴,“這是他給我的撫慰金,我小時候他就和我媽離婚了,所以對我心存愧疚。”

劉姐沒想到引出陳蒼這樣一番話,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陳蒼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起身笑著推了劉姐過去玩游戲,自個兒則走到獨自站在客廳,凝望著角落中那架原木色鋼琴的辛夏身後,和她映在鋼琴上的影子對望。

“嚇我一跳,”辛夏冷不丁看見陳蒼的投映在鋼琴上的影像,猛地回頭,“你走路怎麽沒聲的?”

“是你太專註了,”陳蒼笑著揭開琴蓋坐下,仰頭望向辛夏,“我彈一首給你聽?”

說完便坐下,手指在琴鍵上試了幾個音後,奏出一串跳動的音符。

“G大調變奏曲第四變奏,”陳蒼邊彈邊沖辛夏解說,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像兩只蝴蝶,“它講的是工人愛上了磨坊主的女兒,愛而不得的絕望讓青年不得不投身到一條河中,倚仗河水溫柔強大的力量尋求安慰。第四變奏中的悲傷和憂郁便來源於此。”

“後來呢?”辛夏不懂音樂,卻不覺被悲傷的旋律吸引,看著陳蒼的背影輕聲問了一句。

“在一起了,否則,也不會有後兩章的輕快氛圍。”曲子不長,陳蒼很快彈完,回頭望向辛夏,眼角微彎,“許久沒練了,彈得亂七八糟的。”

辛夏搖頭,“雖然我是外行,但我覺得你彈得很好。”

“我沒有什麽天賦,彈了兩年就想放棄來著,可是我媽不甘心,非逼著我繼續練,費錢又費人,最後就出了這麽一首成果,其它曲子全忘了。”陳蒼笑著自嘲,闔上琴蓋轉身看向辛夏,“委屈你的耳朵了,小夏姐。”

辛夏的心因陳蒼的話起了一絲微波,她看向她,小聲問道,“對於一個對音樂充滿熱愛且極具天賦的人來說,鋼琴意味著什麽?”

陳蒼思忖片刻, “生命。”

***

倪殊一手端著咖啡,另一只手將百葉窗撥開一條縫,看樓下那三個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的人影。他覺得他們就像三條扭曲的蟲子,貪慕著夏末最後一絲酷熱,久久不願離開。

他走到桌邊,將那杯一口未動的咖啡放在桌上,給公司的法律顧問撥過去一個電話。

“倪總,徐冉不屬於因公死亡,從法律上來說,公司只需要付喪葬費、一次性救濟金和直系親屬的生活困難補助即可,這三項費用都不高,我大致算了一下,差不多在二十萬以內。可是法律之外還有人情,人情之外還有輿論,現在徐家把這件事放到網上,擺明就是利用輿論逼咱們服軟,呵,說白了,就是逼公司多掏些錢出來。您是做媒體的,自然知道現在網絡上對於什麽996、715早已民怨沸騰,若不滿足他們的要求,恐怕會影響公司的形象。”

倪殊輕輕攪動咖啡,聽勺子和杯沿碰撞出清脆的“叮咚”聲後,仰了仰眉毛,溫聲道,“可警察已經調查出了徐冉和李嘉明的關系,短信、開房記錄......”

“這些都是警察的取證,按照法律規定,是不能把它們放到網絡上的,紅口白牙說出去,網民只會覺得公司不擇手段,汙蔑去世員工的名譽,對我們更沒好處。”

“我知道了。”倪殊掛了電話,單肘撐桌,食指抵在太陽穴處輕輕摁壓。

門上響了幾下,他擡頭說了句請進,等了片刻後,看見門被推開一個縫隙。那邊的人似乎在猶豫,但終於還是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有事找我?”倪殊看著楊楓,輕問一句。

楊楓確認四下無人,這才關上門,深深吸了口氣後,一字一句道,“倪總,我認為徐編的死和陳蒼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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