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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番外一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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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總會回去,在她死後,在周開呈死後,整個周家最終的家主,只能是周渡,只能是他延續下來的孩子。

周渡仰在椅上默默地想著這些,想到自己臨死前,握著瑜珠的手發誓:“如若……有來生,我一定不會,再,叫你受一點點,一點點……委屈……”

對不起啊,瑜珠。

是我不好,叫你一開始受了那麽多的委屈,如今臨了臨了,居然還要你為我掉眼淚。

可是這輩子我們已經走完了,那等下輩子,下輩子我再繼續補償你,好不好?

我一定多補償你一點,早早地找到你,叫你不用骨肉分離,還有父母爹娘可以團聚,這輩子,就先這樣吧,至少還有孩子們可以替我繼續陪著你,你最喜歡孩子了是不是?你看,我們的孫子都已經這麽大了……

他在那個夜晚徹底撒手人寰。

但是不想一眨眼,竟又回到了二十歲不到。

過往的一切都仿佛像是一場夢,好像當下才是現實,他與瑜珠的那麽那麽多年,都恍若只是夢中的隔世經年。

可是不是。

周渡清楚地知道,什麽是夢境,什麽是現實,他與瑜珠一起走過的那麽多年,早在他的心底裏刻骨銘心,根本不是寥寥一場夢便可以概括。

只是重生在這個節骨眼……

他擰了擰眉心,知道這個節骨眼實在不恰當,江家父母已經徹底身亡,他就算能彌補瑜珠一部分的遺憾,也只能是彌補周家虧欠她的那些。

而她的爹娘,永遠都是回不來的。

“公子,卯時了,該起身了。”

彰平自己還困倦,但每日都能雷打不動地來敲他的房門。

周渡往日根本不需要他敲,早就已經起床更衣,但今日坐在桌前想的多了些,不免就走了神。

再看到年輕的手下,周渡的心境已經不覆以往,但好在他性子沈穩,喜怒也不常現於色,所以面上仍舊表現的很平靜。

他今日還需要去上早朝,等他下了早朝之後,他想,他得馬上去找一趟自己的妹妹。

他隱約記得,瑜珠到周家不久後便受到了韶珠和玉旋的欺負,雖然他不知道具體是何時候,但早點警告一番她們兩個,總是沒錯的。

還得趕緊給她們找兩個靠譜的嬤嬤,便同上一世一樣,得盡早的,好好教起來。

上一世的韶珠和玉旋,最後雖然不是嫁了什麽十分顯赫的王公貴族,但也都是於官途上有一番出息的好郎婿,兩個人出嫁後比在家中乖巧了不知多少,最後同他和瑜珠關系也不算太差。

卯時的天色還沒亮透,路上也還需要人掌燈,彰平一路提著燈籠,走在周渡前頭,剛過小花園的時候,便聽前邊草叢間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忙喝到:“是誰!”

啪嗒,是燈籠掉落在地的聲音。

彰平忙疾步上去,想要揪出不敢示人之人的真面目,不想從草叢間慌慌張張站起來的,正是新到府上沒幾日的表姑娘。

她住在老夫人院裏,平日也不常出來走動,彰平跟在周渡身邊,也只見過她兩面。

他有些尷尬,不知該怎麽辦。這表姑娘剛失了雙親,雖然與周家關系最淺,但比別的幾個都可憐,貿然被接到府上,也沒什麽親人可以照應,瞧著柔柔弱弱的,眼眶微紅,只怕適才是又躲在哪裏哭過了。

他有些看不過去,便去看自家大少爺。

哪想,他家大少爺比他還看不過去,看見人家姑娘的剎那,眼睛就跟長在她身上似的。

平心而論,這姑娘的確生的好看,但上京好像也不是沒見過更好看的,也沒見過自家大少爺何時露出這等神情啊。

彰平覺得他有些捉摸不透了。

瑜珠站在對面,也覺得有些捉摸不透。

“大表哥?”她局促地揪著衣裙,只想趕緊從周渡充滿審視的眼皮子底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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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渡被瑜珠的一句“大表哥”拉回到現實,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為何又獨自在此啜泣?”他發出疑問。

“沒有啜泣。”瑜珠著急地應著,卻忘了去掩飾自己話音中的哭腔,“我就是睡不著,在院子裏走動怕驚擾了老夫人,故而到了園子裏來。”

“院子裏怕驚擾老夫人,園子裏你躲在草叢間,倒是不怕驚擾過路人。”周渡言簡意賅,觀察她分明已經哭得通紅的眼尾,知道自己此時還不宜表露太過,便只是道:“晨間霜露重,還是盡早回去院子裏吧,如今這時辰,老夫人只怕也是快起來了,你趕回去,喝一盞熱湯,好好休息休息,眼睛去去浮腫,再出來見人才是。”

想不到一向不曾給過她什麽好臉色的大表哥會這樣說,瑜珠聽到他這話,安靜低垂的眼眸動了動,乖巧應是,很快便轉身離開了他的視線。

太瘦了。

周渡望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想,這個時候的瑜珠還是太瘦了,即便苗條,什麽該有的地方都有,但還是太瘦了,心神憔悴,不是外物可以補的。

他輕嘆著氣,無奈的聲音落入到一旁彰平同春白的耳朵裏。

彰平比春白會來事,瞬間福至心靈道:“大少爺是覺著江姑娘可憐?需不需要日後命人多照顧江姑娘些?”

這小子,原來一直都如此知曉他的心意?

周渡打量他的眼神也帶了點久居高位的審視,不過沒多久,便換作了一聲答應。

“等下了朝之後,自有事情吩咐你去辦。”他道。

既然重來一世,那他自然不能再叫瑜珠背著不明不白的罪名同他成親,他得好好想想,在陳婳與祖母動手之前,該怎麽在全家人面前提出要光明正大地迎娶瑜珠,叫她做自己的新婦。

順便,還有陳婳同周池,這兩人從原本一開始便是錯的,再來一次,他斷不會叫這個錯誤再繼續擴大,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上朝的日子一切如同尋常,周渡去世時七十九歲,論起致仕來也根本沒幾年,對於上朝的所有一切都還熟悉的很。

只不過唏噓的是,這麽多年,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政敵,朋友,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蓋上白布,最後輪到了他自己,不想兜兜轉轉,最後竟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這種煥然一新的局面,叫他還算適應。

他下了朝後,便迫不及待換了衣裳去了一趟慈安堂,想再真實地見見瑜珠。不想去了才知道,祖母覺得瑜珠近日來心情不好,便叫陳婳多帶她出門逛逛,如今兩人當正在大街上閑逛買胭脂水粉。

周渡聽罷,雖沒表示什麽,但心下卻告誡自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往後還是該與她循序漸進的好。

倒是老夫人看出點什麽,問:“你找瑜珠,是有何事?”

“昨日祖母要孫兒將江家和禇家之事盡數告訴表妹,今早上朝,陛下又就此事添了許多話,我想,她一介孤女,家中事還是要全部知曉的好,便想再來告訴她一番,事無巨細。”周渡答的滴水不漏。

老夫人便也沒最終察覺出什麽,只點點頭,道:“難為你有這份心,這些事,她的確都該知道的,那你便下午換個時辰再來,抑或是,我叫她直接同昨日一樣,再自己去你院裏好了,也不必浪費你寶貴的時辰。”

周渡不動聲色:“時辰也沒那麽寶貴,何況,每次來都能順道看看祖母,不虧。”

“你這張嘴,怎麽倒跟照山學過了一樣?”老夫人一邊嫌棄著,一邊倒又很受用,朝他點了點。

周渡就等著她提這茬,道:“孫兒今日聽說昌平侯府的兩位少爺被送到姑蘇去了。”

“送到姑蘇去了?”老夫人不想,他這是還有話等著自己,琢磨了兩下,回過味來,“你是說,昌平侯嫌他們……?”

“話不敢亂說。”周渡義正言辭道,“但是祖母,我自小同照山一個師傅,照山今次科考,名落孫山,我想,也有我身為兄長失職的原因在,故而,我請舅父為他寫了一封信,也是同昌平侯府一樣,去往姑蘇蒼南山,現下來請示祖母的意思,希望祖母和父親,也能好好地考慮此事,若是就此三年,能換回一個不錯的前程,不論於我們周家還是於照山,都是再好不過之事。”

“那是自然……”老夫人喃喃。

就是沒想到,周渡真能狠的下這份心。

送去姑蘇蒼南山求學,便是到下次科考前都不許再回來的,那是整整三年,周家還沒有哪個孩子,離家過整整三年。

但周渡卻不將這問題視為問題:“祖母若是沒有意見,我待會兒便去請示父親母親,舅父是國子監祭酒,有他出面寫舉薦信,蒼南山那邊定也願意收。”

“那是自然……”老夫人又是喃喃。

而溫氏和周開呈得知自家大兒子的打算後,雖被他的想法所震驚,但雙雙冷靜下來一想,這的確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

唯一有害的,大抵便是離家太遠。

但那麽遠的地方,昌平侯都叫兩個兒子打包過去了,周池有什麽去不得的?

山間僻靜之地,他若真能靜下心來好好念念書,考個功名,倒也的確是好事一樁,他若真考不上,便也說明,他無論如何都是上不去的,那等地方送去了都是無用,那更別提山下這種五彩斑斕的誘惑之地了。他們將來便也不再在這方面強求他了。

不錯,的確是不錯。

所有人都覺得不錯,唯有周池自己,想要一哭一鬧三上吊。

可他是個男子,好歹還有點男子氣概,鬧了兩回見沒人想要改變心意之後,只能耷拉著耳朵,自己收拾東西踏上了去

往姑蘇求學之路。

這樣,至少日後他同陳婳婚前鬧出孩子之事便可以先解決了,周渡想。

接下來,便是要推翻他和溫若涵這樁眾人都認定的婚事,叫他順順利利地娶到瑜珠。

瑜珠再次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是他去往老夫人院裏請安的那個午後。

是他許久不曾再見過的少女青蔥的模樣,嫩白的指尖,瘦弱的身形,稍微的一擡眼,一躬身,都透露著謹慎與小心翼翼。

少女臉上依舊畫著淡淡的脂粉,遮掩了幾分夜裏才有的狼狽,擡頭叫她“大表哥”的模樣,脆生生的,十足惹人疼。

周渡忍下腹下那股暫時不該有的悸動,凝視她不過兩息,便道:“前些日子,我說的話難聽,你別往心裏去。”

“昂?”瑜珠一時不明白他說的是哪樁事。

但很快便想明白,是說她“夏蟲不可語冰”那次。

她微紅了臉,沈默地搖著頭:“不關大表哥的事,那夜是我魯莽了。”

“你沒有魯莽。”周渡好脾氣地與她道,“爹娘全族都被人殺死,你生氣也是應該的,是我說話不當,你沒有錯,只是方法沒有用對。”

瑜珠定定地望著他,似乎是在問他,什麽才算對的方法。

“你願意相信我嗎?”周渡回之以堅毅的目光,“我既然坐在這個位置上,就會對天下所有的不公與晦暗一個交代,如若你相信我,便把一切都交給我,不要自己魯莽行事,我保證,不出三年,我一定叫殺害你全家的兇手,得到相應的懲罰,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叫他們血債血償。”

他的眼神看起來是那麽堅定,加之還有那樣一張不曾動搖過半分的臉頰,叫瑜珠想不相信都難。

何況,她如今這樣的身份,除了相信他,又還有什麽路走呢?

她鬼使神差的,便就信了他的話,微微點了點頭。

周渡終於舍得與她笑一下:“好了,其他我也沒什麽要緊事同你說,將來是我執掌周家,所以如若你在周家受了什麽不該受的欺負,記得一定要同我說,家族最忌諱姑息養奸,即便是我的親弟弟親妹妹,我也不會容忍。”

瑜珠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心下想的卻是,這大少爺今日莫非是吃錯藥了,與前幾日說話的神情與語氣,也都相差太大了。

可不想,後面還有更離譜的。

周渡在她要出書房門之前,又叫住她。

“你會做糕點嗎?”

瑜珠不解地回頭。

“近來氣候越來越炎熱,家中做糕點的廚娘都開始偷懶,我已經許久未曾嘗到什麽新鮮清涼的糕點,若是你想多討祖母歡心,倒是可以往這方面下功夫。”

瑜珠懵懵懂懂,明白他這是在提醒自己,可以多做糕點,討老夫人歡心。

生活在周家這樣的大家庭,背後沒有人做支撐,的確是困難重重的。她不覺得周渡這話多餘,相反,覺得他這話相當受用,仔細記下的同時,便想,日後若是糕點做多了,還可以往他這邊也送一份,就當報答他今日安撫她,又給她出主意的這些恩情。

等她回到慈安堂,馬上便開始著手準備這些事宜。

當她在慈安堂那個小廚房中做出第一份夏日糕點的時候,正是三日之後的中秋。

中秋節,家中自然有做各種萬全的準備,各色各樣的糕點,滿目琳瑯,瑜珠做的薄荷糕,樣式簡單,擺放的位置也不起眼,在人來人往的桌邊,一時便顯得有些冷清且沒有人願意搭理。

這日來慈安堂給老夫人請安的人很多,從早到晚,從溫大夫人與周開呈夫婦,到何一夫人與周開民夫婦,還有各個小輩,無一不曾湊到老夫人跟錢說好話,無一不曾路過她那一大早起來親手制作的糕點,卻無一人在意。

唯一一個曾提起它吃了一塊的人,是周渡。

瑜珠的眼睛在那一剎那簡直要迸放出流光溢彩,看著他吃糕點的動作,安靜到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觀察他的神情,也生怕他會覺得不好吃。

可他並不。

他吃了一塊,甚至還想用手去拿第一塊,若非是有人叫住了他,他只怕真的會連盤子都端起來一起吃完。

這是他吃了幾十年的手藝,怎麽可能嘗不出來。

周渡臨離開慈安堂前還對那碟子糕點念念不忘。

瑜珠看出了他的心思,周家老夫人也看出了他這點心思。

只不過周老夫人畢竟是長者,對於周渡的這點心思,看的更為透徹,更為細致。

她打量著這盤糕點,囑咐瑜珠:“明日再做一份吧,瞧著明覺愛吃,委屈你多做些,替我送去他的院子裏,就說祖母叫他多吃些,沒事,整日忙公務,不能將身子給累垮了。”

好容易碰上個能欣賞自己廚藝的,瑜珠自然不想輕易放過,但或許是她太敏感了,她想,老夫人的話聽上去,總有些地方是奇怪的。

但具體是何地方,她又說不上來。

老夫人身邊的嬤嬤也瞧出點名堂,趁著眾人皆不在的空當,道:“老夫人在這節骨眼叫江姑娘去給大少爺送糕點,是否不妥?”

老夫人睥她一眼:“妥不妥的,不都得看明覺的意思嗎?你這幾日難道都沒發現?明覺往慈安堂跑的次數明顯變多了,而且,是常挑瑜珠也在我跟前的時候才來,到底是年輕氣盛的小夥子,藏不住心事,本以為他會比照山好些,不想也是個莽撞的。”

嬤嬤失笑:“至少大少爺不會做出與一少爺一樣出格的事情來。”

“把照山送去蒼南山,的確是一件做的很對的事情。”老夫人也點點頭,“只要他在一日,陳婳便不能安心想著嫁給明覺,他走了倒好,陳婳也能收收心思,安心聽我們的話。至於瑜珠,如若到時候明覺真想要,納了做貴妾也不是不行,只不過還得那丫頭自己同意才行,她若想出去嫁人,到底還是給她尋個正經人家的好親事來的好聽。”

“是。”老嬤嬤在邊上附和,“老夫人待江姑娘到底是真心的,也不想她委屈了去。”

主仆一人的算盤,只有她們自己知道。

而瑜珠那邊,端午過宴,才知道周家那兩位活祖宗周玉璇和周韶珠身邊,竟不知何時多了兩位貼身教導的嬤嬤。

陳婳悄悄同她咬耳朵,說兩個人都是大表哥請的,說是要給家中姑娘們做教導,以防日後出嫁給家裏丟臉。

這大少爺,倒是越來越叫她刮目相看了。

瑜珠雖還沒怎麽受過這兩位姑娘的氣,但多少也知道,他如今做這種舉動,就是對於妹妹現今的行為舉止很不滿的意思。

也得虧他是家中的大少爺,想要出手整頓就能出手整頓,說要給妹妹請教導嬤嬤就請教導嬤嬤,說要給弟弟送去山上念書便送去山上念書,說一不一,雷厲風行,瑜珠倒著實有些欽佩起他來了。

翌日,她去給周渡送糕點,本想的是將糕點交給書房門前的小廝就行,哪想小廝非腆著笑與她道:“少爺吩咐過,如若是江姑娘親自來送,就請姑娘自己進去。”

瑜珠覺得不妥。

如若她家中不再有其他的事,禇家也沒有新的事要同她講,那周家大少爺這書房,她還是不該進的。

畢竟,他馬上是要娶溫家姐姐的人,他們男女授受不親的,合該避嫌才是。

也是到這時,她才回過味來,老夫人給自己說的話,究竟有何不妥。

是了,她想給周渡做糕點表達謝意是她自己的心意,可老夫人居然也叫她親自來送糕點,他們倆清清白白的,這樣子,也太容易不清不楚了。

思及此處,她堅定地搖了搖頭,將食盒交給春白:“麻煩你送進去吧,我就送到這裏了,慈安堂還有許多事等著我去做,我就不進去了。”

可是她越想走,身後就越有一道聲音吸引著她,留下她的腳步。

“江姑娘來了嗎?”

她聽見裏頭那位不輕不重,吐字卻極為刻板清晰的聲音。!

97

瑜珠來了。

但她不敢進去。

她望著面前這扇門,莫名便從心底生出了一股退意。

她不知道門後等著自己的是什麽,但她知道,無論出於什麽原因,她都不該再跟裏頭那位人人稱頌的大表哥有所謂逾矩的關系。

平心而論,溫若涵待她也不算差,至少看她孤零零地在周家,沒有孤立她,沒有冷落她,待她雖可能沒有待另外兩位親生的姑娘好,但也已經足夠了。

她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

書房的大門打開,周渡從裏頭出來,看到的便是孤孤單單放在地上的食盒,以及一旁手足無措,平添了許多無奈的彰平。

“少爺……”

“人呢?”

“被嚇跑了。”

彰平不知所措地扒了扒後腦勺,也不明白自家少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望著院門口早就空無一人的場景,周渡無聲地笑了笑,俯身自己把食盒撿起,拎進了書房裏。

彰平就算是再遲鈍,也明白過來自家少爺對於這新來的表小姐,的確是有些不一樣的。

尋常見他同溫姑娘相處,都極為吝嗇不肯給人幾分笑顏,更不會允許人進自己書房,對這位表姑娘,倒是什麽都可以了。

只不過,少爺同溫姑娘的婚事幾乎已經是鐵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如今來的這位表小姐,少爺如若真起了心思……彰平不清楚,他要如何平衡這二者之間的關系。

不過這也不是他該想的,他這幾日只管老老實實地跟在少爺身邊,在少爺想要與這位表姑娘單獨相處的時候,給他望好風就是了。

可之後的周渡倒是不曾再主動邀請過瑜珠進自己的書房。

他或許也知道自己突然貼的太近了,會引起她的不適與懷疑,所以一直很克制,表現的同初見她那幾次沒什麽不同,不冷不熱,不鹹不淡,分寸什麽全都掌握的恰到好處。

瑜珠也繼續為他同老夫人做著該做的糕點與甜湯,夏日裏,因為有她的用心,這對祖孫倒是比府上更多人都過得快活。

陳婳連帶著也沾了不少的光。

轉折出現在九月的一場賞菊宴。

瑜珠被陳婳拉著在鏡前上妝的時候,還不知曉馬上將要發生什麽。

“皇後娘娘今日要在宮中辦賞菊宴,大夫人突然發話,說是可以帶著我們一起去,瑜珠,這可是進宮誒!我們居然有機會進宮了!”陳婳光是想想便覺得興奮,“我還從未進過宮呢,聽說老夫人同大夫人還有二夫人都是得過誥命的夫人,所以她們都曾親自進宮領過旨謝過恩,還有大表哥他們,日日都得去皇宮上朝,想必也是對宮中早就了如指掌的,韶珠和玉旋,聽聞早些年也去過一兩次,只有我們這種不是正兒八經的小姐,還一次都沒去過呢。”

她們的確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小姐。

瑜珠想,不過陳婳總歸是比她好一些的,就算是二夫人身邊的何纖素,也比她好的多了,她是整個周家,身份最低的小姐,最不成樣子的小姐。

如今居然有幸能跟著周家進宮,得見天顏,她覺得簡直是同做夢一般。

眼見著陳婳替她上妝,容貌越畫越精致,她急急搶下陳婳手中的胭脂水粉,輕聲道:“我自己來吧,你去忙你的,我自己能行的。”

陳婳擔憂她:“你真的能行?”

瑜珠鄭重地點頭:“能行。”

陳婳這才放過她,自己去收拾自己的樣子。

而瑜珠在她走後,便轉變了她原先的化妝技巧,將原本就已經足夠精致出挑的妝容,改的略微寡淡了一些。

這是頭一次進宮,她跟著的是周家的步伐,整個周家,她是身份最低的人,怎麽能在這樣大的場合做最出頭的那個。

待到將自己的模樣畫的終於不那麽起眼,瑜珠才滿意,放下一切東西,又給自己挑了身素青色荷葉身段的對襟衣裙。

陳婳看見她的樣子,馬上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她今日穿的是套桃粉色的襦裙,雖然沒有刻意扮的出挑,但也不至於在人群中被埋沒了去。

她身後好歹還有老夫人撐腰,不至於要擰擰巴巴的,將自己所有的鋒芒都收斂起來,只要不太過分,周家也沒什麽人會為難她。

一行人各懷心事便進宮了。

頭一次進宮,瑜珠無論哪裏都小心翼翼,走在陳婳與何纖素身邊,半垂著首,只有當她們停下來的時候才敢停下,只有當她們開始小聲議論的時候才敢擡起眼來四處瞧瞧。

皇後設宴,自然不可能只請周家一家,這處停下來的地方,瑜珠猜測,大抵就是宮中的禦花園。

禦花園處已經站了七七八八不少的官家女眷,每個人身份的高低,光是看穿著與打扮便能看出一二,再看各自的姿態與神情,高傲的高傲,卑微的卑微,也很能分辨出不同。

瑜珠沒什麽興致與人結交,只與何纖素一道,老實地站在兩位夫人身後。

漸漸的,眼看著禦花園裏的人越來越多,幾位琳瑯滿目的窈窕身影便似壓軸般,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裏。

瑜珠還不待反應,便被陳婳拉著躬下腰去。

原來這便是傳聞中的公主。

身為皇帝的女兒,她們無一不衣著鮮麗,神采飛揚,從瑜珠眼前經過的時候,瑜珠只覺眼前一陣清風拂過,鳥語花香。

隨著公主們的出現,皇後身邊的嬤嬤也很快便到了眾人眼前,領著她們一道往皇後的坤寧宮去,與她進行跪拜。

跪拜過後,才是正式的宴會開始。

周家沒有爵位,又是個只有三代入仕的小家族,在上京滿地的權貴之中,實在談不上太過顯赫,是以周家的女眷,也只被分到一個中規中矩,將將要挨到宮門邊上的位置。

但周家目前雖然不起眼,不意味著眾人不知道,周家將來會起眼。

周家目前的長子周明覺,那是眾人都公認的才能出眾之人,周家的下一輩有他,起碼還能再延續幾十年的榮光。

到時候,周家就不只是三代入仕那麽簡單了,坐著的位置,也不會是像今日這般,倚著宮門。

所以宴上,即便是皇後也拿周明覺與溫氏開了個玩笑,說他近來十分得聖意,惹得皇帝都想親自為他指婚。

溫氏聽了,自是半點不敢吭聲。即便家中有意安排周渡與溫若涵的婚事,但那是不曾過明面上的三書六禮的,貿然說出來,只會影響兩人的名聲,還容易引起皇後的不滿,她即便再想叫皇後打住指婚的念頭,也是一句話不敢說。

而皇後福至心靈,將目光掃過跟著溫氏坐在一起的幾個姑娘時,意味深長地停在了瑜珠身上。

“本宮聽聞,溫夫人與周大人膝下只育有一女,何夫人與周開民大人亦是,怎的今日跟著兩位夫人的,倒有這麽多姑娘?”

溫氏遂將陳婳與何纖素,還有瑜珠的身份一一告知。

“錢塘江家。”皇後琢磨著瑜珠的身份,“可是前陣子正受禇家刁難,被舉家滅門的錢塘江家?”

溫氏一聽,突然戰戰兢兢,小心瞥見貴妃並不在此次宴上,才敢答:“是。”

皇後伸手,指著瑜珠:“你,上來,叫本宮仔細瞧瞧。”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瑜珠身上。

一個身份地位都如此低下的商戶女,居然能在皇後的宴上得到特殊的召見,不知有多少人滴紅了眼看她。

但也有不少人是等著看笑話。

誰不知道皇後與褚貴妃有仇,她在這種宴上專門點了這個被禇家滅門的可憐商戶女,不就是想要用她來敲打褚貴妃,以示自己的仁慈與博愛嗎?

不過是枚棋子罷了。

今日她能得到皇後的特殊召見,改日她便能得到來自貴妃的教訓。

周家也真是,居然會帶著這樣一個人進宮。

瑜珠何嘗不知這些,聽得皇後的話,提心吊膽地走到上首,擡起頭來任皇後打量,這其間的每一步,都充滿了膽戰心驚。

“生的倒是眉清目秀。”皇後端詳過後,和善地問道,“及笄了沒有?可有婚配了?”

瑜珠如實答:“小女並未及笄,也並未曾婚配。”

“那還有多久及笄?”

瑜珠覺得皇後這話問得有目的,不禁再擡頭與她相視了一眼。

不過一眼,又立馬垂首:“還有一兩日。”

“可巧,就剩一兩日及笄。那本宮瞧著你也不小了,同我們小五一般大了。”皇後欣喜有餘,說出的話叫瑜珠更加不解。

一旁被點到名的五公主趙懷儀卻是有趣地打量著她。

皇後道:“我們小五都已經有婚配的人家了,你是叫江什麽來著?”

“江瑜珠。”

“瑜珠。”皇後念響了她的名字,“今日是賞菊宴,本宮邀諸位姑娘們進宮同樂,也是為了能看看你們鮮活的模樣。

你全家都遭了無妄之災,葬身火海,實在可憐,本宮今日就做一回主,為你過兩日的及笄賜些東西,你覺得好不好?”

又一時間,全殿寂靜。

所有只等著看瑜珠笑話的人,都萬萬沒想到,皇後居然會說這樣的話。

她是在做什麽?她是想要給這個被貴妃家滅門的商戶女賜福?

聚焦在瑜珠身上的目光,剎那間充滿電光火石。

有人實在眼紅,也有人實在嫉妒,還有人,依舊悠悠然地坐著,覺得事不關己,只管看熱鬧就是。

瑜珠頓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巨大的震驚沖擊了她的頭腦,放在片刻鐘前,她便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皇後會親自過問她的及笄,還會給她賜東西。

想起她適才不斷提到“婚配”二字,瑜珠如臨大敵,只覺這賜的東西,該不會是場姻緣。

可皇後的問題,她不敢不答,思慮不過幾息便垂首道:“多謝皇後娘娘好意。”

皇後頷首:“適才聽聞你說不曾婚配,本宮念你是個無依無靠的姑娘家,便做主,為你添一份姻緣,叫你日後都能有所依靠,你覺得如何?”

果然是這!!!

瑜珠趕忙擡頭:“娘娘好意,小女本不該推辭,但是小女尚在孝期,實在不宜婚配,故而,只怕是要辜負娘娘的好意了。”

“尚在孝期,的確不宜成親,但本宮先為你定樁親事,總是可以的?”皇後總有她的理由,甚至指著溫夫人道,“何況,你尚在孝期,但溫夫人卻也帶你來參加了本宮的賞菊宴,可見是想你趕緊從家族的哀傷中走出來的,那你更不能辜負人家的一番好意。秋日人團圓,本宮辦了這麽多年的賞菊宴,還從未在此等特殊的日子裏,為人賜過姻緣,只要你道一聲願意,那本宮,就為你破了這個例。”

這難道是什麽很好的先例嗎?

瑜珠欲哭無淚。

雖然皇後賜婚,在許多人看來都是天大的好事,可她實在不想,就這樣隨隨便便地被指了婚事。

周家老夫人先前還苦口婆心地與她說,說將來會為她尋一門好的讀書人家,找個踏實有上進心的丈夫,在她聽來都比皇後這高高在上的賜婚要好。

可她知道,這種賜婚,怎麽可能容她拒絕。

這是皇後賜婚,若不領情,那今日帶她來赴宴的周家,日後在皇後面前還不知道該如何擡起頭來。

她只能硬著頭皮道:“那小女謹遵皇後娘娘旨意。”

皇後這才滿意。滿座女眷,則再次屏息凝神,想要仔細聽聽她究竟要把這孤苦無依的商戶女指給哪個人家。

“溫大夫人,本宮記得,明覺今年剛中了探花,還尚未婚配吧?”!

98、

溫氏回到家,依然怎麽都不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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