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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軸人”餘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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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軸人”餘保國

半夜,喝了六瓶啤酒的唐明清拽起餘保國,讓他陪自己去“歡樂頌KTV”唱歌。

餘保國明白唐明清的心思——他看上了“歡樂頌”一個名叫鳳鳳的坐臺小姐,這是要去找人家討點兒“溫暖”。

餘保國不想去,說鳳鳳是個“雞”,勸唐明清不要去當嫖客。

鳳鳳究竟是不是個“雞”,不在唐明清的考慮範圍,他打定主意,明天就去找她“樂呵樂呵”,犒勞犒勞自己。

沒成想,唐明清跟鳳鳳這一“樂呵”,倒給餘保國惹來了一樁撲拉不掉的禍害。

餘保國是個老實本分,憨厚又守規矩的人,鄰居們都知道,可他是個“傳武大師”卻很少有人知曉。二十年前,餘保國瞞著他爹打黑拳,連贏三場,攢夠了娶媳婦的錢。這幾年,他在公園“教場”,不收費,用他的話說就是“弘揚傳武,收費算屎”。凡人眼中的傳武大師應該年近或者是年逾六十,精神矍鑠,雙睛如漆,但餘保國還不到五十歲,蔫兒吧唧,眼皮還總是耷拉著,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上有老下有小,整日為三餐發愁的落魄漢子。

其實“落魄”這個詞兒還真跟餘保國挨不著。他以前是鋼廠的煉鋼工人,現在他開了個洗車鋪子,日子過得也算是“熨帖”。唯一讓他操心的是正在上高三的兒子餘小秋。這小子學習成績不好不說,脾氣還“軸”,跟餘保國小時候差不多,屬於“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那種,在家裏幾乎不跟餘保國說話。

餘保國打算好了,過幾天學校放暑假,就讓餘小秋跟著自己練武,一來是培養父子感情,二來是防身、健體,將來不受壞人的欺負。

小時候餘保國他爹就是這麽培養餘保國的,他嫌餘保國幹瘦如柴不像爺們兒,就送他去業餘體校學武術。幾年下來,餘保國成了個渾身肌肉的精壯少年。

從體校畢業回家那天,餘保國他爹囑咐他不要仗著有點功夫就跟人打架,這話還熱乎著就死了,是跟人打架被人打死的。

相傳,那年冬天,餘保國他媽跟一個外地來的修雨傘的人跑了,餘保國他爹找過去,稀裏糊塗就那麽死了,屍首全是傷。

從那以後,餘保國再也沒有見著他媽。後來他才知道,他媽不是被人拐跑的,是她自己離開家的,她有精神病,那年冬天發作了,跑出去就再也沒回來。

餘保國想念他媽,沒閑著找她,去年才知道,他媽十年前就死在外地了。

餘保國找不著他媽的屍體,就在郊外一處山坡上用他媽留下的一把梳子和一雙鞋在他爹的墳邊建了一座墳,想她了就去磕頭、燒紙。

餘保國是個孝子,只是脾氣“軸”得厲害,“軸”到沒幾個要好的朋友。

據說餘保國一歲左右的時候,學走路,被門檻絆了一下,躺在門口,兩腿蹬著門檻大哭,他爹把門檻拆了,他還哭。他爹哄不住他,就當著他的面把門檻劈成碎塊,填進爐子裏燒了,他這才不哭了。大概十五六歲的時候,餘保國在早市擺攤兒賣茶葉蛋,兩個同行嫉妒他生意好,砸了他的攤子。餘保國火起,把這兩個同行打去了醫院,因此被拘留了十五天。從拘留所裏出來之後,餘保國的茶蛋攤兒再也沒人敢動。他有個口頭語:我不欺負別人,別人也休想欺負我。

十八歲那年,餘保國就業到了東風鋼鐵廠。因為有武藝又守規矩,沒幾年就進了保衛科,還是個五人小組長。

二十八歲那年,鋼廠“重組”,餘保國被“分流”,等於沒了職業。不久他老婆唐桂英也從糕點廠下崗了,那時候餘小秋還不到兩歲。

兩口子都失了業,生活失去了來源,餘保國越想越郁悶,去廠長家裏要說法,一言不合把廠長給打了,被法院判了三年刑,傷害罪。

說起來,唐桂英和餘保國的相識,跟西門慶和潘金蓮的“偶遇”有點類似。那年夏天的某個上午,陽光很好,餘保國下了夜班,在街上閑逛,忽然有一小塊陰影越來越大地從天上罩下來,接著,眼睛就看不見了,鼻孔裏滿是洗衣粉的味道。餘保國發覺自己的腦袋被一件濕衣服蓋住了,扯掉衣服,擡頭望去,看見樓上晾衣服的唐桂英在沖著他笑。那時候餘保國剛剛失戀,正踅摸著找個對象排遣排遣郁悶,魂兒一下子就被唐桂英勾走了。那年唐桂英二十三歲,個子不高,瘦得像勾針,但餘保國喜歡,用他的話說就是“我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娶了唐桂英,就是小鳥依人”——這話似乎有毛病,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嚴格地說,餘保國上過初中,只上了一天就因為打人被學校開除了,所以他的文憑是小學。

唐桂英嫁給餘保國那年,她弟弟唐明清才十多歲。因為父母早就不在了,唐明清就跟著唐桂英住到了餘保國家。有鄰居背後議論說餘保國是個“彪子”(傻瓜),娶個媳婦還帶著個拖油瓶。餘保國卻不這樣認為,他覺得自己賺大發了——老天爺眷顧我,給了個大的還贈送了個小的。

唐明清也確實爭氣,大學畢業後開了一家廣告公司。這幾年廣告行業不景氣,他關掉公司,在家搞寫作,現在是個小有名氣的寫手,偶爾有稿費進賬。

其實,餘保國有福氣娶唐桂英也並非全憑運氣。“偶遇”之前,唐桂英她爸爸腦溢血摔在馬路上,沒人管,是餘保國送他去醫院的。

刑滿出獄後,餘保國到處打零工養活老婆孩子和當時正在上高中的唐明清,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雖說唐桂英“小鳥依人”,可脾氣有些蔫裏蔫氣。兩口子都下崗,日子緊巴,就經常甩臉子給餘保國看。餘保國心裏憋屈,喝醉了就嚷嚷著要去跳河。

那年秋天的一個晚上,餘保國喝醉了,又嚷嚷著要去跳河。唐桂英憋不住罵了餘保國幾句,跑出家門,被車撞了,死在了馬路上。

唐桂英的死,在外人看來是因為和餘保國吵架導致的,實際情況是那天唐桂英出攤兒賣茶葉蛋,鍋被城管沒收了,唐桂英去搶,背在背上的餘小秋摔在鍋沿上,把臉燙傷了。鍋沒要回來,孩子又住了院,餘保國心裏不爽,在家喝悶酒。唐桂英罵餘保國是個土鱉,不敢去跟城管要說法。想想自己因為“要說法”坐了三年牢,餘保國氣不打一處來,摔了酒瓶,要去跳河。唐桂英害怕餘保國要是跳了河,自己和孩子就不用活了,要去找城管要說法,途中遭遇車禍。

餘保國不信自己的命運會這麽不濟,父母死了,丈人丈母娘都沒了,老婆怎麽會也這麽走了呢?

盡管餘保國內心深處認可唐桂英不在了這個現實,但他總覺得唐桂英沒走,他的魂兒就在自己的家裏——我答應要讓她過上好日子的,她舍不得離開。

餘保國的家住在一座四十多年前他爸爸單位分的筒子樓裏,一樓,雨下得稍微大一點,雨水就會灌進門檻。

昨天半夜突然下起大雨,閃電擊中了外面的變電箱,整幢樓停了電。

恍惚中,餘保國看見有無數的老鼠漂在從外面灌進來的雨水上,藍瑩瑩的眼睛密集地聚攏在一起,在漆黑的屋子裏盯著他。

餘保國邊用拖把驅趕老鼠邊找蠟燭,看見餘小秋的房間裏燭光閃爍。

很小的時候,餘小秋就喜歡玩蠟燭,餘保國經常看見餘小秋蹲在墻角,傻傻地看著燭光,念叨,媽媽,你什麽時候來家呀?

電燈突然亮了,那些老鼠不見了,幾只鞋子在水面上浮著。

餘保國推醒唐明清,讓他幫自己往外舀水。唐明清懶得動彈,聲稱過兩年給餘保國買一幢“別野”,一步到位。

餘保國不信唐明清的話,感覺他是寫書寫魔怔了,整天幻想自己是個“霸道總裁”,其實窮得夠嗆,腳上穿的那雙帶孔涼鞋還是前幾天餘保國給買的。

唐明清要給餘保國買“別野”是吹牛,餘保國想攢錢幫唐明清買套房子倒是真的。沒有房子,誰家姑娘肯嫁?

在自己的洗車鋪給人刷車的時候,餘保國聽鄰居胡友仁說,他們住的那幢筒子樓年底要拆遷,胸口不t禁麻麻癢癢有些悸動。餘保國希望自己能分到一處大房子,有一間寬敞的浴室,每天臨睡前能舒舒服服地洗個熱水澡。廚房和衛生間也不用擠在一起了,自己也能有一間臥室,兒子能有一個屬於他自己的房間,不用和他舅舅擠在一張床上了。小舅子娶上舅媳婦,兒子娶上兒媳婦,自己再娶上個胸脯鼓鼓,屁股大大,能幹又溫柔體貼的老婆,夜裏摟著,白天小酒伺候著,罵她兩句她還不敢還嘴……這麽想著,餘保國就感覺有一股氣在胸口鼓蕩,要是有一陣風吹來,自己會飛上天去,覺得生活一下子就美好了許多。

餘保國的洗車鋪開在臨街的一座廢倉庫院子裏,院子挺大,算是個停車場。餘保國收費,熟人停車一塊錢,生人三五塊,算下來也有不少的一筆收入。

學校快要放暑假了,餘保國打算讓餘小秋先來洗車鋪“勤工儉學”著,他知道,兒子沒有考上大學的本事,準備讓他子承父業,總歸是比閑在家裏強。

餘保國以前的同事大周他兒子小輝大學畢業三年多了,找不著工作,送外賣、當保安,連自己是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都不敢承認。

大周來找餘保國,說小輝最近搞什麽保健品推銷,專門坑老人,這樣下去早晚是個“蹲監獄的貨”,央求餘保國收留小輝,來他的洗車鋪“下放鍛煉”。

洗車鋪也確實需要個幫工,餘保國就答應了大周,誰承想小輝要每月五千塊錢工資,還得交著五險一金。

餘保國有點不高興,合著你是來吃大戶的?我一個月能不能掙五千“現大洋”?但他看在大周的面子上,還是忍了,跟小輝說,底薪八百,但是有提成,刷一輛車,給四塊錢。小輝什麽話也沒說,拔腿就走。走出院子很久,餘保國才發現自己一只鞋的鞋面上留著一口痰,意識到是小輝吐的,心中好一陣郁悶。

這口黃中帶綠的痰似乎跟餘保國較上了勁,竟然又吐上了他兒子餘小秋的臉——這無異於攮在餘保國的胸口上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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