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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一個人活得機會可以實現內心深處的自我,那麽黑暗和痛苦便是可以忍受的。

摔倒在水泥地上的你扶著自己劇痛的手肘,頭腦清醒,晨曦染白了天際,明亮的月漸漸隱沒。

不知不覺間你丟失的半邊魂魄已經重新回到了身體,你已經準備好再次出發。

你破天荒的到樓下的公共電話亭裏打電話給小賣部的老板娘,說自己不小心摔傷了手要休息三天。

因為你這幾個月的勤勉,老板娘沒有太多懷疑,客氣的讓你好好休息。

踏著晨光,你走到昨天那戶人家住的樓房對面。一大早的,對面早餐鋪已經開門了,一籠一籠的蒸包子和餃子散發著熱氣。

你買了一袋餃子和一杯豆漿,靜靜站在早餐鋪旁邊看著那棟樓唯一的出入口。

昨天的小女孩大約只有十歲。按照你在小賣部幹了幾個月活的經驗來看,小學都是早上七點半就響鈴準備早讀,八點十分開始上第一節課。

如果那女孩就在你幹活的小賣部那對面讀書,她最晚應該七點就要出門。

不一會兒,路的各處都湧出像魚兒一樣穿著綠色校服的小孩,周遭開始喧鬧起來。

那扇門裏偶爾走出來幾個孩子,身高各異,直t到七點的時候,你終於看到她。

穿著皺巴巴的校服,齊肩的短發沒有梳好,書包是一個布袋子,不是那是已經時興的有著各種可愛的卡通人物的書包。

這早以不是你出生的那個年代,你出生成長的那個時代,一切都還是灰蒙蒙的。

現在連你小時候只能在商店裏看到的電視機都開始變得隨處可見,而電視機裏歡快愉悅的歌聲,五彩繽紛的人都像是會敲著你的門口,新聞裏的主持人掐著點為你播報新聞。

而那個背著布包的女孩子,像遺留在你出生的那個年代,和她身邊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一個人走著,你不遠不近的跟在她的身後,直到你跟著她快要走到小賣部了,遠遠的她的身影拐了個彎,進了小賣部對面的校門。

她像你當初一樣,對這個世界有一個微弱的出口。

你稍微放心了一些,心底卻全是那個還在家裏的母親。

她大概率沒有工作,否則現在已經是1997年了,不再是你長大的80年代。這時已經沒有糧票肉票和食品限制供應,生存環境比起你那時已經好太多。

她為什麽不逃?

還是像你的母親那樣,日子久了已經分辨不出來什麽是正常的生活。

還能上學的女孩你可以想到方法接觸,可是那個蜷縮在家裏太久已經忘了怎麽站起來的母親。

除非是像田阿姨那樣自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才順理成章。

你回到了自己家中,站在陽臺能遙遙看見對面的那扇窗戶。

白天時,窗戶中的場景隱約可以瞧見,窗戶下方似乎就是書桌,只是書桌上卻看不見有幾本書,多的是亂七八糟的盒子。

忽然窗戶邊閃過一個人影,是一個留著雜亂短發的人,背身站在窗戶前不遠處,深藍色的襯衫依稀可見。

只見他站了一會兒,身體抖了一抖。

你覺得他是在對著痰罐撒尿,你的半人父親也有這樣的習慣,因而房間裏總是一股揮之不去的尿騷味。

那人影離開窗戶的間隙,你只窺見了半張臉,那半張臉與你的父親異曲同工。

下半張臉是濃密的胡須,臉色暗黃,你還沒看見他的眼睛。

你將手撐住自己的下巴,盯著窗戶半個小時,也沒有看見另一個人出現。

也是,半人睡覺時家裏沒有人敢弄出半點聲響,整個家如同清明重陽節以外的墓地那樣寂靜無聲。

安靜無聲也是可以折磨人的,因為它控制了你的軀體,控制了你的嘴巴,為你的動作範圍劃定了牢籠。

太陽漸漸爬上穹頂,你坐回家裏的木沙發上,對著沙發對面的書櫃思考。

現在最直接的辦法絕對是找到女孩兒,直接向她傳達自己希望幫助她和她母親的念頭。

只是那女孩看起來不大,你總沒有辦法確認她可不可靠。

她是否有反抗的念頭?

還是如你的十歲那般,在力量占弱勢的情況下,寧願結束自己的生命也沒有想過逃離。

如果她聽到你的想法後無動於衷呢?

如果她在向母親傳遞信息時恰好被父親偷聽到呢?

所有負面的可能在瞬間填滿了你的視線,你幾乎要想到那個半人在偷聽到女孩說的話時來到你家門前哐哐敲響門找你晦氣的樣子。

“哐啷!”一聲,放在隔著陽臺的窗邊的玻璃杯子倒在了地面,散出透明的煙花。

退後可以很簡單,你把陽臺的門和窗戶都關上,從此只折返在那兩千四百八十步裏,你就再也聽不到那惱人的聲音。

你可以像你生命中的前二十年那樣,做只鵪鶉,有口吃的就好。

外面是晴天萬裏還是風吹雨大都與你無關。

田阿姨似乎並沒有你這樣瞻前顧後的謹慎,她勇敢大膽。

你的性格裏總是害怕失敗,害怕結束,說到底你害怕面對結果,你逃避面對事實。

小時候還能以力量不足為借口,長大了才深刻明白,原來有時候不是你沒有能力,只是你選擇了閉上眼睛。

那女孩真的有那麽不值得相信嗎?

沒有誰比你更懂在那困苦沒有出路的時候那一雙遞過來的手有多重要了。

你久違的坐在飯桌上,展開了一張信紙,你要開始搭建你和女孩之間的橋梁。

不要產生不必要的猜測,接觸女孩比接觸常常藏在家裏的母親容易得多。

你寫了字的紙被你扔掉一張又一張,好像無論怎樣都沒有傳達出你想說的話。

就這樣焦躁的寫著,不知不覺已經是下午四點,通常小學五點就放學了。

你拿起一張剛剛寫好的紙條拽在手心,開始往學校走去,你要趁女孩放學的時候在路上假裝偶遇她,跟她說明自己的想法。

你站在從學校回她家經過的那個路口,離小賣部有著一小段距離。

你一邊害怕被老板娘發現,一邊眼睛不錯的盯著每個從學校往這邊走的學生,生怕一個眨眼的功夫,女孩就溜過去了。

不久後你的確精準的在人群中看到了她,那樣低著頭走路,全身的衣服都皺皺的,和身邊大部分成雙成對一起下課的學生保持著距離。

你深呼吸一口氣,慢慢朝她向你走來的方向走過去,她的頭發在你的視線下變得清晰了。

你在她離你不遠處停下腳步,小聲喊道:“妹妹,你還記得我嗎?”

女孩遲疑的擡起頭,眼睛裏帶著疑惑。

“我是昨晚找貓的那個女孩子,昨晚大概一點多兩點的時候敲門,你來開門的那個。”你把自己的聲音調整得盡量輕快。

她遲疑後點了點頭,依然沒有說話。

寫信時即使寫錯了,總有機會再寫一張,於是每次寫完都覺得不好。

人面對面就不一樣了,你看著對面的人,腦子裏一閃而過一個想法。

“姐姐找到貓了,肯定是因為你是幸運星姐姐才找到的,真謝謝你。”你躬身對著女孩說。

“你叫什麽名字?”孩子總是對充滿善意的人更少一點戒心。

“雪婷。”只見女孩小聲的說,嘴角也不再緊緊抿著了。

“謝謝你,雪婷。你要吃糖葫蘆嗎?姐姐可以給你買,算是謝謝你。”你趁熱打鐵,趁著雪婷沒有對你表示出抗拒,你要拉近你們之間的距離。

雪婷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於是你趁她猶豫的間隙馬上跑到路邊賣糖葫蘆的大叔那買了一串糖葫蘆,小跑著回到還站在原地的雪婷面前遞給她。

“老師可能有說過不要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不過你也看到了,我是剛剛才買的。你要是害怕,可以站在這裏吃完再走。”你的心砰砰狂跳。

“謝謝。”她終於還是接過了糖葫蘆,看著你的臉上有了些羞澀別捏的笑意。

你笑得很開心,一直讓她快點吃,你自然的站在她身邊一直靜靜地走,看著她悄悄舔了一口糖葫蘆,慢慢咬碎了外面紅色的冰糖,吃完了中間的山楂。

一共五顆的糖葫蘆,雪婷在吃完第三顆後停下了,她就這樣舉著那串糖葫蘆,走到路邊的石凳上從自己的書包裏掏出一個不銹鋼的飯盒,將剩下那兩顆糖葫蘆放到飯盒裏,再牢牢的把蓋子蓋上。

“你要帶回家自己吃嗎?還是給媽媽吃?”

“給媽媽。”雪婷的聲音又小又沙啞。

你想,你不能嚇壞這個小女孩,你要一點點推進這件事,直到你有把握可以做到。

“好,但是帶回去快點吃哦,不然糖會融掉。”你拿出一節紙巾遞給雪婷,“你知道嗎,姐姐就住在那裏。”你指一指不遠處的那棟樓。

“你住在哪裏呢?”

雪婷指著你剛才指的那棟樓對面的那棟,深灰色的宿舍樓。

“姐姐就住在你家旁邊呀原來,我住在303,你有空可以來找我玩。或者有什麽事找我幫忙也可以。我叫望生。”

你笑得熱情開朗,完全沒有自己平日頹廢的樣子,那一刻你忽然明白田阿姨在你面前為何是那麽積極向上。

那個積極向上的她未必是她平常的樣子,只是她要盡力幫助你和母親,所以她在你面前時割舍了一切負面情緒。

你跟著雪婷停在了她家宿舍樓下的門口處,她一步步往裏走,快上樓梯時轉頭看了你一眼,擺著手跟你道別。

你輕輕笑著,卻沒有揮手朝她道別。

你心裏清楚的很,你們將來還會見很多遍。

太陽又快要隱沒在城市的高樓中了,這裏與你的家鄉不一樣,太陽常常隱沒在高樓背面而不是筆直的天際線。

今晚你或許還會失眠,不過你已經在幽深的夜空中找到那扇窗。

窗裏的光或許不能驅散黑暗,卻會讓你感覺到自己的血仍是熱的。

熱血奔流之處,生命的延續才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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