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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路上有你難以想象的千百種困難,身為女性則尤其容易誤入歧途。阿姨希望無論你遇到何種困難,何種委屈,依然能堅定往前走的信念。”

那是自從母親真正離開了這個家,某種程度上甚至是離開了你以後,你第一次重新和自己的過去產生連接。

裝著骨灰的壇子被你用一件衣服墊著放在了一旁的地上,那封牛皮紙信顯然是放得太久,以至於信封已經變脆了。你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的抽出裏面的信紙,兩張信紙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望生你好。好久不見。

不知道你今年多大了,樣子是不是比我見你的時候又變了多少,阿姨真希望能一直陪在你身邊看著你慢慢長大,可惜阿姨出發來看望你以前就知道自己已經生了重病,這是我離開家出發來探望你和你媽媽的原因。

你媽媽從前過得很不容易,她現在怎麽樣了?有沒有比以前要愛笑一些呢

?”

看到這裏,你一陣心痛,雙手捏著信紙一直顫抖,你深呼吸了好一會兒才讓自己回覆了平靜,重新展開信紙讀起來。



如果你們兩都過得很好,那是在太好不過了,阿姨也很開心。

可是萬一,現在你們過得不好,阿姨告訴你,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可能不知道,阿姨也不是就像你看到的那麽獨立堅強,阿姨也有過很艱難的時間。特別是我二十歲左右的時候,不知道自己的每一個選擇是不是對的,面對從天而降的厄運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可是只要繼續向前走,總是會有出路的。

人生路上有你難以想象的千百種困難,身為女性則尤其容易誤入歧途。阿姨希望無論你遇到何種困難,何種委屈,依然能堅定往前走的信念。

有時候,你站在一個地方總是覺得這條路已經走到了盡頭,那不妨換一條路走一走。我想就在我的骨灰壇子底下,一定粘了一條鑰匙。那是我和你的母親商量好的,那條鑰匙是屬於我出發的那個家,在很遠的地方。如果你有需要,那就帶上這條鑰匙出發,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你一定要記得,無論何時,無論你成功或者失敗,阿姨永遠以你為榮。



兩張信紙上的字字跡不太一樣,看著是分兩次寫的,特別是最後幾行,歪歪扭扭的。信的最後,還有小小一行地址,在湛江。

你看著白壇子又忍不住哭了,小房間裏是你捂著嘴發出的嗚嗚聲。

原來當初母親沒有找一個地方把阿姨的骨灰埋起來是有意義的。

原來你未來會經歷的磨難和不順都在阿姨和母親的預期之中,她們似乎已經猜想到自己沒有辦法陪你走過這些磨難,所以提前鋪好了一條退路。

這條退路算不上十全十美,卻耗盡了兩個女人的心血。

你哭得開始抽氣,房間裏的灰塵被揚起,你咳嗽起來。你在朦朧月光下看著那張空空如也的小床,躺在床上咳嗽的阿姨那病弱的身影伴著你缺氧而產生的頭痛若隱若現。

原來這是阿姨為自己選擇的歸路啊,她從來不是什麽天降神兵,她是苦心孤詣要用自己最後一段生命,為你的未來種下希望的種子。

哪怕最後這顆種子長成參天大樹也與她無關,她也無怨無悔。

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無私的人?你忍不住問自己。

癱倒在地上太久了,越哭越沒有力氣,你幾乎要整個人躺下來。為了站起來,你手腳並用要把自己支撐起來,腳用力踩著床邊的位置,才發現好像整張床連著地下的邊緣都是硬邦邦的。

眼淚擦幹,你按下這間小房子裏唯一的燈泡開關,墻上的黃燈在閃爍了好一陣子以後終於亮了。

你對放在這裏的這張床上次還有印象時,已經是你12歲的時候,這應該是一張鐵架床,上面鋪了兩層被單,下面再塞紙盒子也不會是這樣堅硬的感覺。

你踢了踢鋪在床上,從床上直接垂到了地面的床墊,說是床墊,其實是兩張厚厚的棉被。你記得那是一開始阿姨生病以後,為了讓阿姨能睡得舒服一點,才往上墊了兩張舊棉被,你那時候還小,這種事情母親不讓你動手。

疑惑像一只小蜘蛛一樣,順著地面慢慢爬上你的腳踝,再爬上你的小腿,引起你皮膚上一點點雞皮疙瘩。

阿姨去世以後你也曾經睡在這張床上,只是睡的時間不久,夏天小房間裏悶熱,你都會回到大房間去。你也就從來沒有發現這一點奇怪之處。

你用手掀起一張棉被,這是阿姨最後在家裏待過的地方,你不願意將這裏弄得太亂。於是你疊好了第一張被子,才開始掀起第二張。

第二張被子掀起來的一瞬間,你就開始註意到不對勁了,原本下面是空的鐵架床,現在變成了一個實心的長方體。除了面向墻的兩邊,剩下的兩面都用木板堵住了,而棉被下也是一塊木板。

如果說這些木板圍住的東西讓你想起了什麽,那只能是棺材。

漆黑一片的午夜裏,只有你一個人在這個滿盛著灰塵的家裏,你的手有點抖,草草將那張棉被卷成一團放在外面的沙發上後順勢坐下了。

小房間的門框出一個暗黃色的長方形,長方形的右下角是阿姨的白壇子。

你從來沒有害怕過死亡,因為死亡將你引向田阿姨,那是溫暖強大的存在。

可是如果死亡和你的父親相連,那將是可怕的,你寧願在這個世界裏顛沛流離也不要和你的父親再產生任何關系。

而這個形似棺材的床,莫名將你的思緒帶到了你父親身上。

這些年你幾乎沒有想起過他,除了母親那時精神迷離時會突然向你提起他,你巴不得忘掉這個人曾經存在過你的生命裏。

可是,現在在這個只剩下灰塵的家裏,你在饑餓之下變得異常清醒。

你父親的出走在現在的你想來的確莫名其妙,雖然他的確有可能在那個時間拿走一筆錢,重新開始他的生活。可是你仍然沒有辦法揮走那一絲奇怪的氣息,冥冥中,你總覺得房間裏的異常和他相關。

不知道是什麽支撐了你,你站起來走到那張鐵架床前,推了推墊在棉被下的那塊木板。

手指靠著墻邊拐彎用力,你的手指伸進了木板下方的空隙。

雙手用力往上一擡,燈光下你了深灰色的混凝土就在木板的下方,不是一點點混凝土,而是鋪面了整張床,完全代替了以前黑色的床架,唯一能辨認出那是一張床的,就只有靠著墻的黑色鐵架床頭。

這個家裏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塊灰色混凝土,你搜索遍自己全部的記憶,也想不起來這樣一件事。

你記得阿姨來以前還不是這樣的,你還會把自己吃剩的糖紙塞到床下箱子的縫隙之間以免被父親看到。

你轉頭看向阿姨的骨灰,決定要把骨灰包起來先搬到大房間,信也照常壓在了骨灰壇下。

你不明白自己這一刻的冷靜從何而來,客廳的窗看出去,天空的盡頭已經微微泛起魚肚白。

你用手拉著床底下兩邊的木板,很堅固,要把木板拆開應該需要錘子。

天亮以後你走了兩個街口,買了一碗肉絲面做早餐。再走出兩條街,看見剛剛開門的五金店買了錘子和撬棍。

早上出門的時間,學生和上班的年輕人川流不息,你逆著人群往回走。

樓下有圍擋起來的施工工地,那是更換水管的工程,再過大半個小時,工人就會開著掘地機在樓下將水泥地挖開。

轟隆轟隆的聲音從你回來的那一天就是這樣每天準時開始的。

只是這一天不一樣。

你拿著撬棍和錘子回到家,坐在沙發上,太陽光逐漸變得明媚,曬進了客廳和房間。

“突突突!突突突!”挖地機的聲音準時響起。

你拿著錘子,將撬棍一下一下捶進木板和水泥之間。

“突突突!”

“咚!”木板和水泥間產生了一絲縫隙,你握著錘子的手開始出了黏膩的汗。

“突突突!”

“咚!”

“t突突突!“

”咚!”

長方形的木板有一半裂開了,你拿起撬棍將那一半的木板撬了,走到另一邊短一點的木板那裏重覆了同樣的操作。

你艱難的把那一邊的木板剝離了以後,就看到了木板包裹住的水泥,是一個很規整的水泥塊。

現在是早上,那水泥塊雖然大,你也不太害怕了。

其實你已經很累了,不過你知道自己一旦放下,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勇氣去發現,水泥塊裏到底是什麽東西。

於是你將撬棍對準水泥塊的左下角,一手拿著撬棍,一手用錘子敲打著那個銳角。

“咚”的一聲,那個角就破了一塊,你對準了破損的角再用力敲了幾下,撬棍已經被你敲進了水泥塊裏。

“咚!”

“咚!”

“咚!”

你最後用力的那一下,撬棍跟著裂開的水泥掉到了地上,咣當的一聲。

當你把目光再聚焦到破了的水泥塊裏,那是一截灰色的骨頭,而滾到你腳下的水泥塊裏,包著另一截。

你的母親和田阿姨為了鋪就這條留給你的路所付出的,又豈止是心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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