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17

關燈
17

楊穗子的案件結束之後,只剩下了一些文件手續。

齊齡排了休假,裴適一個人寫完交接文檔伸了伸懶腰,窗外淺藍的天空慢慢變暗,雷聲響徹天際的瞬間,豆大的雨珠從天空砸到地上,有些順著風砸到玻璃窗上,劈t裏啪啦的聲音讓裴適側目。

雨天裏,殺人兇手拖著屍體在橋下的斜坡往斜坡的深處走去。

野草被壓出一道深色的痕跡,順著毫無生氣的屍體蜿蜒而去,這樣的景象慢慢湧進裴適的腦袋。

她好像能聞到下雨天時泥土的味道。

白熾燈慘白的光將她帶回現實。

盡管這樣的畫面常常被影視劇呈現在熒幕上,現實生活中這樣的場景卻並不多見。因為屍體是有重量的,死人比活人更難搬運。

兇手一般不會冒風險,讓另一個人參與處理屍體的過程。這也是大部分兇手選擇分解屍體的其中一個原因。

在水泥塊中沈睡多年的蘇軍,也正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被埋在水泥裏。

裴適如出神般盯著自己已經變黑的電腦桌面,她一直在想,在遺體上能不能發現什麽線索去證明蘇望生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去世了。

在蘇軍被殺這件事中,蘇望生到底是一個徹底的第三方,還是她以某種形式參與其中。這是裴適試圖弄清楚的重點。

她的直覺告訴自己,蘇望生不可能對蘇軍的死亡一無所知。

至於自己為什麽如此執著想要找到蘇望生,那是一種她無法簡單用語言去表達的原因,是一種內化的沖動。

裴適一步步走到一樓,敞開的玻璃門框住一個外面的世界。框的裏面是耀眼的白天,外面是瀑布一般的雨幕將整個畫面變得朦朧而危險。

裴適的眼光無意間落在大門正對著的花壇上,水泥砌成的花壇在多年的雨水沖刷下產生了裂痕。送快遞的小哥開著小車進來,出去時那輛三輪電車往後一倒碰的一聲磕在花壇上。當時花壇還看不出明顯的損傷,過了幾天,被磕到的位置悄無聲息的變成了幾塊碎片。

於是在裴適的眼前,現在只有源源不斷的雨水沖刷著水泥裏疏松的結構。

嘩啦。

嘩啦。

深色的水泥瞬間和幾公裏之外發現蘇軍的建築現場連接,裴適呆呆的一步一步邁出去,雨水打到她頭上的瞬間,她才恍然將腳步邁回門裏。

“嘟嘟嘟…”裴適的頭發滴著水,她站在辦公桌旁邊,仔細聽著電話裏的信號音。

“你好。”電話那頭傳來女聲。

“蔣醫,這邊是刑事的裴適,我想問在工地裏發現屍骨的案子,你們取證的時候有保留發現骸骨的地方周邊的混凝土塊嗎?就是那些水泥塊?”

“稍等,我查一下檔案。”

等待那邊回覆的時間,裴適像雕像一樣穩穩站著。

“除了包裹著骸骨的混凝土,還在發現骸骨的地方劃了三米乘三米的取證現場,那些水泥塊都運回來了。”女聲冷靜的回答。

“你能幫我檢查一下那些混凝土嗎?包裹著屍體的還有保留的都要,我想看看混凝土的成分和氧化時間有沒有區別。”

電話那邊沈默了一會兒,然後回答 :“好。”

這不是一個聰明的辦法,那是一幢混凝土作為主體的建築,在屍體附近找到的混凝土可能來自整幢建築的不同部位,即使能通過篩查確定有不同時間的混凝土也沒有辦法確定這些混凝土和屍體是有確定關系。

可是總要做一些事情是不是,哪怕是一個笨辦法,只有試圖嘗試推進了才能知道結果。

第二天蔣法醫就回電了裴適,告訴她因為要檢測的數量太多,她們會先優先檢測包裹住屍體的混凝土,其他的樣本可能要用上半個月的時間才有結果。

裴適道謝之後掛了電話,她站在過道看著天空,昨天還是灰色的天空今天湛藍悠遠。

蘇望生的身份證沒有更新過只有兩個可能。

一是她已經去世了。

二是她身處中國那些遙遠,渺無人煙的鄉村,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趁著艷陽高照,裴適開著車在高速上奔馳。想要了解一個人的底色,最終是要看向她成長的地方。

1978年,現在已經是新城開拓區域的四方街還是遠離市中心的聚居地。

在發現蘇軍屍體的建築工地附近,裴適停下車。

原本還矗立著的一半樓房已經被全部推倒,炎熱的午後,艷陽照著一片廢墟。像是太陽縱火焚燒了大地。

工地被藍色的鐵板整齊的圍起來,裏面安安靜靜的像是沒有工人在施工。

裴適以施工工地的入口為中心,在自己的手機地圖裏不斷縮小著比例,直到原本鮮明的線條只剩下一個紅色的圓點。

她決定先向施工工地門口正對面的那條路向前一直走,就這麽走一個小時。

三十來年過去了,大部分原來的建築都推倒重建,只有像宿舍大院這種政府用地還會被最大程度的保留。裴適一路都在找這樣的宿舍,她想通過那些地方試圖回到蘇望生走過的那路,感受她可能做出的選擇。

一路前行,走過一兩百米的地方是菜市場,繼續向前走著就通往了大路,車流開始多起來。

越是遠離居住區的地方樹蔭越少,拐了一個彎,路又細窄起來。

一間賣雜貨的小賣部映入裴適的眼簾,小賣部的風格很特別,外面用的拉閘還是2000年前後很多一樓的檔鋪門口會用的大鐵門,小賣部的招牌是用紅色的大字寫著“珍珍小賣部”。

招牌的字體帶著強烈的千禧年氣息,因為字體的特別,裴適還專門查過這種字體的名字—方正綜藝。

往前走的腳步沒有停下,離小賣部不遠處就是一間中學,裴適知道這家小賣部為什麽能一直經營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

正是下午炎熱的時候,小賣部裏老板搖著扇子在店鋪裏陰涼的角落靠著搖椅休息。

裴適幾乎是隨著陰涼的空氣被吸引了進去,掛在墻上的風扇攪動著店裏的空氣,各種練習冊和作業本的印刷味隨著熱風蒸騰。

裴適在裏面盡情享受了一分鐘回到高中的時光,然後走到貨架前面試了幾支筆,拿到櫃臺前面買單。

在已經少見的玻璃透明櫃臺後面老板已經醒了,裴適這才註意到那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

越過層層疊疊包著塑料薄膜的練習本和用久了的計算器,櫃臺最邊擺著兩張照片,其中一張像是年輕的老板站在兒子身邊,兩人站在一塊寫著“培正中學”的大石頭旁邊。

像是註意到裴適的眼神,老板開朗的說:“一眨眼,你們都長大啦。小朋友長得真快啊。”

“那是,你兒子長得很像你呢,一樣那麽帥!”

老板笑著在計算器上飛快按著鍵,一邊笑著說:“小姑娘真會說話哈。一共二十三塊五。”

老板順勢將按好的鍵盤轉到裴適面前。

“對了老板,你的店看起來好覆古,是什麽時候開始開的呀。”

老板撓撓頭,皺著眉頭想了想:“我記得大概是這間中學開了一年左右就開了,大概是2000年還是01年。”

“是這樣的,我是警察,最近在找一個人,她大概也是2000年前後在這裏生活過。麻煩你幫我看一下你記不記得有這個人?”裴適一邊翻著手機找出她拍下的蘇望生在身份證上留下的照片。

老板戴起老花鏡端詳了一會兒裴適手機裏的照片,一邊喃喃自語:“這個樣子,那個時候挺多女孩子都是這樣的。她住這邊嗎?”

“她住在離這裏大概十五分鐘路程遠的另一個大院裏,你知道那邊有一片舊宿舍拆遷嗎,就是那裏。”裴適指了指走過來的方向。

“有點印象,離這邊不是很遠嘛。開這家小賣部以前我做過運貨的,經常開著車到處跑。”老板摘了眼鏡,站起來走到門口。

“以前我們這一片還是鄉下地方一樣的,90年之後大家都流行下海自己創業嘛,大城市還好一點,我們這種小地方只能小打小鬧。那段時間,什麽保健品飲料啊,按摩枕啊,還有什麽跳操機啊,吹得天花龍鳳,還好國家98年的時候終於禁了。不然連年輕人都要被騙進去咧。”老板像說著警世名言一樣說道。

“不過這個小姑娘我真沒什麽印象了,那個年代好多女孩子都長這樣。”

手機繞了一圈回到裴適手上,照片上的女孩還維持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然後裴適笑著聽老板繼續說起,十幾年前這裏還有田地,甚至連馬路都不是瀝青的。一下雨,學生就得卷起褲腳,因為地面全都是泥。

說起還沒四處林立的高架橋,一擡頭都是無垠的天空根本不用站上天臺就能看到很遠處放的煙花。

講現在的菜沒有以前的清甜,豬肉也不如舊時的香。

“不過現在是你們的世界啦,我們都老了。”老板略帶一點傲氣的說出總結性的話,聽著像是中學老師在課後總結重點。

遠處中學的校園響起下課鈴,在校門的保安拉開鐵門。不一會兒一群學生就三三兩兩跑出來,裴適拿起筆,老板很客氣的讓t她常來,就去招呼湧到門口的學生。

裴適離開的時候比來時腳步堅定。

她又一次印證了曾經一個老刑警對她說過的話—“案子查無可查的時候,到外面走走,看看,和別人聊聊天。一定有收獲的。”

如果接下來兩天不忙,她要再來把剩下三個方向的路都好好走一遍。

歷史流過的脈絡,總是會在現實留下痕跡。而找尋歷史的方法,不一定是在照片和影像,而是在每個真實生活過在土地上的人的回憶裏。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