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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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I will be very grateful if you offer me a chance to be part of yourpany.
Yours, LiHua
高考倒計時十五分鐘鈴響時，全國卷一英語考試的作文就寫到這裏。
仿佛在霎那間，這將近一年日夜忙碌的高強度沖刺、刷題卷、翻爛了的課文、無數的模板和句型全部消失的無影無蹤，向時州擱下筆，盯著答題紙上猶如印刷體一般的長串字母，某根緊繃的弦逐漸從身體中抽離出去。
麻木、眩暈，大腦一片空白。
無邊際地神游了幾分鐘，向時州才緩過勁兒來，他坐第二列第一桌，一擡眼，註意到講臺上的監考老師開始擰茶水杯蓋，繼而又姿態放松地伸了個懶腰，向時州才確認他的高中生涯結束了。
考前盛路陽再三囑咐，讓他千萬別偷懶，後期他錯題總是因為馬虎，做完卷子必須要反覆檢查，向時州抵擋住懶病發作，還算聽話地把答題紙檢查了一遍，期間場內有個穿著高四校服的覆讀生經過他，提前交卷到講臺，瀟灑走人，引得考場諸人紛紛騷動。
向時州也註視著那個男生離去的背影。
昨天第一場考語文，向時州拎著考試袋走進北區這棟有點陌生的教學樓，看到那個男生在樓梯後抱著一個因為緊張過度而哭個不停的女生，女生抽噎著落淚，問男生“今年我再考不好怎麽辦”，男生安慰她說“沒關系，放松心態，大不了我再陪你一年”。
這是最後一場，男生每場都提前交卷，顯然是去找那個女生，他舉動間能看出心情很不錯，一派意氣風發未來可期的自信，向時州意識到今年那個女生考得應該不錯。
雖然是陌生人，心裏卻不由自主地替他們高興，可——
向時州瞥了眼空蕩蕩的門口，一時又有些心煩意亂。
為了方便上下學，他還住在盛路陽家，但自從他媽來過之後，盛路陽就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向時州知道那人肯定不是因為高考壓力大，也不會是後悔簽那份協議，唯一的可能就是……那晚自己很想要，一時沒把控住，不小心把人嚇到了。
怕影響盛路陽高考狀態，向時州沒再進一步，後來每天他們睡在一起，連接吻都不頻繁了。
今晚他訂了懷石料理，既為慶祝高中畢業，也希望能和盛路陽把話說開，如果盛路陽實在無法接受在下面……他願意做出讓步。
他們認識兩年，交往半年，同居三個月，床單都沒滾過一次，他真受不了盛路陽居然因為這種事就和他淡了。
偶爾，向時州也會在心裏委屈，他幹嘛要喜歡上一個直男？
這也不願意，那也不願意，他鼓起勇氣對盛路陽說過兩次“我愛你”，那人連句“我也是”都沒說過。
喇叭裏突然炸出一串連綿的電子鈴，叮鈴鈴的，伴著每間教室如潮水般嘩啦的收卷聲，伴著許多人的笑聲、哭聲、打鬧聲，伴著校外接連不斷的車鳴聲，清嘹刺耳，穿透力十足，風一樣席卷遍整座校園，回蕩久久。
向時州一出考場就收到了一堆人詢問或恭祝他解放的信息，他爸媽的、小姨的、小姨夫的、大伯的、還有王助理的。同學也有，一條梁安的：
—高考結束嘍，說不準以後還要見面，你別刪我
一條盛路陽的：
—我提前交卷了，現在在北門口保衛室前面等著你【愛心】
向時州一笑，回覆梁安了句“考慮考慮”，回覆盛路陽：
—你不讓我提前交卷，你還提前交？
盛路陽：
—我接我男朋友當然得提前走一會兒啊，你看這時候多擠啊，人山人海的，家長都湧進來了
向時州環顧四周，見人潮洶湧，海浪般往外翻湧，連個縫隙都沒有，確實擠，不過相會心切，更不想讓盛路陽一直曬在外面，他今天也魯莽了一回，橫沖直撞地硬擠開一條路，歪歪扭扭穿過人群，終於看見了等在校門口前那人的側影。
向時州目光一下子變柔和起來，情不自禁放慢了腳步。
下午日頭已經過了最毒的時候，陽光耀眼，照在那人身上，令其整個人都散發著無限光芒。這是個很特殊的日子——年齡和學習生涯上全方面意義的成熟，那人顯然也意識到了，遠遠的，盛路陽低垂著頭，兩手插在兜裏，鞋尖兒反覆踢著洋灰路面上的小石子，嘴角流露出淺淺的笑意。
像羞澀，更像是期待什麽。
向時州忍不住也一笑。
猶記得初遇時，一瞥之下，視野猝然闖入進這個男生，高大英俊，輪廓分明，身上卻是與相貌完全不相符的濃重的頹喪感。很帥，完全就是他喜歡的類型，他不敢多看，佯作鎮定的低頭掀書，紙頁上記錄的那些有趣的文字卻突然就看不懂了。
好想認識他。
他滿腦子都是這句話，然後任由心跳在胸腔中無止歇的震動。
其實那時他就意識到了，盛路陽看見他後掉頭就走，毫不猶豫，毫不停留，這種反應只有兩種可能：一，對方鐵直，二，自己長得醜。他知道自己大概率沒戲，但還是頭腦發熱叫了那人。
好想認識他……認識他，只要這樣就足夠了。
他心裏只存這一個念頭，再多的，不敢奢求。
他從沒敢想過盛路陽會在某一天說喜歡自己，從沒想過那人會給自己送玫瑰花，哪怕他們在夜裏親熱，哪怕盛路陽愛若珍寶般將他捧在手心，可一旦他想要將對方真正的占有，盛路陽就總有那麽多理由拒絕他。每一次，他心口便像被狠狠剜了一刀，悶悶的疼痛，酸楚，無法言說。
平日裏，他們很多有分歧的事都會溝通，只有這件事，向時州不想說，不想引得對方太深入去思考。
盛路陽已經是他的人了，做他的人，沒有幡然悔悟的機會。
“時州！”盛路陽一轉身就發現了他，展顏一笑，沖他招了下手。
向時州笑笑，走近過去。盛路陽順手接過他考試袋，裝進自己的書包裏，說：“還沒到飯點兒，咱們先去逛商場給你買幾件衣服怎麽樣？”
向時州挑眉：“買衣服幹什麽？”
盛路陽傻樂幾聲，抱著書包，湊在他耳邊悄聲道：“誒，夏天來了，我還沒見你穿過短褲，晚上關燈後又那麽黑，你老藏著被子裏，我都看不清你的腿。”
向時州老臉一紅，不懂這是什麽癖好，忍不住低怨了句：“變態！”
盛路陽不依不饒地纏著他：“你才變態，你老拍我＊照，現在給我看看腿怎麽了，我又沒讓你出門穿。”
向時州臉色漲得更紅，大力推他一把：“閉嘴！這是校門口！”
“幹嘛啊，敢做不敢認啊？校門口怎麽了，老子都畢業了還不能為非作歹一回了？！”盛路陽一把將人拉懷裏，額頭抵在對方腦門，甕聲甕氣地說：“求你了，就在家裏穿，只穿給我看，好不好？我買什麽你就穿什麽，不然，我現在就親死你！”
向時州瞥他一眼：“你這是求人的態度？”
盛路陽抱住他胳膊，緊貼過來，開始盛氏碎碎念：“男朋友給看看腿男朋友給看看腿男朋友給看看腿男朋友給看看腿……”
向時州又氣又笑，趕忙推著人往商場方向：“行了，趕緊走，別在這裏丟人現眼！”
盛路陽扭頭眨眼：“那男朋友到底給不給看腿？”
“給，”向時州沒好氣道，“你想看就看唄，自己開燈不就行了，幹嘛這麽大費周章。”
“那不一樣，”盛路陽牽住他手，一臉笑瞇瞇的，“你給我買衣服，我也想給你裝扮裝扮。”
向時州翻了個白眼：“我把你往清新了扮，你把我往＊情了扮，還好意思說。”
“哪裏色|情了，”盛路陽嘖一聲，“就是見你每年大熱天還總穿長褲，熱都熱死了，你不難受嗎？而且我再色能有你色嗎，嗯？宇宙無敵大色魔？”
“滾！”向時州擡腿踹他一腳，“再多說一句咱倆直接完蛋！”
“誒別別別，”盛路陽連忙湊過去哄，“我真沒那意思，我都說了我不介意，你是照相又不是錄片兒，錄片兒我也沒意見啊，我還沒當過電影男主角呢！”
“起開！”向時州臉上一陣青紅，他又惱又羞，幹脆甩開人手，徑自往前走。
“誒，別走啊！”盛路陽急急地拎著書包緊追上去，“向導演，給個機會唄！”
“滾！離我遠點兒！”
“別啊，向導，向導？”盛路陽繞著人來回轉悠，探頭問，“向導，我認真的，我喜歡你喜歡我，你用什麽方式我都不介意，咱別老把這種事放心上了成不？”
向時州撞開他肩膀，推門進商城。
“誰放在心上了，你長得很帥麽，我才不在乎。”
盛路陽撓了下頭，半信半疑地跟上去，沒忍住又說：“你最好是啊，你可別騙我啊。”
向時州回頭瞪他一眼。
盛路陽立正站好，一臉認真舉手投降。
“還不快走，”向時州盯他，伸手過來，“買完衣服趕緊去吃飯，那家料理店要提前半個月預約，遲到了位子就沒了。”
“知道了，”盛路陽嘿嘿一笑，走近和人牽住手，“你老這麽暴力，我這不是怕你又突然打我嘛。”
“你就是欠打，”向時州邊走邊說，“欠教訓！”
盛路陽有恃無恐道：“你老說要教訓我，這麽久了不還是舍不得麽，向時州，認命吧你，我知道你疼我。”
向時州低下頭，看著兩人緊握的手，突然說：“那你別離開我。”
盛路陽楞了下，搞不懂向時州突然這麽認真幹嘛，但明確回覆：“當然。”
“就算遇見比我好看比我有錢的人，你也不要離開我。”
“當然。”
又反覆好幾遍，向時州才罷休，終於踏實下來似的牽著他上扶梯，盛路陽在旁邊想笑又不敢笑，不是很能理解他們都這種“老夫老夫”的關系了，向時州怎麽現在才開始患得患失？
想到這裏，他又想起向時州母親來家做客那晚，向時州突然又說愛他，他聽了始終睡不著，心事太重，向時州想要，他沒配合，自此他就總覺得向時州有點怪怪的。
拍照也是，向時州偷拍他了很多照片，搞得像在臨別留念。
他不介意被喜歡的人偷拍，向時州的手機密碼是他生日那天向時州非要告訴他的，他無意窺探對方隱私，只是有天夜裏有點失眠，閉著眼睛總睡不著，隱約中感覺似乎有鏡頭對著自己，他就有點好奇，便趁向時州睡著後翻了下那人的相冊。
正常相冊是他白日裏的生活照，在廚房炒菜的、蹲在衛生間洗衣服和床單的、每晚睡前在地上做俯臥撐的、放學路上站在街道路燈下的側影……越看越羞臊，他都不知道向時州什麽時候拍的，因為那人在家總是漫不經心的樣子，連經過他時都目不斜視。
有點小變態，但他很喜歡。
私密相冊就很恐怖了。
盛路陽一指紋解鎖，看到那滿屏暗色中自己各種姿態的＊體，嚇的差點把手機摔向時州臉上。
向時州壞壞的。
不過那人拍照技術一絕，構圖、光影、角度、色調都完美的無可挑剔，盛路陽不由得感慨某人把他拍的實在太性感，像這種專業級別＊大片，連他看了都忍不住對自己怦然心動。
盛路陽就偷偷給自己轉發了一份，然後躺在向時州身邊，舉起對方手機，撅著嘴對著人臉做親吻狀，特地也存了私密。
向時州第二天就發覺了，盛路陽不知道那人腦子裏在想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居然專門跑過來給他道歉，還當著他面，親手把那些照片全刪除了。
畢竟是當事人，一想到向時州幾乎每晚都會拍他，盛路陽就有點尷尬，也沒立刻跟人說“沒關系”，含含糊糊就過去了，但顯然事後那人還在介懷。
他平時喜歡L睡，向時州住進來之後，他就收斂了點，每晚都穿條長褲睡。不過向時州有時會從後面抱住他，把＊蹭著玩兒，他後來就懶得再穿。
他卻不敢那麽褻|瀆向時州。
向時州皮膚那麽光滑白嫩，從小嬌生慣養的，人也高貴傲慢，他總怕自己一不小心過分了就惹那人生氣，但他是個正常男人，每晚心愛的人就這麽躺在自己身邊，他心裏簡直癢得要命！
盛路陽盤算許久，只想著挑個正式又暧昧、還不廉價的場合，讓那種事自然而然的發生。
“時州，我們去旅行吧！”
在服務生的引導下，倆人在料理餐廳找到位置，盛路陽將剛給向時州挑的一堆衣褲鞋襪手提袋放到旁邊的椅子上，向對面低頭喝水的人征求著意見。
“你媽不是給了你一個月假期嗎，等你工作完了，我請你出去玩兒吧，咱們不住你家的酒店，住別家的五星，怎麽樣？”
向時州挑了下眉：“為什麽不住我家的？”
“影響不好，”盛路陽一臉鄭重其事，“咱們關系不是不能讓別人知道嗎，省得他們傳閑話。”
“隨你，”向時州放下水杯，思量道，“但旅行應該到不了一個月，撐死也就玩一周半，八月十幾號就開學了，我們還要去看房子。”
“看房子？”盛路陽詫異，這事兒向時州可從沒跟他說過，問道，“我們要在外面租房？”
“不然呢？”向時州淩厲的眼神掃過來，“你敢跟別的男的一起住一起試試？”
盛路陽唏噓一聲：“我長這麽大沒住過宿舍，還挺好奇來著，之前在學校老聽他們住校生說有人八百年不洗澡，臭襪子一脫能熏三千裏，我一直不信真有這種人存在，還尋思著上了大學能遇見個奇葩領教下威力。”
向時州“哦”了聲，慢條斯理地扯了張紙巾疊著，說：“怪我平時太幹凈了，讓你成天想著去聞別人的臭襪子，下次還想聞什麽早點兒說，我提前準備準備。”
盛路陽噗嗤一聲笑出來，抗議道：“我才沒這麽變態！”
“那你非住人堆裏紮幾個意思？”
“因為方便啊，”盛路陽聳聳肩，“我住宿舍寒暑假還能申請留校，不至於沒地方去，我這邊房子六月底就到期了，我爸家裏新添了小孩兒，孫阿姨也沒再上班了，他以後用錢的地方會很多，就不想幫我續租了。”
“前幾天我爸打電話來，他想讓我搬到我媽名下那套房子裏，因為我以後就在外地上大學了，一年回不來幾次家，他單獨幫我租房會很浪費，我媽那邊雖然出租房子，但偶爾有空餘的屋子，他就希望……唉，但我不想跟我媽提這事兒，她高考前還給我加油打氣來著，說要是能考上A大或者T大就獎勵我八千塊錢。”
向時州聽得頭疼，忍不住揉揉眉心：“你這個蠢貨，為了八千塊你連家都不要了？”
“那有什麽辦法，我跟我媽關系好，但每月發生活費的是我爸，我就算說了，我媽肯定要打電話過去跟我爸大吵一架，然後又是好長一段時間對我愛搭不理，我不說，他倆都高興，我自己還能落著八千，這不純粹穩賺不賠的買賣麽？”
“要不，你先把行李搬去我家，”向時州提議，“我爸媽不常回來，我對外稱你是借住就行了。”
“你可饒了我吧，”盛路陽立馬否決，“我可不想過寄人籬下的日子，更不想在你家裏聽到什麽風言風語，而且，這世上哪個男的見對象爸媽第一面是求收留的？我才不要在你爸媽面前擡不起頭來。”
向時州無語：“我媽早把你祖宗十八代扒幹凈了，她連你在哪家醫院出生、你是什麽血型都知道，更別提你家裏這點亂七八糟的事了，我爸和我媽共享信息，你在我們家早就沒有隱私可言，還用得著在乎這點兒可有可無的尊嚴？”
盛路陽咂舌：“這位同志，調查我這麽清楚，請問我跟你在一起是犯了什麽罪嗎？”
向時州手指隔空點點他，半認真半威脅道：“盛路陽，說好了，你不準說後悔，你現在後悔已經晚了。”
“當然不會，”盛路同樣認真地望著他，緩緩笑道：“時州，從來都是你拋棄我，我什麽時候放棄過你？”
向時州沈默著和他對視，很快被那雙深情款款的眼眸所吞噬，連本打算和人討論日後誰上誰下的問題都不想提了。
床笫之歡而已，一時的痛快，他在下就他在下，那裏就及得上眼前人肯一直待在他身邊珍貴？
終於上了菜，一陣鮮味撲鼻，桌面擺滿了精致玲瓏的日式器皿，有刺身清湯魚貝蝦，也有蔬菜和牛甜點，盛路陽有些見過，有些沒見過，隨手拿起菜單掃一眼毛毛蟲形狀的日文，看不懂，直接拿手機搜店鋪的人均消費。
人均三千多。
盛路陽深呼吸一口氣，強作淡定地放回手機，心想他以後得努力賺錢才能保證他家少爺習以為常的高質量生活啊。
“盛路陽，”對面人向他舉杯，以水代酒，語氣淡淡的，卻掩藏不住的歡喜，“畢業快樂。”
盛路陽舒心一笑，端杯和對方碰了碰：“畢業快樂，時州，感謝我身邊一直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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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倒計時十五分鐘鈴響時，全國卷一英語考試的作文就寫到這裏。
仿佛在霎那間，這將近一年日夜忙碌的高強度沖刺、刷題卷、翻爛了的課文、無數的模板和句型全部消失的無影無蹤，向時州擱下筆，盯著答題紙上猶如印刷體一般的長串字母，某根緊繃的弦逐漸從身體中抽離出去。
麻木、眩暈，大腦一片空白。
無邊際地神游了幾分鐘，向時州才緩過勁兒來，他坐第二列第一桌，一擡眼，註意到講臺上的監考老師開始擰茶水杯蓋，繼而又姿態放松地伸了個懶腰，向時州才確認他的高中生涯結束了。
考前盛路陽再三囑咐，讓他千萬別偷懶，後期他錯題總是因為馬虎，做完卷子必須要反覆檢查，向時州抵擋住懶病發作，還算聽話地把答題紙檢查了一遍，期間場內有個穿著高四校服的覆讀生經過他，提前交卷到講臺，瀟灑走人，引得考場諸人紛紛騷動。
向時州也註視著那個男生離去的背影。
昨天第一場考語文，向時州拎著考試袋走進北區這棟有點陌生的教學樓，看到那個男生在樓梯後抱著一個因為緊張過度而哭個不停的女生，女生抽噎著落淚，問男生“今年我再考不好怎麽辦”，男生安慰她說“沒關系，放松心態，大不了我再陪你一年”。
這是最後一場，男生每場都提前交卷，顯然是去找那個女生，他舉動間能看出心情很不錯，一派意氣風發未來可期的自信，向時州意識到今年那個女生考得應該不錯。
雖然是陌生人，心裏卻不由自主地替他們高興，可——
向時州瞥了眼空蕩蕩的門口，一時又有些心煩意亂。
為了方便上下學，他還住在盛路陽家，但自從他媽來過之後，盛路陽就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向時州知道那人肯定不是因為高考壓力大，也不會是後悔簽那份協議，唯一的可能就是……那晚自己很想要，一時沒把控住，不小心把人嚇到了。
怕影響盛路陽高考狀態，向時州沒再進一步，後來每天他們睡在一起，連接吻都不頻繁了。
今晚他訂了懷石料理，既為慶祝高中畢業，也希望能和盛路陽把話說開，如果盛路陽實在無法接受在下面……他願意做出讓步。
他們認識兩年，交往半年，同居三個月，床單都沒滾過一次，他真受不了盛路陽居然因為這種事就和他淡了。
偶爾，向時州也會在心裏委屈，他幹嘛要喜歡上一個直男？
這也不願意，那也不願意，他鼓起勇氣對盛路陽說過兩次“我愛你”，那人連句“我也是”都沒說過。
喇叭裏突然炸出一串連綿的電子鈴，叮鈴鈴的，伴著每間教室如潮水般嘩啦的收卷聲，伴著許多人的笑聲、哭聲、打鬧聲，伴著校外接連不斷的車鳴聲，清嘹刺耳，穿透力十足，風一樣席卷遍整座校園，回蕩久久。
向時州一出考場就收到了一堆人詢問或恭祝他解放的信息，他爸媽的、小姨的、小姨夫的、大伯的、還有王助理的。同學也有，一條梁安的：
—高考結束嘍，說不準以後還要見面，你別刪我
一條盛路陽的：
—我提前交卷了，現在在北門口保衛室前面等著你【愛心】
向時州一笑，回覆梁安了句“考慮考慮”，回覆盛路陽：
—你不讓我提前交卷，你還提前交？
盛路陽：
—我接我男朋友當然得提前走一會兒啊，你看這時候多擠啊，人山人海的，家長都湧進來了
向時州環顧四周，見人潮洶湧，海浪般往外翻湧，連個縫隙都沒有，確實擠，不過相會心切，更不想讓盛路陽一直曬在外面，他今天也魯莽了一回，橫沖直撞地硬擠開一條路，歪歪扭扭穿過人群，終於看見了等在校門口前那人的側影。
向時州目光一下子變柔和起來，情不自禁放慢了腳步。
下午日頭已經過了最毒的時候，陽光耀眼，照在那人身上，令其整個人都散發著無限光芒。這是個很特殊的日子——年齡和學習生涯上全方面意義的成熟，那人顯然也意識到了，遠遠的，盛路陽低垂著頭，兩手插在兜裏，鞋尖兒反覆踢著洋灰路面上的小石子，嘴角流露出淺淺的笑意。
像羞澀，更像是期待什麽。
向時州忍不住也一笑。
猶記得初遇時，一瞥之下，視野猝然闖入進這個男生，高大英俊，輪廓分明，身上卻是與相貌完全不相符的濃重的頹喪感。很帥，完全就是他喜歡的類型，他不敢多看，佯作鎮定的低頭掀書，紙頁上記錄的那些有趣的文字卻突然就看不懂了。
好想認識他。
他滿腦子都是這句話，然後任由心跳在胸腔中無止歇的震動。
其實那時他就意識到了，盛路陽看見他後掉頭就走，毫不猶豫，毫不停留，這種反應只有兩種可能：一，對方鐵直，二，自己長得醜。他知道自己大概率沒戲，但還是頭腦發熱叫了那人。
好想認識他……認識他，只要這樣就足夠了。
他心裏只存這一個念頭，再多的，不敢奢求。
他從沒敢想過盛路陽會在某一天說喜歡自己，從沒想過那人會給自己送玫瑰花，哪怕他們在夜裏親熱，哪怕盛路陽愛若珍寶般將他捧在手心，可一旦他想要將對方真正的占有，盛路陽就總有那麽多理由拒絕他。每一次，他心口便像被狠狠剜了一刀，悶悶的疼痛，酸楚，無法言說。
平日裏，他們很多有分歧的事都會溝通，只有這件事，向時州不想說，不想引得對方太深入去思考。
盛路陽已經是他的人了，做他的人，沒有幡然悔悟的機會。
“時州！”盛路陽一轉身就發現了他，展顏一笑，沖他招了下手。
向時州笑笑，走近過去。盛路陽順手接過他考試袋，裝進自己的書包裏，說：“還沒到飯點兒，咱們先去逛商場給你買幾件衣服怎麽樣？”
向時州挑眉：“買衣服幹什麽？”
盛路陽傻樂幾聲，抱著書包，湊在他耳邊悄聲道：“誒，夏天來了，我還沒見你穿過短褲，晚上關燈後又那麽黑，你老藏著被子裏，我都看不清你的腿。”
向時州老臉一紅，不懂這是什麽癖好，忍不住低怨了句：“變態！”
盛路陽不依不饒地纏著他：“你才變態，你老拍我＊照，現在給我看看腿怎麽了，我又沒讓你出門穿。”
向時州臉色漲得更紅，大力推他一把：“閉嘴！這是校門口！”
“幹嘛啊，敢做不敢認啊？校門口怎麽了，老子都畢業了還不能為非作歹一回了？！”盛路陽一把將人拉懷裏，額頭抵在對方腦門，甕聲甕氣地說：“求你了，就在家裏穿，只穿給我看，好不好？我買什麽你就穿什麽，不然，我現在就親死你！”
向時州瞥他一眼：“你這是求人的態度？”
盛路陽抱住他胳膊，緊貼過來，開始盛氏碎碎念：“男朋友給看看腿男朋友給看看腿男朋友給看看腿男朋友給看看腿……”
向時州又氣又笑，趕忙推著人往商場方向：“行了，趕緊走，別在這裏丟人現眼！”
盛路陽扭頭眨眼：“那男朋友到底給不給看腿？”
“給，”向時州沒好氣道，“你想看就看唄，自己開燈不就行了，幹嘛這麽大費周章。”
“那不一樣，”盛路陽牽住他手，一臉笑瞇瞇的，“你給我買衣服，我也想給你裝扮裝扮。”
向時州翻了個白眼：“我把你往清新了扮，你把我往＊情了扮，還好意思說。”
“哪裏色|情了，”盛路陽嘖一聲，“就是見你每年大熱天還總穿長褲，熱都熱死了，你不難受嗎？而且我再色能有你色嗎，嗯？宇宙無敵大色魔？”
“滾！”向時州擡腿踹他一腳，“再多說一句咱倆直接完蛋！”
“誒別別別，”盛路陽連忙湊過去哄，“我真沒那意思，我都說了我不介意，你是照相又不是錄片兒，錄片兒我也沒意見啊，我還沒當過電影男主角呢！”
“起開！”向時州臉上一陣青紅，他又惱又羞，幹脆甩開人手，徑自往前走。
“誒，別走啊！”盛路陽急急地拎著書包緊追上去，“向導演，給個機會唄！”
“滾！離我遠點兒！”
“別啊，向導，向導？”盛路陽繞著人來回轉悠，探頭問，“向導，我認真的，我喜歡你喜歡我，你用什麽方式我都不介意，咱別老把這種事放心上了成不？”
向時州撞開他肩膀，推門進商城。
“誰放在心上了，你長得很帥麽，我才不在乎。”
盛路陽撓了下頭，半信半疑地跟上去，沒忍住又說：“你最好是啊，你可別騙我啊。”
向時州回頭瞪他一眼。
盛路陽立正站好，一臉認真舉手投降。
“還不快走，”向時州盯他，伸手過來，“買完衣服趕緊去吃飯，那家料理店要提前半個月預約，遲到了位子就沒了。”
“知道了，”盛路陽嘿嘿一笑，走近和人牽住手，“你老這麽暴力，我這不是怕你又突然打我嘛。”
“你就是欠打，”向時州邊走邊說，“欠教訓！”
盛路陽有恃無恐道：“你老說要教訓我，這麽久了不還是舍不得麽，向時州，認命吧你，我知道你疼我。”
向時州低下頭，看著兩人緊握的手，突然說：“那你別離開我。”
盛路陽楞了下，搞不懂向時州突然這麽認真幹嘛，但明確回覆：“當然。”
“就算遇見比我好看比我有錢的人，你也不要離開我。”
“當然。”
又反覆好幾遍，向時州才罷休，終於踏實下來似的牽著他上扶梯，盛路陽在旁邊想笑又不敢笑，不是很能理解他們都這種“老夫老夫”的關系了，向時州怎麽現在才開始患得患失？
想到這裏，他又想起向時州母親來家做客那晚，向時州突然又說愛他，他聽了始終睡不著，心事太重，向時州想要，他沒配合，自此他就總覺得向時州有點怪怪的。
拍照也是，向時州偷拍他了很多照片，搞得像在臨別留念。
他不介意被喜歡的人偷拍，向時州的手機密碼是他生日那天向時州非要告訴他的，他無意窺探對方隱私，只是有天夜裏有點失眠，閉著眼睛總睡不著，隱約中感覺似乎有鏡頭對著自己，他就有點好奇，便趁向時州睡著後翻了下那人的相冊。
正常相冊是他白日裏的生活照，在廚房炒菜的、蹲在衛生間洗衣服和床單的、每晚睡前在地上做俯臥撐的、放學路上站在街道路燈下的側影……越看越羞臊，他都不知道向時州什麽時候拍的，因為那人在家總是漫不經心的樣子，連經過他時都目不斜視。
有點小變態，但他很喜歡。
私密相冊就很恐怖了。
盛路陽一指紋解鎖，看到那滿屏暗色中自己各種姿態的＊體，嚇的差點把手機摔向時州臉上。
向時州壞壞的。
不過那人拍照技術一絕，構圖、光影、角度、色調都完美的無可挑剔，盛路陽不由得感慨某人把他拍的實在太性感，像這種專業級別＊大片，連他看了都忍不住對自己怦然心動。
盛路陽就偷偷給自己轉發了一份，然後躺在向時州身邊，舉起對方手機，撅著嘴對著人臉做親吻狀，特地也存了私密。
向時州第二天就發覺了，盛路陽不知道那人腦子裏在想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居然專門跑過來給他道歉，還當著他面，親手把那些照片全刪除了。
畢竟是當事人，一想到向時州幾乎每晚都會拍他，盛路陽就有點尷尬，也沒立刻跟人說“沒關系”，含含糊糊就過去了，但顯然事後那人還在介懷。
他平時喜歡L睡，向時州住進來之後，他就收斂了點，每晚都穿條長褲睡。不過向時州有時會從後面抱住他，把＊蹭著玩兒，他後來就懶得再穿。
他卻不敢那麽褻|瀆向時州。
向時州皮膚那麽光滑白嫩，從小嬌生慣養的，人也高貴傲慢，他總怕自己一不小心過分了就惹那人生氣，但他是個正常男人，每晚心愛的人就這麽躺在自己身邊，他心裏簡直癢得要命！
盛路陽盤算許久，只想著挑個正式又暧昧、還不廉價的場合，讓那種事自然而然的發生。
“時州，我們去旅行吧！”
在服務生的引導下，倆人在料理餐廳找到位置，盛路陽將剛給向時州挑的一堆衣褲鞋襪手提袋放到旁邊的椅子上，向對面低頭喝水的人征求著意見。
“你媽不是給了你一個月假期嗎，等你工作完了，我請你出去玩兒吧，咱們不住你家的酒店，住別家的五星，怎麽樣？”
向時州挑了下眉：“為什麽不住我家的？”
“影響不好，”盛路陽一臉鄭重其事，“咱們關系不是不能讓別人知道嗎，省得他們傳閑話。”
“隨你，”向時州放下水杯，思量道，“但旅行應該到不了一個月，撐死也就玩一周半，八月十幾號就開學了，我們還要去看房子。”
“看房子？”盛路陽詫異，這事兒向時州可從沒跟他說過，問道，“我們要在外面租房？”
“不然呢？”向時州淩厲的眼神掃過來，“你敢跟別的男的一起住一起試試？”
盛路陽唏噓一聲：“我長這麽大沒住過宿舍，還挺好奇來著，之前在學校老聽他們住校生說有人八百年不洗澡，臭襪子一脫能熏三千裏，我一直不信真有這種人存在，還尋思著上了大學能遇見個奇葩領教下威力。”
向時州“哦”了聲，慢條斯理地扯了張紙巾疊著，說：“怪我平時太幹凈了，讓你成天想著去聞別人的臭襪子，下次還想聞什麽早點兒說，我提前準備準備。”
盛路陽噗嗤一聲笑出來，抗議道：“我才沒這麽變態！”
“那你非住人堆裏紮幾個意思？”
“因為方便啊，”盛路陽聳聳肩，“我住宿舍寒暑假還能申請留校，不至於沒地方去，我這邊房子六月底就到期了，我爸家裏新添了小孩兒，孫阿姨也沒再上班了，他以後用錢的地方會很多，就不想幫我續租了。”
“前幾天我爸打電話來，他想讓我搬到我媽名下那套房子裏，因為我以後就在外地上大學了，一年回不來幾次家，他單獨幫我租房會很浪費，我媽那邊雖然出租房子，但偶爾有空餘的屋子，他就希望……唉，但我不想跟我媽提這事兒，她高考前還給我加油打氣來著，說要是能考上A大或者T大就獎勵我八千塊錢。”
向時州聽得頭疼，忍不住揉揉眉心：“你這個蠢貨，為了八千塊你連家都不要了？”
“那有什麽辦法，我跟我媽關系好，但每月發生活費的是我爸，我就算說了，我媽肯定要打電話過去跟我爸大吵一架，然後又是好長一段時間對我愛搭不理，我不說，他倆都高興，我自己還能落著八千，這不純粹穩賺不賠的買賣麽？”
“要不，你先把行李搬去我家，”向時州提議，“我爸媽不常回來，我對外稱你是借住就行了。”
“你可饒了我吧，”盛路陽立馬否決，“我可不想過寄人籬下的日子，更不想在你家裏聽到什麽風言風語，而且，這世上哪個男的見對象爸媽第一面是求收留的？我才不要在你爸媽面前擡不起頭來。”
向時州無語：“我媽早把你祖宗十八代扒幹凈了，她連你在哪家醫院出生、你是什麽血型都知道，更別提你家裏這點亂七八糟的事了，我爸和我媽共享信息，你在我們家早就沒有隱私可言，還用得著在乎這點兒可有可無的尊嚴？”
盛路陽咂舌：“這位同志，調查我這麽清楚，請問我跟你在一起是犯了什麽罪嗎？”
向時州手指隔空點點他，半認真半威脅道：“盛路陽，說好了，你不準說後悔，你現在後悔已經晚了。”
“當然不會，”盛路同樣認真地望著他，緩緩笑道：“時州，從來都是你拋棄我，我什麽時候放棄過你？”
向時州沈默著和他對視，很快被那雙深情款款的眼眸所吞噬，連本打算和人討論日後誰上誰下的問題都不想提了。
床笫之歡而已，一時的痛快，他在下就他在下，那裏就及得上眼前人肯一直待在他身邊珍貴？
終於上了菜，一陣鮮味撲鼻，桌面擺滿了精致玲瓏的日式器皿，有刺身清湯魚貝蝦，也有蔬菜和牛甜點，盛路陽有些見過，有些沒見過，隨手拿起菜單掃一眼毛毛蟲形狀的日文，看不懂，直接拿手機搜店鋪的人均消費。
人均三千多。
盛路陽深呼吸一口氣，強作淡定地放回手機，心想他以後得努力賺錢才能保證他家少爺習以為常的高質量生活啊。
“盛路陽，”對面人向他舉杯，以水代酒，語氣淡淡的，卻掩藏不住的歡喜，“畢業快樂。”
盛路陽舒心一笑，端杯和對方碰了碰：“畢業快樂，時州，感謝我身邊一直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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