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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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突如其來的女人。
在場諸人都有些意外。
向時州疑慮的視線投向盛路陽，那笨蛋站在不遠不近處，還望著自己傻笑。
向時州心中無奈，舒展的眉眼轉瞬鋒利起來，繃緊神經，一副戒備的姿態。
他移開目光，也避開走近的女人，拉著小姨退到一邊。
“世界真是小啊。”
小姨低聲感慨了句，向時州沒搭話。她也看到了盛路陽，只是他們都沒想到盛路陽的母親會認識他的母親。
大伯見來人，聽這一聲“高律師”，以為是弟媳生意上的事，打過招呼，便先走了。
高虹轉眼間便換作一張笑意真誠的臉，朝這位她沒什麽印象的女人迎了上去。
“是巧，您也是來開家長會嗎？”
“是，我兒子在這兒上學，他是二班的，和您兒子還是好朋友呢！”女人眉開眼笑，回頭朝身後的男生招了下手，嗔怪道，“瞧你這孩子，站這麽遠幹什麽，不是說待會要請朋友吃飯嘛，奶茶都買了，這會兒突然害什麽臊！”
完犢子。
向時州和小姨對視一眼，各自在彼此死掉的眼神裏看到這三個字。
盛路陽臉色也煞白了一下，但很快調整過來。
他沒覺得見個家長就天塌了。
盛路陽闊步走來，器宇軒昂，自信滿滿，沖高虹禮貌問候：“阿姨好。”
又偏頭看了眼試圖偷藏起來的小姨，點頭打招呼：“小姨！”
小姨慘笑一聲：“好。”
盛路陽沒忍住又去看向時州。
向時州幹脆別過了臉去。
高虹的目光掃過走近的男生，上下打量他幾眼，讚許道：“理重的嗎？真是一表人才。”轉頭看一眼自己兒子，“時州，有這樣的朋友要向人家多請教，知道嗎？”
向時州頷首：“知道。”
“剛才說什麽，要和同學去吃飯嗎？”她語氣稍有厲色：“有約為什麽不早說，怎麽能平白無故叫人家等半天？”
“阿姨，”盛路陽連忙上前一步，幫人解釋，“沒等幾分鐘，只是湊巧碰上了。”
“哦。”高虹多看他一眼，餘光掃到他身後的書包，評價：“掛件不錯。”
“謝謝。”盛路陽有點尷尬，尋思著要不要告訴她掛飾是兩個人一起買的，反正她早晚會看到，早說清，更不易引人懷疑。
“其實……”
“這掛飾我兒子也有一個，”高虹微笑，“你們一起買的吧？”
“我們朋友之間送禮物送著玩兒的，”盛路陽趕忙接話，趁機解釋，“學校也有很多人買這個，因為當下很流行。”
“是嗎？”高虹了然，又將視線轉向低埋著頭的小姨，淡淡一笑：“時州從小就不喜歡這種東西，剛才他們班兒發獎狀，我看他裝書包，裏面正好也有一個紫色的。我問起，他小姨說她給買的，原來是你送的啊。”
這一聲頗具感慨的“啊”，貓膩三人組心中繃緊的弦徹底斷了。
盛路陽笑容僵在臉上。
向時州和小姨並排站著，恨不得鉆進地縫裏去。
盛路陽不禁深呼吸一口氣。
他了解過，向時州轉學之前就跟父母出櫃了，父親向厲仁那邊屬於是看淡生死，已經認命，母親高虹這邊，一直保持著敲打和提防的態度，表示不管同性戀還是異性戀，都要等到向時州高考之後再說。
家規在上，即便要談男友，也不允許隨便談，必須經過調查，確認了家世清白，向時州才可以和對方正式交往。
向時州私底下稱呼他媽為“大獨|裁者”。
“他們倆關系好嘛，”盛路陽媽媽尚不知情，笑著來湊熱鬧，“我兒子這次特地要我多待一會兒，說他和您兒子是鄰居，平日裏沒少受他照顧，非纏著我一起和他們吃個飯，要把您兒子介紹給我呢。”
向時州和小姨唰地擡起頭，一個惡狠狠地瞪向盛路陽，另一個嚇得魂飛魄散，覷向高虹愈發笑容可親的臉。
盛路陽被向時州這一盯怵得後脊一涼。他心裏也有點慌，但目光觸及對方惱怒的警示性眼神，突然又有點委屈。
理性邏輯上，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並且今天最大的錯處就是不該聯系他媽來，但情感上——自己這麽積極熱情地期待著將向時州介紹給他爸媽，向時州每次不領情就算了，還露出那樣一副“你死定了”的抗拒表情，他心裏也難免有點……
有點不舒服。
逛夜店泡吧辦年卡都敢，承認個暧昧對象有什麽不敢的？
如果真心要和他在一起……反正，他才不信向時州是這麽膽小懦弱的人！
“是嗎，那看來他倆感情是真的好，可惜我工作忙，向時州還沒跟我講過。”高虹望著眼前的女人，笑道：“真是冒昧，我看著您面熟，不過我好像沒見過您兒子，他叫什麽？”
“盛路陽，道路的路，陽光的陽。”盛路陽媽媽笑說：“待會兒吃飯您也一起過來吧，這孩子定了包廂，只有我們幾個人恐怕有些冷清。”
“理重二班盛路陽是吧，”高虹笑著點點頭，聽人邀請，作勢便要轉身上車，“吃飯我就不去了，待會兒還有工作要忙，我沒什麽娛樂細胞，去了也是掃興，你們好好玩吧。”
“那好，就不耽誤您工作了。”
“嗯，再會。”高虹上車，司機發動車子，後座車窗降下，露出她那張開始顯得犀利的眉目。
她語氣嚴苛如教官在訓誡，點名道：
“高彩，向時州，好久沒關心你們了，回頭給我打個電話，我去你們家裏做客。”
姨甥倆並排站在路邊，老實低下頭：“知道了。”
一閃而過的車影。
天色暗了，一幫人——盛路陽和他媽、向時州、還有受邀的小姨，一塊兒在預定好的包廂吃了晚飯。
粵菜量小，招牌菜品次序都擺上，席面頗豐，葷素一律清淡，都是按照他媽和向時州的口味，小姨來，盛路陽臨時又加了三道菜。
四個人，本該熱鬧，卻因為不同路，各自都有些拘謹。一頓飯吃的清冷無比，只有兩個大人不時聊幾句暖場。
盛路陽想坐在向時州身旁，可向時州自打被母親揭穿後，心情極差，默不作聲地挪了位置，奶茶也不喝，毫不領情推給了小姨，飯也沒吃幾口，勺子攪動半小時，才喝半盅湯。盛路陽忍著脾氣，在桌下不停地發消息道歉，哄了半天，向時州看見了，一句都不回。
一頓飯吃的沒滋沒味。
飯後，他媽先行離開，盛路陽陪著她下樓，知道今晚表白無望，幹脆就將藏在前臺那一大束潔白的桔梗花給了她。他媽還以為他多舍不得她，一臉不敢置信地接過花，問他怎麽突然這麽肉麻？盛路陽低著頭，一聲不吭地摳著手指，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媽不知怎的，突然紅了眼眶，和他抱了一下，說她以後會常來看他。
盛路陽一時想笑又想哭，但始終沒說什麽。
回到包廂，小姨拎上包也要走了。
她和盛路陽擦肩而過，拍了拍他肩膀。
“你們還小，在一起玩兒沒什麽，太認真了，對你和他都不好。”
小姨也不讚成他和向時州確定關系。
盛路陽胸腔湧上一陣苦味的酸澀，點點頭：“我知道，是我不好，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沒有以後了。”
包廂門關上，屋中就剩兩人，隔過桌子，向時州突然開了口。
冷冰冰的語氣，整個人仿佛蒙上了一層寒霜，絕情地將他拒之千裏之外。
盛路陽呼吸一滯，瞬間就慌了，急忙跑到向時州身邊，一把扯過他椅子，俯身瞪他：“什麽、什麽叫‘沒有以後了’？因為被你媽發現了，你就要和我撇清關系嗎？向時州，你是這種人嗎？你不是，你怎麽能是這種人？！”
“這難道還不夠？”向時州擡眼看他，一副刀槍不入的平靜表情，冷淡至極，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盛路陽，你上趕著投胎麽？這麽久了，我以為你知道我們之間的界限在哪裏。”
“我不知道！！！”盛路陽一聲怒吼，氣得胸口起伏，恨不得將手下的椅子攥裂。
“時州，是我做錯了事，我不該自作主張，你可以罵我打我，冷嘲熱諷也好，繼續冷暴力也好，但你不能說松手就松手！”
“向時州，我沒在和你玩兒！我是認真的，我以為你也是！”
盛路陽激動的整張臉都紅了，咬牙顫抖著身體，額角青筋迸現，一臉恨不得將他撕碎又舍不得對他動手的委屈相，咆哮聲一句比一句大，向時州頭腦發懵，卻更加心煩意亂。
他別過臉，擡手揉了下眉心，語氣重了些：“不管我是不是，這難道不是你自找的麽，你現在又來怨誰？你以為你拿著自己那點兒仨瓜倆棗的生活費定一家完全超出你消費水平的餐廳就很浪漫嗎？你經過我同意了嗎？你尊重我了嗎？你真不覺得自己很幼稚嗎？你自我感動就算了，還要來道德綁架別人嗎？”
“盛路陽，你未免也太自私了吧？。”
“我都說了我錯了，事情已經發生了，你還想要我怎麽辦！”盛路陽眼淚不值錢地落下來，他忍不住哽咽一聲，緩緩半跪在向時州膝前，握住他的手，懇求道：“時州，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想著那些有的沒的了，你……你別不要我行不行？”
向時州終於皺起眉，呵斥一聲：“站起來！”
“我不要！”盛路陽緊緊抱住他腰，埋頭喊：“除非你還跟我在一塊兒，別的我什麽都不怕！你不好說，我去，我跟你媽說清楚！我們本來也沒做什麽，就算她讓我們暫時分開也行，她不是知道你喜歡男生嗎，只要你在心裏別扔下我，我們什麽時候在一起都行！”
“蠢貨！”向時州怒道，“你以為這是什麽時候的問題嗎！”
“這只能是什麽時候的問題！”
盛路陽霍地擡頭，淚流滿面的臉上顯露出幾分猙獰：“向時州，是你先來招惹我的！你別忘了你差點兒就上了我！才五十萬就想封口麽，我告訴你，你敢不要我，我跟你沒完！！”
“閉嘴！”向時州被這話嚇得頭皮發麻，擡腿給他一腳，低聲吼道：“你這人到底有沒有自尊！能不能別總把自己說得跟個出來賣的一樣！”
“我沒有自尊？”盛路陽被踹倒在地，擡胳膊抹了抹眼睛，憤聲控訴道：“是你抱著我求著我扒拉我衣服親口說想要幹我，這會兒又說我不要臉了，咱倆到底誰更不要臉！”
向時州蹭一下從椅子上躥起來，聲音壓得更低，氣得上火：“你他媽別說了行不行！那是在床上！”
“在床上怎麽了？”盛路陽精準抓到了對方的弱點，冷笑一聲，“誰規定在床上說過的話，在床下就不能再提了？呵，你要敢翻臉不認人，我就把你之前哄我的那些肉麻話，一字不差地全背一遍給你家裏人聽！”
向時州登時惱羞成怒起來，“你敢！”
盛路陽騰地一下從地上爬起來，站在他面前，赴死般將脖子一橫，“你敢我就敢！”
“盛路陽！”向時州動了幾分真氣：“這件事明明就是你做錯了，你還有完沒完！”
“我知道是我錯了，”盛路陽緊跟著說，“但現在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是你還要不要跟我好的問題！向時州我就問你一句，你到底還要不要跟我好！”
“你傻逼吧！”向時州氣的簡直要抓狂，“你這個蠢貨，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你滾遠一點兒！”
盛路陽也惱了，聲音高了幾分：“我不在乎你媽瞧不瞧得上我！你就這麽介意嗎？她還沒判我死罪呢，你就已經先在心裏替她把我pass了！我知道我和你門不當戶不對，但我也不至於什麽都不是吧！難道在你眼裏，我就這麽拿不出手嗎？！”
“你有病吧！到現在了你還在想這些，你覺得自己很拿的出手？”向時州一巴掌拍桌子上，沖人吼道：“你這樣的蠢貨戀愛腦，街上一大抓一大把，你有什麽好值得我跟家裏人炫耀的！”
“你……”盛路陽忽然喉間一梗，瞬間又紅了眼睛，“你……”
話還沒說完，兩行淚流了下來。
向時州幾乎立刻就心軟了。
他嘆了口氣，擡手幫人擦淚，語氣和緩了幾分：“好了，現在不是時候。”
盛路陽哭的更急，打掉他手：“別碰我，我討厭你！”
“討厭就討厭吧，”向時州認命了，無可奈何地繼續擡手幫他擦眼淚，“我也很討厭你，你這個惹事精。”
“現在不是時候，”盛路陽瞪著他，“那什麽是時候？”
“反正不是現在。”
“連魏存閣今天都要把我介紹給他爸媽……”
明明氣氛剛有緩和，盛路陽憋不住心中怨念，將家長會後在樓道碰見魏存閣的事講了出來。
他知道向時州特不爽魏存閣，此時卻偏就忍不住故意激將：“人家才是真的明事理，有問題就解決，親自牽線消除誤會，我就從來沒見他發過火。人家還說，他不喜歡他家裏人對他身邊的朋友有看法，這對他朋友來說不公平。說來真有意思，這麽簡單的道理，某些人就不知道。”
向時州撫摸在他濕漉眼角處的手一頓，平靜地擡起眼：“你和他還有聯系。”
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陳述的語氣波瀾不驚，面上沒什麽表情，似乎只是隨口一問。
“我們是朋友，為什麽不聯系？”盛路陽心裏有氣，說話也沖了些，“平時微信也經常聊啊，怎麽，有問題嗎？你都不想要我，你還來管我跟誰交朋友？”
“所以，你去見他父母了？”
“見了，為什麽不見？”見對方字裏行間溢滿了濃重的酸意，盛路陽趾高氣揚起來：“人家魏存閣父母也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我當然要去見！”
“行。”
向時州點點頭，沒再看他，轉身從旁邊座椅上拿起書包，翻出那只小怪獸，扔在盛路陽手邊的飯桌上。
“這麽願意見別人父母，你就見吧，隨便見，不差我這一家。”
向時州擡腳踹開擋路的兩把椅子，漠著臉推門出去。
盛路陽知道玩笑開大了，登時嚇得魂飛魄散，他一秒飛快抓起自己的外套書包，還有向時州扔過來的小怪獸，奪門而出緊追出去。
“時州！”他緊跟在人身後下樓梯，急喊道：“時州，我沒見！我沒見他爸媽！他說了，但是我沒見！你剛才跟我吵架，我、我故意氣你的！”
向時州聞聲回頭，仰臉望著臺階上方的人，分明是仰望，眸底卻盡是俯視的意味：
“盛路陽，我煩了，我嘗試忍受你，但我做不到，我們就是不合適，無論怎麽互相遷就都不合適，你不過也就一副好皮囊，現在我不在乎了。
以後，你愛和誰聊就和誰聊，願意見誰父母就見誰父母，你自以為無所謂的玩笑話，以後自有對你無所謂的人願意欣賞，你不用跟我解釋，也再別來糾纏我，所有的一切，到此為止，咱們好聚好散。”
“時州……”剎那間，整顆心都空了。盛路陽怔怔地望著他，再無話可辯解。
向時州頭也不回地下樓，扔下他最後的警告：
“別再來找我，否則，我會立刻申請轉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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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女人。
在場諸人都有些意外。
向時州疑慮的視線投向盛路陽，那笨蛋站在不遠不近處，還望著自己傻笑。
向時州心中無奈，舒展的眉眼轉瞬鋒利起來，繃緊神經，一副戒備的姿態。
他移開目光，也避開走近的女人，拉著小姨退到一邊。
“世界真是小啊。”
小姨低聲感慨了句，向時州沒搭話。她也看到了盛路陽，只是他們都沒想到盛路陽的母親會認識他的母親。
大伯見來人，聽這一聲“高律師”，以為是弟媳生意上的事，打過招呼，便先走了。
高虹轉眼間便換作一張笑意真誠的臉，朝這位她沒什麽印象的女人迎了上去。
“是巧，您也是來開家長會嗎？”
“是，我兒子在這兒上學，他是二班的，和您兒子還是好朋友呢！”女人眉開眼笑，回頭朝身後的男生招了下手，嗔怪道，“瞧你這孩子，站這麽遠幹什麽，不是說待會要請朋友吃飯嘛，奶茶都買了，這會兒突然害什麽臊！”
完犢子。
向時州和小姨對視一眼，各自在彼此死掉的眼神裏看到這三個字。
盛路陽臉色也煞白了一下，但很快調整過來。
他沒覺得見個家長就天塌了。
盛路陽闊步走來，器宇軒昂，自信滿滿，沖高虹禮貌問候：“阿姨好。”
又偏頭看了眼試圖偷藏起來的小姨，點頭打招呼：“小姨！”
小姨慘笑一聲：“好。”
盛路陽沒忍住又去看向時州。
向時州幹脆別過了臉去。
高虹的目光掃過走近的男生，上下打量他幾眼，讚許道：“理重的嗎？真是一表人才。”轉頭看一眼自己兒子，“時州，有這樣的朋友要向人家多請教，知道嗎？”
向時州頷首：“知道。”
“剛才說什麽，要和同學去吃飯嗎？”她語氣稍有厲色：“有約為什麽不早說，怎麽能平白無故叫人家等半天？”
“阿姨，”盛路陽連忙上前一步，幫人解釋，“沒等幾分鐘，只是湊巧碰上了。”
“哦。”高虹多看他一眼，餘光掃到他身後的書包，評價：“掛件不錯。”
“謝謝。”盛路陽有點尷尬，尋思著要不要告訴她掛飾是兩個人一起買的，反正她早晚會看到，早說清，更不易引人懷疑。
“其實……”
“這掛飾我兒子也有一個，”高虹微笑，“你們一起買的吧？”
“我們朋友之間送禮物送著玩兒的，”盛路陽趕忙接話，趁機解釋，“學校也有很多人買這個，因為當下很流行。”
“是嗎？”高虹了然，又將視線轉向低埋著頭的小姨，淡淡一笑：“時州從小就不喜歡這種東西，剛才他們班兒發獎狀，我看他裝書包，裏面正好也有一個紫色的。我問起，他小姨說她給買的，原來是你送的啊。”
這一聲頗具感慨的“啊”，貓膩三人組心中繃緊的弦徹底斷了。
盛路陽笑容僵在臉上。
向時州和小姨並排站著，恨不得鉆進地縫裏去。
盛路陽不禁深呼吸一口氣。
他了解過，向時州轉學之前就跟父母出櫃了，父親向厲仁那邊屬於是看淡生死，已經認命，母親高虹這邊，一直保持著敲打和提防的態度，表示不管同性戀還是異性戀，都要等到向時州高考之後再說。
家規在上，即便要談男友，也不允許隨便談，必須經過調查，確認了家世清白，向時州才可以和對方正式交往。
向時州私底下稱呼他媽為“大獨|裁者”。
“他們倆關系好嘛，”盛路陽媽媽尚不知情，笑著來湊熱鬧，“我兒子這次特地要我多待一會兒，說他和您兒子是鄰居，平日裏沒少受他照顧，非纏著我一起和他們吃個飯，要把您兒子介紹給我呢。”
向時州和小姨唰地擡起頭，一個惡狠狠地瞪向盛路陽，另一個嚇得魂飛魄散，覷向高虹愈發笑容可親的臉。
盛路陽被向時州這一盯怵得後脊一涼。他心裏也有點慌，但目光觸及對方惱怒的警示性眼神，突然又有點委屈。
理性邏輯上，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並且今天最大的錯處就是不該聯系他媽來，但情感上——自己這麽積極熱情地期待著將向時州介紹給他爸媽，向時州每次不領情就算了，還露出那樣一副“你死定了”的抗拒表情，他心裏也難免有點……
有點不舒服。
逛夜店泡吧辦年卡都敢，承認個暧昧對象有什麽不敢的？
如果真心要和他在一起……反正，他才不信向時州是這麽膽小懦弱的人！
“是嗎，那看來他倆感情是真的好，可惜我工作忙，向時州還沒跟我講過。”高虹望著眼前的女人，笑道：“真是冒昧，我看著您面熟，不過我好像沒見過您兒子，他叫什麽？”
“盛路陽，道路的路，陽光的陽。”盛路陽媽媽笑說：“待會兒吃飯您也一起過來吧，這孩子定了包廂，只有我們幾個人恐怕有些冷清。”
“理重二班盛路陽是吧，”高虹笑著點點頭，聽人邀請，作勢便要轉身上車，“吃飯我就不去了，待會兒還有工作要忙，我沒什麽娛樂細胞，去了也是掃興，你們好好玩吧。”
“那好，就不耽誤您工作了。”
“嗯，再會。”高虹上車，司機發動車子，後座車窗降下，露出她那張開始顯得犀利的眉目。
她語氣嚴苛如教官在訓誡，點名道：
“高彩，向時州，好久沒關心你們了，回頭給我打個電話，我去你們家裏做客。”
姨甥倆並排站在路邊，老實低下頭：“知道了。”
一閃而過的車影。
天色暗了，一幫人——盛路陽和他媽、向時州、還有受邀的小姨，一塊兒在預定好的包廂吃了晚飯。
粵菜量小，招牌菜品次序都擺上，席面頗豐，葷素一律清淡，都是按照他媽和向時州的口味，小姨來，盛路陽臨時又加了三道菜。
四個人，本該熱鬧，卻因為不同路，各自都有些拘謹。一頓飯吃的清冷無比，只有兩個大人不時聊幾句暖場。
盛路陽想坐在向時州身旁，可向時州自打被母親揭穿後，心情極差，默不作聲地挪了位置，奶茶也不喝，毫不領情推給了小姨，飯也沒吃幾口，勺子攪動半小時，才喝半盅湯。盛路陽忍著脾氣，在桌下不停地發消息道歉，哄了半天，向時州看見了，一句都不回。
一頓飯吃的沒滋沒味。
飯後，他媽先行離開，盛路陽陪著她下樓，知道今晚表白無望，幹脆就將藏在前臺那一大束潔白的桔梗花給了她。他媽還以為他多舍不得她，一臉不敢置信地接過花，問他怎麽突然這麽肉麻？盛路陽低著頭，一聲不吭地摳著手指，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媽不知怎的，突然紅了眼眶，和他抱了一下，說她以後會常來看他。
盛路陽一時想笑又想哭，但始終沒說什麽。
回到包廂，小姨拎上包也要走了。
她和盛路陽擦肩而過，拍了拍他肩膀。
“你們還小，在一起玩兒沒什麽，太認真了，對你和他都不好。”
小姨也不讚成他和向時州確定關系。
盛路陽胸腔湧上一陣苦味的酸澀，點點頭：“我知道，是我不好，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沒有以後了。”
包廂門關上，屋中就剩兩人，隔過桌子，向時州突然開了口。
冷冰冰的語氣，整個人仿佛蒙上了一層寒霜，絕情地將他拒之千裏之外。
盛路陽呼吸一滯，瞬間就慌了，急忙跑到向時州身邊，一把扯過他椅子，俯身瞪他：“什麽、什麽叫‘沒有以後了’？因為被你媽發現了，你就要和我撇清關系嗎？向時州，你是這種人嗎？你不是，你怎麽能是這種人？！”
“這難道還不夠？”向時州擡眼看他，一副刀槍不入的平靜表情，冷淡至極，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盛路陽，你上趕著投胎麽？這麽久了，我以為你知道我們之間的界限在哪裏。”
“我不知道！！！”盛路陽一聲怒吼，氣得胸口起伏，恨不得將手下的椅子攥裂。
“時州，是我做錯了事，我不該自作主張，你可以罵我打我，冷嘲熱諷也好，繼續冷暴力也好，但你不能說松手就松手！”
“向時州，我沒在和你玩兒！我是認真的，我以為你也是！”
盛路陽激動的整張臉都紅了，咬牙顫抖著身體，額角青筋迸現，一臉恨不得將他撕碎又舍不得對他動手的委屈相，咆哮聲一句比一句大，向時州頭腦發懵，卻更加心煩意亂。
他別過臉，擡手揉了下眉心，語氣重了些：“不管我是不是，這難道不是你自找的麽，你現在又來怨誰？你以為你拿著自己那點兒仨瓜倆棗的生活費定一家完全超出你消費水平的餐廳就很浪漫嗎？你經過我同意了嗎？你尊重我了嗎？你真不覺得自己很幼稚嗎？你自我感動就算了，還要來道德綁架別人嗎？”
“盛路陽，你未免也太自私了吧？。”
“我都說了我錯了，事情已經發生了，你還想要我怎麽辦！”盛路陽眼淚不值錢地落下來，他忍不住哽咽一聲，緩緩半跪在向時州膝前，握住他的手，懇求道：“時州，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想著那些有的沒的了，你……你別不要我行不行？”
向時州終於皺起眉，呵斥一聲：“站起來！”
“我不要！”盛路陽緊緊抱住他腰，埋頭喊：“除非你還跟我在一塊兒，別的我什麽都不怕！你不好說，我去，我跟你媽說清楚！我們本來也沒做什麽，就算她讓我們暫時分開也行，她不是知道你喜歡男生嗎，只要你在心裏別扔下我，我們什麽時候在一起都行！”
“蠢貨！”向時州怒道，“你以為這是什麽時候的問題嗎！”
“這只能是什麽時候的問題！”
盛路陽霍地擡頭，淚流滿面的臉上顯露出幾分猙獰：“向時州，是你先來招惹我的！你別忘了你差點兒就上了我！才五十萬就想封口麽，我告訴你，你敢不要我，我跟你沒完！！”
“閉嘴！”向時州被這話嚇得頭皮發麻，擡腿給他一腳，低聲吼道：“你這人到底有沒有自尊！能不能別總把自己說得跟個出來賣的一樣！”
“我沒有自尊？”盛路陽被踹倒在地，擡胳膊抹了抹眼睛，憤聲控訴道：“是你抱著我求著我扒拉我衣服親口說想要幹我，這會兒又說我不要臉了，咱倆到底誰更不要臉！”
向時州蹭一下從椅子上躥起來，聲音壓得更低，氣得上火：“你他媽別說了行不行！那是在床上！”
“在床上怎麽了？”盛路陽精準抓到了對方的弱點，冷笑一聲，“誰規定在床上說過的話，在床下就不能再提了？呵，你要敢翻臉不認人，我就把你之前哄我的那些肉麻話，一字不差地全背一遍給你家裏人聽！”
向時州登時惱羞成怒起來，“你敢！”
盛路陽騰地一下從地上爬起來，站在他面前，赴死般將脖子一橫，“你敢我就敢！”
“盛路陽！”向時州動了幾分真氣：“這件事明明就是你做錯了，你還有完沒完！”
“我知道是我錯了，”盛路陽緊跟著說，“但現在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是你還要不要跟我好的問題！向時州我就問你一句，你到底還要不要跟我好！”
“你傻逼吧！”向時州氣的簡直要抓狂，“你這個蠢貨，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你滾遠一點兒！”
盛路陽也惱了，聲音高了幾分：“我不在乎你媽瞧不瞧得上我！你就這麽介意嗎？她還沒判我死罪呢，你就已經先在心裏替她把我pass了！我知道我和你門不當戶不對，但我也不至於什麽都不是吧！難道在你眼裏，我就這麽拿不出手嗎？！”
“你有病吧！到現在了你還在想這些，你覺得自己很拿的出手？”向時州一巴掌拍桌子上，沖人吼道：“你這樣的蠢貨戀愛腦，街上一大抓一大把，你有什麽好值得我跟家裏人炫耀的！”
“你……”盛路陽忽然喉間一梗，瞬間又紅了眼睛，“你……”
話還沒說完，兩行淚流了下來。
向時州幾乎立刻就心軟了。
他嘆了口氣，擡手幫人擦淚，語氣和緩了幾分：“好了，現在不是時候。”
盛路陽哭的更急，打掉他手：“別碰我，我討厭你！”
“討厭就討厭吧，”向時州認命了，無可奈何地繼續擡手幫他擦眼淚，“我也很討厭你，你這個惹事精。”
“現在不是時候，”盛路陽瞪著他，“那什麽是時候？”
“反正不是現在。”
“連魏存閣今天都要把我介紹給他爸媽……”
明明氣氛剛有緩和，盛路陽憋不住心中怨念，將家長會後在樓道碰見魏存閣的事講了出來。
他知道向時州特不爽魏存閣，此時卻偏就忍不住故意激將：“人家才是真的明事理，有問題就解決，親自牽線消除誤會，我就從來沒見他發過火。人家還說，他不喜歡他家裏人對他身邊的朋友有看法，這對他朋友來說不公平。說來真有意思，這麽簡單的道理，某些人就不知道。”
向時州撫摸在他濕漉眼角處的手一頓，平靜地擡起眼：“你和他還有聯系。”
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陳述的語氣波瀾不驚，面上沒什麽表情，似乎只是隨口一問。
“我們是朋友，為什麽不聯系？”盛路陽心裏有氣，說話也沖了些，“平時微信也經常聊啊，怎麽，有問題嗎？你都不想要我，你還來管我跟誰交朋友？”
“所以，你去見他父母了？”
“見了，為什麽不見？”見對方字裏行間溢滿了濃重的酸意，盛路陽趾高氣揚起來：“人家魏存閣父母也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我當然要去見！”
“行。”
向時州點點頭，沒再看他，轉身從旁邊座椅上拿起書包，翻出那只小怪獸，扔在盛路陽手邊的飯桌上。
“這麽願意見別人父母，你就見吧，隨便見，不差我這一家。”
向時州擡腳踹開擋路的兩把椅子，漠著臉推門出去。
盛路陽知道玩笑開大了，登時嚇得魂飛魄散，他一秒飛快抓起自己的外套書包，還有向時州扔過來的小怪獸，奪門而出緊追出去。
“時州！”他緊跟在人身後下樓梯，急喊道：“時州，我沒見！我沒見他爸媽！他說了，但是我沒見！你剛才跟我吵架，我、我故意氣你的！”
向時州聞聲回頭，仰臉望著臺階上方的人，分明是仰望，眸底卻盡是俯視的意味：
“盛路陽，我煩了，我嘗試忍受你，但我做不到，我們就是不合適，無論怎麽互相遷就都不合適，你不過也就一副好皮囊，現在我不在乎了。
以後，你愛和誰聊就和誰聊，願意見誰父母就見誰父母，你自以為無所謂的玩笑話，以後自有對你無所謂的人願意欣賞，你不用跟我解釋，也再別來糾纏我，所有的一切，到此為止，咱們好聚好散。”
“時州……”剎那間，整顆心都空了。盛路陽怔怔地望著他，再無話可辯解。
向時州頭也不回地下樓，扔下他最後的警告：
“別再來找我，否則，我會立刻申請轉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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