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30.其後(一)

關燈
30.其後(一)

江玄與阿元下了船,眼前是一片荒郊野嶺。

阿元在毒水河邊,對著河影正挽起頭發,她顯然不是手巧的人,野風又來與她搗亂,將發絲吹得東飄西宕。

江玄在旁拿著一支木簪、一把木梳,看得好笑,便一手握著簪梳,一手騰出來替她扶住了半倒不倒的髻子。阿元見此,眼疾手快,從江玄手裏抽了木簪子,忙將發髻定住了。

江玄的手在一頭鬘發間翩躚,又將那木簪子左右定了定型,手與發將離未離時候,閑閑問道:“這簪子是誰替你打磨的?”

“阿元師傅特制。我這人,不好文不好武,專愛弄這些閑散玩意兒。”

江玄失笑:“你這背囊裏,都是你的閑散玩意兒?”

“石子,木簪子,布衣裳,還有我的瓶瓶罐罐。”

阿元見江玄又要笑,忙道:“有什麽法子呢,那些金銀財寶,都歸南越公主。現下我只是個闖蕩江湖‘小阿元’,只和花草木石有緣了。”

阿元與其生母,竟斷絕到不肯要分毫的存身本錢,江玄轉而想至自己的母親,神色倏然沈了下來。

兩人這便上路,走了好些時辰,所經的景致才由冷情轉熱鬧起來。

此時已入了夜,街上亮起了熹微燈火。折水郡上的一間雲來客舍是江幫產業,江玄帶著阿元前去投宿,阿元施施然隨在他身後,面對生人時,她總十分寡言。在客舍安頓後,江玄並未向客舍諸人亮明身份,只暗中發信通知了渭川。

江玄連夜籌備車馬和飲食物資,直弄到大半夜才安置妥當,回房時,見隔壁阿元的那間客房仍亮著燈,心中頗不安寧,隔窗問了一聲:“阿元?”

果然,房裏傳來了阿元的聲音:“嗯?”隨之那扇窗子也開了,窗子底下坐著的人,正是那安然無恙的南越少女。

“這麽晚了還不睡下?”

阿元據實說了:“我睡不著。”

“我就住在旁邊,有什麽事,你不用擔心。”

阿元微微頷首,又神秘地說:“我請你看個東西。”

說著,她便來到門前,將房門開了。江玄猶豫了一下,頓住腳,嘴角浮起一丁點不易察覺的笑痕:“在外頭,半夜請男子入內間可不妥。”

阿元微微一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不是旁人。”

江玄暗自好笑,又見無人註意,這才舉足踏入。房中的梁上壁上,案頭桌角,都停著昨日見過的黑羽帝皇蝶。

“你……吹笛把她們引來的?”

阿元夜深難睡,便閑吹一曲骨笛解悶。這支骨笛,是楚青鸞為她制的,取的是一只鷲鷹的翅骨,自然,這t只鷲鷹也是楚青鸞箭矢之下的獵物。

“我隨意吹的,沒想到她們真一路跟著我。”阿元嘆了口氣,“所以說,還是這些不會說話的小蝴蝶有情有義。王寨裏的人……不說也罷。”

江玄見她又是老成又是稚拙,心中既笑且憐,道:“有這些小毒物保護你,便安心睡吧。”

阿元又道:“你也去睡吧。”

江玄猶豫片刻,點點頭道:“好。”

臨出門前,他見阿元眼中有話,便問:“你想說什麽便說,不必忌諱。”

“我……我覺得實在不對勁。”

江玄微微變了臉色,凝神去聽四周的動靜,壓低聲問:“哪裏不對勁?”

阿元勉強開口:“你……你有沒有覺得,外面的人,都認出我是南越人了?他們老是盯著我看。心裏或許盤算著要拿我去府衙呢。”

江玄先是一楞,隨即破顏一笑,阿元見他如此,更加疑惑:“這……這也好笑嗎?”

江玄的笑痕還蕩漾在嘴角,不肯離去似的,他收斂著目光,輕聲說道:“外面的人盯著你看,不是因為你可疑,而是因為……”

“因為什麽?”

江玄眉眼皆暖,一字一字道:“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傾城色。”

江玄話音方落,阿元的面孔陡然紅了起來,埋臉惱道:“你這人看著皮囊周正,其實一肚子壞水。”

“倒是沒人這麽說過。這講法挺有趣的。”江玄似乎真有幾分好奇,“怎麽算壞水?”

“你那一肚子的墨水,都是拿來取笑姑娘家的,還不壞嘛?”

“這不叫取笑。”

“還不叫取笑?”

“若是你算不得傾城之色,那才叫取笑。”

阿元聽著這話,仍是取笑的話,可看江玄的神色,倒是沒有取笑之意。

阿元神色轉了黯然,道:“女帝陛下說過,這世上能傾國傾城的,從不是人的美貌,而是戰爭。”

江玄從未見過美貌少女如阿元這般,視皮囊如無物,想必是女帝楚望教養親女過於嚴苛冷酷,反覆以自己和文懿皇後為鑒,訓告阿元皮囊不堪一用,只有冷血鐵腕,才能征服城國,主宰自己的命運。

江玄道:“豈不聞‘攻心為上,攻城為下。’殺戮帶來的,只是一座空城。真想做好的君主,便該傾覆人心,而不是人命。”

“你說的傾國傾城,就是人心所向,萬邦歸一?女帝尊奉法家之學,你這仁德之政,不過被她拿來裝腔粉飾罷了。”

阿元說完,又洩氣似的搖搖頭:“我可真沒用。離了南越,口口聲聲還是女帝這個,女帝那個的。”

“又不是真仙人,睡一覺就將前塵盡忘。別苦惱這個,從前的事,沒法忘的,偶爾叫它來攪擾一番光陰日子,濺起一點漣漪,也沒什麽。”

次日出門的時候,江玄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副皂紗帷帽叫阿元戴上,阿元這才心定了不少。兩人日間趕路,至夜投宿,第三晚遇雨,不得已躲進了一間破廟。江玄讓阿元休息,自己借口撿拾柴火,躲了出來。

渭川等暗衛皆身束黑衣,頭帶雨笠,在樹間藏匿,見江玄獨自出來,渭川才現身,與江玄說上話。

“我們還是照舊躲藏,不和這姑娘照面?”

“是。她對外人多有防備,你們暗中保護就好,再者,我們兩人上路,也不易引起下毒之人的警覺。”

“這少女就是煙修羅?她為什麽要幫大當家的?真不是她下的毒?”

“她不但是煙修羅,還是……”江玄在渭川耳邊輕敘了幾句阿元的來歷,“渭川,此事你知我知即可,其他人不許透露。”

“連大當家也……”

“是。在母親面前,也只說她是南越女子。旁的不必多說。”

渭川更加奇怪:“以她的身份,竟跑出來救治我們大當家的?”

“她心思難以捉摸。但好在,我曾救了她一命,所以她願意投桃報李。她身上還有南越的靈藥‘太一丹’,我想母親大約是無礙了。只是……我們須得防範著些,究竟誰是下毒之人,他又在謀劃些什麽,這些,恐怕只能等母親醒來之後,我們再去籌謀了。”

江玄又問了些江幫內務。自母親江王氏昏迷後,消息已盡量封鎖,但大當家久不出面,問詢之人實不在少數,道上也頗起了些流言蜚語。四大商幫,船幫由江王氏娘家的兩位兄長主事;車幫與馬幫的幫主,是當時江煥手裏定下的迎澤郡的武三晉與新安郡的曹徽;駝幫司馬營力卸任後,江王氏做主令生於南楚的北狄人哥舒達主事。其他三幫的人還好應付,只有船幫的兩位舅父,問詢甚急,令人頭疼。

“你這兩位好舅父,已偷偷從南海邊的秦臺郡往咱們蘇陽郡趕了。怕是料定你藏著什麽貓膩。”

江玄聞言也是頗平淡:“總是我們先到。母親醒了,一切好說。”

“可若是……”渭川欲言又止,擺擺手道,“罷了。”

江玄想了想道:“兩位王老爺來就來了,讓園子裏的侍衛別真攔著他們進來。隨他們鬧吧。”

“那他們可不會客氣。怕是要直搗龍宮,上達天聽呢!”

江玄輕咳數聲:“龍宮、天聽,此話再玩笑也別說了。”

“謔,對著我也這麽沒趣起來。”

渭川話語剛落,人影便閃折走了。

江玄回到破廟中,見阿元正在火堆前調息內功,順手將渭川他們弄來的柴火擱在地上,等烘幹後,挑著丟在火舌中。

阿元睜眼,對他笑了一笑,問道:“外面的雨水停了?”

江玄點點頭,又道:“既然雨停了,咱們再走一段路,”江玄掏出身上的南楚地圖來,“前面應該有可以借宿的人家。”

阿元道:“就這歇一晚吧,清凈。”

連日來,這阿元經車馬勞頓,又吃凈餐,睡得也不見好,帷帽後的一張素臉,越發憔悴了。

江玄將地圖掖回去,撥弄著柴火道:“我是怕……”

“既然出來了,破廟、舊宅、亂墳崗,有什麽住不得的。從前女帝罰我在‘罪己巖’思過,崖頂的山洞,一住就是一兩月。”

江玄似想及什麽,眼眸一垂一擡間,思緒流轉,問道:“你在崖洞裏,都做什麽?當真面壁思過嗎?還是像方才那樣,修習內功?”

阿元似乎奇怪他有此一問,便道:“也修習內功,也玩。”

“同誰一起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