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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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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004

現在是九月下旬,還過些時日便要立冬。深秋時分,還沒有到呵氣成冰的季節,但是對於地處北方的長安城來說,天氣已然寒冷起來。

秋冬交替之際,同樣氣候多變,燕寧出門的時候天氣還好好的,沒有絲毫預兆,一場秋雨便落了下來。

和夏季不一樣,秋雨沒有恐怖的雷聲,下得較為悄無聲息,只是一場秋雨一場寒,要是淋了雨,在這種深秋季節,很容易感染風寒。

好在普通馬車也有遮擋,燕寧並不用擔心自己因淋雨受寒。

馬車夫的動作比之前更慢了一些,在濕滑的地面上行駛的非常小心翼翼。

燕寧特地換了一輛沒有宮內標記的馬車,就是想要低調,他自然也小心謹慎起來,免得不小心沖撞了路人。

或許是前兩世太倒黴了,燕寧很順利就到了廷尉獄門口,而且差人問了門人,廷尉右平樓北望正好在宮外的廷尉獄,而不是設立在宮中的詔獄或者是掖廷獄。

馬車夫很有在這個季節出行的經驗,他穿戴上蓑衣,戴上鬥笠,冒著細密的雨絲下了馬車,和廷尉獄門口的門衛耳語幾句,還出示了宮中的令牌:“我家主人想見廷尉右平樓北望,替人轉交一樣東西給樓大人,這東西須得親自交到樓大人手上。”

他回來的時候掀開簾子,低聲說:“門人說樓大人押了犯人回來,這會兒在審案子,他已經去通稟了,殿下可以入廷尉獄內候著。”

馬車裏空間狹小,比不上屋子裏暖和舒適。

燕寧搖搖頭:“不用,就在這等著吧。”

她確實運氣很不錯,大概在外面等了一刻鐘的時間,樓北望就出來了。

燕寧聽到腳步聲和馬車夫的聲音,掀開車簾朝外看去,男人身上穿著秋季特有的白色的官服,手上撐著一把通體漆黑的大傘,巨大的傘身能遮住男人大半張臉,卻遮擋不住他頎長的身體。

門房迎了上去問好,順便為後者指引馬車的方向:“樓大人,是那輛馬車裏的訪客說要尋您。”

如果說如今的燕寧是個身高七尺的“普通男兒”,那麽十八歲的樓北望就是標準的八尺大漢,足足有一米八五。

而且過個一兩年,自己長高了一些,對方就更高了,絕對突破了一米九,站在朝臣之中,也屬於鶴立雞群。

要知道樓北望幼年身世淒楚,早年吃糠咽菜,都沒能吃什麽肉,在這個年紀有這副身量,完全是先天條件好,吃饅頭都能長個。

重生歸來,燕寧看著那逆天且筆直的兩條長腿,忍不住露出兩分嫉妒,瞧那肌肉,結實有力,感覺一腳就能把她踹死。

要是上輩子她有樓北望這個身段力氣,說不定還能多砍幾個亂軍,雖然八成還是活不了,好歹能多帶幾個敵人去死。

或許是因為她的視線太明顯,也可能是因為有門人的指引,那傘身往上移,露出被遮住的一雙丹鳳眼,丹鳳眼本容易瀲灩多情,但是落在來人臉上,卻顯得過於冷漠淩厲。

眼睛的主人冷冰冰的看過來,在對上她的視線之後明顯僵了一下,臉部肌肉一陣古怪扭曲,一時間看著更是猙獰嚇人。

燕寧對樓北望說了一句:“樓大人,這麽久沒見,孤也沒犯罪,不至於這麽恐嚇我吧?”

她沒有說出聲來,但她知道樓北望能聽懂,畢竟是負責審訊的詔獄史,樓北望精通許多偵查技能,口語只是其中很普通尋常的一項。

樓北望抿緊了唇,實際上他剛剛是在努力的讓自己對燕寧露出一個溫和笑容,只是他已經很久未曾這樣溫柔的笑過,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不聽使喚,以至於表現得有些過頭。

燕寧沒有動靜,朝著樓北望招了招手,示意對方過來馬車這一邊,她出來的時候沒有帶雨傘,而且身上的衣裳是楊美人給她做的新衣服,她不想讓雨水打濕。

樓北望沒吭聲,邁著兩條長腿走了過來,腿長就是占優勢,前一秒看著人還在遠處,這一秒就到她跟前。

燕寧對車夫說:“你先去廷尉獄門口躲雨,我同樓大人有話要說。”

車夫應了聲,麻利退了下去,在皇宮裏做事要機靈,不讓聽的就不能聽。

雨水帶來的泥土氣息中,燕寧還能嗅到男人身上隱隱約約的血腥味,她看了眼樓北望身上幹幹凈凈的白衣,沒看到哪裏有血跡,難道在背後?

“轉過來給我看看。”

後者不解,但還是下意識轉身。

燕寧看著後面也是纖塵不染,一點血都沒瞧見。

“你受傷了,身上怎麽一股血味?”

樓北望轉回來,神色明顯有所放松,平日裏習慣性往下垂著的唇角微微上揚,漆黑的瞳孔裏都透著幾分愉悅。他向來沈默寡言,而且不擅長直白表達自己的感情,不會說什麽好聽話,可他知道燕寧剛剛這話是在關心他。

“沒有受傷,應該是佩刀上的血。”樓北望補了一句,“是別人的血,我很小心,不會讓衣服被弄臟的。”

他的技術很好的,即便犯人皮開肉綻,血肉模糊,身上也不會沾染上半點血。

燕寧情緒覆雜的誇了一句:“哦,那你還蠻愛幹凈的。”

樓北望又期盼的看著燕寧:“你怎麽突然來看我?”

不怪他這麽問,大雍皇子伴讀,是八歲開始找,因為皇子八歲就要離開母親去月室殿居住,那麽陪伴皇子的伴讀就很重要。

樓北望曾經是燕寧的伴讀,而且是唯一的伴讀。通常情況下,伴讀要陪伴到皇子們十六歲,一般就是成年,出宮成婚建府。

但兩年前,燕寧十二歲的時候,樓北望就提前離開了他,進入了詔獄。

因為這件事,燕寧狠狠和樓北望發了脾氣,擺出了一副要決裂的姿態,對樓北望愛答不理。

樓北望每次去找燕寧,對方都不肯見他,一副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的態度,但是現在,燕寧卻主動來找他,怎麽能不叫他意外。

“給你送點東西,是我阿娘為你準備的護膝護腕,還有一雙過冬的手套。”

楊美人給樓北望準備的東西,主要是她身邊的大宮女做的,本來是可以托人直接送給樓北望的,往年也一直是讓宮人安排,但是燕寧想見對方,就幹脆順路帶過來了。

是的,帶東西只是借口,她確實是專門為樓北望而來的。

提到楊梔,樓北望神色頓時柔和了幾分:“替我謝謝楊姨。”

樓北望做過燕寧的伴讀,當然也認識楊美人,不過準確的說,他是先認識的楊美人和燕寧,才做的燕寧伴讀。

說完之後,兩個人之間又沈默下來,這麽長時間沒見,樓北望不知道該對燕寧說什麽話。

他很重視這段昔日的情誼,可燕寧不理他,他也不可能天天貼上去說好聽話。

燕寧說:“你有什麽要事嗎,要是沒有的話,那就吃個飯,夫子給我放了三日假,明日我就要回太學上課,不像今日這麽有空。”

樓北望立馬應聲:“有。”

難得燕寧主動示好,給他臺階下,他要是不抓住機會,還不知道要什麽機會才能緩和兩個人的關系。

就算沒有空,他也會告個假,強行空出來,反正這兩三年來,他勤勤懇懇在廷尉幹活,攢了很多假都不曾休過。

“你等等我,最多一刻鐘我就回來。”

出來的時候,樓北望把佩刀上的鮮血洗了,想了想,怕還殘留氣味,幹脆換了把幹凈的新刀,他還順道換掉了秋季的白色官服,改穿一身藏青色的曲裾深衣。

他其實不愛穿淺色衣服,因為早期的時候技術不好,很容易弄臟衣服,因了幼年的影響加上本身性格內斂,樓北望的常服也多為深色。

燕寧忍不住點評他:“你還是喜歡穿這種老氣的顏色,看著都老了十歲。”

樓北望抿唇:“詔獄不需要年輕,需要威嚴。”

燕寧反駁說:“我這裏是詔獄嗎?叫你出來吃頓飯。”

樓北望便不作聲了,瞧著給人的感覺竟然還有幾分委屈。

燕寧帶他去了外面的店吃飯,她請客。

燕寧的錢不多,沒去最好的酒樓,只去了一家實惠的咕咚店,也就是這個時代的火鍋店,不過她要了個包間,至少能有點隱私。

等羊肉鍋子端上來的時候,燕寧問他:“你今年十八歲了,是不是打算要議親?”

樓北望搖搖頭:“我不打算議親。”

燕寧自然而然的說:“可是你已經到了年紀,我聽樓太妃說,家裏有意讓你成親。”

樓北望抿直了唇,面容更顯得冷肅,他顯然不是很願意提到那個家:“他們管不著我。”

樓北望的身世很覆雜,聽起來就像苦情劇男主一樣悲慘。親娘死的早,生下他不到三年就撒手人寰,留下小樓北望跟著舅舅生活。

家裏窮,樓北望四歲就是家裏的小童工,吃的最少,幹的活最多,八歲的時候,瘦的跟皮包骨似的,個子比五歲的燕寧還矮。

直到樓北望找到他的親爹,大雍的常勝將軍樓危。

樓北望是大將軍樓危的私生子,父子兩個的關系比燕寧和她的皇帝爹還差,到現在這種關系也沒有太多緩和。

說到樓危,就必須提一提現在的皇帝,也就是燕寧親爹雍武帝。雍武帝性情暴戾,但很有能力,能征善戰,野心勃勃,武帝也是後人給他封的謚號。

當初做太子還沒上位的時候,雍武帝就戰功赫赫,後來成了皇帝,天子不能輕易率兵出征,但他仍然沒有歇下那顆征戰四方的心。

驃騎大將軍樓危武將世家出身,年少成名,為了延續樓家香火,樓危十六歲這年,他娘親就做主替兒子先娶了個名門閨秀進家門,希望讓樓家後代從武將轉文官。

樓危常年征戰在外,妻子為他在後方操持府中家業、贍養老母親,她還獨自生下了一對玉雪可愛的龍鳳胎。

她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雖然丈夫常年征戰在外,但是該有的名譽都有,婆母又厚道,兩個孩子也聰明爭氣。直到樓北望橫空出世,被樓危從戰場上帶回來。

樓北望八歲的時候,樓危才二十四,也就是說他十五歲那年就和女人有了孩子,樓北望親娘懷胎的時候,比他那書香門第出身的正妻進門還早一年。

對樓危來說,這是他年少時露水情緣結的果實,樓家子嗣單薄,樓北望生母早逝,以至於這孩子被發現的時候,長得就跟皮包骨頭似的,八歲的孩子比五歲的燕寧還要矮小。

在這個故事裏,除了樓危之外,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樓危名門正娶的妻子是書香門第出身,最是要臉面,結果丈夫卻帶回來一個比她兒女還大的私生子,這簡直是把她的名聲往地下踩。

盡管樓北望的生母並沒有什麽過錯,但樓北望的存在就足以讓這個驕傲的女人感到萬分恥辱。若不是為了兩個孩子,她甚至都要同樓危和離。

這個時候樓北望的祖母已經去世,妻子對這個孩子非常抗拒。

樓危是個粗人,沒時間也沒精力帶孩子,出於對樓北望的愧疚,他找到了親姑姑樓太妃。

樓太妃膝下只有一女已出嫁,她仍然獨自一人居住在宮城裏。上了年紀的太妃們喜歡清靜的地方,也就是距離冷宮很近。

楊梔在冷宮時,和這位樓太妃結下過緣分,燕寧和樓北望的初相識,就是源於楊美人帶孩子去看望樓太妃。

對方能做她的伴讀,也是因為十年前的這次初相見,她們原本感情很好,可惜因為伴讀的事情鬧掰了,這段時間就淡了許多。

準確的說,是很要骨氣的燕寧單方面冷淡樓北望,當初她離開的時候,樓北望要送她,她都不肯搭理對方,畢竟楊美人上輩子送葬的時候,樓北望這個家夥都沒有能及時趕到。

只是現在燕寧回想起來,已經不計較這些小事情了,骨氣算什麽,權利才是貨真價實的。

“客人,您二位的羊肉鍋子。”

笑瞇瞇的老板娘把鍋子送了上來,老板跟在後面捧了一大堆鍋貼。

“客人請慢用,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

包間的簾子垂了下去,房間門也被關上。

羊肉鍋子已經燒開了,咕嚕嚕的冒著泡泡,燕寧把鮮紅的羊肉放入雪白的羊湯之中,氤氳升騰的霧氣模糊了她秀麗的面頰。

燕寧沒有再提那個議親的話題,她擡起頭來,琥珀色的眼睛和那雙漆黑的眼眸對視:“樓北望,伴讀這件事情,你欠我的,你認不認?”

本來是要陪她到十六歲,結果樓北望提前四年就離開,違背誓言的王八蛋。

樓北望點點頭:“認。”

燕寧再說:“那我要你幫我一件事,你肯不肯幫我?”

樓北望沒有猶豫:“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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