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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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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頂風

來了。

吵過一架之後, 明顯感覺到“分手”後遺癥來了。

周日上午,晏在舒在家翻一本挺早的物理手抄本,是她爸年輕時候寫的, 之前看過幾遍, 當下覺得晦澀抽象,這會兒突然想起來應該跟下個月的課題內容有點關聯,翻箱倒櫃找半天, 猛然驚醒, 是夾在那四只收拾過去的箱子裏了。

還被孟揭以替她規劃學習進度為由拿走過,地主爺那幾天心情好, 幫她摘列了幾條目錄, 分門別類地告訴她,該怎麽循序漸進地吃透這種物理天才的靈感匯集冊。

而那本手抄本,現在正安安靜靜躺在老洋房書架的某個角落裏。

就覺得事情怎麽趕一塊兒去了, 擱在以前, 晏在舒撥個電話,讓孟揭麻溜地捎過來, 讓他喊個跑腿, 讓他寄個同城快遞, 怎麽開口都成,現在呢, 現在怎麽開口都像遞臺階。

孟揭現在就一副占據道德高點的樣兒,掐著晏在舒話前話後的破綻,有條不紊地要一根根拆她骨頭的樣兒,晏在舒再熟悉不過了, 要是在這時候開口,指不定助長他幾分威勢。

就, 算了。

晏在舒在平板上把那一行待辦事項加粗,移到下個周的待辦內容裏,然後倒了杯熱茶,提筆,翻開了摞在桌旁的幾本書,一坐就是三四個小時。

秋陽伸個懶腰的功夫,就攀過了半邊天穹,晏在舒轉著筆,在小陽臺翻書,在她潛意識裏覺得,孟揭的脾氣,持續一周就差不多了,到時候要麽銖積寸累面對面地爆發一次,要麽他就老老實實咽下去,然後談不談戀愛,以什麽形式談,以什麽進度談,都得按著晏在舒的喜好來。

晏在舒是這麽想的,可她沒想到,晾不到一周,孟揭的攻勢午後就來了。

***

“哪個門進?”

秋日下午,天色響晴,一連多日的雨過去後,陽光來到這座城市,務嵊大廈的一方方玻璃被洗得鋥亮,在杲杲秋陽底下逞著兇,晃著眼。

晏在舒轉了一把方向盤,估摸著也就一兩個小時的事兒,懶得把車停地下車庫,在地面繞了半天,終於找到個角落空車位,眼睛瞄著後視鏡,一把將車倒進去。

開得越來越順手了。

電話還沒掛斷,唐甘在場子裏跟策劃叮囑一些細節,聞言應她一句:“南門進,咱們自家人的道兒,你車上還有外套沒?”

“有。”

“給我帶一件,公司出來冷死。”

“行,一會兒見。”

“十二樓,C展廳啊,別忘了。”

晏在舒應聲,拎著外套下了車,她是從家裏直接出來的,正看著課題,唐甘一個電話催過來,說唐老爹在務嵊大廈有場拍賣會,問她去不去賞個面兒。

這種事兒是有一有二就有三,唐老爹第一次辦展會,第一次拍賣會,晏在舒都去捧了場,這會兒就不好拒絕,反正課題上卡著思路,也就點了頭。

電梯直上十二樓,進門時晏在舒也領了個競拍牌,工作人員很熱情,說現場可以自己自定號碼,只要不超五個數字,不與已有競拍牌沖突即可,晏在舒倚在桌旁,想了想,“9527吧。”

領了競拍牌,她在後排空位巡一眼,剛坐下,唐甘就湊過來了,“人情局,看上什麽隨便拍,拍了算我的。”

晏在舒把外套遞過去,輕聲細語:“怎麽個意思?”

“上回老唐不是借了一場雍小叔的東風嗎,老頭兒欠的人情,我不得還上,”唐甘一邊套袖子,一邊解釋,“這場拍賣是公益性質,扣除傭金之後,所得都進奧新下年度的重點扶持項目。”

一句話夠晏在舒翻來覆去琢磨五六遍,她記得暑假那會兒,剛搬進環島路那老洋房時,唐甘說過一嘴這事兒。等唐甘穿好衣裳,順手給晏在舒甩一份拍賣物詳情,她合著冊子,還沒翻,瞟到門口又進來幾張熟臉,都是年節時在阿嬤那兒常見的,叔伯輩分的大佬,平時都特別低調,這會兒個個都是Polo衫休閑褲的家常打扮,寒暄幾句也就落座。

她再看一眼左右,電話和線上委托的都沒幾個,基本是現場親臨。

現在也就懂了,又是一場打著公益拍賣會旗號的社交場,買什麽不打緊,都是沖著唐老爹和雍珩的面兒來的,這時候包裏手機震一下,是阿嬤發來的,知道她多半會來拍賣會,讓她看著拍幾個喜歡的,拍完結算走公賬。

晏在舒回個好,餘光瞥見裴庭也在門口領牌子,這小子今天不穿花襯衫沙灘褲了,一身剪裁得當的黑色西裝,把頸後那紋身遮得幹幹凈凈,乖得很,斯文得很,裝腔作勢得很。

她別過眼,又戳一下唐甘:“你有什麽事要求雍小叔?”

回人情講究一個點到即止,不用這樣大費周章,也不用這樣興師動眾,小唐總心思精,不可能在這犯蠢。

“新廠有點問題,”唐甘看她一眼,就知道姐們兒懂的呀,但在這不能講太多,“研發上有一項技術專利和奧新纏上點糾紛,這不是息事寧人嗎。”

晏在舒知道新廠是唐甘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出不得岔子,但凡有岔子,那也得是取經路上的一道關卡,得是錦上添的花,是勝者勳章上的一道為人稱頌的刻痕。

於是她想了想,把手撫在唐甘手背,鄭重其事地說:“有什麽我能派上用場的?”

唐甘抽手,反蓋上去:“晏晏,少點煽情,你這樣,我害怕。”

晏在舒沈思片刻:“我拍兩樣,一樣孝敬老太太,一樣自個兒留。”

唐甘滿意了:“上道,”轉而又說,“如果真想幫忙,跟地主爺通個氣兒,幫我看兩份文件擡頭就可以,昨天我發的消息到現在都沒回呢,欸他不是回來了嗎,忙什麽呢又。”

“……我們在吵架,”晏在舒心虛地挪開目光,“昨晚,我把他撂在老洋房了。”

“……你要誠心,現在去遞個臺階也可以,”唐甘多通透,一下就摸到關竅,“有理的是你,揣著理不肯講,寧要爭口氣的也是你。”

晏在舒舉牌子,跟她揮揮手:“你慢走啊,我就不送了。”

唐甘笑,笑完點她一下,說一句你倆就折騰吧,遲早傷筋動骨,隨後起身往門口去,沒忘跟往這來的裴庭碰個掌。

傷筋動骨嗎,傷筋動骨也比溫水煮青蛙好。

唐甘前腳走,裴庭後腳晃晃悠悠地到她邊上,“巧啊。”

***

拍賣會很順利,更像心照不宣的老友匯,在一次次舉牌間達成禮讓和交鋒。

這些都礙不著晏在舒,進行到半場時,裴小爺已經收了三樣花瓶,一套字畫,都是貴氣沖天的好東西,擺明了是砸錢給公司裝點門面來的,而晏在舒也拍了件銀熏爐,蓮花紋的,估摸老太太喜歡,這會兒在競拍一只玻璃杯。

可能是展品相對普通,沒什麽經手的傳奇故事,也沒多少華麗的紋飾,只是一個落魄歐洲貴族脫手時被唐老爹心血來潮收了的古董,所以競拍者也不多,只有一位坐在中排的女士,舉了三四次牌後,價格叫到一個離譜的高度,她回首看了眼晏在舒,稍稍驚訝,然後溫柔地朝她點了個頭,沒再舉牌了。

落槌定音。

晏在舒松一口氣。

裴庭特嫌棄:“有這閑錢,玻璃廠都能開兩個了。”

晏在舒懶得搭理他,就在此時,門“咿呀”一響,靠前排的人不曉得,但後排的晏在舒和裴庭都同時回過了頭,門還沒大開,為了不影響場內拍賣,只露了一小條單人進出的通道,工作人員小心翼翼握著門把手,輕聲提醒來人註意腳下,而場內剛剛開始競拍一副畫作,牌子此起彼伏,拍賣師那帶著引導意味的眼神錯漏了一瞬,往門口落了一眼,就帶得中前排的視線跟著往後。

拍賣中斷。

唐老爹直接起了身,伸出手,含笑迎過去,“喲,老爺子來了,蓬蓽生輝啊。”

竟然是孟非石。

“老爺子氣色可以啊。”裴庭嘀咕。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確實,比前些天她在醫院裏看到的要好,一身中山裝,半白發,清臒,卻另有一種歷盡千帆的從容,前中排的人陸續回頭,出於禮貌和輩分也要起身了,老爺子壓一壓掌,唇邊帶笑,“你們繼續。”

於是拍賣師懸停在半空的手劃了一下,憑借專業性的三兩句話,又帶回了之前競拍的緊張氣氛。

晏在舒離得近,早在孟老爺子進門時就起了身,而此時她還沒註意到那扇半開的門仍舊開著,工作人員也還沒松開門把手,她走上前,尚未開口,老爺子笑就深了些。

“晏晏啊,來。”

沒有半點兒姻親關系岌岌可危的芥蒂,一招手,一擡眼,都透著對後輩的寵,同時在這個社交圈裏最具話語權的一批人眼前,定了一個兩家關系仍舊緊密的基調,也為晏在舒拂去了某些探究的目光。

晏在舒特別自然地打了聲招呼,裴庭跟在她後邊,笑嘻嘻地請老爺子落座。

唐老爹打岔:“少來啊你小子,我在前排留了座兒的。”

孟非石說不打緊,又問晏在舒拍了什麽,晏在舒老實答了,孟非石點點頭:“阿梅愛熏香,這爐子好,孟揭,”他半回頭,“我書房裏那一盒沈香,明天給阿嬤捎過去。”

在那兩個字出口時,晏在舒腦子裏已經自動構想出那麽個形象了,第二秒才聯想到如今尷尬的感情狀態,想著怎麽就這麽湊巧,“分手”後第一次正式碰面,就是在這種具有共同社交圈的場合裏撞上,當著這些修煉了幾十年,風風雨雨都經過的長輩的面兒。

當下臉上沒反應,手心冒細汗。

門哢噠一關,孟揭拿著一張競拍牌,穿的也是難得正式,頭發又理短了,整個精氣神挺拔又俊冽,他閑庭信步地進,先跟東道主打招呼,“唐叔,”眼神再淡淡掃過晏在舒和裴庭,“好久不見。”

久,個,鬼。

晏在舒把手縮在袖管裏,不冷不熱回一句,“好久不見。”

邊上唐老爹還在細問孟老爺子身體狀況,說某間寺廟保身體康健這塊兒特別靈光,一年只要多少多少的香火錢,裴庭挺感興趣,問他姻緣靈不靈的?

唐老爹拍拍他肩,跟他一左一右陪孟老爺子往前排走,“不管姻緣的呀。”

裴庭:“子嗣也行啊。”

唐老爹:“你哪個對象要生了?”

裴庭:“沒對象,我未雨綢繆……多供點香火,菩薩老人家能不能改改賽道的?”

唐老爹:“傻小子,不能的呀。”

裴庭:“我供顆舍利子呢。”

“哎喲,這麽誠心,菩薩也要動容的呀……”

後排重新安靜下來,晏在舒手心裏的細汗幹透了,變成一種綿密持久的麻,她坐回去,前排正在激烈競拍一件宮飾,屏幕上多方位呈現著展品全貌,邊上還有上一件拍賣物及所得者的簡報,拍賣師節奏完美,手勢頻繁轉換,場內熱鬧。

孟揭沒要坐的意思。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大祖宗站在她椅背邊上,淡看前方,像是也在湊這場熱鬧,前方偶爾有探究性的目光移過來,他倆都挺自如的。

好像真就是感情不深、和平分手的體面青年。

但晏在舒知道的,這祖宗沒那麽好打發,果然,拍賣師再度落槌後,前邊一片沸騰,在這笑語喧闐裏,孟揭說了句杯子不錯。

杯子。

對,那只拍下來的玻璃杯。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晏在舒沒這講究的,收集一滿櫃玻璃杯的另有其人。

屏幕正在輪轉,上一件拍賣物及所得者的簡報逐漸淡去,但卻在晏在舒眼裏越烙越深,這就像是大庭廣眾之下一道指向性明確的暗示,暗示著孟揭這一趟沒白來,這臺階也沒白給自己鋪,晏在舒總歸是有那麽點兒良心的。

晏在舒把他一看就知道心裏轉什麽圈兒:“我拍的,我自用,你想要我也能割愛,上那把雙倍傭金付了就行。”

孟揭心情好,沒有留戀上一個話題,反倒又饒有興致地看了眼她手裏的牌子:“競拍牌也不錯。”

晏在舒這回紮紮實實地楞住了,那張標註“9527”的牌子明晃晃夾在手裏,足足緩三秒,她才發出道輕微的哼聲,懶得搭理他,孟揭也沒什麽表情波動,安安靜靜看完一輪熱鬧,轉了下車鑰匙,又走了。

拍賣師又在介紹下一件展品,可晏在舒聽不進去。

心浮氣躁。

覺得感情這玩意兒真是無藥可救,沾上就甩不脫,相當於把自己從心裏剖開道口子,任由對方進出撒野,而孟揭就特別擅長個中技巧,好的時候順得她從頭到腳都痛快,壞的時候也要捏著她情緒無形挑撥,搞得她一呼一吸都像帶著怒,濺出來的火星燙著心口,帶來一種難以自持的癢。

生生挨到拍賣會結束,大夥兒開始有序離場,她跟幾位長輩告別過後,唐甘留她,說一會兒還有晚宴,車都安排好了,她回句,“剛被個混蛋氣完,沒胃口。”

“氣吧,氣就更得吃了,”唐甘剛結束一場戀愛關系,一副過來人的樣兒,“味蕾和情緒,你總得滿足一個吧。”

想想挺有道理,憑什麽因為一個孟揭就不去晚宴了啊,晏在舒算了算時間:“那成,我車還在這兒,自己過去吧,你把定位發我。”

“發什麽呀,東城,快樂老家,”唐甘交代一句,就要去安排車了,臨走了還要逗她,“你那玻璃杯還要不要啊?”

晏在舒冷酷地抱起手臂:“砸了吧。”

“砸哪兒,砸你心口唄。”

“欸你外套還我!現在就還……”

晏在舒等大家都走完後,才慢吞吞下電梯。

天已經暗下來了,早晚溫差大,風腳捎著一把把小刀子,沿著皮膚紋理割開,那帶著濕氣的寒涼直往骨頭縫裏鉆,晏在舒攏一下外套,把冷帽戴上,兜兜轉轉一圈才到停車位,這地兒倒好,僻靜,無光,她坐進去,插鑰匙打火,一氣呵成。

一路走過來時,晏在舒沒註意到前兩個車位停著輛車。

她關車門的同時,那輛車車門也砰一聲關,車上下來個人。

她插鑰匙時,那人慢條斯理地從車尾位置晃蕩過來。

她剛打上火,那人已經到了副駕駛門邊,氣定神閑地看她,看夠了,才伸手,叩兩下車窗。

嚇,一,跳。

晏在舒立刻扭頭,一口氣懸到嗓子眼兒,在看到孟揭那只骨骼感明顯的手背時,心揣回去了,可那口氣沒有紓出去,持續地堵在胸口,甚至有持續升溫的架勢,直到她降下車窗,隔著薄薄的月色跟孟揭對視,隨後“啪”地按開了車門鎖,以一種算賬的架勢開口。

“進來!”

趕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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