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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4章 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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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4章 村

洛肴與景寧歸返時他正諦視著殘墻裂痕,聞聲收回視線,移目望去,先是朝洛肴伸出手,“看看掌心。”

“嘶。”洛肴裝模作樣地倒吸一口氣,手心攤開分明完好無損,“疼死了。”

他凝著那遞到跟前的手,配合出演地吹了一吹。

洛肴眉梢微挑,景寧大惑不解道:“哪裏會疼,符紙不是雞血畫的嗎?”

“似乎好得差不多了。”沈珺指尖在他掌心輕撫著,好像當真有傷似的,“此符較洄源溯昔更身臨其境,不知是否會遇上奇事怪事。”

不待洛肴再說什麽“護著我之類的話語”,他便已將搖光解下,“此劍與我心脈相系,不論如何都能護你周全。”

景寧道:“那仙君你...”

沈珺隨手折了截木枝,“倘若心定,一花一葉皆可為劍,何必拘泥載體。”

景寧聞言若有所思地轉動掌中鏡明,洛肴只垂眸一笑,“準備好了麽?”

說罷指尖鬼火一竄,轉眼將符紙燒了個幹幹凈凈。

周匝環境隨之生變,眼前仍是那個不知姓名少年,不過此次好似行在途中,不知路過何地,道路兩旁俱是荒涼,耬車在行進過程中難免顛簸,猛地一搖顫,哭聲斷斷續續地響起來,看樣子是“阿妹”被顛醒了。

三人相視一眼,不遠不近地尾隨其後。

方開始沒人理會那哭腔,天氣悶熱,又是長途跋涉,誰人都疲憊不堪、口幹舌燥,哪有心思去哄,少年沈默地推著車,路上沒樹木蔭蔽,他皮膚被曬得通紅,豆大汗珠開閘洩洪似的往下淌。中年男人敷衍地哼了段曲子,奈何實在燥熱,耐心也轉瞬告了罄,尖細嗓音就像衣服開了線,卻怎麽都抽不斷的絲那般惱人,不由提高嗓門,“別哭了,孩兒他娘?”

男人連喚了兩聲,卻未聽耬車上有何動靜,少年這時才出聲,“阿爹,靠邊歇歇吧。”

仔細去看,他撐在耬車上的兩條胳膊都已打起顫,雙唇慘白,幾乎吊著一口氣,像是只要停下便再也邁不動腿。

男人未置可否,不過再行出半裏地,耬車驀地一震,因無處受力地向前傾。少年說:“阿爹...”,男人搖搖頭,接連咽了數口唾沫,“休息會兒。”

兩人這才發覺耬車上的女人似是陷入昏睡,體溫極高,皮膚摸上去像草紙皺著,男人說:“許是中暑了。”

“我去討水。”

少年踉蹌一下,強撐著捋直身子,一路小跑,可跑過半刻鐘猛然停頓下來,喘著粗氣四下張望,他雙腿發著抖,不住重重眨著眼睛,瞧上去有些目眩。

四周依舊是了無人煙的曠野,剛剛只想著快點,可眼下才發現根本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去。

太陽火辣辣地罩在頭頂,道路旁似乎曾有條河流,不過現在已然幹涸,顯出些水流沖刷的痕跡,暴露在烈日之下,他略一踟躕,沿河床向前走著。有水便有田,有田便有人,有人便有村,說不準能遇上未幹的深井。

這般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進,視野內竟當真出現間茅草搭建的居所。少年精神一振,快步走近,一句“有人嗎”還未發出就幹在嗓子裏。

那屋門大敞著,院裏雜物七零八落,顯然是早已無人了。

沈珺目視少年在屋後繞了一圈,再出門時單薄的肩背都躬起來,仿佛失望至極。而他見之卻不禁在身側人脊背順了順,洛肴扭臉過來與他咬耳朵,“仙君怎麽動手動腳的。”

他淡淡道:“哪裏有動腳。”記起洛肴曾言“記憶有損”,些許觸景生情的念想終是咽了回去,心內計量著待此事畢後要如何弄些真錢來,官府懸賞的官銀?

錢兩弄來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予人驚喜呢...傳送陣法麽?若是像花瓣一般從天而降——聽起來似乎還不錯。等等,會不會太重了...砸到腦袋該如何是好。

沈珺思索片刻,撇開眼,搖光隨心念透出白芒,為身側人擋去無休止的罡風。

少年又行出不知多久,河床拐道,房屋在幹死的植被間顯現出來,像是個聚落。少年沒了先前為之一振的神情,木然邁動雙腿。

村口豎了邊界牌,上書什麽已在沙塵中剝落的一幹二凈,兩旁的樹被扒了皮,田間地頭亦是寸草不生。

洛肴忽然說:“聽見了嗎。”

這一聲嚇了景寧一跳,他下意識地摸上佩劍,“...什麽聽見...”

眼見少年路過馬廄、路過牛棚,拐過了最破落的屋子,只有茅草遮雨,木板擋風;亦拐過了最完好的屋子,磚砌的,還有簡陋門樓,像是祠堂。

洛肴撚了下指腹,說:“死人的聲音。”

祠堂修建講風水,通常建在祖先曾居住之處,設牌位、供祖先,正廳外有儲藏祭器遺書的單間。

不知少年被什麽吸引了,分明已然路過,又折身歸返,三人隨他緩緩步入祠堂內。

一過門樓,光線便頃刻間被吞吃般暗下來。這宗祠廳堂龍壁貼有符篆,筆觸並不十分流暢,似是用手指蘸墨畫的。

沈珺正註視時,突然發覺對面人臉一晃而過。

少年亦匆眼瞥見,登時僵直在原地,定睛去看才知是錫箔紙剪成的“鏡子”。

洛肴立在門邊,雙臂環抱,“這是用以鎮宅的。”

少年面龐模糊不清,唯一雙眼睛雨一睇一眄中顯得黑白分明。他視線掃過張貼的符篆,其大多書“北方玄武大神鎮宅”、“西方白虎大神鎮宅”,除此外剩餘的已辨不出了。

“既然是宗祠...或許有族人未來得及下葬的靈柩寄放祠中。”

洛肴話語剛落,眾人便聽幽暗的廳堂內一聲異響,於空無一人的荒村格外惹耳。

少年喉結上下滾動一下,就近拾起零落的燭臺掄在掌中。沈珺旋即感到兩側皆有溫熱身軀靠近,景寧頗有些筋肉緊繃,倒沒大驚小怪的,只是悄聲對洛肴道:“你、你湊什麽熱鬧。”

洛肴無辜道:“我也害怕啊。”

“幹嘛說‘也’。”景寧松了松肩膀,“都是已過去之事,有什麽可害怕的。”

說罷竟快步上前,沈珺這才問洛肴:“何為‘死人的聲音’?”

“人死後,若死因冤屈或有遺願未解,怨氣滋生使天沖靈慧魄流散,便會化身為鬼。”洛肴道,“這村子應當有不少死於非命之人——看。”

廳堂內確實停放著一方棺材,似是由柏木制成,朦朧日光從門外照進來,打眼看觸感光滑,居然無甚開裂的痕跡。

少年的步伐在棺材前停頓,走路時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終止後,周匝便再度陷入濃稠死寂。他膽子不小,居然圍著那棺材轉了兩圈,隨後停頓片刻,用手中燭臺在棺材側邊一敲,即刻聞得厚重的“咚咚”兩聲,聽起來裏面滿滿當當,是有東西的。

少年又環顧四周,一列列牌位整齊立於廳堂正中,僅有些慘淡的晝光投射其上,恰若慘無人色的一張張面孔,供臺前還有幾個蒲團,已被塵埃掩蓋得分不清楚材質了。他依稀便出這村人的姓氏,是“陰”。沈珺道:“陰姓曾是西周王族的分支。”

少年踟躕不過兩秒,轉過身,躬腰對那牌位拜了一拜。

沈珺指節一屈,只見少年握緊燭臺,整個右肩都抵在棺材蓋上,灌註全身之力猛地一推!一股腐爛的腥臭就從推開的窄縫中沖了出來。

少年兩腮微鼓,摒住呼吸,一鼓作氣地把整個棺材蓋都推翻在地,巨響聲中激起好大一片灰塵。

景寧沒敢上前,洛肴倒是饒有興趣地探頭望了望,棺材裏是個男子,面目皮肉已爛得可看白骨。貧困年頭,民間盜墓的多,畢竟百姓都窮得叮當響,眼前這少年大抵也是想淘些陪葬器皿,等走到廣陵能賣點錢財。

少年一手握著燭臺,一手捏著鼻子,借稀薄日光往棺材裏看。

此時忽感背後一陣陰風吹過,三人與少年同步扭過頭。

但身後並沒有甚麽怪事,不過是些置物的案臺,側面還有一扇一人高的門通向耳房,門鎖著,拴了把兩個巴掌大的銅鎖。

少年用眼珠掃掠一圈,心弦稍松,剛撓了下脖子,霍然發覺墻面多了個灰蒙蒙的影子。

他緩緩轉動腦袋,棺中屍骨竟是坐了起來,肩膀正靠在他頸邊,貼得極近。

少年猝然一驚,反射性地揮手遮擋,燭臺打到屍骨身上卻是紋絲不動。

洛肴天生有陰陽眼,沈珺和景寧在飲用擷月盞之月華後也得以眼通陰陽,三人能清晰看見少年背後陡然出現張灰白的、隱約的臉孔,可那少年似乎是看不見鬼魂的,只是感到棺中屍體像鐵打的羅漢,推擋不得,甚至忽而一張嘴,不知口中是否含著什麽,一時驚愕感像是長滿了腳往他脊背上爬,饒是他膽大也不禁寒毛倒豎,額頭涔涔冒出冷汗。

厲鬼自是碰不得生人,但它屍身在此,行出些詐屍之險也是棘手非常,少年並非修道之人,並不懂這些,只當是冒犯了逝者。沈珺原以為他會慌不擇路地奔出門去,卻不料他呸的一聲,像是吐出一口晦氣,竟繞到棺材首端,即那屍骨頭顱原本臥著的地方,屍骨坐起身後,便只見其後背了。

尋常人家有棺無槨,陪葬不過是些隨身物品。少年咬了咬後槽牙,右手緊緊攥著燭臺,左臂伸長了向棺材裏探,忽然,少年發出句沈悶的“唔”,像是被什麽東西扼住脖子一樣喘不上氣,這時屍體霍地扭過身,以極其刁鉆的角度伸手抓來,他摁著喉根後退兩步,後腳跟絆到蒲團,身形一晃,險些仰栽下去,匆忙穩住身形,黑白分明的眸中淬出幾分狠戾,居然傾身向前,抄起燭臺卯力一砸!

第一下砸到屍體手上,屍體五指一蜷,力勁攝人地狠狠攢住了他掌中燭臺,景寧看得一顆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卻見少年當真心狠,面不改色地與屍體僵持著,眼看敵不過,猝不及防地松開手,屍體被自身力道帶得歪斜,少年趁機從身後抄了座牌位,以慣性旋出個半弧,“砰”地向它太陽穴上拍去。

屍體已死,擊打穴位原無甚作用,可人的頸骨本就脆弱,這一擊之下,誤打誤撞將那屍體頸骨打斷,頭顱飛出數米,砸到墻面落個四分五裂的下場。

三人立即聽到那厲鬼慘叫一聲,當場魂飛魄散“死”了個透徹,再無輪回新生的可能。

洛肴徐緩放下環抱的雙臂,這一出驚險非常的插曲令他也不由站直了身。凡人雖不通鬼道之法,但其最淩辱的處刑便是屍首分離、頭顱高懸城門之上。而他修鬼道,自然知道活人一旦被斬首,魂魄便會煙消雲散,縱使三魂七魄分居於人體各個臟器,其中最為重要的天魂卻是居於頭頂丹田,這也是於萬物有靈中他斬下沈珺頭顱,分明未有魂魄顯現,燭陰也不曾懷疑的緣由。

斬首自古以來便是處決惡徒所用,因此這種方式與普通的殺人害命不同,隨意殺生有損功德,但此法...洛肴思緒微頓,但此法後果如何,其實他並不知曉。

思索之間,少年已從扼喉的窒息感中緩過神來,脖子上還殘存著一圈淤痕。他不甚在意地撫了撫,靜待數秒,再度朝棺材裏探去,這回讓他從中摸出件銀鐲,色澤仍猶光亮,他往懷裏一揣,徑自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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