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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2章 溪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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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2章 溪雲

洛肴是被一陣玉瓷輕碰的聲音擾醒的,緊接著掌心傳來密密麻麻的癢意。

他條件反射地攥緊了拳,指尖觸到些許濕潤,很快那幾根手指頭被人撥開,還伴隨著一聲“嘖”,淡淡諷道:“怎會有人當真能睡到日上三竿。”

洛肴那點瞌睡頃刻醒了十成九,剩餘一成是幽冥聖器燒耗著他的精血,實在疲倦難耐。掀開眼皮見沈珺正給他掌間細紗布束結,眼波流轉好似那一場秋雨一場寒,無論掃過何處都要涼上三分。

他不禁錯開視線,欲蓋彌彰地將左手收回來,“你不是最快還需兩日後才能回觀嗎?”

沈珺一言不發地將他被褥一掀、衣襟一扯,整個人像砧板上的魚翻了個面。

洛肴也未反抗,只好整以暇地盯著沈珺看。

將將碰到傷處時他的動作又輕柔起來,細致敷上麻沸散,刃尖幽幽綴著冷芒,下手極穩。

洛肴一面強忍身上皮肉被活生生剜去的痛意,一面還要同沈珺挪揄道:“仙君莫不會是掐著日子回來的?”邊說邊忍不住“嘶”了口氣,卻被沈珺嫌他聒噪,挨了記不冷不熱的“閉嘴”。

沈珺俄頃又說:“也不怕咬到舌頭。”

待傷口重新包紮後,洛肴才看清那“叮叮當當”的玉瓷輕碰聲從何而來,原是個金絲楠木的方盒子,正中鑲嵌著顆碧透的翡翠,淌著凝水般的剔透光澤。

“藥師琉璃光?”洛肴略微有些訝然。

沈珺淺淺應了聲,指節輕勾,隨意從瓶上撫過去,“消痛、止血、化淤、除疤、補氣 。”

洛肴拈起個藥瓶,看了一眼卻是遞到沈珺手中,“補氣益血。”

沈珺沒接,“西涼山不過是陣中幻象,又並非真刀真槍地傷在身上。”

他屈指在洛肴額上一彈,輕得幾乎沒有力道,“給某人治‘腦疾’用,手是怎麽回事?”

其實不必有此問,沈珺亦能知曉無非是取血繪符所傷,洛肴卻是有心思笑道“練劍不小心”。

他一時再度有縷無名火起,默默平定心神,末了仍是按耐不住地蹙了眉,被人拽著衣袖用唇瓣蹭過,眉心那塊鎖才解開些許,垂眸掃了掃,“衣衫不整,於禮有虧。”

洛肴一手還攥著衣領,聞此不住戲謔反問:“不是仙君先扒我衣服的麽,翻臉不認人?”

奈何沈珺又不接此話了,靜坐頃刻便站起身,不知從何處抱回一疊衣物放置塌前,顏色竟與洛肴最初那一身赭衣相仿,不過色澤稍暗、用料更佳,配以衣冠束帶,一打眼比從前那件華貴上許多。

沈珺道:“玄色太過沈悶。”

洛肴目光在衣衫藥石之間游移一瞬,百千話語梗在心頭。

最後只幾不可聞道:“仙君真是破費。”

這時沈珺正將門扇開啟了一條小縫,似要前去處理其他事物,莫名清了清嗓子,亦是放低聲量,“本君既心悅於你,自然會想予你更好的。”

語罷步履稍快地匆匆邁出門。

洛肴沈默地提起唇角。如此呆坐了大半個時辰,手摸到枕下,拾出半塊潔凈過的碎石。

靜臥在掌中,平凡無奇。

他左掌一握,碎石即刻被靈息碾作齏粉。

掌心剛換好藥的傷口又滲出血來,他卻好似惘然不覺,徐徐有異光湧入筋脈,瞬息之間,萬物俱是一聲震顫,不過被山雨欲來的風嘯遮掩,竟無人覺察。

齏粉隨風散盡。

洛肴恍惚如夢初醒,那刻扶搖似染月色冷寂,吹拂衣袖若蜉蝣之羽,好像九尾用白綾凝視著他,說:“洛公子,情愛如彩雲易散琉璃脆,如何能比得過實實在在的性命?”

“既然沒有身家...”

他喃喃輕嘆聲,眼底浮現星星點點的凜冽笑意,“便只有性命了。”

他合衣起身,洗漱畢後托了個青花並蒂蓮紋棋罐,閑庭信步的去尋景昱對弈。

可惜路途中被人喚住,棋最終也沒下成。

“洛肴!”

洛肴擡眸一睇,不由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玉衡宗少宗主原來也會溫習劍道,難得勤快。”

景寧將鏡明倚在懷中,大言不慚地哼道:“我一向都很勤快。”說著揮揮手,身後兩位年輕弟子便擡著滿滿當當的箱子行向前去,洛肴順勢掃過,箱內既有吃食又有些精致的玲瓏器皿。

“這是?”

景寧雙手合十,神色虔誠,“求景祁指導劍道。”

洛肴好笑地看著他,“我也能教你。”

“你?”景寧狐疑地轉了轉眼珠,“可是你連劍都沒有。”

洛肴聽了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好像也是。玉衡宗主聽聞你游歷已畢,當即放下山南道事物折返回觀,或許能趕上盟宴。”

“我知道。”景寧唇角耷拉下來,“待我爹回來肯定又是將我一頓臭罵,要麽是腦筋轉得不夠快、要麽是用劍功夫仍是三腳貓,再要不就嫌我太吵鬧,總之我做什麽都是錯的——不說了,我去尋景祁。”

他懨懨地朝洛肴擺擺手,走出兩步又忽然轉身,“明日括蒼山的弟子便到了,你記得將南枝那個討厭鬼藏起來,免得到時被...”他吐著舌頭,翻出白眼,做出被收了魂去的神態。

洛肴一時失笑,道:“好。”

此時恰逢面上落了點涼,洛肴擡手擦過。

舉眸方知是終於有雨絲墜下,點滴霖霪,一直落到次日清晨方歇。

天近拂曉,月落烏啼。

廣寒苑內燈火長明,燭芯不知已剪了幾回。

“括蒼山將在申時抵達,拜帖記名一十二人,領他們到杪春苑。”

言亦接過沈珺所遞拜帖,退出門去。

沈珺拾起下一封,但還未翻開細閱,卻是臉色微寒。

“怎麽了?”洛肴向他稍探身,就著片雲舒卷間隙中溢下的晨色,撩起他一縷青絲纏在指上繞著圈,被仙君冷冰冰地拍了手,“不周山的拜帖。”

洛肴便知他為何遲疑。

當初在不周山禁地時,段川的立場本是模糊不清,銘巳作為不周山現任掌門自不必多言,他必定是知曉九尾之事,再觀那“存昭懷湣”的墓志銘,大概率亦是清楚寒昭所為,但既然一直按下不表,就算不能稱之為一丘之貉,也是存心包庇,現如今更是不可能願意讓此醜聞公之於眾。

而段川則是變數,他那般戒備外人造訪不周山,卻言事先並不知禁地內情,且確有斡旋相助。待沈珺離開後不周山更是即刻封山,他與銘巳應當是處在對立面,適時難免會上演一場權勢糾葛。

洛肴道:“你擔心此次是銘巳到訪?”

沈珺稱“是”,可是卻又擺首。

洛肴心下明了,“若是銘巳掌門來訪,則說明衡芷尊有難,可若是衡芷尊來訪,卻月觀又不好將事情辦得太‘絕’,畢竟衡芷尊為人仙道有目共睹,卻月觀自然樂於見他登頂掌門之位。”

“不錯。我雖覺他行事過於果決,有時會罔顧‘少數’,但也知萬事不可能面面俱到,總是難免存在一些...”沈珺略微停頓,擡眸直視著洛肴的眼睛,“得失。”

沈珺很快垂下眼簾,斂去心緒,“若不願河北道生亂、蒼生蒙受無妄之災,此番行事就更需謹慎。”

他定了定神,沈吟片刻,道:“先看看吧。”

可當拜帖展開,兩人同時陷入靜默。

洛肴再次用視線摩挲那幾行墨跡,徐緩說道:“他們竟然同行。”

“怪哉...”

“看來不周山比我們預料中更琢磨不透呢,漌月仙君。”洛肴雖是這般說辭,神態又從容自若,隨手拿起另一本拜帖,正巧看見熟悉的名字,“薛馳。”

沈珺毫不掩嘲弄道:“他最好好生祈禱別落在本君手裏。”

洛肴只覺這話怎麽聽怎麽耳熟,記起來後攬過沈珺腰間說“仙君原來如此記仇”,一邊指過為首之人的名號,“這位便是乾元銀光洞洞主?”

“柳惜。”沈珺平淡掃了一眼,“養狗的。”

“原來如此。”

洛肴一時笑得肩膀直顫,低頭將臉埋進沈珺頸窩,鼻尖縈繞似有若無的清冽竹香,如每一次恐高時那樣——自欺欺人的、掩耳盜鈴的。佯裝看不見不周山拜帖的火漆早已開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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