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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8章 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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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8章 棋局

洛肴和沈珺剛進廚房就見一片狼籍,山匪打扮的男子人高馬大地堵在房門口,黑手攥著阿蘭兩條胳膊,卻是對立夏陰陰笑道:“原來還有位小姑娘,買一送一的好買賣。”

阿蘭臉色煞白,急道:“快走!”

立夏手中浣衣盆一扔,迅疾從中拾起搗衣杵,高舉過驚懼與忿然交織的小臉,“放開我娘!”

她感覺握杵的手心濕得像溪水,手中搗衣杵則像滑溜溜的魚,要用力到指尖發白才能牢牢握緊。

山匪大笑,“小姑娘,大白天就開始說夢話。”另一只手狼爪子似的伸出去,又突然“啊”了一聲,憤怒地用吃痛的手狠狠攥住阿蘭衣領,“敢咬人?”

立夏手中杵子猛地朝他揮去,奈何身高有限,只能堪堪砸到他腰部,力量也有限,山匪僅稍一踉蹌,他怒目而視立夏,嘴邊呸出個“小畜生”。

他胳膊輕輕一推阿蘭就連連跌倒,後背撞在桌角咚一聲悶響,她滿額都是汗,卻渾然不感疼痛似的立刻躥起身,全力撲到立夏身前替她挨了一腳猛踢,瞬間岔了口氣,伏倒在地幹咳不止。

那山匪冷笑著蹲下撫她臉道:“可別這麽看著我,跟我是什麽壞人似的,等回了寨子,咱就是一家人。”

說完揪著阿蘭後領把她一拽,“讓我先看看咱家小姑娘。”

立夏雙腿一陣猛蹬,又是咬又是打,可山匪皮糙肉厚,只說在給他撓癢癢。

阿蘭蓄足了勁用身子撞他,被他一只手就掰了回去,粗糲的手掌壓著她腦袋狠戾道:“少給我在這鬧。”她的臉被惡狠狠地摁在砧板上,木紋裏長年累月的血腥氣息混著疼痛直往腦子裏鉆。

她激烈地扭動掙紮,雙手在案臺上一通亂摸,隨著掌上劇痛忽然觸到一抹涼意。

那山匪正要去撫立夏的臉,立夏大喊著:“走開!”,他作勢要把她攬腰抱起,笑得比醉酒人吐出的穢物還要惡心。

手掌已在她腿上打轉,將伸向她膝彎的瞬間,阿蘭猛地執起尖刀往他腰上一刺。

山匪頓時凝滯,生理性地想捂向疼痛傷處,暴怒的嘶吼尚來不及發出,阿蘭幾乎使盡所有力氣拔刀,狠狠再刺向腰腹。

阿蘭腦中完全空白,手上慣性使然地剁魚碎肉。

麻木地拔刀,呆滯地再刺。

拔刀、再刺。

拔、刺。

立夏緊繃的神經在斷裂邊緣搖搖欲墜,鮮血濺了她滿臉滿身,像點朱砂不慎打翻的染料,將泥濘滲透得糜爛。

像有人在她站立河邊時推了她一把,於是水摔向她。

鋪天蓋地。

她只傻傻地張著嘴,叫不出聲音,血落在唇邊,是溫熱而腥臭的。

阿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刺了多少刀,整只手臂最終脫力地垂下去,渾身觳觫,一雙血手抱著頭喃喃重覆到:“殺人了...我殺人了...”

立夏終於回過神來時那人整個腹部都爛了,她只看一眼便嚇得哭出來,爬到阿蘭身旁哭喊一聲:“娘!”

阿蘭倏地擡起頭,抱著滿身是血的立夏放聲大哭。

血液和破碎的腸肚流了一地,山匪怒睜著眼死未瞑目。

洛肴上下齒貝相磨,緘默良久,連沈珺面色都崩得緊。

兩人皆五味雜陳,眼前顏色驟然稀釋,立夏留在紅絹中的記憶空白許久,再顯現畫面時已在數月之後。

立夏與阿蘭沿著小徑往鎮子反方向走,行到無路處的拐角時赫然現出一方小廟。

香火裊裊,供奉的卻不是天上神仙,而是一棵古槐樹,植根盤錯,怕是生長千年了,其下有一方石色如墨的幽深古井,芙蓉靜臥的篆紋被苔蘚遮蓋大半。

槐樹枝葉蔥郁,滿樹紅絹,近看絹上均是墨跡,一筆一畫承載著人間心願。

阿蘭遞給立夏一條紅絹,執起案上筆墨:“墨色作引,風月及天,仙人定會聽聞我們祈願的。”

立夏一雙眼如春柳月,蕩著少年人澄澈的真情,她雙手合十,神色虔誠道:“我願與爹娘相伴相守,歲歲平安。”

阿蘭淺笑著將食指抵在唇邊,“噓,可不要說出來呀。”

立夏趕忙輕輕拍嘴,在紅絹書下“祈歲歲平安”,署名“立夏”。

母女二人將紅娟掛上枝頭,立夏忽然問:“娘,爹什麽時候能回家呀?”

阿蘭頓了頓,她以指作梳,撫過立夏額前有些淩亂的碎發,“他也許明天就回來。”

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但時間總推著她們一刻不停地朝前走下去,走過立夏後的又一個立夏,再看那豆蔻年華的女孩,已經出落成婷婷少女之姿,她推著首飾攤子,還未出門便嚷起來:“娘,我走啦!”

阿蘭正拾桑葉,頭也沒擡地揮手道:“快走快走,礙手礙腳的。”唇舌間語調卻柔得像錦緞。

銀鈴清脆的笑聲又在立夏唇邊盤旋,她沿著小徑遠去的背影慢慢變得渺小、黯淡,仿若夕暾沈進地平線。

再待眼一閉一睜之間,洛肴與沈珺周匝場景已全然轉變。

哪怕知曉世間的悲歡離合從未止歇,都是尋常,可那些轉瞬即逝的瑣碎,卻是她無可挽留的一生。

終究還是有些不好受。洛肴靜待心率平覆才出聲:“仙君可有覺得怪異之處?”

沈珺也好似才魂游歸來,忽然望向樹旁那一方古井,“經歷三重幻境,又有那九尾所言,你一開始的猜測是如何?”

“立夏在長街被匪徒毆打至死,九尾與她情深意切,屠聽風寨滿門為她報仇,還困囿了當時袖手旁觀的生人魂魄。”洛肴思忖片刻,“如此這般,她們二人之間應當有很深刻的羈絆吧?可在立夏的記憶中卻...”

沈珺微微蹙眉,接道:“幾乎沒有九尾。”

“是,不能說她們完全不認識彼此,但至少對於立夏而言,九尾在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可有可無。”

那九尾為何要這麽做?為何要殺那麽多人、囚困那麽多生魂?要知因果之輪壓在她身上,一不留神就是魂魄具滅的下場...

等等。

洛肴眸色轉暗,問沈珺道:“你先前在幻境中所說,囚困生魂的後果是什麽?”

“運主虛空,命主實相,所困之人餘生因果皆壓在施術者身上,其命魄會難以承載,魂飛魄散不過僅待時機。”

“可若是施術者沒有魂魄呢?”

“死亡,因果皆消,反之亦然。”沈珺原本就血色淺淡的唇又蒼白幾分,“因果皆消彌,也便是要離世了,如施術者沒有魂魄,就不會亡於因果之輪,反而會因為她身上因果未盡...”

一直茍活,幾近長生。

洛肴讀出他語音的空白。

九尾有一句話說得無誤,天道是吝嗇的,世間沒有“長生”。

塵寰之中的陰陽兩極,依照一定的平衡規律運轉,生人是魂魄轉世而來,而魂魄又是生人故去而來,兩者循環往覆,自有平衡,才能維持萬物生生不息。

此岸必然是殘缺的,否則彼岸就要崩塌。如若有人覬覦長生而破壞了這個平衡,陰陽兩極則會產生動蕩的浩劫。

洛肴的思緒百轉千回,沈珺也是窺一斑而知全豹的聰明人,稍加思量便可知自己被九尾擺了一道。

既然九尾和立夏毫無淵源,她所作所為也斷然不是所謂覆仇這般簡單,或許屠聽風寨滿門皆是幌子,只不過想要掩蓋自己困生魂奪因果的真實目的罷了。

真是好大一盤棋。沈珺心中冷笑,又想九尾不愧是活了幾百年的老妖,道行之深,當真防不勝防。

“只怕為我放生魂是假,她想得到立夏的魂魄是別有居心。”

洛肴朝古井瞟了眼,“維系聽風寨幻境是立夏的一縷怨魄,維系鎮子幻境是立夏的屍骸,她想借我們之手獲得立夏魂魄,大概率也是為了使那竊取因果的幻境更加鞏固。”

語畢,他聽見沈珺一聲呼吸末了散為嘆息:“可地府終究是要去的。”

如若能替立夏尋回困在幻境中的怨魄,讓她早日渡入輪回也好。

“與九尾交手時,她修為確是近乎油盡燈枯。”沈珺細細回想,“再者,那兩重幻境的些許異樣有待商榷,百年前不周山為何不顧匪患也是莫名。”

洛肴頷首應道:“或許我們可從立夏口中得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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