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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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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9

“一杯龍舌蘭日出。”

肖瑤順勢坐在高腳凳上,黑色滿鉆流蘇手包放在身後。

演出還有一個小時開始,livehouse裏燈光昏暗,熱場音樂和周圍的人聲混在一起,格外嘈雜。

“啤酒。” 仝姝朝調酒師點了點頭。

“所以呢,分手了?” 肖瑤擡起玻璃杯,抿了一口橙色的液體,繼續著剛才排隊入場時的話題。

仝姝兩只手放在吧臺上,無意識地轉動著酒杯,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和鼓點重合了,咚咚咚敲在胸腔上。

“不知道。”

肖瑤一頭問號。

分就分了,沒分就沒分,哪有什麽不知道。

“不知道?”

仝姝點點頭,接著搖搖頭。

兩個小時前,仝姝剛穿好鞋子準備出門,Omar就來了電話。聽周圍的聲音,應該是在開會的休息時間。

接著,慢悠悠道,“自從分開以後,聊天沒有半點共同話題,偶爾說句話也跟廣播串臺了一樣各說各的。總這樣也不是個事,還是需要溝通一下。”

“不論我說什麽,他一直追問我愛不愛他。”

這題超綱了,她覺得兩個人談戀愛,在一起,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壓根沒想過什麽愛不愛的。

肖瑤聽完,酒還沒咽下去,撲哧一下笑了出來,“一把年紀的人精,怎麽還玩起純愛了。”

仝姝嘆了口氣,拇指頂上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我說我不知道。” 話落,看向肖瑤,“他說,彼此先冷靜幾天。”

仝姝悶頭喝了一口,盯著啤酒杯的眼神露出一絲茫然。

“說實話,你也沒想好是不是。”

肖瑤知道,仝姝下定決心做一件事,誰都攔不住。

昏紅的燈光籠罩著吧臺,半晌,仝姝點頭,手指插進一頭短發裏。

她想了一會兒,說道,“我只是想有個人能一直陪著我,愛不愛對我來說不重要,我更需要一個穩定的精神寄托。”

膠縣離海很遠,然而從她記事起,家裏的狂風暴雨就從沒停過。可是這兩年,在8000公裏外的異國他鄉,終於有一盞燈,在她需要的時候,也會在深夜為她亮起。

“這不像你啊,姝姝。"

肖瑤從包裏拿出電子煙吸了一口,空氣裏瞬間彌散開香甜的爆米花味。

仝姝的掌心早已被酒杯上的冷凝水浸濕,卻絲毫不覺得冷。

是嗎?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她。感情就像一面放大鏡,讓她骨子裏的自私和懦弱無所遁形。

“下個月就25了,這日子過得亂七八糟。”仝姝無奈,把酒杯一推,啤酒撒出來些虛。整個人松垮地靠在椅背上,笑罵了一句。

“以前不管做什麽,學習啊打工啊,覺得沒有事情是自己做不到的,世界好像就在我的手心。現在才明白,那根本不是因為自己牛逼,而是因為那時候的世界實在太小了。”

沈默片刻,舞池裏的音樂也換了,前奏沙錘搖出陣陣沙沙聲,像夜晚的海浪卷起沙子,拍上岸邊寂靜的礁石。

肖瑤薔薇色的唇瓣之間跑出一團白霧,只是很快被氣流沖得四散,帶著一絲微不可聞的嘆息。

“姝姝,其實我很羨慕你。”

肖瑤半低著頭,眼神落在指尖上,聲音悶悶的。

仝姝以為自己聽錯了。

在Q市,肖瑤算得上是絕大部分人眼中,生活美滿,家庭幸福的模版。

上海重點大學法學生,稅務局公務員,從小到大出挑的外形,父母幫襯,和諧美滿的原生家庭,從學生時期就在一起的丈夫,後半生吃喝不愁的經濟基礎。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說,她已經穩穩“上岸”了。

肖瑤眉眼垂著,睫毛翹起一個弧度,每吸一口煙便輕顫一下。她並沒有做多餘的解釋,話題又繞回仝姝身上。

“男人就像出租車,一個走了,下一個就來了。多試試,總沒壞處。” 肖瑤用手揮了揮眼前的煙霧。

仝姝擡眼看她,心裏不免有些驚訝。這話怎麽也不像肖瑤會說出來的。但轉念一想,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總歸是人家自己家庭的事。肖瑤不主動說,她便也不問。

人與人的關系不過是一個個生活軌跡的交集,經歷不同的人不可能完全重合,關系好一些,交集就大一些。

強硬地侵占彼此的空間,只會造成不兼容,排異,最終消亡。

她遂擺擺手,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你們後退一步做朋友呢?和平分手,也不至於老死不相往來,先緩過這一陣再說。”

仝姝聽完這話一下子笑了,長指轉動著酒杯。

“有些人做戀人還不錯,做朋友,還摸不到門檻。”

兩人一開始若不是炮友,只怕一輩子也打不上交道。她對搞金融的一向沒什麽好感,而且不管是工作,愛好,生活經歷,兩個人就像兩個沒有交集的圓圈,跳脫出情侶這層關系,一下子就直接退回到陌生人。

“情侶這個關系像餃子皮,什麽餡都能包,情熱的時候就像扔進熱水裏,不管好不好吃,總能對付著咬一口。這水一涼,皮就泡爛了,和亂七八糟的餡攪合在一起,黏黏乎乎的掰扯不清楚。不吃吧,餓,吃了又惡心。”

“話說,姝姝。”

肖瑤眼睛一轉,從吧臺椅上下來,湊到仝姝耳邊。

“你和萬裏……”

“現在到底什麽情況?”

二樓看臺處,謝舒昂不知道什麽時候湊了過來。

萬裏輕咳一聲,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看了眼謝舒昂。

“別看我呀,看我幹嘛,你繼續。”

謝舒昂一臉賤嗖嗖的壞笑,“小心點,眼睛別粘人家後腦勺上了。”

謝舒昂順著萬裏的視線看過去。一樓吧臺,一個短發女人坐在椅子上,身上松垮地罩著一件藍白格子襯衫,襯衣下擺則紮進牛仔褲的褲腰。

她面前的桌子上已經擺了兩個空玻璃杯,袖子半挽著,一只手隨意地搭在椅背後面,另一只手拿著滿滿一杯啤酒,正和旁邊的一個長發美女聊天。

不時有男的過去和二人搭訕,都被她趕蒼蠅似的很快打發走了。

“短發的是她?”

“嗯。”

謝舒昂探了半個身子出去,燈光昏暗,他往下仔細看了幾秒,笑著調侃道,“行啊,大變樣了,你小子眼光真是毒。不過說實話,她倒是跟你挺像的,尤其是身上那股勁兒。”

他以前在國際部,平常在另一棟教學樓,久聞仝姝大名,也見過她幾次。她總是一頭黃毛,個子瘦高,走路吊兒郎當,整個省實驗也就一號這麽個人,他印象深刻。

“我有點好奇。”

“什麽?” 萬裏看向謝舒昂。

“既然都喜歡成這個樣了,為什麽不告訴她?可別說因為她有男朋友t。你要是想,她結婚都攔不住你。”

萬裏轉過身子,背靠欄桿。灰色亨利衫的領口半敞著,鎖骨若隱若現,衣服下擺露出半截白色打底,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的琴弦。

“沒必要。”

“她有能力,也有野心,對她來說,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比感情更值得去追求。我不想賭,萬一賭輸了,那就是將她困在原地。”

說完,又回頭向下看了一眼,眼底郁色更深,自嘲道,“大道理是這樣,可是如你所見,我做得一團糟。這次想讓她來也是因為上次覆查結果不錯,一時沖動。”

理智和情感不停地撕扯著,幾乎要將他分裂成兩個人。一個人格上了癮一般瘋狂地想見她,見一次並不會緩解,只會讓下一次發作變得更加痛苦。一個人格又給他套上一層層不同名目的枷鎖,這些枷鎖來自於這二十多年他接受的教育,他的家庭,他自己的三觀。

可結果就是,他這一個多月做的荒唐事,比前二十幾年加起來都多。

“醫生怎麽說?還是要看五年生存期嗎?”

“轉移竈覆發大概在三年內會出現,兩年前做的最後一次手術,如果到明年不覆發的話,才能算基本穩定下來。可是這玩意兒誰說得準,看得到三年,五年,那十年呢?”

見萬裏眉眼又沈了下來,謝舒昂有意活躍氣氛,岔開話題,“話說你回來這麽久了,就不打算回北京,去老爺子那邊兒看看?前兩天剛收了一對兒康熙青花雙龍雲紋梅瓶。老爺子要90大壽了吧,啥時候去了跟我說,我也登門拜訪一下,完事兒到時候找紹霖他們聚聚,再給你介紹幾個好妹妹。”

二代的圈子裏,錢,女人,車子都是上好的關系粘合劑,自然也是永遠都繞不開的話題。

那對梅瓶在佳士得上拍那天還登上了港媒頭條,拍成價900多萬,拿到手至少小1000個。

萬裏睨了謝舒昂一眼,看似漫不經心道,“這孫子還是適合你來當。”

自此爸媽去世以後,他很少再回北京。

萬家是個大家族,後海三進三出的大院裏,來往的都是人精裏的人精,說句話都得先過幾遍腦子,什麽都得掂量著來,人還沒老,心就累了。

萬裏父親當年從德國留學回來,說什麽也不願再回去,正好在Q市遇到了萬裏母親,便在這紮了根。

可這山南海北,生意往來,始終繞不過北京那個軸心。他不在的這些年,都是萬鈞一直聯系著。如今回國,他就算有一百個不情願也得咽回肚子裏,由不得半點任性。

都是規矩。

謝舒昂怎麽聽不出來他話裏有話,倒也不生氣,只是嘿嘿一笑,裝傻混了過去。

每個圈子裏,跨過門檻只是第一步,門檻後還有像金字塔一眼多到數不清的臺階。圈子外的人被門檻擋著看不見,圈子裏的人看得可是清清楚楚。而且這臺階還難爬得要命,遠不是能靠堆錢能解決的。頂端的人吃肉,剩下的人喝湯,湯也分個葷湯和清湯。稍微漏下點油水,就夠幾輩子揮霍不完。

他家的分公司在山西名下有幾座礦。錢不是問題,怎麽花出去才是問題。

“等她走了我再去,你想去的話就和我一起,禮就不必了。老爺子不比以前,到了這個年紀,就喜歡喝茶下棋。”

萬裏這算是賣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謝舒昂要是再聽不懂,這些年也算白活了。於是感激地看了萬裏一眼,“多謝,兄弟。”

他去了,就是承的萬裏的情,千萬的流水放哪都太過招眼,只怕最後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如陪老爺子說說話,哄開心了,大事小事,都變成了一句話的事。

萬裏擺手,“別謝我,是我要替老爺子謝謝你。”

“等著,我明兒就找人做個錦旗送到你家,就叫‘Q市第一深情’,慶祝你單相思第11年。” 謝舒昂笑著說的,話裏話外卻透著些陰陽怪氣的調調。

“你妹妹朝你撒氣,你就跑我這亂叫?”

萬裏視線斂著,不溫不火地頂了一句,卻正好戳到謝舒昂痛處。

這兩天謝婉意沒少去他家折磨他,說兩句眼圈就紅了,哭完就鬧,他沒辦法發作,只能忍著來找罪魁禍首算帳。

萬裏擡腕看了眼手表。

距離演出開始還有十五分鐘。

“走了。”

拍了一下謝舒昂的肩膀,繞過他,徑直往樓梯走去。

謝舒昂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

這兩年他看起來恢覆得不錯。

在美國的時候,即便是化療也會定期去健身房,只因為醫生說這樣能或多或少能提高生存的幾率。

上不了大重量就一點點從小重量開始,八年,一周四次,除了躺在醫院不能動的那段時間,從未斷過。

萬裏到了美國,依舊選擇去上學。他以為萬裏無非是想給自己找個事做,可他選的專業偏偏是計算機,MIT的計算機是王牌專業,壓力自然也不必說。每年期末周,救護車從圖書館拉走的都有計算機專業的人。

萬裏一邊治病一遍上學,最終滿績畢業。

他不在醫院的時候,沒有人會將他和病人聯想起來。

可是想想萬裏覆發的日子,連他都心驚。

聖誕節看起來還健康的一個人,一個月不到就躺進醫院裏,188的大高個只剩一把骨頭,渾身蠟黃,奄奄一息。

只是癌癥剝奪的不止是一個人的生命,還有尊嚴。

一輩子需要吃藥,每天都活在覆發的陰影裏。等覆發時,頭發沒了,器官摘了,意識卻清醒,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生命進入倒計時。

兩年前的那次覆發最嚴重,他被癌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幾度想要放棄治療,卻靠著極強的求生本能被救了回來。

謝舒昂印象極深,那次,他從ICU轉到普通病房,全麻還未醒,意識完全混沌,他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她的名字。

在美國的八年,萬裏只提過那仝姝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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