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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8章 第 5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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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8章 第 538 章

天上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聚起了烏雲, 大朵大朵陰沈沈的,跟隨時能擰出水來的臟抹布似的。

張白翁說得口幹舌燥,他這輩子就沒一口氣說過這麽多話。他奶奶的,教徒弟都沒這麽費心過!

可他也想知道這幫人能做到什麽地步。他們真能從水底下把那東西撈上來?這麽多年了都沒人能翻上來, 憑他們幾個能行?

不是他張白翁小瞧這幾個人, 先前他看出來了, 這幾個人都有功夫在身,估摸著是個練家子,說不得還是朝廷派來的什麽武功高手。說書的不是老說嗎?朝廷大官要查個什麽大案子, 不好打草驚蛇,就派手底下的武功高手查。他們應該就是這樣的身份了。

可這武功再高,不代表水下功夫就厲害啊!

拿他自己來說,他從小在水邊長到大,日日都要起來練閉氣, 每天天不亮就去河邊舀一盆水,深吸口氣,把臉埋進去閉氣屏息,憋到快憋死才能上來, 每天幾十遍, 沒有一天敢懈怠。就這練了十幾年,也才勉強能在十幾丈深的水底下游小半圈, 再深再遠一點的地方,他就不敢再往前了,生怕自己沒那個氣回去。

這還只是撈屍人的基本功夫, 撈屍人一般不需要下水, 可一旦碰到需要下水的時候,情境便兇險無比。他必須要叫自己能活著回來。

水下的危險遠不止此, 不是光會個閉氣就行。

下過水的都知道,越往下潛,四面八方的水擠壓得越狠,沒經驗的人就算把閉氣功夫練得再熟練,下去後也會胸口悶到跟要爆掉一樣,眼睛睜不開。

這時就考驗心態了,有些人下去就開始發慌,一慌就亂了手腳,手腳飄飄忽忽控制不住。這種人往往死得最快。

他一開始下水的時候,好幾個同伴就是這麽死的。

其實撈屍人大多時候不需要下水,一般都是在船上鉤屍,鉤住屍體後綁在船尾往回走就行。

但總有需要下水的時候。

不是所有屍體都有人認領,有時認領屍體的人還不止想要屍體,更想要屍體上的遺物或者船上拿些東西。撈屍人通常賺不了幾個錢,所以如果有人想撈東西,只要給的錢多,他們也幹,但相比起來,下水的次數還是不多。

“再有,水底下要是身子控制不住,胸裏的氣又沒了,這時候就別亂動,記著,千萬千萬別亂動,拉拉後面的繩子叫拉繩人就行。就當你已經咽氣了,展平手腳,啥也別做。”張白翁苦口婆心地說著,攤開手腳做示範,“這時候只要沒個大風大浪,就能上來。”

一下水就是十幾丈深,想靠自己游上來幾乎不可能,這時就得靠岸上的拉繩人。拉繩人和撈屍人必須有十足的默契才行。

除此外,水底下要撈東西就得睜開眼睛,清水裏頭睜開還好,眼睛也舒服。他們這水渾得很,每次水底下睜開眼都是折磨。要是一不小心碰上水流中的小石頭之類的臟東西進了眼,那這雙眼差不多就廢了。

樁樁件件,說來都是撈屍人的血淚。張白翁知道罵他們的人多,都嫌撈屍人只要錢不要命,寧可眼睜睜看人死撈屍也不肯救活人,還嫌他們晦氣,賺死人錢。

可那些人也不想想,他們從小到大拼死拼活練十幾年水下功夫,每次出河撈屍也是搭上半條命,他們憑什麽不能多要錢?合著只有死掉的那些人是命,他們的命不是命?

他聽說朝廷會養一種采珠女,采珠女要下海,比他們的兇險只多不少,不過采珠賺的錢可比撈屍多多了,那可是珍珠啊!

他們要是也有人看著就好了。

不過這些抱怨張白翁咽了回去,說多了恐貴人厭煩,只得耐心地叮囑了又叮囑。

其他人聽得仔細,裘月痕尤其認真,她水性是真不好,可到這份上,她敢退嗎?

而且,她隱隱約約明白,為什麽姜遺光非要他們自己下水了。

這些人幾十年過去都沒能撈起石像,說不得……石像就是留給他們的考驗。只有入鏡人才能撈起。

等一切都準備好,太陽都升的老高了。只是盡管日頭懸得高,陽光照下來也不覺得暖,只照的四周一片白慘慘,風一吹,更叫人遍體生寒。

以往湍急的水流如今出奇的平靜,水流緩緩,卻更叫人覺得幽深可怖,仿佛水底有什麽能吞噬一切的猛獸。

幾人商議過,兩人一組,分批下去。

下水的主意是姜遺光提出來的,墓室中的鮫人線索也是他發現的。其他人以他馬首是瞻,這時他也提出自己先下去。另一個,溫若虛自告奮勇和他一起。

溫若虛是南方人,略識水性。

姜遺光褪去大半衣物,鞋襪都脫了,只剩最貼身的白色底衣,手腕腳腕處都綁緊,不讓水灌進去——原本入水該把衣服都脫了,但水底下有許多細小的沙礫、毒蟲、有毒的水藻等,穿著一層貼身衣物反而能防範些。

衣物脫去後,學著采珠人那樣,在口鼻處扣上錫制皮管,皮管後置一軟皮,軟皮後有少許空氣,這些氣不能吸,只能等到水下只剩最後一口氣時,搖繩讓船上的人把人拉上去。軟皮內的氣就是這時候用的。

其他排在後面的人也各自做好了準備。

事到如今,已無路可退,沒人想過偷懶。

不找到那個石像,所有人必死無疑。

十來只船漂到河中,這些都是他們向撈屍人們買下的,船上的東西也都是他們的,一個大鉤子,一團長繩,還有些零碎的東西。

到河正中,也就是多年前老孫頭的阿公見到沈船的位置停下。其實幾十年過去沈船位置應當會有變化,不過他們害怕自己預估不準,幹脆就回到原位,由入鏡人們自己找。

姜遺光交代幾句後,和溫若虛一起,吸足了一口氣沈在腹中,跳入水中,雙臂一支,兩人便在眾人擔憂的目光中潛入水底。

岸上一切都在遠去,船上人的聲音遠了,只有冰冷水下咕嚕咕嚕和其他各種不知什麽聲音。

姜遺光想起自己幾年前的經歷,為了撈起某位友人的鏡子,他也跳入了河水中。

不一樣的河水,一樣的冰冷,水沒過全身後下沈與上浮的拉扯感,濃濃窒息感湧上胸膛,四肢百骸都被擠壓得動彈不得,又飄飄忽忽的,不知要把他向下還是往上拖。

他沒睜眼,一口氣往下又潛了一段,可能有兩丈深了。

幾條冰冷滑溜的魚從他身側游過,指縫間也有細沙粗糙的摩挲感。姜遺光沒有停留,他還記得老孫頭說過的,再往下幾丈水就忽然變清了。到那時他再睜眼不遲,現在貿然視物,恐怕塵沙會蝕了眼睛。

另一頭,溫若虛比姜遺光慢了些,落後幾步。

他們先前就商量過,最好是兩人一前一後,後面的人看著前面的人去了哪裏,是以他並不著急,一手撥水慢慢往漆黑的水下潛,另一手遮住眼,眼睛瞇開條縫,從指縫間看到一片漆黑混濁中前面那道魚一樣的白色身影,倏忽一下就變得更小了。

水下一切都顯得虛幻,越往下越漆黑可怖。黃河下暗流極多,即便他們下水的地方是一條分支,水流還算平緩也不例外。

他感覺自己胸腔裏有些火辣辣的,知道自己已經堅持不了太久,扣在口鼻上的軟皮罩隔絕開水,裏面僅有的一點空氣變得格外誘人,讓他非常想深吸一口,然後直接上去。

再忍忍吧。

等堅持不住了再上去,現在,能多看到點東西,他們的希望就多一些。

想到這兒,溫若虛憋足氣,又往下潛幾分。可他運氣不好,正好沖到一束斜射而出的暗流中,水流突然湍急,一個不穩差點被沖走,他急忙順著水勢往上一段,總算穩住了。

只可惜,剛才的急閃讓他下意識吸了一口氣。軟皮內的氣讓他吸光了。

溫若虛死死憋住,伸手用力拉動腰上系的繩索,同時手腳不再施力,任由水流將自己沖刷,搖搖晃晃向上浮。

船上,幾人守在小火爐邊,火爐上架著一層獸皮慢慢烤熱,等下水的人一上來就要馬上把水擦幹再裹住,要不然不是凍死就是凍病。

其實兩人只下去了很短的一段時間,船上幾人卻覺得等了很久。

陳鹿久不斷看向四周,想根據山形水勢再看出點東西來。可這兒的風水跟蓋了層霧似的,乍一看隱約有點思緒,細看卻又什麽也沒有。

蘇芩和裘月痕共同看著一根繩,這根繩是拴著姜遺光的。另一旁,甄明薛跟何郁負責看著拴住溫若虛的繩子。

水中暗流洶湧,另一頭拴著的人也在不斷移動,致使繩子一直在晃動,難以區分到底是不是叫他們拉上去的信號。所以他們互相約定了,船上人數脈搏到三百下,三百下後,就算沒有拉動繩子的信號也要馬上把人拉上來。

三百下後,四人一同發力,拼命將繩子往回拉。

甄明薛那邊快些,大約是溫若虛已經在往上浮了?他們很快就見到水下出現溫若虛的輪廓。

但……溫若虛沒動靜,像是暈了過去。

甄明薛更不敢大意,馬上用力將人拽上來,他果然已經昏迷了。船上幾人連忙給他裹上獸皮放平,頭歪向一邊掐住腮幫子捏開嘴,又是捶腹又是拍背,總算叫對方吐出一大口水,眼睛慢慢睜開條縫。

水和混黃泥沙沾了滿身,頭發上黏了許多滑膩膩濕漉漉的細碎水草,他渾身發冷,凍得直打哆嗦,裹著獸皮還是牙關打顫。

其他人見溫若虛的樣子就知道沒有收獲,談不上太失望,他們都清楚沒那麽容易有進展,只要能活著回來就可以了。

不過說起來,姜遺光呢?

“繩子斷了!!”

朦朧間,溫若虛聽見何郁驚恐的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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