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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第 3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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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第 358 章

和京城中歡騰的氣氛不同, 宮中一片肅殺,冬日仿佛停駐在了此刻。

都說宮裏出了大事,京裏不少老百姓都瞅著呢,一批批死人往宮外運, 每天天不亮就有裹了白布的人運到城西邊的化人場, 那化人場的煙天天飄得老遠, 據說死人灰都堆了三尺高。

老百姓們說歸說,倒沒幾個害怕的。雖然都住在天子腳下,但那宮裏的皇上娘娘誰也沒見過不是?一群平頭老百姓聽著宮裏頭的事兒聽起來就跟聽說書似的, 聽個熱鬧罷了。

再說了,要不是犯了事,那陛下能……能這麽處置人嗎?陛下英明一輩子,什麽時候也不是濫殺無辜的啊,肯定是有大事!

是什麽大事?……猜不出來。

姜遺光得了玉佩的同時, 送來的還有一句警告加勸說,讓他自己掂量,宮裏的事不能往外說。

他當然不會往外說出去。

淩燭緩過神後就問他那天在宮裏事情辦的怎樣,為什麽其他幾個人忽然聯絡不上了, 姜遺光也只說差事辦完了, 其他一句不多提。

淩燭思來想去,和著近日宮門口運出不少屍體, 再聯想到姜遺光房間裏那塊價值連城的玉佩……他總覺得,在自己不知情時發生了某些大事。

餘譙和姜遺光的恩怨他也聽說了,前者幾次沖進常清園要找他算賬, 後者就跟開了天眼一樣, 每次都能在餘譙沖進來前忽然消失。

又一次,姜遺光擡頭看一眼, 突然翻窗消失在原地,隨之而來的是餘譙踢開門闖進的身影,一陣張望,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他怎麽又跑了?”餘譙氣急敗壞,跑到窗邊一看,人影早就沒了。

淩燭低頭品茶,全當沒聽見。

一旁的沈長白嘖嘖兩聲,拖長音道:“自作孽啊——不可活——”

餘譙是真急了,蠱王種出去後就沒有能牽制的手段,只能到了時機再取出來。但這京城裏不是只有他一個人養蠱,到時姜遺光隨便找個養蠱之人都能取走,那些人想必也很可樂意幫這個忙。

他這些天一直在找姜遺光,卻一面都見不到,只能托近衛傳話。一開始他還威脅,到後面發現威脅沒用,就變成低聲下氣請求,什麽條件都給出來了,姜遺光就是不理,他不是開玩笑的,他真的鐵了心要得到蠱王!

到最後,他和姜遺光打了個賭,十天以內,只要他能和後者打個照面見到正臉,姜遺光就讓他換走蠱王。要是他碰不到,那就……

沈長白嘿嘿嘿地笑。

今日就是第十天了,餘譙昨晚就在園子裏沒出去,趁姜遺光晚上睡覺時放迷煙跑上去,結果姜遺光壓根就不在房間裏,他又白跑一趟。

他算看明白了,姜遺光遛著他玩呢。光打殺個人有什麽用?他在馴服餘譙。等十天過後,不論結局如何,餘譙都要承他的人情。

今日淩燭的卷宗也出來了,沈長白問他要不要一起去看。

淩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你自己去吧,我在園子裏休息。”

沈長白也不強求,自個兒問了近衛,被帶去了京城中新開辟出的一間書屋,他們想看的卷宗都能讓近衛送到這兒來。

淩燭還不到第十回,姬鉞已經過了。這卷宗放在原來的藏書閣裏就不大合適,幹脆一並挪出來。

沈長白進去以後,果然在裏面發現了姜遺光的蹤跡。

他正在窗邊和一個身著絳紫色鬥篷的高大男子說話。那男人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一眼掃過來。本該是風流倜儻的一位貴公子,目光卻漠然得可怕。

姬鉞也是來特地找姜遺光的,他和淩燭在鏡中聯絡後,知道姜遺光和淩燭近日有往來。他如果從淩燭口中得知自己的十重後死劫,很有可能會來看看。

姬鉞想知道宮裏發生了什麽。

姜遺光進宮一事並非機密。他從宮裏探不出來,父王整日沈迷酒色,關於宮中事一個字都不透露,只能從姜遺光這邊下手試試。

而他提出的條件,真的讓姜遺光猶豫了一下。

姬鉞在鏡中探尋到趙瑛和姜遺光似乎也有關聯,出鏡後順道查了查她,發覺趙瑛生父正是當年科舉舞弊案中牽連進去的一人,後來輾轉來到柳平城,成了個普通的教書先生,也在其他學堂都不肯收姜遺光時,成了他的夫子。

“你就不覺得奇怪嗎?以你夫子的性子,他若真想要遠離是非,要麽回老家,要麽游玩山水,為什麽又會來到離京城那樣近的柳平城中?”姬鉞對姜遺光說,“你難道就不好奇——他為什麽收下你?”

還那樣盡心盡力教導他。

甚至……君子六藝中,絕大多數普通學子都因為家世不會騎馬。南夫子並不富裕,姜遺光從前家境也只是普通,南夫子卻特地買了馬教他。

“以你當時的名聲,即便你有再多才華,他也該惜命才是。他一人不算什麽,還有夫人女兒在,他怎麽會不為自己妻女考慮?”

他怎麽會全心全意地接近一個註定會害死自己的人?

姜遺光沈默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麽。

姬鉞道:“我也不談什麽咱們過去的交情,只論當下。你我各取所需,我沒必要害你。”

姜遺光終於松口:“你讓我想想。”

姬鉞見好就收:“最好快些,消息過了就不值錢了。”

“我明白。”

姬鉞轉身就走,經過沈長白時和他微一點頭,大步踏下樓梯。

見他走了,沈長白湊上去問姜遺光:“他就是那位九公子?”

姜遺光道聲是,沒有透露剛才兩人的談話,等近衛把卷宗送來,二人一人一沓看起來。

前邊內容和淩燭所說相差無幾,到最後破局時……看得沈長白瞠目結舌。

幾個入鏡人通過那些死去人的屍體發現了端倪。

女嬰從那些人腹中爬出,看似是肚腹被破開失血而死,但他們也發現那些人身上都少了些骨與肉,肚腹中也有些臟腑不見了。像是被女嬰吃了。

姬鉞就找到幾個他們都看見肚腹內伸出了嬰孩手掌的人,打暈後稱重,又以水為介,將人放入滿溢的水桶中再撈出,看水面下降多少,算出其肉身大小。

等那些人死去後,將屍體再次稱重,同樣也算出屍體大小。果然……所有人的屍體都少了一塊嬰孩大小重量的骨肉,四斤到六斤之間不等。

那些人不願意讓女嬰們投胎,出生即死,屍骸不斷被踐踏。女嬰就吃掉了他們身上同重的肉,估計是當做自己的肉身再次出生一遍。

它們的執念也不過是要平安出生而已。

於是……他們從女嬰路上搜集了不少女嬰骨灰。骨灰很好辨認,說是灰,其實更像灰白色的一層粗糙沙礫,當初焚燒的那些人也並不很盡心,當中還留有不少小骨節。

剛出生嬰孩骨頭再怎麽重也不過一兩斤,每個人都勻了些,又挖下新死不久的成人身上的肉,補足了一個嬰兒的重量。

這時他們也快死了。

肚腹高高隆起,能清楚地看見肚皮上凸顯出兩只小小的手掌印,裏面有什麽東西不斷掙紮著要劃破肚皮鉆出來。

還未降臨人世,已從腹中發出了淒慘的啼哭聲。

他們帶著骨灰和血肉進入女嬰塔。在女嬰鉆破肚皮的時刻強忍住劇痛,將那些東西塞進了肚子裏,任由女嬰啃食。

果然,她們吃完就消失了。

女嬰塔裏的木牌少了很多,到處都是小小的血手印,恐怕都是被她們拿走了。

等四人全都經歷了一遍遠比分娩更痛苦的破腹之痛後,才得以從鏡中離開。

沈長白看的眉頭深深皺起——怪不得,淩燭死活不肯說他是怎麽離開的。

以男子身體孕育胎兒,還是鬼胎,聽上去著實奇怪。

姜遺光卻陷入了思索中。

他原本以為剛生下的孩子不會有怨念,幕後惡鬼很可能另有其人。但現在看來,新生的嬰孩也能生出執念怨念,這又是為什麽?

難道執念並非單純以人意志為準,反而只要為人就一定有執念嗎?

卷宗看完,姜遺光就打算回去,問過後確定餘譙已經不在,他就重新找了淩燭問個清楚。

到這個地步淩燭也不遮掩什麽了,將鏡中事事無巨細地告訴他。但姜遺光依舊沒能解惑。

等他回了自己房裏後,發現當初送自己出宮的一個近衛就站在房裏等待。見他回來,那身著宮服的近衛恭敬朝他行禮,看樣子已經等待多時了。

他又是來送賞賜的,上回他送來太子給的一塊玉佩,這回送的則是一個匣子,據說是太子特地為他找來的舊物。

特地賜下的原因也很簡單:讓他不要把二皇子的事說出去。

二皇子早就死了,宮裏到現在卻一直沒有傳出消息,還特地傳信再次讓他保密,莫非……他們覺得自己很可能會不小心暴露?

電光石火間,姜遺光想到了某個可能性——

“你們……找到人頂替二皇子了嗎?”

年初接下來要辦不少喜事,二皇子喪命絕對會把一切都打亂。所以……他們很可能讓人戴上人.皮面具頂替二皇子,等後者到了“該死”的時候再宣布死期。

那近衛不妨姜遺光竟推出了真相,一怔,拱手行禮:“既然姜公子已經猜出了,還請務必保守秘密。”

姜遺光淡淡道:“放心吧,我自會遵守,不必擔憂。”

那近衛還是有點不放心,也不好說什麽,把東西留下後就走了。

等那近衛離開,姜遺光打開匣子,見裏面躺著幾本書。還是幾本舊書,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紙張發黃,邊緣頁都翻出了毛邊。

書封上的名字,卻讓姜遺光難得地怔楞在原地。

這幾本舊書……竟然全都是他母親生前寫下的話本,也不知太子是從何處打聽到又搜集來的。

他伸手翻開書頁……

……

宮中,三公主從書院裏出來,還惦記著和同伴定下的打馬球的約定,以及其中一個同窗新定的游戲。

宮中設下內書院,皇室、宗室、皆可入宮讀書,三品以上大員也可為自己子女討恩典入宮。由於本朝風氣開放,女戶極多,不光男子,女子也一並能進宮來讀書。三公主在內書院裏結交了不少同窗。

現在冬雪未消,宮裏又似乎發生了什麽事,自然不能出去打馬球。她們約好了,等春日來臨,冬雪化盡的三月,上巳節過後,就一起約去打馬球。

三公主知道宮裏發生了什麽,可在宮中生活,最要緊的就是明白什麽能打聽什麽不能打聽。故而這幾日她一直當做什麽也沒發生,照舊上下學。

那些一並進入宮中書院讀書的宗室子弟們也心照不宣地沒有人提起。

離三月還有很久,三公主正覺得無聊,就在前幾日收到了其中一位同窗的帖子。

不知是哪位同窗,不曾署名,她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游戲,游戲名不詳,但這個游戲的內容讓三公主看著看著眼睛就亮了起來。

這個游戲首先要求要一批相互熟悉感情不錯的人參與,每個人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其中一個人,也就是游戲發起者,她先當做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誰,匿名以館閣體寫下屬於自己的一件事,再將這張紙交給其他人依次傳閱。

每個人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能暴露猜測對象的身份。她們要根據紙上內容猜測隱藏了身份的是誰,然後再寫下和那人有關的一件事——任何事都可以,只是不能太過直白,譬如直接點名姓名年齡等,要讓後來人也跟著猜。

那個隱藏身份的人則會故意寫錯一二,誤導他人。

等幾圈下來,那個被猜測的人身份才會越來越明顯。這時就可以回頭看有哪些人寫錯了。那些最開始猜錯的,統統都要受罰。

這個游戲實在有趣極了,故而三公主這幾日都沒有回到後宮,而是和其他學子們一道住在內書堂裏。

宮殿占地極廣,朝廷大員和宗室子女若每日來回也實在太勞累。陛下才在內書堂裏辟了一塊地,供他們居住,當然男女不在同一殿內,分隔開。

三公主回到齋舍,齋舍大堂當中的桌子上放了個妝奩,裏面已經有了兩封信,今天果然又多出一封。好些人已經在桌邊等著了,就等三公主到來好拆信。

“公主到了——”

“姐姐快來,坐這兒。”臨安王府上的一位堂妹笑著請三公主坐過去。一群女孩各自見禮後,又按著身份排序坐下。

信件拆開,眾人傳閱。

上面寫著:“我有一支碧玉釵子。”

三公主一見就忍不住摸了摸鬢邊,她今日正好戴了一只碧玉釵。不光是她,在座的小姐妹當中身上帶了碧玉釵、碧玉環的有五六個呢,這些人彼此你看我我看你,都捂著嘴笑起來。

“這什麽呀?也太難了吧?”

“要我說,大家誰沒有一支碧玉釵子,現在快老實交代?說不定就是特地寫出來唬人的。”

“可不得了,這可怎麽猜啊?”

“我猜啊……說不定就是梅娘你寫的,你最愛碧玉雕,故意哄我們玩兒。”

梅娘聽了也不氣,笑瞇瞇道:“好你個小妮子,猜到我頭上來了。你要真覺得是我的,那可一定要按照我來寫,到時受罰了別來找我哭。”

那人連忙道:“又來嚇唬我,肯定是你,你這樣說就是故布疑陣。”

“就是就是,我常聽說,那些做了壞事的人如果死不承認,其他人還要懷疑他。如果大大方方往自己身上攬,其他人還要疑心是不是懷疑錯了人。我看梅娘就是……”

話沒說完,那人就被梅娘伸手撓了下腰間,頓時咯咯笑成一片。

一群人你撓我我笑你,樂得前仰後合,笑夠了接著一個勁分析,有說可能是梅娘的,有說這句話可能是寫來騙人的,那人根本不愛碧玉,所以很可能是從來不用玉的瑤兒。還有的盯著三公主頭上的釵,故作嚴肅地讓三公主老實交待清楚。

三公主也在納悶呢,聞言笑道:“好膽大,懷疑起我來了。我可是來的最晚的,又怎麽在你們之前把信放這兒?”

說出這句話後,三公主心頭飛快掠過一絲疑惑。

的確有些蹊蹺,她們每日一塊兒入內書院讀書,那時桌上什麽也沒有。等她們回來以後,不拘是誰先到,桌上已經擺了一封書信。

不過這點疑慮很快又被打消了,三公主心想,或許是提前寫好了讓宮女放過去也不一定。游戲本就圖個樂子,真計較起來就不好玩了。

於是她也打消了找出那個宮女的念頭。

但這些書信的確有些像她。

第一天的信上寫:“我喜歡海棠花紋樣式的衣料。”

她的確有幾件衣裙的樣式是海棠花,暗紋繡紋都有,這封書信一出後,她都不敢再穿海棠花的衣裳了,就怕自己被認出。

第二天的書信上又寫:“我喜歡吃杏仁糕。”

這也是她愛吃的一樣點心,不過這點心十分常見,書院裏不少女子也愛吃,三公主便沒放在心上。

她心裏生出個有些奇異的念頭——該不會,這人是冒充她的身份在寫吧?

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這人可能隱藏了自己的身份,用她的名義來寫。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三公主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她不介意事先有人和自己說好後這樣玩,但並不喜歡其他人擅自做主張,不過她又擔心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

畢竟海棠花紋,杏仁糕,碧玉釵,這些都算不上什麽很特殊的東西,不少女子都有。她若要提出來反而顯得自己小氣,容不得人,只得將心思按下不表。

第四日,又是一封新的書信出現。

“我收藏了好些紙鳶。”

這回……三公主久違的古怪感再次湧上心頭。

真的有這麽巧嗎?其他人也喜歡收集紙鳶嗎?

也有吧?不獨自己一個……

那些小姐妹們很快就說起來,誰收藏了多少多少紙鳶,誰又喜歡什麽樣式的紙鳶,她們在宮外時都見過,還一塊兒放過。說起放紙鳶,眾人又心裏癢癢,定好上巳節除了打馬球外,再約出來一道放紙鳶。

而後眾人一道寫下猜測。三公主也跟著寫,她懷疑估計就是瑤兒,便寫了屬於瑤兒的一件事,道她小時候十分喜愛一只貍奴,請回家後卻差點被抓傷了臉,好說歹說才求著父母把貍奴留下。

三公主排在第一個,她寫完後,果然有不少人看出她寫的是誰,順著她的意思跟著寫了些只有親近的人才知道的瑤兒的秘密。

一圈輪換完後,信又落到了三公主手裏,她再看一眼其他人寫下的內容,放下心來。

可能真的只是巧合吧?

夜裏,她翻來覆去許久,還是感覺不太舒服,那股怪異感如鯁在喉,咽不下去吐不出來,她幹脆叫來自己貼身的宮女,附耳說了一番。

第五日的書信:“我時常感覺腹疼,因愛吃豆,有時會腸絞痛。”

其他嘻嘻哈哈繼續猜測。

這倒是有些難了,身為女子,腹痛是常有的事兒,月信不調、受寒、悶氣等都會讓她們腹疼不止。那個愛吃豆就更別提了,難猜。

三公主心裏一沈。

如果說前幾天還能用巧合來解釋今天這件事,讓她不能再欺騙自己了。

愛吃豆所以腸絞痛這事兒並不是秘密,她曾把這件事告訴過好幾個小姐妹,如果她們又說出去,估計這群人大半都知道了。

除了她以外,總不會還有別人也和自己一樣吧?

三公主也分不清到底是誰寫的,誰在冒用自己的身份。

她端著笑,隨意寫下一句後讓其他人傳下去接著玩。那封信轉了一圈回到自己手上後,她發現其他人並不再受自己引導,反而都寫了些她們印象中屬於她的事兒。

什麽寫字時下意識轉三圈墨、什麽愛喝山泉水多過雪水、又比如吃飯時總要先喝一小口湯再開始動筷等等。

越看三公主越覺有些古怪,許多連她自己都沒有註意到的細節被她的姐妹們觀察到並寫在紙上。

她有種自己被時刻窺視的感覺。

不對……她們已經都認定是自己了嗎?

底下其他小姐妹還在偷偷笑呢。

她們本以為三公主能把這個游戲玩很久呢,沒想到,這才幾天就把自己暴露得一幹二凈,不過……三公主既然沒承認,她們就要接著陪她玩下去。

今日氣氛有些沈悶,三公主不知為什麽提不起勁來,其他人對視一眼,都決定明天自己不要寫的太明顯,讓三公主多玩一會兒。

底下眾多女子又是說趣事兒,又是逗樂,總算讓公主展開笑顏。

等回房以後,三公主就叫來了昨晚受自己吩咐的宮女。她今日要偷偷藏在大堂後,看到底有誰過來放下了書信。

那宮女當即跪下磕頭,囁嚅地把事情說了。

原來她一直守在大堂外等著,可就在即將下學前,她腹疼難忍,實在忍受不住,便匆匆去方便一趟,本想著自己很快出來,應該也能看見是誰,但等她回來以後,桌上的匣子裏已經多了一封信。

所以……她也沒有看見。

公主審視的目光打量在她身上,她現在都不知道這位宮女到底是被收買了,還是真的只是個巧合。

不然怎麽早不腹痛晚不腹痛,偏偏這個時候痛起來?

偏生第三日就是元宵,宮中學堂放假,那些人都出宮去了。

三公主再懷疑,也不能把她們重新叫回來。身為公主,她也不能貿然出宮,要是被人沖撞了,名聲不好聽。

思來想去,她還是去求了父皇,希望能出去看看元宵燈會。那可是一年一度的大盛事。

父皇最近不知在忙什麽,心情不大好,三公主壯著膽子去求,父皇想了下,還是答應了下來。

只是一定要她帶上人。

還不是她自己的侍衛。

元宵節當日,三公主就見到了父皇一定要讓她帶上的人。

其中幾個她認識,穿著鶴紋或虎紋的衣裳,她知道這是近衛當中武功最高的兩批,分別是九臯衛和寅客衛。

另外多出的一個年輕男人就讓她不太明白了。那男子樣貌十分出眾,她隱約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想不起來。

姜遺光躬身行禮,口稱見過三公主。

三公主連忙叫起,她不知這人身份,問:“你也是近衛嗎?”

姜遺光笑了笑:“回公主,在下不是近衛。”具體是做什麽的也沒說。

宮中出了二皇子一事,讓他們都明白,已經有鬼怪慢慢侵入了皇宮。

從前京城中很安全,現在京城也漸漸失守。

所以……近衛們才在找能夠守在皇子公主們身邊的入鏡人。

願意去太子身邊的最多,其他皇子的也有,其次就是朝陽公主。姜遺光沒有推辭,但也沒有第一時間表露出自己的意向,只說都可以。

於是他就被送到了三公主身邊。

暫時也不必做什麽,除了他以外,還有幾個渡過四五重死劫的入鏡人會在暗中守著。如果他覺得不合適,元宵節過後回來也行。

元宵節當晚,宮內燈火通明,無數宮燈如天上繁星落凡塵,綴在宮中各處宮殿,禦花園內更是掛上了上千盞各色宮燈,十二生肖、八仙過海……將整片禦花園照得跟天宮也似。

姜遺光跟在打扮成普通人的三公主身後,邊上二十來個侍從侍女跟著從宮門口出來。

元宵當晚不設宵禁,整夜游玩的也有。駐守皇城的兵衛們都盯得緊,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像這樣熱鬧的時節也是拍花子最猖狂的時日,幾乎年年都有在元宵節被拍花子拐去的小孩兒和世家女。

一來到朱雀大街口,三公主就覺得自己眼睛都不夠看了。外面掛著的燈沒有宮裏的精致昂貴,用料也不如宮裏的好,可她就是覺得新奇。

一高興起來,就把宮裏發生的不愉快的事兒都忘了個幹凈,興沖沖帶著人這邊走那邊跑,四處去看燈看煙火,猜燈謎,看雜耍,買了不少時興小吃,自己又吃不完,和侍衛侍女們一起分了。

她很少有這樣快活過。

姜遺光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他今日什麽也不用做,只要看著公主別出事就好。

行至朱雀大街口,遠遠傳來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聲,再看去,一輛足有兩層樓高的巨大花車往這邊緩緩駛來。

花車上掛滿了燈籠,又有數十個雜耍的人在花車上探出半邊身子,或舞刀,或耍劍,或扮成神仙妃子起舞,或是戲臺上的醜角兒逗趣,還有個站在前頭噴火的,手裏拿著火把口裏含一口酒用力一噴,便是一道火龍躥升而上,亮了半邊天!

“好!!”喝彩聲不絕於耳。

“真好看——”三公主和周邊小孩子一樣笑著拍巴掌,“我從來沒見過!”

就連其他跟著的近衛侍從們也免不了為這熱鬧的氣氛染上笑,唯獨姜遺光,面上也帶笑,可眼裏卻是格格不入的冷漠。

這樣多的人……誰知道裏面會不會混入一兩個鬼怪?

一圈人把公主圍在裏面不讓她被沖撞,其他人發現這是個貴人也會下意識避開,當中有一兩個膽大的賊人瞧見了,悄悄摸過來,試圖從公主身上順走一兩根釵子簪子什麽的,還沒等他們動手,就被近衛直接扭斷了胳膊,扔給一邊巡邏的崗哨。

公主仍目不轉睛地盯著花車看,恰巧這時,她前面擋著的侍衛剛好出手格擋開一個小偷,她就感覺自己腰上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

“哎呀——”公主驚叫出來,低頭看去。

是個戴著大頭娃娃頭罩的小孩,才到自己腰呢。

侍衛擡手就要把這孩子丟出去,被公主制止了。

那孩子一張頭罩上的臉粉白粉白,看著十分喜慶熱鬧,他仰著頭看自己沒說話,興許是被嚇到了。

大過節的,何必呢,還只是個小孩子。

“你別亂跑,你家裏人在什麽地方?”公主拉住他的手,發現他手十分冰冷,又看他穿的很少,一句話也不說,不免起了憐憫之心。

“這孩子可能和家裏走丟了,你們幫忙找找吧?”

侍衛道聲“是”就要領命而去,被姜遺光攔下。

他笑著低頭看那個孩子,柔聲道:“何必動用您的人?讓我來吧。”說著,他已經掰開了那小孩的手,牽在自己手裏。

三公主訝然:“長恒?你為什麽……”

姜遺光對一個身穿鶴紋衣裳的九臯衛微一點頭,後者頓時明白過來,打岔道:“主子,就讓他去吧。”

其他人也紛紛讚同,他們已經擋在了公主身前,隨時能帶她離開。

三公主遲疑了:“……那……那我在前面那座樓等你,那只奔馬燈底下,你快些回來。”

姜遺光點點頭:“好,勞煩了。”

說完,他就像真的牽著小孩一樣,抓緊那孩子的手往後退。

兩個九臯衛留下隱在人群中,隨時準備幫忙。

小孩明顯不願意和他走,兩只腳死死扒住地面不放,整個身子都被扯得往前傾。

姜遺光力氣極大,習武後更是三五個人都拽不住他,現在卻也扯不走這個戴大頭娃娃面罩的小孩。

它腳下就像生了釘子牢牢釘在地面,手掌冷硬如冰,寒意通過兩掌觸碰間一陣陣侵入手心,又被放在心口的山海鏡盡數驅逐。

其他人不清楚,等公主他們散去後,眼前情形看起來就像一個離開父母的孩子被拍花子強行拽走似的。

有些人已經用懷疑的目光看他倆在原地拉鋸了,還尋思要不要叫巡邏衛過來。

姜遺光對那兩個要過來的九臯衛微微搖頭,提高聲音道:“別鬧了,你再耍賴我也不會給你買那盞燈的,快點和我回去。”他指著遠處一盞巨大的宮燈語氣重重道,“太貴了!不買!”

他長得就不像惡人,一開口,其他人立刻以為明白這是怎麽回事,紛紛露出善意的笑。

原來是兄弟倆。

也是,如果真是拍花子,又沒堵上他嘴巴,小孩子也是會喊叫的。現在沒喊,不就是賭氣嗎?

小孩子嘛,就喜歡要這個要那個,不給買就賴著不走,也是為難這個當哥哥的。

哥哥是好哥哥,弟弟賴皮就不是好弟弟了。

人群來來去去,姜遺光仍舊和那個孩子站在原地進行拉鋸。等花車走遠,人群跟著散開不少,他們仍然在原地。

姜遺光只覺自己手臂都要凍僵了,寒意從手掌一路侵襲往上攀爬到肩頭。

眼看周圍人稍微少了些,他才終於靠近了那個孩子。

他穿著大鬥篷,擡手就把人籠進去,下一瞬兩手在鬥篷遮掩下用力一扭,將孩童脖子上頂著的大頭娃娃面罩旋了下來。

面罩下根本沒有頭!

鬥篷內,冰寒陰冷氣息驟然爆發,嘩啦一聲,原來呈實體的孩童頃刻間化為一灘血水爆炸開,全都噴在姜遺光衣裳和鬥篷之中,又順著衣服滴下來。

濃郁血腥味爆發——

“它跑了。”姜遺光從鬥篷裏拿出那個面罩。

依舊帶著喜慶的笑,兩邊兩頰塗著紅暈,笑眼彎彎,面罩底下卻在滴滴答答掉血,提著面具的手上也滿是鮮血。

好在有兩個九臯衛擋著,其中一個又忙把自己鬥篷脫下來給他換上,才沒有引起太多註意。

“旁邊就有一間咱們的客棧,姜公子進去換了衣服吧。”其中一人道。

姜遺光跟著去了,換下的帶血的衣裳也不必留著,一把火燒了個幹凈。那個大頭娃娃的面罩也燒了,邊燒邊往外滲血,近衛不得不提油澆上去接著燒。

姜遺光在客棧二樓房間的窗戶往外看,不出所料,又看見了那個大頭娃娃。

它在人群中飛快往前跑,而前方盡頭,三公主正站在約定好的巨大的奔馬燈下等待,手裏還提著一盞兔子燈。

“我去找三公主,你們自便。”姜遺光對門口等待的近衛說了聲,翻身從窗上躍出去,一路往上爬到屋頂。

月光下,他輕巧地在屋檐上跳躍前行,幾乎轉瞬間就來到了三公主所在的奔馬燈上方,縱身躍下。

三公主眼前一花,面前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多了一道人影,剛反應過來,一句長恒還沒叫出口,就見眼前年輕男子伸出手按住了不知從哪兒突然竄出來的頂著大頭娃娃面罩的小孩腦袋上。

“……長恒?”三公主疑惑地叫他。

姜遺光擡手示意其他人圍住外邊一圈,故技重施將那面罩一扭,又是嘩啦一聲,血水爆濺開。

他手上已多了一頂大頭娃娃面罩。

而那個孩子已經不見了。

“公主。”他轉過身面對三公主,一手捧著一個血淋淋帶著笑的喜慶面罩。

“你要當心這個東西。”

燈光照耀下,油光水滑的面罩笑容不再喜慶,反而陰森無比。就好像……他手裏提著的不是一個面罩,而是一顆巨大的人頭。

三公主愕然地看看面罩,又看看他,目光驚疑不定:“這……這是……”

“會傷害公主的東西。”姜遺光只解釋了這麽一句。

他兩手用力摁住面罩,指尖往裏狠狠掐。那厚紙殼制成的面罩漸漸發出龜裂聲,裂紋一路蔓延,縫隙滲出腥紅的血,染成一張鮮紅的網。最後終於承受不住,被他硬生生捏成了一團廢紙。

另外兩個跟在暗處的入鏡人早就不知道被擠到哪裏去了,否則也不必他趕過來。

三公主這才知道剛才他去做什麽了,有些畏懼,又覺得有幾分安心,還有點疑惑。她知道這是……是鬼,但——

父皇也知道吧?所以才派了人來保護她?

她隱隱覺得,自己原來十多年的平靜生活下,似乎隱瞞了不少秘密。

三公主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竟然能這樣鎮定,鎮定到看著姜遺光在自己面前把那團東西點燃燒著,火堆裏還不斷湧血。

或許正是因為實在太奇怪了,奇怪到她都忘了害怕?

不過……這個東西,她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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