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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第 2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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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第 295 章

京城動亂。

狀元游街當日, 無故出現一女子從天而降砸傷狀元郎,車隊混亂,馬失控傷人,人群踩踏, 傷亡慘重。這幾日京城裏到處都在辦喪事, 白布白幡隨處掛, 原本因恩科放榜逐漸沸騰的油鍋直接被潑了一瓢冷水,爆發之後迅速冷下來。

那女子是誰?為什麽突然出現在天上?

還有……除了狀元郎以外,聽說其他地方也有不少人突然就從半空中砸到了地上。

據他們說, 那時候好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抓著他們往地上砸。

再然後……

禦林軍沖進各大書鋪搜捕,聽聞有反賊混進書鋪印了反文反詩意圖謀反。當日狀元郎出事,那女子也是反賊們安排的,總之一切都往反賊身上推,絕不能有損陛下顏面。

更何況……這些反賊本就不清白。

“據說赤月教的反賊都會邪術!他們要九十九個童男和九十九個童女的血, 還要種在墳頭九十九年的陰木,煉成以後就能操縱活人。”

“就跟木偶戲一樣,把血給你喝下,你就會變成木偶, 聽他的話, 可嚇人了……”

百姓多愚昧,不論多麽玄乎的流言, 只要傳的人多了,他們就可能會信。朝廷先下手為強,在京城流言炸鍋前搶先安排一步, 讓百姓把苗頭都對準了反賊。

住在京中的百姓都能覺得近年來各地管理似乎更嚴了些, 規矩倒沒怎麽變,可以往那種松弛舒適的感覺就是漸漸消失了。按一些人的話說, 那是繩子收得更緊了。

就像暴風雨來臨前蛇蟻過道一般。有些人也忍不住要跳出來。

現在大家才明白為什麽。

因為反賊啊!

要不是反賊鬧事,又何至於此?

反賊實在可惡,一開始先躲在寺廟裏,利用信眾香客斂財,後來寺廟道觀除去大半,剩下的也必須朝廷接管以後,這幫人就在京裏散布謠言。多虧陛下英明神武,乃真龍天子降世,總能及時識破反賊陰謀,否則現在京城的百姓都要遭殃。

不過百密一疏,還是讓這些反賊得逞了一次。陛下五十大壽開恩科欽點的狀元郎,聽說從此以後就成了個廢人……

據說,陛下愛才,更是愛民如子,聽聞此事後數次落淚,才下令全城徹查,不放過一個反賊。

據說,書鋪裏抓出來不少反賊。

據說……京城很多懸案都和反賊們有關。

流言紛紛,越傳越廣,越來越多人信了,無一不對反賊深惡痛絕。

禦林軍們當初丟了臉,原先一把手直接被撤下去換了新人上來,這位新官上任直接把京城裏三層外三層查了個天翻地覆。聽說京城中的大牢都擠滿沒地方放了,日日有家屬在外哭嚎。

除此外,皇宮裏也日日擡出裹了白布的屍首,有些布都來不及裹好,露出一點穿了裏衣的屍骨,堆在板車上拉走了。義地埋不下,索性全都送到化人場。

都說陛下動了真怒,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呢。

陛下管的這樣嚴,百姓們反而安心不少。像這樣有事抓人還好,自己不惹上不就沒事了?要是出了這事兒上頭還沒什麽動靜,他們才要害怕呢。

這把火也終於燒到了朝陽公主這裏。

“話本?”朝陽公主不解,“什麽話本?”

她表現得天.衣無縫,眉頭輕皺,病久了,以往看起來如牡丹一般盛艷的容貌也多了幾分可憐,“我說最近宮中怎麽動靜多了,因為話本?”

她身邊也有近衛,近衛把事情解釋一遍,朝陽公主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看了那話本,就會變成厲鬼的傀儡……實在太可怕了。只不過,我這裏是沒什麽話本的,你們可以查。”

她自請搜寢宮。

底下人哪裏敢?陛下讓人來找時可是特定叮囑過,不可怠慢驚動了公主。

因此來搜尋的宮人們也只客客氣氣地和朝陽公主宮裏的人們交談,不知問出了什麽,晌午後,宮裏帶走了三四個宮女。

“你說她們早就成了傀儡,想把話本塞進我房中?”公主不可思議,“我房裏這麽多書,就算他們把話本放進來,我也未必會看。”

貼身宮女替公主掖好被子:“可這樣一來,公主您就算說自己沒有看,別人也不一定會信呀。”

這個別人,自然指的是二皇子。

陛下還是信公主的,只是陛下最近太忙了,不知不覺間疏遠了公主。二皇子又巧言令色,讓陛下以為他對公主很上心。

其實公主身邊的人也奇怪呢,二皇子原來對公主明明很好,雖然行事有些不周到,可總有幾分真心。不知發生了什麽,二皇子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朝陽公主沒說什麽,侍女給她解了頭發,拿梳子通過一百遍後,她順勢躺下,讓其他人都出去。

她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一樣。

被窩裏的身子卻在發冷。

她說謊了。

她看過了那本話本。

還是容楚嵐帶給她的。容楚嵐和她交情不錯時,天南海北什麽都聊過幾句,也議論過京中最實興的首飾花樣話本戲劇等。

她就和自己說起過,那本據說名叫《將離》的話本。

直到現在公主都不確定容楚嵐是不是故意的。她猜想,或者容楚嵐自己也不知道呢?她當時說起的語氣那麽輕松,她怎麽會知道這話本會害死人?

可如果她知道呢?

聽說她和寫話本的那個人也有幾分交情,如果他們都故意隱瞞了來騙人呢?

可她現在已經到了邊關吧?公主心中就算有再多疑問也沒有辦法去問了。

最可怕的是……公主不知道自己會被變成什麽樣。

看了話本的人比想象中的還要多,但真正出事的也就那麽幾個。會輪到她嗎?會落到她頭上嗎?

二皇子最近得了差事,很少進宮,這讓公主松了一口氣。她最近對這個哥哥越來越厭惡,甚至是痛恨。而這個哥哥對她也越來越不耐煩了,有時朝陽公主一扭頭,就能看到對方望向自己時陰鷙怨毒的眼神,恍若厲鬼。

可偏偏……他們的母妃,乃至父皇,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甚至於母妃提起他的次數也多了,聽說她私底下還為他多做了好幾身袍子,以往這種有點“出格”的事情,母妃向來是不敢的。

他們就都沒看出來嗎?!這個怪物!難道給他們都灌了迷魂湯?!

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思緒,朝陽公主本來只是閉目休息一會兒,後來也漸漸睡熟了。

這一覺睡得很不舒服,胸口悶悶的,好像有一塊大石頭壓在身上壓的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閉緊的眼皮不斷掙紮,睫毛亂顫,想醒過來,可怎麽也醒不過來。

公主渾身難受,意識一點點回籠。

她感覺到……真的有東西壓在身上!

眼皮艱澀地勉強掀開一條縫,昏黃燭光洩進來,公主看到,自己被子不正常地隆起了老高。

而她能清楚地感覺到,有東西藏在被子裏。

公主幾乎要瘋了,一把掀開被子!

一個帶著白面紅唇,笑眼彎彎的大頭娃娃頭罩的小孩趴在她身上,被子掀開後,腦袋擡起來,直直地對著她笑。

公主頭皮發麻,渾身血液都在這一刻僵住,渾身都軟得提不起力氣來。她想叫人,可嗓子幹的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小孩趴在她身上慢慢向她爬過來,越來越近,到最後,那個面罩牢牢地貼在她面上。

眼對著眼。

朝陽公主早就被嚇得魂不附體,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嚇得連閉上眼睛都忘了。她看到……那個面罩黑洞洞的眼眶裏,什麽也沒有。

沒有眼睛……

而在小孩擡起頭來時,面罩下本來會露出一點脖子的皮膚,可面罩和肩膀的接縫處卻只是黑漆漆一片。

公主終於知道了,面罩底下有什麽……

什麽也沒有。

那張看起來油光水滑的大頭娃娃的臉還在對著公主笑,然後,它伸出手,放在面罩邊緣。

它把頭罩摘了下來……

*

鏡中,王武被一陰一陽的兩個執筆人操縱著,一會兒悔恨的恨不得撞墻,一會兒又瘋瘋癲癲要把所有皮影撕爛。

他看起來就像個瘋子,哪怕現在離開幻境,他也不可能神智清醒了。

而姜遺光那頭,正苦苦堅持著。

他斷裂的手臂也隨著自己和將離鬥法中,一會兒長出,一會兒筋骨寸斷。除了手臂以外,其他地方同樣如此。

他終於知道該怎麽對抗將離了,可他卻沒辦法送走對方,更沒有辦法化解將離的執念。

將離就是他,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執念。

或者說,將離就是他的念,將離就是執念本身。他怎麽可能化解?

他猜出了將離想要什麽。

將離是念,他為主體。所以將離想盡辦法讓他失去神智,到時候便可附在他身上。

既然是這樣,他更不可能讓將離得逞。

手腕、手肘、小臂、腳踝、腿骨……身上但凡能斷裂又不影響性命的骨頭都斷過,又被他拼命奪了回來。常人絕無法忍受的骨頭寸寸斷裂的痛苦,他竟也能熬。

將離不會殺他,也殺不了他。他要是死了,將離也會消失。

這是他唯一的優勢。

姜遺光已不知道自己在紙上劃去多少痕跡,又新添了多少內容。

另一邊,王武真的要瘋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腳,他整個人就像皮影人一樣被掌控著。一下子撞墻拿刀砍自己,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跳起來往外跑。可他根本跑不出去,一掀開簾子就有臉上塗抹了重彩的戲子陰冷地盯著他看。

王武後悔了。

他在踩著那些皮影的時候,沒有想過自己和那些皮影也沒什麽差別。

一樣被人操控,動彈不得。

他就不應該來的,不應該撿到那個鏡子,不應該跟著那些人走。要是他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他一定離那些人遠遠的,保準不招惹。

有沒有人救他?

有沒有人啊!救救他啊!

王武涕泗橫流,流著淚,再次不受控制地坐下,用力往桌上撞去。

黎恪還在河邊,他不能觸碰李芥身上的傷,如果一個不小心,斷骨戳進了心臟,到那時李芥可就真的活不成了。

李芥還有用,不能死。

他留意到白府內,原本微微蕩漾的風逐漸平歇。在他們面前流淌的小池塘也逐漸平息了波瀾,漸漸生成光滑平靜的一面水鏡。

水面平滑,倒映出水池上空的垂柳綠草,藍天白雲——

和岸邊行走,來來去去的下人們。

黎恪頭皮發麻。

水鏡裏分明現出了一個完好的白家,下人們來來去去,白家當家的兩個人,白司南和白茸,他們蒼白的影子浮現在水裏,靜靜地看著他微笑。

志怪小說中常有描述此類情形,活人眼睛看不見惡鬼,但鏡乃陰物,鬼會在鏡中現出身形。

所以,從始至終,白家人都沒有走是嗎?

黎恪被自己的猜測驚得渾身發毛,可他還是迅速冷靜下來,仔細地打量水裏的倒影。

不知為什麽,當他回想時,白家所有下人的面貌都是模模糊糊的,想不起來,因此他也無法判斷河中倒影裏的鬼影是不是包含了所有下人。

他甚至連有多少人也記不清了,不過白家的下人不可能全部出現在他面前吧?所以數目上也無所謂了。

他在鬼影中,看到了芙蓉的影子。芙蓉和其他人沒什麽兩樣,同樣浮在水面,微笑地看著他。

黎恪忍著恐懼慢慢看。

白司南和白茸都在這裏,將離呢?

他心裏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他總覺得這水中倒影有什麽地方很奇怪,卻又說不上來哪裏奇怪。

好像少了什麽東西。

少了將離?

不……不對,他本來就沒有見過將離,所以,即便這倒影中沒有將離的身影,他也不應該覺得很奇怪才是。

正在這時,李芥的手腳好似被什麽東西扯著撫平了一般,刺破皮肉暴凸出的白骨也妥帖地回到了原位,身上發出哢哢的聲響。

李芥嘴裏發出含糊的呻.吟,黎恪回頭問他:“李兄?你好了嗎?”

他問出這句話後,頓時突然驚醒過來一般,渾身冒冷汗。他終於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麽會覺得池水倒影不對勁了。

因為水裏……沒有他和李芥的影子!

李芥在他面前猶如變戲法一般,渾身骨節不斷發出聲響,身體一點點展開、鋪平,從原來扭曲的一團到現在如平常一般躺在地上,也只不過用去一盞茶時間而已。

李芥自己都納悶,他還記得剛才發生的事,也不問黎恪了,坐起身活動活動手腳,一臉驚奇。

鬼會放過他們?怎麽可能?

一定是背後有誰做了什麽。

其他人基本都死了,黎恪一直在自己身邊,難道是姜遺光?

黎恪示意他看水中倒影,李芥也看的頭皮一麻。

兩人坐在一起商議。

這河水中的鬼影看起來不能傷害到他們,於是二人幹脆坐在池塘邊悄悄談論,一邊分出心神,盯著池水。

他們談論後,都覺得在這場幻境中,鏡子、池塘,戲臺,才是關鍵事物。

他們都是戲裏的人,按照戲裏內容走。

至於池水,這池塘一定有些古怪。李芥當初就是在戲裏被推入河中,卻又被姜遺光拉了上來。

而現在,池塘因為沒有一絲波瀾,變成了一面平滑的水鏡,所以又能照出他們肉眼看不到的東西來。

“你看,我們現在也在戲裏,會不會在戲中還有戲,然後通過鏡子,我們能看見戲中的戲,或者戲外的事物?”

“鏡通陰陽,假如以我們所在的地方為陽面,我們能通過鏡子看見陰面。陰面之人或許也能通過鏡子看到陽面。”

“戲臺也是如此。陰面戲臺上演著陽面故事。”黎恪越說越覺得腦子靈光起來。

“李兄你最初進來時就在陰面,我和善多等人在陽面。你能在那邊看到陽面的戲,我們這邊也能看到陰面的戲。後來你在陰面落水,善多恰好在河邊,才能把你帶過來。”

“白家被燒毀後,白家人都進入了陰面?”李芥猜測。

“所以這池水……不對,應該是鏡子,鏡子可以讓人在陰陽二面來去。所以我們才一直找不到將離!”黎恪越說眼睛越亮。

所以他才會突然之間和姜遺光分開,白家人“看不見”姜遺光,是否也是因為在那時善多通過某個渠道忽然進入了另一面?

李芥恍然大悟:“這樣一來,王武肯定也是在陰面,只是在與我相對的陰面,他能看見我,我看不見他。我能看見你們,你們看不見我……”

如此環環相扣,戲外人也是其他人眼裏的戲中人,實在叫人糊塗。

“不對……等等。”李芥砸吧一下嘴,納悶道,“什麽找不到將離?將離就在這兒啊。”

他本來想伸手指,忍住了,下巴一擡,“白司南和白茸,就是將離。”

這句話帶給黎恪的震撼不亞於晴天霹靂。

“怎麽會?你為什麽這麽說?”

李芥:“小姜兄弟把故事全都告訴我了啊,他和你分離之後就遇到了我,他說自己曾經看過這個話本……”

緊接著,李芥跟著放下幾個大雷。

他把姜遺光告訴自己的話本故事完完整整說了出來,其中還帶著姜遺光的一些敘述習慣,黎恪一聽就知道那是姜遺光說的話。

黎恪震撼不已。

不止是因為《將離》這個故事,更是因為……

善多為什麽突然又能說出來了?

他原本不敢說不敢想,因為他一丁點念頭都可能會通過扭曲的方式成真。可後來為什麽遇上李芥以後,他又能說了?

這其中一定發生了什麽。

而聽完這個話本故事後,黎恪也有種說不上來的、仿佛被淤泥淹沒的難受的感覺。

卻原來,白司南知道白茸不是自己親妹妹以後,漸漸生出男女之情來。他後來發現妹妹愈發離經叛道,也不願意約束她。

他不斷尋找自己的親妹妹,最後還是父親托夢,讓他知道了親妹妹的下落。可再後來他才得知,那根本不是死去的父親托夢。

至於是什麽東西,誰也不知道。

白茸在一次雨夜中偶然發現自己的血不能和哥哥相融,起了疑心。再後來得知哥哥一直在尋找某個妓子的下落,怒不可遏,覺得哥哥荒唐。

於是,她在白司南和將離的第一次會面時,偷偷藏在房間的衣櫃裏。

但她沒想到,自己會看到那樣一幕……

背對著她的將離,和白司南……兩人抱在一起後,竟如泥人一般漸漸相融。

他們抱在一塊兒,變成了一大塊模糊的肉團!

白茸都驚呆了,呆在衣櫃裏不敢出聲,她眼睜睜看著肉團還帶著人的頭發不斷湧動,一點點融在一起,像兩塊顏色不一樣的蠟燒熱後融化在一起,兩團不一樣的泥摻了水後和在一起,攪動著,不斷攪勻了。

再然後,又分成了兩個肉團。

兩個肉團再慢慢的,變成了白司南和將離的模樣。

白司南原本是來找將離算賬的,可不知怎麽的,在房裏呆了一會兒就暈乎乎地坐下了。

白茸不知為什麽,想起了一首自己聽過的民間歌謠。

“……和塊黃泥兒捏咱兩個。捏一個兒你,捏一個兒我,捏的來一似活托……將泥人兒摔破,著水兒重和過,再捏一個你,再捏一個我……”

當初她聽著這歌瑤只覺得天真爛漫,可現在她到眼前的一幕,卻只感覺不寒而栗。

白茸回家後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白司南。這還真的是她的哥哥嗎?到底有多少是白司南,又有多少是將離?

再後來,她就替將離贖了身。

白茸一直害怕將離,但贖身後的那一晚,她就徹底忘了自己曾經看見過的怪事。她以為自己和將離生出了些不為世人所容的情愫,而哥哥也喜歡將離,又因女子相戀天理不容,所以要拆散她們。

白茸既愛著哥哥,又以為自己喜歡將離,根本不願意分開,悲痛之下同意和將離私奔,被白司南派人尋回。

白司南大怒,他認定將離蠱惑了白茸,可他自己也對將離有一種很古怪的感覺,不願意離開。他清楚自己不愛將離,對將離也無半分兄妹情,可就是感覺不能離開她。

他也不能說出將離的身世。

於是白司南告訴白茸,他要娶將離。

兄妹□□,天理難容。他心裏想著自己娶了將離以後,白茸就不會再惦記她,而自己不碰將離就是了。到時等白茸心思消了,自己再放她出去。

至於白茸……自己這輩子都只能是她的哥哥。

白司南完全沒想到,白茸糾纏將離也是為了自己,而他最後決定娶將離,在白茸看來就是放棄了自己,選擇了將離。

再後來,將離告訴了白茸自己的身世。

白茸無比震驚,原來白司南和將離才是兄妹,他們絕對不可以在一起!她以為哥哥不知道,揭破了這件事,被震怒之下的白司南下令關起來,不準向外透露半句。

將離又去勸白司南。

反正白茸已經知道了真相,為什麽不幹脆來個偷龍轉鳳?

紅蓋頭一蓋,養在深閨,誰會知道花轎裏的是誰?到時遠離這座城,誰又會特地來看看白司南娶的妻子長什麽模樣?

白司南猶豫之下,同意了。

三書六聘,十裏紅妝,白茸蓋著紅蓋頭,暈暈乎乎地坐上了花轎。

之後,她便跳了水自盡。

她想起來了。

她看到了,將離和白司南融為一體,又分開。所以,和她在一起的人,究竟是誰?那真的是人嗎?

而白司南也在洞房花燭夜後想起了一切。

他有一次去找妹妹,卻透過窗戶看見……將離和白茸抱在一起。

所以他認定兩個女子之間生了不該有的情愫。

可後面的事情,被他忘了!新婚夜之後他才想起來!

那根本不是兩個女子的相擁!

將離抱住了白茸後,血肉骨骼猶如泥人和了水一般一點點融化。白茸也跟著融化。兩團泥人融化成一團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分開,慢慢變回兩個人。

所以……

白茸已經不是白茸了吧?

白茸落水自盡後,白司南安葬了她,墓碑上也只敢寫她是自己妹妹。白茸死後,將離不知所蹤,唯有墳前突然長出大片大片鮮艷的芍藥花。

芍藥艷麗,別名將離,性喜陰,故又名鬼花。

黎恪聽完了故事,只覺無比震撼。

“所以,將離到底是什麽?如果在碰見白司南和白茸以前她就存在,為什麽她後來又……”

黎恪說著說著,忽然醒悟過來。

鏡外的將離,是姜遺光的念。

鏡內的將離,為什麽不能是白司南和白茸的念?

白司南和白茸各分出一半的念,這個念構成了完整的將離。所以,白司南和白茸才會不可遏制地愛上將離。既是因為他們內心相愛,也是因為他們對自己的吸引。

等等……這樣一來……

黎恪在心裏捋了捋其中關系。

將離是姜遺光的念。姜遺光在陽,將離在陰,將離便是陰面的姜遺光。

而將離本身又是白司南和白茸各自分了一半出來的念。

這不就是說……姜遺光就是白司南和白茸?

黎恪被自己的猜想震驚到。他話只說了一半,李芥催促:“後來又怎樣?你倒是把話說全了。”

黎恪搖搖頭:“沒法說,還是先找到善多。”

他猶豫片刻,還是道:“善多恐怕和白家兄妹脫不開關系。”

李芥剛想問為什麽,就見眼前水鏡又浮現出新的畫面——姜遺光在一間陌生書室,伏案寫著什麽。

他看起來很急,書寫字跡龍飛鳳舞一般,他甚至兩只手都用上了,一左一右各握著一支筆飛速書寫。

可他寫出來的東西沒多久又被抹去,換成一排新的文字。而這時姜遺光又會立刻抹去新的文字,再寫上自己的。

水鏡圖像漸漸清晰。

就連李芥也能看到姜遺光在寫什麽,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他身上的傷勢突然好全,果然和姜遺光有關。

“不知道是誰在寫我們,把我們當做書裏的人,善多又把我們的結局改了回來。”黎恪向來平穩的語氣裏終於多了幾分焦急,“我們得找到他才行,他一個人對抗,恐怕艱難。”

李芥皺眉打量:“看不出來他在哪兒,這個地方瞧著眼生。”

黎恪望向湖水,咬咬牙:“你先前說,善多碰到你之後又和你分開了?你們在路上有沒有碰過鏡子?”

李芥一回想:“應該是有的。”

“那他應該是到了陰面,或者是陽面,總之我們和他又去了不同的一面。”黎恪望著池水。

李芥一驚:“你不會想跳進去找他吧?”

黎恪道:“你不明白,不找到他,我們全都出不去。”

他面色凝重,完全不像說謊。李芥沒有追問,立刻道:“那你去,我在這裏守著。你會水嗎?”

黎恪是南方人,點點頭:“尚可。”

他把外裳脫了,只留下一層裏衣,李芥幫忙把外面的衣服全部裁成條,擰成麻花,又將荷包裏的細繩取出來一塊兒加進去,沒多久就得到了一根細長結實的繩子,栓在黎恪腰上。

“你下水的時候小心點,感覺不對趕緊上來。”李芥擔憂道。

一切準備就緒後,面對水面上仍舊看著他們微笑的一眾白家人,黎恪深深吸口氣,踏了進去。

那廂,姜遺光還在鬥爭著。

他沒法停止,一旦停下自己就會落得個渾身筋骨斷裂無法反抗的下場,到那時,念會有數百種方法讓他失去神智。

就像話本裏,將離利用兄妹之間的愛與嫉妒侵占了白茸和白司南二人一般。一旦給念一個可乘之機,讓它撬開一條縫,它就會立刻擠進來。

它想把自己變成它的傀儡、它的木偶,或者別的東西。姜遺光很明白,總之它不想當一個無根浮萍一樣的念,它想要反過來操控自己。

就在這時,他眼前出現了一個人。

是黎恪。

黎恪簡直是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渾身濕淋淋,看著像剛下過水。

“果然找到你了。”黎恪語速飛快,這種時候根本來不及敘舊,“你在改寫結局對麽。”

姜遺光三言兩語概括:“我們都是將離手裏的皮影,在一個叫王武的人手中,若他把皮影撕毀,我們全都會遭殃。”說著,他抽空用一只手把自己原來寫下兩個版本的話本丟給黎恪。

“沒時間了,你自己看吧。”

黎恪撿起書三兩下翻完,姜遺光以密語寫的那部分叫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可大體內容他卻已經從李芥那裏知道,就不著急解開。

這時姜遺光面前又浮現出文字——

[王武打翻了屋裏的燭臺,屋裏生起火……]

還沒等那排字寫完,姜遺光就再度劃下一筆,把那排字塗了。

如果真起了大火,以念的做法,它一定會讓大火把所有人燒死,再給自己留一口氣,日久天長折磨下來,他定會失去神智,變成廢人。

黎恪只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有像這一刻才思敏捷,一瞬間把一切串聯在一起。

念是戲臺上的傀儡,所以它做了皮影,把他們也變成傀儡,再通過王武折磨他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可以用另一個辦法。”

“將離就是你,你就是它,只不過你們現在像處在一頁紙的兩面,互相幹擾,你可以這樣做……”

“這樣……那些皮影就在你手上了。那個地方有你的皮影,一定也會有它的皮影才對!”

姜遺光:“但這樣一來……”

黎恪道:“沒事,我通過白家的池塘進來的,等我再找一面鏡子把你送進去,你盡快找到屬於將離的皮影就行。”

說罷,他也不耽誤,把姜遺光改過的第二版書留下,自己帶著第一版有密文的話本跑了。

他們都發現了,一旦不處在同一面時,將離就不能憑空傷人。

它必須要通過文字、傀儡或是別的什麽東西,總之,必須得有個憑據才行。如果它身邊有姜遺光親自寫下的文字,它就會讓這些文字變成真實。

同樣的,它想要操縱人,除了以文字的方式外,就必須用傀儡,不論是木偶還是皮影,都沒什麽區別。

而將離為什麽能隨時出現?也是因為姜遺光的緣故,它可以隨時來到姜遺光身邊。

姜遺光不能完全掌控將離,但他應該也能做到調換才是。

他大可以選擇和將離調轉位置。

到那時,他面對著屬於入鏡人的皮影們,而將離就會面對他寫下的新版本故事。它就不得不遵照新話本把他們送走了。

黎恪動作很快,他翻了幾間屋子卻怎麽也找不到鏡子,幹脆找了個盆,又四處找水,接了一盆水回來後放在姜遺光身邊。

“沒有鏡子,將就用吧。你等我跑遠了再用。”

否則姜遺光一旦把將離置換過來,這麽近的距離,將離當場就能殺死他!

姜遺光看向水盆。

水面平如鏡,映出一張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

將離的模樣和他沒什麽區別,只線條更加柔和幾分,明顯是位女子。

此時,它也在書寫,隔著水面,一雙幽深的黑眼睛回以註視。

而後,黎恪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再然後……

李芥、仇少才、劉承和、沈妍……

商持、柳含章、毛一程、溫英伯……

除了王武外的所有入鏡人,甚至包括已經死去的那些人,都離奇地出現在了姜遺光面前。

他們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驚愕地互相對視,很快發現自己竟動彈不得。

姜遺光立刻明白了將離的盤算。

它在用這些人要挾自己。

如果他這時選擇調換方位。被換過來的將離……完全可以一瞬間殺死所有人!

它也可以選擇殺一部分,留一部分,這些活下來的人出去以後,一定會對他產生懷疑。

姜遺光低頭看著水盆裏,和自己容貌別無二致猶如孿生兄妹一般的將離。

沒有任何猶豫,提筆寫下。

他也像一團和了水的泥,身形容貌逐漸模糊。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那團身形慢慢清晰,逐漸變成了和姜遺光格外相似,卻陰冷無比的女子模樣。

……是將離。

與此同時,真正的姜遺光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一間狹小屋內。

面前長桌上擺放有一列銅鏡,地面鋪滿支離破碎碎裂的皮影,分不清誰是誰。

在他不遠處,已變得面目全非的王武伏下身,如野獸般噴出鼻息,雙目赤紅望過來,兇狠猙獰。

後腿一蹬!

看過去的瞬間,王武早已裹挾著淩厲勁風撲面而來。姜遺光迅速側身躲開,隨手抄起桌上一面銅鏡狠狠砸在王武後頸,可銅鏡砸下去,卻只發出猶如刀劍相擊的清脆撞擊聲,甚至鏡身邊緣都卷曲了進去。

王武變得跟長了銅皮鐵骨也似,恐怕刀子都紮不穿吧?

怪不得將離毫不反抗,原來在這兒設下了埋伏。

王武已經不能算個人了。

他變得很奇怪,身形慢慢拔高,姜遺光甚至能聽見他身體發出骨頭生長的脆響,渾身筋肉擠破衣裳。面孔漸漸猙獰,張大的口往外凸,漸漸冒出野獸一樣的尖牙,鼻腔呼哧呼哧發出粗重聲息。

是關在籠子中餓了好幾日的猛虎,終於被放出牢籠。

現在,獵物送上門了。

狹小屋內劇烈碰撞聲響接連不斷響起,姜遺光上躥下跳靈活躲避,他把能砸的東西全砸了過去。銅鏡、繡凳、桌子、甚至桌下的箱子一股腦全砸過去,也不過在怪物利爪下撕成碎片。

他在寫下去的那一刻就做好了黎恪等人全軍覆沒的準備。他不能指望這些人幫忙了,現在也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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