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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第 2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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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第 256 章

由冬至秋, 再由秋回夏。

脫離了那片桂花林後,容楚嵐直接栽倒在一片荷葉上,翅膀蔫蔫地抖動兩下,抖落一點兒鱗粉, 有氣無力道:“實在飛不動了……”

姜遺光落在她身邊, 道:“那就再休息一刻鐘, 不能再耽誤了。”

容楚嵐答應下來。

她還在想武子內親王一事。

姜遺光也略停了片刻休息,之後也飛下去,幽藍身影飄飄忽忽, 像一抹看得見碰不著的影子。

容楚嵐盯著他看,感覺很奇妙。

她知道姜遺光是人,自己也是人,可現在卻想不起姜遺光為人時的樣貌了,那張臉在她心念中如浮水面, 隨漣漪飄飄蕩蕩,如夢如幻。

人處幻境中,一切都有可能是假。姜遺光對武子內親王的了解,會是假的嗎?會不會有人欺騙他?又或者他從其他人口中問出來的事項也非全貌?

滿腦子亂七八糟的心思, 她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心緒如浮萍, 沈浮不定,夢也如那江水, 起起伏伏,夢裏的太陽扭曲成光怪陸離的月亮模樣,又大又圓, 卻紅得不像樣。

她夢到自己好像在不斷奔逃, 身後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追她,緊追不舍, 好幾次將將撞上,又遠了。她沒法回頭,身後盡是一片混沌沌扭曲的黑暗。

“該走了。”有聲音叫她。

從天邊傳來的聲音,一圈又一圈回蕩。

容楚嵐猛地驚醒,下意識翅膀撲騰飛起來,驚魂未定。

“是你啊。”

一只藍紫色蝴蝶在她停留的地方不動,翅膀漾著流光,面前放了幾顆細如米粒的蟲卵。

“你竟然真的帶來了!”容楚嵐驚喜。

相比於小蟲,這些安安靜靜的蟲卵顯然更好帶。

姜遺光嗯一聲,問道:“你做噩夢了?”

“你怎麽知道?”

姜遺光:“你在害怕。”

“蝴蝶也要做噩夢麽?”

容楚嵐道:“可我們又不是真正的蝴蝶。”

這句話似是開了什麽關竅,她也覺得不對勁起來。

真正的蝴蝶,也要做噩夢嗎?

人以為蝴蝶沒有思想,沒有念頭,也無七情六欲,又怎會做夢?

那蝴蝶……會夢到人嗎?

武子內親王如果也認為蝴蝶是不必思考不會發愁的事物,這樣的蝴蝶又怎麽會夢見七情六欲纏身,在俗世中打滾的人?

莊周夢蝶,是人夢見自己為蝶,還是人以為自己變成蝴蝶後的那只蝶夢見了人?

實在難解難辨!倒叫她又想起唐時的一首詩來。

唐朝詩人先生所做的一篇《錦瑟》,也如這個夢一樣,似有實無,實無卻分明可見,全為意象,說不清道不明,朦朦朧朧,整篇詩都如一場夢。

一只蝴蝶輕輕扇動的翅膀,叫幾千年前的莊子做了一場夢,又叫幾百年前的詩人也做了一場夢。再叫現如今的幾百人跟著做了一場夢,夢見自己成了蝴蝶。

她竟有種不知真假的虛幻感。

武子內親王……她的執念,也會和自己一樣嗎?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我非她,又怎知她所思所想?

“走吧。”姜遺光抱起一顆卵,飛到她身邊,頭頂又長又纖細的觸角碰碰她,繞著她飛了小半圈。

容楚嵐遲疑了一會兒,也飛下去抱起一顆,跟在他身後。

真是夢?

夢裏的死也不會死去吧?就像在梅花林裏的那些死去的蝴蝶一樣。第二天再度轉生。

容楚嵐飛在荷花池上空,忽然想,如果把蝴蝶丟進水裏死去呢?它第二天還能活過來嗎?

她不敢嘗試,看一眼前面的姜遺光,翅膀扇快些,飛到他附近,和他說了自己的所有念頭。

她自個兒也無法確定,那些念想本就朦朧模糊又含混不定,被她這麽說出來,姜遺光更難以理解。

不過容楚嵐的猜測,他的確想嘗試。

最初的那片小山林,如果沒猜錯,現在應當還有一批原模原樣的蝴蝶。

櫻花林中化蛹而出的蝴蝶會在天亮前飛到山林中。他們要盡快趕去看看。

容楚嵐見姜遺光也同意自己的嘗試,不免高興,她道:“那時我們就得相互配合了,得想辦法騙走其中一個,到時再……”

她原本想動手推掉荷花池中的蟲卵,可她不能確定這些蟲卵有沒有可能是自己,雖然幾百顆裏頭,很難這麽巧。可萬一呢?萬一她就是把自己的蟲卵推下去了,她豈不是真的死去了?

有了目標,就有了勁兒,悶頭往前趕,勢要到達姜遺光所說的那片櫻花林。

時光隨著兩只小蝴蝶的逆行同樣逆著走,太陽慢慢由東向西重新升上高空。

荷花池也到了盡頭。

“不過……我們好像是直接從山林裏到荷花池的。”容楚嵐發現了疑點。

穿過山頭,眼前熟悉景象出現。

是那片山林。

再往前飛,找到了小溪流,一草一木皆是熟悉景象。只有一點——山林中沒有蝴蝶。

只有他們兩人,兩只小蝴蝶。

姜遺光心想:這時候的他們,按理說還在夜間冬日的梅花林中。

可如果從另一方面想,死去的蝴蝶第二天會有新生,會飛到新的山林、新的梅花林中。那這片新的山林裏的蝴蝶,應該才剛剛出發才是。

他把蟲卵放在一片樹葉上,容楚嵐見狀也跟過來放下。

看上去好像沒什麽變化,就像他們,從梅花林回到這裏,也沒有任何變化。

變的是周圍景象,是時間,不是他們。容楚嵐覺得自己又模糊地意識到了什麽。

姜遺光把自己的猜測告訴她,容楚嵐有些沒聽明白。

“如果按你所說,這片山林是一座新的山林,山林裏新的蝴蝶剛剛出發去荷花池。那為什麽我們沒有遇上?”

姜遺光道:“因為去時和來時不是一條路。”

他示意容楚嵐看底下流淌的小溪:“就像這條小溪,它一直流淌,任憑它怎麽流淌,它還是一條小溪。我們被小溪帶走後,仍然在循環流淌的小溪中,也在小溪中。”

“而我們現在便是在小溪中停下,逆流而上,其他人就像小溪中的一滴舊水,順流走後。即便我們逆流上,也不會找到原來和我們見過的一滴水。它們已經被新的水流代替了。”

這話很有些毛骨悚然。

容楚嵐慢慢道:“就像你碰見的從櫻花林裏出來的我,我也可能已經是新的我,替代了昨日死去的舊的我?”

姜遺光說:“只是我的猜測。”

容楚嵐道:“那我們這樣出來,豈不是打破了這個循環?”

他們不去梅花林赴死,就不會有新的蝴蝶誕生。沒有新蝴蝶誕生,也不會有舊蝴蝶赴死。

他們就會一直停留在過去的山林中。

而新的山林裏誕生的新的蝴蝶,仍舊會一直向前飛,飛到新的荷花池,新的桂花林、梅花林,再迎接新的死亡和新的新生……

容楚嵐忽然意識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抖了抖:“只有我們打破,也是無用。只要還有蝴蝶不清醒,輪回就會繼續。這個局就不會停止!”

姜遺光的口吻變得有些嚴肅:“我想到的正是如此,所以……我們必須把他們全部叫醒。”

讓所有人都停下來,夢境的循環才能停止。否則,他們只會困在夢裏,還以為自己在不斷向前飛。

這樣一來,容楚嵐又犯了難。

叫醒他們?

他們已經沒了大半記憶,如自己,也是和剛脫蛹不久才能被叫醒吧?

既不能喚醒,也難以困住他們。叫他們這樣一直飛,要飛到什麽時候?

“再去櫻花林看看吧。”容楚嵐道。

姜遺光卻不願意去了。

“這片小山林才是一切初始,我們且在這裏等著就好。進了櫻花林,又是一圈新的輪回。”

“而且,只有這片山林裏,有早有晚,像是正常的一座山。”

他不去,且說了緣由。容楚嵐也只好不去。

在小溪裏逆流而上,不如跳出小溪,等他們下一輪又要開始時,再想辦法把人撈回來幾個。

很怪,沒能停歇時,總是累得恨不得落在地上再也不動了。現在真停了,卻又想繼續飛,不想停下。

停下了總有種罪惡的感覺,好似會錯過不少事。即便她知道此時應該等待。

想了想,容楚嵐又覺好笑。

武子內親王羨慕蝴蝶的自由自在,她成了蝴蝶,卻也沒法安心地自由自在,反而因為這一時的閑散而十分不安。

人不知蝴蝶心中思想,只羨慕蝴蝶自在飛樂趣,焉知蝴蝶又是否真的如他們所想那樣自在快活?

姜遺光伏在樹葉上,專心地盯著那兩顆被他們帶回來的蟲卵。

容楚嵐就自個兒落在小溪邊,飲水,食花蜜,本想叫上姜遺光,飛上去看,發現樹上有些鮮艷的漿果,其中有熟透了殼上裂開些一條紋的,他湊過去吃,便也不打擾了。

原本升上東方的太陽漸漸挪到了正中央,又慢慢往西邊落下。

天要暗下來了。

他們休息足夠,夜裏反而要打起精神來,等那群新的蝴蝶從櫻花林裏飛過來。

太陽落下,月亮升起,金光換成了銀光,單月亮的銀光還不夠,又添上了許多星子,撒得夜空亮晶晶一大片。

兩只小蝴蝶都藏在一片樹葉上,正對著姜遺光說的櫻花林的方位,保管一旦有蝴蝶來,他們就能立刻發現。

兩只小蝴蝶的翅膀,也像這撒了一片星子的夜空,藍得炫目。

終於,第一只蝴蝶飛來了。

輕盈的,好似根本沒用勁兒,在風中打個飄忽,慢悠悠落下,落到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頭。

像一片隨風飄的落葉。

在落葉後,又有一大批落葉被風吹了來,赤橙黃綠各色交雜,銀白月光在他們的翅膀上流淌,風托著他們落在花朵上、樹葉上。

他們用一天時間飛過了四季和生死,疲憊極了,落下後就陷入了夢鄉。

容楚嵐低聲道:“糟糕,我也不認得他們了。我只記得有一些人我應當認識,可是現在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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