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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第 2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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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第 245 章

姜遺光沒有救他們, 也不想救。

他覺得自己處在一個不太對勁的狀態,以往他很少會有這樣鮮明的“想”和“不想”的念頭。而他雖然少說話,卻也不會像這幾天一樣,連一句話也不和其他人說。

他既想往上爬, 就不該在未登頂前先變成孤家寡人。

所以, 他的行為的確受到了不知什麽事物的影響吧?

姜遺光心裏想著。

雨已經停了, 樹木、草地濕漉漉一片,點不著火。

姜遺光找了幾間屋子,搜出他們屋內簡陋的木桌椅, 用刀把桌子腿鋸下,又剝下那些人本就破爛不堪的衣服,撕成條,纏裹在木棍頭上。

只是,這些人家中沒有找到油。即便想要煉油, 也沒有鍋。這樣做成的火把燒不了太久,但好歹能燒著一陣子。

姜遺光做了幾根“火把”後就停手了。

夜間行路雖不難,可他也需要休息。

每間屋子都很狹小,難以躺人, 姜遺光便沒在裏面挑, 而是點著火把繼續往前行。

這一片如果專供民或奴隸居住的話,貴族們的房屋不會太遠。等找到了以後, 可以再看看有沒有活口。

天已經完完全全暗了下來,火把微光只能照亮方寸黑暗,遠處叢生的樹木在夜色中恍若飄搖鬼影, 地面仍舊帶著雨漬的草地被踩出沙沙聲響。

姜遺光將鏡子扣在掌心, 時不時對著照向自己的眼睛,再照向前方, 以免有鬼怪悄無聲息地迷惑了他的眼睛。

他要找……王宮。

王宮離海邊很遠,少說數十裏路,奇異的是,姜遺光也絲毫沒有和其他人同行的念頭。他現在需要找到一個歇腳的地方,等天亮了,再出發。

不知不覺間,夜裏又下起了雨,和白日不同,夜裏的雨格外小,落在臉上、身上涼涼的,卻也無法讓人忽視。

姜遺光重新撐開傘,火把伸直指向前方,以免將油紙傘燒了。聽著沙沙雨聲,走在一片荒地中,地面崎嶇,滿是亂石,走著有些費勁,但又走了一段路後,他感覺腳下的路平整了許多,蹲下去細看,這片地明顯被處理過,大石碾碎了,鋪上小石頭,再篩了細土蓋上去,以好讓人行走。

原先環在周圍近一人高的野草也漸漸稀疏起來,顯然是平日有人打理。

姜遺光知道,他已經進入了一些人家的居住範圍。

手中火把忽地亮起一瞬,緊接著又黯淡下去,上面的布條終於被火燒完了,只剩下仍舊冒著赤紅火星子的小半截木炭。而在這條路盡頭,亮起了些許微光。

一個身著黑色長衫的女子撐著傘,手裏提了素色長圓燈籠,燈籠上寫了和大梁字不太一樣的文字。她的頭發披在腦後,用一帶子束著,臉上抹了粉,削去眉毛,只在額頭處塗了兩筆暈開的形狀,似是效仿唐時麻呂眉。她的步伐邁得細碎,慢慢往姜遺光所在處走來。

她沒有說話,一笑露出口中黑牙,見著陌生人也不害怕,反而更多像是恐懼後見到救兵的欣喜,眼裏還帶著淚。

姜遺光早就用鏡子照過,奇異的是,她並非鬼怪,而是一個活人。

燈籠將她淡淡的影子照在地面,女子身上傳來活人的溫熱氣。

她很驚喜地說了什麽話,姜遺光聽不懂,搖搖頭,又指向她身後不遠處的宅子。那女子不知想了什麽,更加高興,點頭後欣喜地笑,她似乎以為姜遺光不會說話或是聽不見,便多用手勢,示意對方跟上自己。

而後,她謹慎地走在前面小半步,用燈籠照亮路。

……

詩織本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活人了。

自那長眠詛咒在國中作亂伊始,淺野家便有不少人永遠陷入了沈睡中。即便請了陰陽寮的陰陽師們為亡靈送行,叫他們超脫往生,可他們心中仍不免悲痛欲絕。

以往也有妖邪作亂,可沒有哪一個能和長眠詛咒一般禍亂至此。淺野家家主心生懼意,想起家中逝去的人們又連連懊喪,悲痛幾日後,終於做下決定,帶著家人搬離京都。

可即便如此,長眠詛咒依舊不會停下它的步伐。淺野家上下日日誦經、撒豆驅邪納福,又請了高僧做法畫符,喝符水,依舊無用。起初是淺野家的家奴、家臣們,再後來,便是主家人,一個接一個,終難幸免。

又過了小半個月,終於連她最後一位婢女也倒下了,陷入了夢鄉。

詩織悲痛欲絕,數次要追隨家人離去。她只覺自己孤身活在世上,還要被不知名鬼怪欺侮,實在可憐。於是這一日,她眼睜睜見長眠的侍女的氣息終於也斷了以後,獨自梳洗打扮,換上黑色喪服,但她不會梳發,只好隨意系帶於腦後。而後,她撐著傘,提上燈籠,離開了家門。

她知道附近已經無人了。她也清楚,森林中,多半有鬼怪。她倒寧願自己也得上那詛咒,好一睡不醒,或是僥幸,讓她能碰上一兩個心地仁慈的妖怪,能叫她不嘗痛楚地離開世間。

詩織沒想到,自己會碰上一個近乎是山野精怪一般的少年。

她提著燈籠近前去,看見了對方的容貌,亦看清了他腳下的影子。

詩織起初以為他是鬼怪,欣喜之下便不顧一切向他奔來,後發現他原來是人,那欣喜又轉變成了另一種喜悅。

只是可惜,對方似乎不會說話,自己問他姓名,又問他來處,對方都不開口,只搖頭。詩織便在心裏想,這樣的一個人,卻不會說話,實在如美玉上的一塊瑕疵,可即便有了瑕疵,美玉也不減半分光華。再想他或許和自己一樣,也是家人離世,悲痛之下來尋求解脫,不免心生同病相憐之意。

詩織心裏百轉千回,她原要尋死,卻又改了主意。

她觀眼前人穿著打扮皆和常人不大一樣,似是效仿自己在圖冊中見過的大梁衣飾,頭發也如大梁人一般束起,插一根簪,以為他也是和自己父親一般仰慕大梁之人,不免更覺親切。她心中期盼和對方多相處一會兒,又看對方似乎無處可去,便示意他來家中稍坐。

左右淺野家無人,若仍有鬼怪,或他也陷入長眠詛咒中,自己還能替他念一卷經。

姜遺光卻覺得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他不想和這人說話,他想要遠離她,或者……

想要扭下這人的頭顱。

“公子請隨我來。”詩織哪裏會想到身後的人在想什麽可怕的事情。她近乎是純然喜悅地將姜遺光帶往淺野家在此地的主宅。

因為仆人大多已經身死,無人打掃,野草橫生,淒清寂寥。

姜遺光看見這間宅子前掛了匾額,上面寫著“淺野”兩個字,這兩個字卻又和大梁的字一模一樣,完全能認出了。

而在匾額之上,又懸掛了一面鏡。只是那鏡子磨得光滑,能照出人影,又有人臉大小,不是山海鏡,想來只是放在門口驅邪罷了。

“淺野?”姜遺光輕輕說出聲,惹來詩織驚詫的目光。

“公子,原來您會……”詩織只覺自己這話實在很失禮數,立刻改口,“公子,您剛才在說什麽?”

姜遺光指著那塊匾額,再次開口:“淺野?”

詩織聽見他說了一個和自己姓氏有些相似的一個詞,聲音韻律卻和他們完全不一樣,反應過來後,瞪大了眼睛。

“您……您是中原人?”

她同父親學過大梁官話,可她能寫一些,卻只會說一點,並不熟練,結結巴巴顛三倒四地開口:“您是……大梁,來自那個地方嗎?”

姜遺光點點頭:“我是。”他的目光流連在對方脖頸上,袖中指尖微動,忍住了。

“……啊,實在是……非常失禮,我……還請進來。”

從小受父親影響,詩織對大梁向往極了,她觀姜遺光形貌,本就心有自慚形愧之感,現在知道他竟然是大梁人,反而認為很是理所應當了。

可她大梁話說得不好……

平日詩織不覺有什麽,現在站在這人面前,不免局促不安,擔憂對方會以此認為自己粗鄙不堪,眼中淚光盈盈,想起父親說過,大梁開國皇帝娶的妻子能上戰場,為此大梁男子大多喜愛如男兒一般擁有堅定意志的女子,才忍住了沒有哭泣出聲。

姜遺光有意多開口說話,道:“多謝姑娘,我也在找地方留宿。”他身上帶了那本冊子,心想,自己不通倭國語,可以寫下來問對方王宮和那位公主墳墓的方位。

詩織勉強聽懂了姑娘、留宿的意思,羞怯地笑,她走在前面,收起傘,放下燈籠,有些倉皇地推開門。

這扇門有段時日沒有打開了,本生了灰,一場雨又將灰塵沖刷幹凈,空氣倒還沁人肺腑幾分。詩織提起燈籠,提裙擺踏進去,努力用大梁話說:“公子,還請……進,稍坐……”

姜遺光跟著踏進門,幫忙把門合上。

“多謝姑娘。”他說。

此刻,幽僻淒涼的宅中,忽然從屋後傳來琴聲陣陣,哀愁淒涼,散漫在庭院中,和著夜風與秋蟲,更覺淒苦。

“你家中還有旁人嗎?”姜遺光問。

詩織沒聽懂他在說什麽,她也顧不上分辨了,在聽到琴聲的那一刻,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

這琴聲格外熟悉,正是她那位最喜愛的族姐所奏。

可她那位族姐,在上個月就已香消玉殞了……此刻,是她的亡魂在彈奏麽?

“我家裏……只,一個人,一個……”詩織努力用大梁話解釋,滿心淒惶,顧不上失禮,抓著姜遺光的衣袖就要離開,“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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