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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第 2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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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第 243 章

海上有仙山, 山中有仙人。

仙人贈仙藥,予帝王長生。

船上有人想起了這句打油詩,一時間真以為自己看見了仙山,還沒來得及叫呢, 仙山就消失了, 那群人不免悵然若失。

“真是仙山?”

“不過蜃景, 也能叫仙山麽?”

有人信,有人不信。還有些更關心何時到倭國,問過後, 船夫辨認過方位,答還有三四日就能到。

仙山出現得快,消失得也快,反而給那群人心裏留下了深深一道烙印,四下議論紛紛。

小船上入鏡人少些, 大多都是近衛兼船夫、侍從,無形中讓那些入鏡人們聚到了一起,談論時有人把姜遺光也拉上了。

大夥兒都看過卷宗,彼此報過姓名後, 也知道各自表現如何。姜遺光渡過的每一重死劫幾乎都是靠他自己解開, 實在令人驚艷。可真與對方談話,才發覺這人心情實在古怪, 無論怎麽說怎麽問,對方都沒動靜,問著能答的, 就回答一兩句話, 不想說,就不說話不動彈, 活像個泥人偶。

要說他瞧不上人吧,也不像,那幾個人自認為看人還算準,這人只是性情怪而已。

有人就是天生不愛和人說話,你叫他多開幾句口反而得罪人,也因此,漸漸沒人和姜遺光說話了。

他好像被眾人一致遺忘在角落。

小船上有個入鏡人,名叫甄廣生,農戶出身,沒有字,自己給自己起了個字,曰壽熙。甄壽熙覺著自己這雙招子看人還算厲害。他瞧著姜遺光,覺得他並不像自己在卷宗裏看到的那人一樣。

卷宗裏,他話也挺多啊,別人說話也不會故意不搭理。這是碰上了什麽事兒?

甄壽熙有心試探,可姜遺光仍舊不理人,不說不動,眼珠子都少轉動。

他借著經過刻意往他身上潑了點水,嬉皮笑臉試圖惹怒他,姜遺光瞧著不知有沒有生氣,面無表情走了,可在走遠後,卻回頭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竟叫他打了個抖,立刻歇了心思,再不敢故意試探。

四日後,已經能見到海中淺淺一層虛影,連綿山脈起伏。

這叫已經看膩大海景象、吃膩了魚蝦的船上眾人都很是高興。然而船員說還不能立刻上岸,這兒是島的最南邊,得從南邊往北走,沿岸繞上島的東邊,倭國的國王才遷都過去,從那兒上島更近些。

於是他們又不得不按捺住急切心思,看著船只繞著彎彎曲曲的海岸,經過最南端,沿岸北上。

和高句麗有些區別,倭國所在島上樹木郁郁蔥蔥,茂密非常,幾乎瞧不見人影子,也無人接應。

近衛解釋道:“高句麗那邊也派了幾個入鏡人,暫時守著了,只是這島上兇險,暫時只派了幾個人過來守邊,再叫我們來探探。”

換句話說,倭國大梁軍隊要等他們掃清障礙後才能到。

說著,趁船漸漸靠岸的時機,近衛又重申了幾遍在船上定下的規則。

例如,他們同坐一船,便被劃為一隊,留一人和四五侍衛在船上。其餘人皆下船,按年齡排列序,一旦他們當中有人出事,或見到了倭國中需要拔除邪祟之人,便按照年齡排序來收鬼,誰也不準推脫。

眾人皆答應下來,都不必互相告誡,大夥全是從生死邊緣中掙紮出來的,誰也不會沒腦子到在這個時候發生糾紛。

船只慢慢往岸邊去,岸邊沒有碼頭,只能擱淺在堆滿石礫的沙灘邊。他們的船只停在兩邊回彎成巨大馬蹄形的中間處,幾個船夫先跳下去,從船上丟下繩索木樁等物,在岸邊找了地方打樁,栓上繩,以免水漲起來船只飄走。

他們不算最早來的,在他們來之前這附近海岸已經見著了兩條小船。船上也留了幾人,以免出事。

待船只停穩後,姜遺光跟在眾人身後,踩著放下去的扶梯慢慢走下去。

潮濕粗糲海灘後是茂密樹林,七月多的天,綠意正濃,濃到叫人看了竟生出些寒意來。

甄廣生特地走在他前面一位,等他下船後,主動搭話:“姜小兄弟?等會兒咱們可以相互照……”

這回一句話還沒說完,姜遺光看都沒看他一眼,完全沒聽見似的,直接走了。

甄廣生微微瞇起眼睛。

倭國遷都時也派人來過大梁稟報,繪過輿圖。一人得了一份簡單的輿圖,按著圖來走,不過幾日就能到倭國都城。

只是,即便他們有輿圖,也千萬不能走散,以免忽然受了其他稀奇古怪的詛咒,身邊無人幫忙。

踩著濕漉漉海灘往裏走,一直到腳下沙礫變得幹燥,遠處樹林也漸漸近了,才叫他們看清樹林中搭建的幾間小木屋,這木屋的樣式和大梁的房屋乍一看有些相似,卻又有些不同。

還沒等他們上前,木屋裏走出幾個驚喜萬分的人來。這些人穿著大梁衣裳,梳著大梁發式,見著他們,眼裏滿是驚喜。

“你們可算來了。”領頭人快步走向帶著他們往前行的近衛,攬臂一拍肩後,才後退半步行禮,瞧著他倆應是舊相識。

木屋裏走出的人姓丁,名諱不詳,讓人叫他丁都統即可。

丁都統帶了兩個入鏡人和一幫手底下人來這兒有七八日了,手下人中還有能說倭國話的人。

剛來那幾日,他們便齊齊出動,抓了幾個從倭國王宮裏逃出來的宮女侍人們問話。問清楚王宮、行宮、那位公主所在之處後又試驗了一番,捉回幾個陷入長眠詛咒的平民,確定山海鏡能把他們喚醒,這才敢松口讓人過來。

一群人進屋去。

木屋外面看著不大,裏面還算寬敞,院子正中一棵植株也無,只有地上在白碎石磚中鋪成了些草皮、堆成假山模樣。房屋偏低,看著讓人很是不舒服,僅僅看著就叫人喘不過氣來似的。

推開門,進屋內,地上擺了小桌,卻沒有椅子。丁都統拿了十幾個草墊來給他們坐著,自個兒也大喇喇盤腿坐下,拍拍手,就有幾個穿著打扮瞧著格外笨重的女子從屋後出來。

她們身上穿著厚重的袍子,寬腰帶,腰前系大結,臉上塗了厚重一層白.粉,一直塗到脖子後,嘴唇上了鮮紅口脂,眉毛削得近乎於無,微笑間,口中露出的牙齒竟是黑色的,看著格外怪異。

能說倭國語的人看她們上茶後,嘴裏說了些什麽,那些女子膝行著跪下又行了個不太一樣的禮儀,才離開屋子。

會說倭國語那人從窗戶看見她們碎步離開了,才改用大梁話說起他們查到的事兒。他自稱姓趙,原先在禮部,後來調來此地。據趙先生說,在他們之前已經有兩批人進去了,只是還不到一天,所以現在還沒有人出來。

那群宮女們口裏聽到的消息和伊藤次郎說得差不多,還要更嚴重一些。

伊藤次郎只說了長眠詛咒,宮女們卻說,除了這詛咒外,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鬼怪。例如會在節分日帶走推門人的神隱之鬼,會在下雨天忽然出現在人傘下的“雨女”鬼怪,附身在人偶上的“人偶惡靈”等等。

那些宮女們從小就知道危險,可她們沒有辦法,只能心驚膽戰地生活著,努力不觸犯忌諱,好讓自己活下去。

說起來,她們還十分羨慕能陷入長眠中的人,在睡夢中死去,生命留在最美好的時代,就如櫻花一般在最絢爛的時刻雕零,對比起來,遭遇厲鬼後滿是血汙的死法實在很不美觀。

趙先生說起來時一臉晦氣。

這群人自己死就算了,何苦把禍傳到大梁來?現在還要大梁給他們收拾爛攤子。

“只要找到那公主陵墓,收服詭異,詛咒自然可解。”

“除了那位公主陵墓外,還要找八咫鏡……”

趙先生細細說著,讓自己的侍從拿了幾本小冊子,分發下去。

他這些時日把自己見過的、有些用處的倭國詞句都寫在了這本冊子上,好讓他們看見後能夠對著冊子辨認。

翻開這冊子第一頁,赫然就是瞧著格外像大梁文字、卻又好似缺胳膊少腿的幾個字。

第一個,便是一串倭國字,後面標了註釋:武子內親王。

第二個詞短些,註釋為:陵墓。

至於八咫鏡的圖樣,大家都明白。誰也不會錯認山海鏡。

“此去不必打草驚蛇,山海鏡我們肯定能拿回來,要緊的是先解決那個所謂的公主。等長眠詛咒解決了,軍隊才能來……”

“我知你們當中有好手,但誰也不知倭國還有多少人清醒,他們那位大陰陽師又有什麽來頭,還是謹慎為上……”

丁都統囑咐著,底下一眾入鏡人邊聽邊翻看那本冊子,試圖多記住些,以免等會兒錯過什麽要緊消息。

姜遺光翻過一遍後,合上,目光向窗外看去,一頓。

窗戶上,一張白慘慘的臉倒掛著,她梳著厚高的發髻,流蘇往下垂,正對著他笑,露出血紅彎唇下黑色的牙齒。

其他人卻絲毫沒有察覺,仍舊在看那本小冊。

“你在看什麽呢?”甄廣生坐在姜遺光身邊,拉一拉他,問。

姜遺光再眨眨眼,窗外盯著他笑的人又不見了。

他面無表情轉回頭,不發一言。

“你可真奇怪,我在船上註意你很久了。你為什麽不說話?你又不是啞巴。”甄廣生的聲音很輕,好像只是疑惑一般,“我看過你的卷宗,怎麽感覺……你不太一樣了?”

姜遺光側過臉看他。

那張白凈的臉在本就陰森的屋子裏,面無表情的、黑漆漆一雙眼睛看著他,好似也染上了幾分奇詭。

他還是不說話,只冷冷地看著他。

忽地,窗外啪嗒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落了下來。守在門口的侍從和離門最近的入鏡人驚起闖出去看,裏面丁都統問,他們在外回話道:“無妨,是屋頂上掉下來的一個木偶。”

入鏡人用鏡子照過後,侍衛才敢上前撿起來。

那木偶做成了女娃娃的樣式,前頭平整的黑發遮在眉毛上方,修剪得整整齊齊,即便從屋頂掉落也沒有亂。一雙死氣沈沈的五黑眼珠,臉很白,嘴唇鮮紅。它穿著一套大紅色的倭國樣式的衣服,腳上是一雙白襪,踩著高高的小小木屐。

姜遺光認出,它和剛才倒掛著、看著自己的人臉幾乎一模一樣。

他起身走過去,在其他人驚詫的目光中伸出手,那侍衛不明所以,將人偶遞給他。

而後,姜遺光當著眾人的面,伸手扭斷了人偶的脖子,扔在地上。

小小一顆不及嬰兒拳頭大的頭顱帶著黑色長發滾了好幾圈,恰好落在甄廣生面前。甄廣生猝不及防和這人偶腦袋對視,驚出一身白毛汗。

姜遺光沒看他,而是松手,任由人偶的身子軟綿綿地掉在地上。

“你……”其他人都很是吃驚,不明白姜遺光為什麽要這麽做。

被他沒什麽感情的眼神瞥過,而後,他終於開口說了句話。

“可以走了嗎?”

那句話是問丁都統的,平淡無奇,也不像帶著怒氣的樣子。可就是因著他毫無起伏的語氣,反而讓人覺得不對勁。

在他擰下人偶脖子前到說過話後,屋裏所有入鏡人的鏡子都照向了姜遺光。他卻沒有任何變化,仍舊靜靜站在原地。

本就陰沈的天在此刻顯露出猙獰面貌來,幾聲響雷後,大雨傾盆,電光時不時落下,屋內跟著亮起、暗下,風從窗戶和沒來得及關上的門吹進屋內,燈火明明滅滅。

一時間,整間屋子似乎都凝住了。

方才那幾個宮女們又來到廊下,輕輕敲門,得到回應後,膝行進來,雙手高舉過頭頂,奉上油紙傘。

她們似乎也感知到了氣氛不對勁,哆哆嗦嗦不敢說話。還是其他入鏡人瞧見她們這幅模樣,挨個接過了傘。趙先生又開口說了什麽,大概是叫她們離去,這幾個女人才走。

姜遺光也伸手接了一把傘,他手裏的油紙傘做得很精巧,三十六骨,桐油塗得厚實,外層近乎純黑的深藍色。

他拿著傘,又問了一遍。

“可以走了嗎?”

有幾人才驚覺,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聽到姜遺光的聲音。

丁都統擰起眉毛。

他不認識姜遺光,只以為他年輕氣盛,心下不喜,看他沒出什麽怪事,揮揮手道:“自然可以,只是……”

他還沒說完,姜遺光已經轉了身到門口,顯然是不打算再聽的意思。

撐開傘,徑直走入雨中,身上深藍色的袍子和深藍油紙傘近乎融為一體。

“哎!你等等!”

甄廣生都呆住了,反應過來後,抄起傘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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