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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第 20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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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第 201 章

王老爺哆嗦著說出這句話。

“我們祖上, 姓衛。”

姜遺光沈默一會兒,問:“哪個衛?”

他已經猜出了大半。

“日閑輿衛,利有攸往之衛。”

正因三家同根同源,他才會想著把女兒嫁到魏家或謝家, 除了這兩家外, 還有哪一家能讓王家血脈重聚?

姜遺光追問:“衛家從前是做什麽的?”

既然都說出來了, 王昌德也沒什麽好隱瞞的,眼珠兒往上移,回憶道:“聽說, 衛家以前做船運,衛家船非常有名,後來又不知哪裏學來了秘方,開始燒瓷。”

“只是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衛家窯沒了, 衛家的船廠也沒了,據說是犯了事兒,抄家流放。還有,這詛咒……一直跟隨了衛家近百年的詛咒。”

王昌德重重嘆息:“也不知我們祖上是招了什麽禍, 一兩代也就罷了, 詛咒過了近百年都沒有過去……不論怎麽逃,都逃不掉……”

他當然不會認為這大師能夠一出手就解決掉衛家近百年的禍端, 他自己的命是保住了,他的後人呢?又該如何?

姜遺光追問:“你之前總說老人告訴你,那族裏的老人呢?”

王昌德道:“大多都走了, 只有我的一位叔公還在世, 只是他年紀大了,話也說不清楚。”

姜遺光道:“你還知道多少?全部說出來。否則, 我也幫不了你們。”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說話,一張鬼面具鬼氣森森,大夏天的,平白叫端茶的婢女都出了一身冷汗,寒毛從手臂躥到背脊刷刷直立起,上了茶後立刻退下。

見王昌德還在遲疑,他道:“你們王家不知道,那就去問謝家、魏家,要是什麽都不知道,那我可以告訴你,你們祖上的詛咒,會卷土重來。”

“因為,丁阿婆已經死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王昌德顧不上自己還虛弱的身體,噌一聲站起。

“什麽?丁阿婆去了?!”

這,這怎麽可能?

姜遺光道:“你派人去荃州一問就知,我何必說這種假話?”

王昌德心神大震!

他原來還抱了點丁阿婆能救他的指望,現在驟然得知退路全部封死,只能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眼前這位古怪的大師身上。

他心裏還有更深一層的隱蔽的畏懼,如果,丁阿婆的死也和這個詛咒有關……還有誰能救他?

“大師……大師救我!”王昌德老淚縱橫。

……

王昌德很快就把謝、魏二家兩位老爺請來了,到了他們這個年紀,早該在家中享清福,可偏生王家老爺之禍讓他們也不得安寧,三家人頭一回站在了一起。

去荃州的人還沒回來。

按理說,荃州與星州中間隔著片灼月湖,一天就能來回,就算丁家村難找,這好幾天過去,也該到了,船卻一直未歸。

王家老爺請了謝、魏兩位老爺來時,他派去打聽消息的小廝也回來了。

丁阿婆的確已死。

確切的說,整個丁家村都遭了大難,全村人都死了。

三人震驚,久久不能回神。

他們後知後覺地恐慌起來。

丁阿婆不在,意味著……詛咒將要覆蘇!

王老爺就是他們的下場!

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那詛咒的古怪,不論怎麽求神拜佛都是無用,唯一一個能壓制住詛咒的丁阿婆也去了。只有這位大師能救他們!

奈何這位大師不圖名利,只要各家出五百兩銀,還要求換成銀票。

區區五百兩,不算太少,卻也不多,不過是為了份心意。三家人都痛快給了,又把族裏上了年紀的老人請出來,搬出族譜,一頁頁翻過去,根據人名說當年事。

幾家老人坐在一塊兒,拼湊出了當年的衛家真相。

姜遺光早已經從衙門卷宗裏聽過,卻不知道衛家後來如何。

以及……當年那個叫妙妙的小女孩。

若只是深受冤屈而死,死前含怨就能生出怨念,化為惡鬼。這世間枉死之人何其多?為什麽卻沒有那麽多厲鬼?

那批做成骨瓷或花瓶姑娘的人中,只有妙妙一人變成了厲鬼麽?

其他的骨瓷和花瓶姑娘,都售往了何處?這三家一點都沒有留下來嗎?

後人敘說前人事,尤其是說自家祖宗的事兒,總是會抹去些醜聞的。一代代傳下來,傳到他們耳朵裏時,就變成了衛家的瓷窯被奸人所害,有人趁夜偷偷潛入窯裏放了嬰靈,嬰靈怨念不休,害得衛家瓷窯再也燒不出那樣精美的白瓷。

王家那位年紀最大的叔公認為,他們現在聽到的抓撓聲,就是當年被投入窯中的嬰靈所化。嬰靈在烈火中掙紮,只能用指頭不斷抓撓窯壁,卻不論如何也逃不出來,便恨上了衛家人。

其他幾位老人也這麽想。

姜遺光經歷過鏡中死劫,已經大致拼湊出了完整真相,沒說什麽。

他轉而同樣思索這個問題——

如果說,妙妙的亡魂,是因被做成了花瓶姑娘而生,那這傳遞了幾十年的抓撓聲又是因為什麽?

又是哪一個鬼魂的怨氣?

姜遺光站起身,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說道:“想要解決,除非你們找出當年衛家賣出的骨瓷和花瓶姑娘。”

“找到了幾樣,再來找我。”

“什麽骨瓷?”魏老爺還有些不解,王家那位老叔公和王老爺卻臉色驟然間煞白一片。

謝老爺同樣臉色煞白,在那一瞬間還下意識扭頭看王家老爺。

別人不知,作為他過去的親家怎麽會不知道?

王昌德早就在私底下開了間瓷窯,只是不打著王家名號罷了。

骨瓷……他當然知道骨瓷。

大師特地在這時候說起骨瓷,莫不是王昌德他……

“姓王的,你莫不是又做了那傷天害理的事兒?!”謝老爺就氣得跳腳。

一想到王家賣出去的那些瓷,或者送到謝家的瓷具裏可能會有人的骨灰,他就禁不住不寒而栗。

怪不得,怪不得詛咒覆蘇後先找上他。這不是活該嗎?

王老爺悶不吭聲,不敢說話。

半晌,才道:“我能怎麽辦?誰不是為了賺錢?”

星州及不上荃州富裕,他這個王家比不上那頭的王家,到時候並過去,他這個族長的位置豈不是不保?

瓷窯已經開了有五六年了,他怕丁阿婆看出來,才什麽都不敢說,漸漸和那邊斷了聯系。

“除了骨瓷,還有什麽?”姜遺光問,“花瓶姑娘?或許還有別的?”

謝家和魏家的兩人不明白什麽是花瓶姑娘,幾個老人倒清楚,當即不可置信地看向王家幾人。

姜遺光道:“既然做出這種事,就別怪怨氣纏身我即便救你一回,下回還會有其他惡靈。我救不了你。”

救當然能救,不過他怎麽可能會讓自己為這幾家人渡死劫?

謝老爺和魏老爺也怕得很,誰知道會不會扯到自己身上,不禁追問王昌德他還做了什麽。

後者囁嚅兩句,慢慢道:“也,也沒什麽……”

“……就是,一些雜耍班子罷了。”他吞吞吐吐地說著。

王家比不上謝、魏二家,武德不興,前些年做生意也賠了錢。王昌德翻閱一本祖上傳下來的手劄時,就發現了一些賺錢的法子。

他開始建瓷窯,燒骨瓷,又去煉花瓶姑娘。

世間人命是最貴也是最賤的東西,星州靠湖也靠江海,常有外地人來。這就給了王家可乘之機。

從那時起,王昌德就讓人留意了,但凡有外來落單的流民,摸清楚身份後,一律綁到瓷窯裏,肉剔了餵豬,骨頭取了燒瓷,精美漂亮如白玉的骨瓷問世,銷往北方,問起只說以牛羊骨粉入釉,無人得知這裏頭摻了人的骨血。

再有些孩童稚兒,收了來做成小小的骨瓷飾物後,便打著嬰靈庇佑的名頭,悄悄在閩省販賣,據說能叫人心想事成。

這嬰靈瓷飾,有些做成孩兒枕,有些做成瓷鈴鐺、瓷佩。婦人買回家能生兒子,男人買回家能升官發財,老人買了能延年益壽,一切厄運都會被嬰靈吸走,等這飾物把厄運吸滿、變黑了,再把它丟進海裏。這樣一來,厄運便再也找不上門。

王老爺說著說著,喘口氣,指著另外兩位老爺罵道:“也別凈說我了,你們知道的時候不也買了兩個嗎?現在就在大師面前裝好人了?”

“夠了。”姜遺光制止即將發生的爭吵,“還有什麽?繼續說。”

還有……

有時買來的人多了,一時半會兒不夠燒,拿來做花瓶姑娘又不夠漂亮。瓷窯裏有個曾經走南闖北玩雜耍的人就向王老爺提議,幹脆把人做成些別的東西。

人的皮剝下,活生生熱乎乎的時候趁熱套上狗皮、羊皮等,再用羊腸線縫合好,等長大了,這就能牽出去供人作樂。

誰讓人太多了呢。

“不光是我,別人家也有這麽幹的。我好歹讓他們活了,給吃給喝……”王老爺辯解。

他真心實意地覺得自己心善。

去兩年還好些,今年……今年聽說兩廣地鬧幹旱,又來了許多人,拖家帶口、衣不蔽體的,半吊錢就能買一個人。王老爺還知道不要讓一家人絕戶,他都是一家人中買幾個,剩下至少一半,讓他們能活下去,也算是做善事。

王老爺說到最後,坐在座位上抹淚,忽地來到姜遺光面前撲通一聲跪下:“我知道,我罪有應得……只求大師解了這詛咒,不要連累其他王家人……”

老人不斷磕頭,很快,額頭上就滲出血漬,讓人看了格外不忍。

姜遺光看著,鬼面具後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一雙眼平靜無波。

他並不同情王昌德,也沒有一絲憤恨,只覺得有些麻煩。

一個人的作惡,就能讓那麽多人生出怨氣。這些怨念形成的惡鬼又要波及到更多人。

如果把他殺了,那些惡鬼的怨念會平歇嗎?

其他人卻以為他是個嫉惡如仇之人,殊不知,姜遺光心裏只在想:既然如此,那抓撓聲到底是怎麽來的?

或許得找找從哪一代開始的。

他想起自己指甲撓在木頭上的聲音,不禁產生聯想——這抓撓聲會不會是人未死時就進了棺材,在棺材裏不斷掙紮發出的聲音?

他曾聽祖父說起,有些人家中老人去世,停靈兩三天後就急著下葬,結果那人並沒有死,反而是在棺材裏、在地底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給活生生悶死了。

這類人如果把他們挖出來,還能看見棺材壁上的指甲印。

這麽想著,他也這麽問出了口。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查清楚最早開始聽見這聲音的人到底是誰,然後……”

“開棺驗屍。”

輕飄飄四個字,叫其餘人大驚失色。

“絕對不行!這是對先祖不敬!”

“祖上在天之靈一定會生氣的……”

“大師,還有沒有其他法子?這個絕對不行啊,到那時……我還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王昌德老淚縱橫。

姜遺光問:“難道你現在下去很有顏面見他們嗎?”

王昌德哭訴的聲音戛然而止,卡在喉嚨裏,半天說不出話來。

姜遺光道:“既然你們死活不願意說,我只有這個辦法。如果這個方法你們也不願意用,那……你們的命和我有什麽關系?”

說著,他就要往外走。

這幾家人不同意也無所謂。

他大可以找到這些人的祖墳所在,自己去看看。

還是有些古怪。

如果真是衛家先祖因為沒有死透被活埋生出的怨氣,他會直接詛咒自己的後人嗎?

王家那位老叔公以完全不符合年紀的眼疾手快一把撲過去拽住姜遺光的大腿,撲坐在地。

“大師,大師,我們都說……”

他磕磕巴巴地,把很久以前的一件事兒說了。

先帝在位時,約莫是聖德十年左右。

那時衛家已經做這人命生意很久了,他們知道虧陰德損陰司,可誰能拒絕這白花花的銀子?左不過是抱著大不了死我一個,留下家產給後人的心態。

那時,衛家有個少爺,姓衛名善元,是個做生意的好手,膽大心細,能識文斷字,能算賬,能拉人脈,眼見著就能擔衛家下一任家主了。

孰料,他在運貨跑船時,那艘船不知怎麽的,既沒遇上風浪也沒遇上水賊,但就是翻了。

滿船貨連帶著衛大少爺消失在滾滾江水中,當時的衛夫人簡直要哭瞎了眼睛。

衛善元少爺那時已經成婚了,屋裏還有幾房良妾,只是他那時又看上了一戶好人家的女兒,打算要來做個妾室。

可憐天下父母心,衛家的老爺和夫人憐惜兒子在下面孤苦,兒媳還要留著養大他們的孫子,幾房妾室就一並“病逝”送下去了。

至於衛善元看上的那名良家女,家中是個賣豆腐的,在衛善元還活著時,她倒還願意嫁過來。等衛少爺的事兒一出,她自然是不願意嫁給一個死人,衛家老爺和夫人便到處宣揚,說這女子已經和少爺有了肌膚之親,只待過門。

也不辱沒了她,畢竟是嫁給一尊牌位,允了她穿紅嫁衣過門,原來的正妻自請下堂,作為平妻。

這還是衛善元的夫人主動提出來的。她擔憂自己的相公泉下有知,要自己去作伴,幹脆先替他在下面娶一個正妻,到時,相公在底下也有人能打點家事。

就這麽著,那女子穿紅嫁衣過門,和一只大公雞拜堂。

第二日,這位新夫人就“殉情”了。

滿城人都讚嘆這位新夫人的深情,更有說書人將他們的事跡編了話本,還有些書生也為他們之間的深情作詩作賦。

但……究竟怎麽病逝的,大家心裏都清楚。

“……喜堂上,衛夫人讓人給新夫人先灌藥,再用針線縫了嘴,以免她下去找閻王爺算賬。”

“然後就匆匆忙忙下葬了……”

“有人說,她下葬的時候還沒死,送葬人聽見了她在裏面哭,只是哭不響,嘴被縫上了……”

姜遺光問:“你為什麽知道那麽多?”

王家叔公顫巍巍道:“因為這事兒,都記在了族裏流傳下的手劄上。”

女子下葬後不久,衛家就有人開始聽見那種抓撓聲。他們開始恐慌,並四處求醫,求神拜佛,但都沒有用,衛家人開始早亡。

他們給女子上供、遷墳,希望平息女子的怨氣,可結果反而變本加厲,衛家人死得年紀越來越小。再後來,沒幾年,衛家就因為在天災時囤地斂財,被朝廷處置,樹倒猢猻散。

那群衛家人發覺詛咒是一代代流傳的,為了不讓後人找不著破解之法,只好把這事兒記下,一代代傳下去,讓後人無論如何也要找到鎮壓女子怨氣的方法。

“誰知道她能恨這麽久呢?”王家叔公訥訥道,“她是慘,我們這些人就不無辜嗎?就不慘嗎?這麽多年了,還不夠嗎?”

姜遺光直視他的眼睛,冷漠道:“把手劄給我看看,否則,我不信你們。”

王叔公長嘆口氣,點點頭。

他一直隨身帶著,從衣襟暗袋裏取出一本發黃的冊子,抖著手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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