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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第 1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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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第 186 章

姜遺光微頓, 側頭看向黎三娘:“你覺得我是誰?”

他解釋道:“我沒有被調換,你們已經從幻境覺中出來了,這裏的一切都是真的。”

黎三娘一點點靠近姜遺光,目光直勾勾地笑, 溫柔地說道:“我要問你的不是這個, 我知道你是真的。就因為你是真正的姜遺光, 我才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最後幾個字說的又快又輕。

姜遺光身上的異常實在太過明顯,即便黎恪時常提點, 也無法掩飾他與尋常人相比時那股格格不入的怪異感。平日黎三娘並不在意,她見過冷情之人,生來心如堅石,不為情所動,只以為姜遺光也是如此。

這回在死劫中, 她才真正明白了姜遺光的古怪為何。

和冷情之人不同,他竟是完完全全無情也無心,世界上哪有這樣的人?

“我一直想問,為什麽只有你是狼?為什麽只有你碰到了榕樹?”

“三娘!”黎恪叫她, 卻被後者一個冷冷的眼神瞥去。

不過一個眼神, 黎恪便僵在原地,只覺得自己仿佛被某種兇獸盯上。

他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聲音又弱下來:“三娘,你又何必為難他?你明知這不是他的錯。”

“我不為難他,接下來就該是我們被為難了。”黎三娘步步緊逼, “不是他的錯又如何?世上還有一句話叫我不殺伯仁, 伯仁卻因我而死。因他而生的事那麽多,我為何不能為難他?”

“你對這場死劫到底了解多少?為什麽只有你不會被幻覺迷惑?”

那張平日總是帶著爽朗笑意的艷麗面龐微微扭曲。

她陷入了瘋狂中, 姜遺光卻仍舊半蹲在地面塗塗抹抹,平靜如初:“因為我沒有心,一切在我看來,都是假的,你可滿意了?”

他繼續抹去畫上榕樹的身影。

他原先以為是畫卷和這棵榕樹相互角力下旗鼓相當,產生制衡,才叫那畸形的五國能延續下去。

所以,當他們從畫卷出來後,畫卷被破壞,制衡打破,榕樹不受壓制,才會讓他們陷入幻覺。

可姜遺光在榕樹吊著的那些人皮中發現了些熟悉的面容——他似乎在十五城中見過那些人。這讓他生出了懷疑。

究竟是因為榕樹中吊著的那些人死後才能被畫入畫中,還是因為畫中的人死後,皮囊被掛在了樹上?

亦或者這個問題就像他之前畫的樹下人一樣,分不清先後?

榕樹薄薄的傘蓋被小心地一點點擦去,變得光禿禿。

姜遺光的動作很小心,稍有不慎,那棵樹龐大的樹枝就會一股腦砸下,即便只有一根樹枝,也足夠把他們在場所有人都砸死。

“你為什麽不看我?你在想什麽?”黎三娘語氣古怪得可怕。

第十一重劫,她要比別人苦太多,以至於陷入了這半瘋之態。

姜遺光頭都沒有擡:“你們不信也無所謂,等離開這幻境後,我們就分道走吧。”

“不必,善多,何至於此?”黎恪兩廂為難,想要勸他,他心知不是姜遺光的錯,可黎三娘的遷怒並非師出無名。

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心頭升起的幾分憎惡。

“幻覺歸幻覺,三娘不過一時失態,出鏡後,大家還能一起走,還是好友……”

“不必了。”姜遺光直白道,“我只想活下去,從你們想要殺我的那一刻起,我就註定不會和你們同行。”

榕樹被毀去所有樹冠,樹幹一點點擦除。

黎三娘眼神漸漸冰冷。

受他恩惠的蘭姑目光空空,游離在所有人之外,不知道在想什麽。

曾替他紮上端午彩線的九公子亦眼含惡念,無法掩蓋。

其餘不算熟的入鏡人皆有些忌憚,卻不敢靠近,因姜遺光身邊那些城池剛被畫上,他們如果貿然過來,又要把畫踩壞。

而畫卷被踩壞的後果……他們不能想象。

淩燭說道:“善多,你確定把榕樹毀掉就可以嗎?”

“榕樹讓我們陷入幻覺,等榕樹沒了,我們又該掉入這幅畫中,到那時,我們該如何自處?”淩燭話中同樣帶刺,夾槍帶棒,“現在你和我們一樣,外頭罩著的也是人皮,你也會被針對。”

“那就把畫再毀掉一次。”姜遺光道,“不論是樹還是畫,全都毀掉。”

語氣平靜,卻帶著森森殺意。

他從小耳濡目染的一切都告訴他,遇任何事,當斷則斷,不要留後患。

九公子卻開了口:“我覺得三娘說的也有道理,大黑狗才是源頭,我們既要找狗,可這城中沒有任何一條是狗,只有狼,就只能找狼了。”他靜靜地看著姜遺光,“我猜出來了,你大約做了什麽,你救了我們,我是感激你的,不論你信不信。”

“不過現在,能救我們的似乎是黎兄你……”

黎恪一頓,問:“何意?”

九公子道:“我原先只以為,以那只大黑狗的怨氣,他自個兒被剝了人皮換狗皮,一輩子只能當條狗。若是他看見你們都換了一層皮,或許怨氣能消。”

“但蘭姑和善多都被換皮後,似乎也沒有緩解多少,反而又添了些其他怪事,愈演愈烈,不得停歇。”

“我便想,或許也要加上黎兄?他想報覆的,是你們才對。”九公子緩緩道。

“況且,這麽個惡心的世界,人就是狗,狗就是人,人和獸沒什麽區別。”

“換句話說,這個世界的飛禽走獸才是大黑狗心中的鏡外人,兇狠惡毒,一無是處。這世界的人才是他心裏的獸,愚蠢、任人宰割。”九公子道,“所以,善多,你被換皮,恰好合了他的願。”

“他最恨的幾個人,你,三娘,都遭了大罪,那些城池的飛禽走獸都被殺死,他的怨氣該解了,只是……還不夠。”

“黎兄,還差你。”九公子緩緩露出微笑,他笑得很開心,甚至帶了點兒孩子的純真稚氣,好像一個小孩兒遇見了什麽值得高興的事似的。

“黎恪,只有你,你還好好的,他怎麽會滿意呢?”

隨著他的話,姜遺光已把榕樹抹到了最後短短一截,而其他所有人也都將目光轉向了黎恪。

被壓抑許久後,毫不掩飾的惡意。

黎恪強撐出鎮定模樣:“所以,你們想做什麽?”可他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幻覺中被磨得身心俱疲,這幅色厲內荏的模樣輕易便能看穿。

九公子輕飄飄道:“不如何,無非是讓你和他們一樣,或是剝皮,或是斷腿,但我總覺得這些還不夠,這不過是那條大黑狗所受苦難的萬分之一而已。”

“所以,我們或許還需要這樣做——”

九公子說出了一句令在場所有人為之色變的話後,繼續笑道:“這是我能想出的最後的辦法。”

他平日總是一副浪蕩闊氣模樣,並不擺貴公子的架子,甚少露出這樣的疏離模樣。這會兒卻做足了高高在上的姿態,甚至很貼心地說:“黎兄,你可以自己選。”

“你是選擇自己受苦試試,還是選擇讓善多替你?”

姬鉞徹底看透了姜遺光的古怪。

他就像個活了的木偶人,只剩一具空殼。平常還好,在幻境中,一次又一次的屈辱折磨,卻叫他現在根本無法面對那張沈默的面龐。

他說的那句話是故意的,他就是在逼黎恪。

如果黎恪願意狠下心遠離姜遺光,那他們自此就可分道揚鑣,也就不會再為姜遺光奇怪的招禍體質連累。

如果黎恪依舊舍不斷,願意替姜遺光受過,黎恪就能借此賣個人情,九公子也想看看能不能把姜遺光的心拉回一些。

無論哪點,都是好的,黎恪下不定決心,就讓他來當這個惡人好了。

九公子眉眼俊朗,貴氣天成,說出的話卻叫人不寒而栗。

“沒錯,我覺得九公子說的有理。”蘭姑也溫柔微笑起來,“要麽是你,要麽是姜遺光,你們選一個吧?”就像她剛才在幻覺中數十次的選擇一樣。

一直游離在他們之外的蘭姑此刻終於從幻覺的沼澤中拔出自己的意識。她聽到了眾人的話,卻一直懵懵懂懂,好似自己什麽也沒聽見。

直到現在,她終於清醒過來。

幻覺……那些惡心的幻覺……

哈哈哈哈……實在是太惡心了。

比起來,九公子的提議又算得什麽?

憑什麽只有黎恪能獨善其身?憑什麽姜遺光被換了皮後能夠依舊和無事人一樣?而她卻要忍受著痛苦,在瘋子和理智的邊緣痛苦?

憑什麽姜遺光不會瘋?

剛才的幻境中,她也一直在做著選擇,只要她選擇犧牲自己讓其他人活下來,她就會嘗到百倍的痛苦與屈辱,這樣的折磨,叫蘭姑幾乎以為自己要瘋了,可她卻又沒有瘋,只能清醒又痛苦地掙紮著。

蘭姑本以為自己堅不可摧,可她很快發現,自己的意志根本沒有自己想的那樣強大。

十幾次輪回的痛苦之後,她就崩潰了,選擇讓其他人去死,自己安穩活下來——到後來,這幾乎成了她的本能。

黎恪身體顫抖起來。

“我……”

他在死劫中遇到的苦難不少,被烈火焚燒、被刀劍擊傷、溺水……數不勝數。

可是……可是……

黎恪只是想一想九公子的提議,就幾乎惡心到要吐出來。

他覺得冷得厲害,所有人都在逼他——他沒有辦法,他沒有任何辦法。

該怎麽辦?

姜遺光依舊蹲坐在地,兩只膝蓋上沾了些黑泥,和所有人惡意的面龐不同,他依舊那樣平靜,好似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變臉。

黎恪的掙紮痛苦,在他眼中也和一只飛過的蚊蠅沒什麽區別。

“善多……”黎恪叫他。

姜遺光嗯一聲,繼續在地面塗抹。

他們的對話沒有避開姜遺光,姜遺光自然聽見了。

他不在意。

他已經決定放棄,所以,黎恪不論作出什麽決定,他都不在意。

榕樹的樹樁,只剩下最後一層。

很快就要被完全抹去了。

與此同時,畫卷上清晰刻下的其他城池輪廓慢慢變淺。

很明顯,它們將要隨著榕樹的消失而一並不見。

榕樹果然和畫卷有關。

畫卷……毓秀?

聽聞毓秀擅長作畫,或許和她有關?

她的怨念又是什麽?那些書生的死……

姜遺光想著其他事,黎恪的糾結掙紮他看在眼中,令黎恪失望的是,他的確感知不到,或者說,即便能感知到,也不會在意。

姜遺光自己遇到痛苦之事尚且不會疼痛,又怎麽可能會替其他人疼痛?

他在期待什麽呢?

黎恪的臉色一點點灰敗下去。

“我選……我選第二個……”他聽見自己這麽回答。

聲音啞得幾乎不能聽,說出口的同時他聽到了其他的聲音。

好像有什麽東西碎掉了……他的眼睛,好像在這一刻看到了一片更寬廣的世界。

黎三娘尤帶著笑。

先是微笑,聽到黎恪終於作出決定後,這笑終於演變成癲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想起來,自己在入鏡時,生下了一個孩子,然後……然後怎樣了?

哦……那個孩子被抱走吃了。

於是,在剛才的幻覺中,她便歷經了幾十次親自吃掉自己孩子的痛苦。

她親自生下的,臍帶還未剪斷渾身血淋淋沾滿臟汙的小小嬰兒,握著拳頭閉著眼睛大哭,包在繈褓裏,哭聲響亮又微弱,臉紅通通的。

她抱著孩子,被一頭豬逼著必須活活吃掉孩子。否則,那頭豬就會按照同樣的方式,一點點吃掉她。

起先她不願意,想逃跑,然後……她就立刻體會到了被一點點啃的痛苦,從皮肉,到骨頭,沒有辦法昏過去,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吃幹凈。

等到被啃得幾乎成了人彘後,她又一次回到了那個幻境之初,再一次抱著孩子被逼著做選擇。

再後來,她吃了那個孩子,一次又一次……她現在還能回想起那個孩子軟嫩的口感……嘔——

笑著笑著,黎三娘突然彎下腰拼命嘔吐起來,手背額角都蹦起了青筋。

她恐怕出去後短時間內都不會再吃肉了,在這幻境中也沒吃什麽,可她依舊拼命地吐,直到吐出了胃中的酸水也不停,好似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實在是太惡心了……

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

此刻,她和蘭姑想的一樣——憑什麽只有她們忍受這種痛苦?黎恪和姜遺光卻能好好的?

黎恪又憑什麽還能保持清醒?

既然那惡靈要他們發瘋,不如大家一起變成瘋子!

現在,黎恪果然也和他們一樣了……哈哈哈哈哈——

“我反悔了,我選第一個!”黎恪喊出了這句話。

晚了。

黎三娘口中爆射出幾枚不知什麽時候含進去的幹果子,“嗒!嗒!嗒!”盡數打在姜遺光身上,後者頓覺手腳發麻。下一瞬,九公子後退兩步,輕巧飛身而起,越過畫卷,落在姜遺光身前,衣袂飄飄。

“善多,不好意思了。”九公子道。

正要大聲喊叫的黎恪和姜遺光在同一瞬被淩燭打暈。

……

黎恪是被一陣肉香喚醒的。

他們還在榕樹不遠處,只是這回,畫榕樹的人變成了蘭姑。

姜遺光把那顆大榕樹從畫上幾乎完全擦除後,城池及其中的鳥獸蟲魚乃至人類皆開始漸漸淡化,有些甚至變成了煙,消散開去。

於是蘭姑就在他原來蹲著的地方重新畫上那棵樹。

蘭姑也曾想過,如果一切可以改變,如果可以由她來畫這幅畫,她一定會把這幅畫改得更好些,好讓他們能渡過此劫。

可現在,她真正握著筆坐在樹下後,她的心態卻變了,噴湧而出的惡意,隨著畫筆一點點在泥地上勾勒出那棵大榕樹原本的模樣。

憑什麽?憑什麽她要改好?

這幅畫原本就是這個樣子的,她只不過是照實畫上去而已。

她為什麽要改?

粗壯虬結的樹幹,獨木成林,蔥郁茂密。

樹上吊著的幹癟人皮、獸皮……一個沒少。

畫著畫著,蘭姑想到什麽,冷不丁丟下筆,捂臉大笑起來。

笑了一會兒,又開始落淚,泣不成聲。

她終於也想到了姜遺光剛才思考過的那個問題。

是先有這棵樹和這幅畫,她才能畫出這棵樹?

還是因為她先畫出了這棵樹,才有了這幅畫?

一切好似形成了閉環。

蘭姑在一旁瘋瘋癲癲的,誰也沒理她。

大家圍著剛醒過來的黎恪。

“已經熬好了,現在把它喝了吧。”黎三娘對黎恪笑道。

在黎恪面前,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湯中白花花一層油沫漂浮,下方藏著大塊大塊的肉,香氣撲鼻。

“我不要!我不吃這個,拿走!”黎恪一見就知道那是什麽,肉味再香也要吐出來,拼命尖叫著往後逃,好似一條案板上翻動的魚。可他被兩個陌生的入鏡人一左一右按住肩,不論怎麽掙紮都逃不過。

只能眼睜睜看著黎三娘端碗靠近。

“不要——滾!!”

“我不喝!我不喝!!”

黎恪拼命搖頭。

“由不得你!不是你自己選的嗎?怎麽你現在又心軟了,後悔了?”他越痛苦,黎三娘越開心。

伸出手,一把鉗住黎恪的兩邊臉頰,用力一掐,逼著黎恪張開嘴,而後,碗沿靠上嘴,慢慢地灌進去。

黎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目眥欲裂,死死地瞪著那碗湯,他拼命要搖頭或閉上嘴,卻無濟於事。

肉湯邊緣一點點降下,一部分灌進他嘴裏,有些從嘴角流出來,還有些順著喉嚨喝了進去。

很香,鮮甜的香,肉粒帶點兒微酸,細細碎碎,不需要嚼也能吞下去。

他只感到一陣陣反胃,從胃裏湧上的巨大的惡心彌漫到四肢百駭幾乎要把他整個人都給淹沒。

他想把這口湯吐掉,可被黎三娘掐住了臉,女子的手猶如鐵鉗,他怎麽掙紮也逃不過。

“唔唔……”

黎恪發著抖,不斷落淚。

在黎三娘背後不遠處,姜遺光躺在地上,睜著眼,看向天空,不知在想什麽。

他的左腿,膝蓋以下不見了。

身下土地血淋淋,紅色浸透了濕泥。

九公子還在磨刀,他嫌剛才的那把刀不夠鋒利,肉剁得不夠碎。

磨著刀,他笑得很開心。

瘋了……都瘋了!

黎恪被迫喝下那碗湯,兩邊摁住他的人見他把湯咽下去後,立刻塞上布巾捂住嘴,不讓他吐出來。緊接著,黎三娘又去鍋中盛了一碗,再次端到他面前。

“慢慢喝,不夠還有。”黎三娘難得地溫柔微笑,好像以往他們吃飯時,蘭姑細聲細氣溫柔地叮囑一般。

眼淚大顆大顆滾落進湯中。

眼前漸漸模糊,天旋地轉。

換皮,被當做牲畜的一生,被冤枉、被人捉了吃……

一樣樣苦楚,都從入鏡人身上討了回來。

大黑狗的怨氣,終於得以化解。

……

土樓,客房之一。

這幾間客房的主人近一個月未歸,其他人依著他的囑咐,不敢開門打擾。

這一晚,其中一間沒亮著燈的房中傳來幾聲接二連三的巨大響動,砰砰砰,好似有什麽重物不斷砸在地上。

守衛們不放心,上去敲門詢問——他聽見了裏面傳來的人聲和走動聲響,疑心有竊賊。

雖說土樓設計讓外人很難侵入,可萬一真有竊賊呢?

半晌,就在守衛們禁不住要沖進去時,裏面傳來了九公子疲憊的聲音。

“別打擾我,都退下吧。”

“可是……”

“我說——讓你們都退下,沒聽見嗎?”九公子一把打開門,那張多日不見的俊美面容陰沈沈,在月光下顯得有幾分詭異,“十幾日不見,不認得主了?”

“不,不是,小的們明白。”守衛連忙行一禮,飛快回頭對身後人使個眼色,匆忙退開。

房間內,五人,不,四人面面相覷,一時間竟無言。

五個人都在,只是姜遺光並不摻和到他們其中罷了。

他從倒塌的床板廢墟中翻找出了自己的鏡子,而後,一言不發地,一瘸一拐往外走——他在鏡中被砍去了一條腿,鏡外,這條腿也要跛一段時間。

“善多,你要往哪兒去?”見他要離開,九公子連忙攔住了他。

目光躲閃,不敢直視。

一脫離死劫,鏡中那些憤怒、偏激與怨憤,便都好似隔了一層,讓他們瞬間冷靜下來。

開始後怕。

我竟然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九公子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些奇怪,他當初為什麽會開始記恨姜遺光?

姜遺光語氣平平:“我回房間。”

“不,你肯定是要走。”九公子只覺羞愧難當,躲閃著不敢看姜遺光的眼睛,放軟了語氣,“鏡中,是我對不住你……我們不該這麽做……”

黎三娘也揉著發疼的太陽穴,不敢相信……自己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她哪裏還有臉求姜遺光和黎恪的原諒?

姜遺光沒說什麽,閃身避開九公子,靈活地從他攔開的手臂下鉆出房門,天色已晚,他也感覺到了疲倦,便真的來到自己房門前,推開門,進去休息。

他這是……不在意嗎?

那他在鏡中說的話可還算數?

九公子一片心慌,回頭看去,黎三娘滿面痛苦,蘭姑人就呆呆楞楞地坐在原地。

黎恪臉色蒼白地在一片破碎成數十塊的木頭中坐了一會兒,忽然捂住胸口,極其痛苦地幹嘔起來。

他什麽都吐不出來,眼淚和著酸水滾滾而下,而後終於脫力地趴在木頭堆中,艱難地喘氣。

黎三娘要伸手去扶他,被黎恪驚恐地下意識躲開。

“別碰我!”黎恪臉色蒼白得可怕。

只說了一句話,他又忍不住要作嘔,捂住嘴忍住了,看也沒看黎三娘,強撐著扶墻站起來,搖搖晃晃往外走。

沒有看站在門邊、失魂落魄的九公子一眼。

片刻後,傳來又一聲開關門聲響。

黎恪也回房睡覺了。

黎三娘靜默片刻,才從木頭塊中找到了自己的那面鏡子。

照照自己的臉,同樣蒼白無神,憔悴不堪。

“怪不得……怪不得第十重後的入鏡人都瘋了……”她對著鏡子自言自語,問裏面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影子。

“你瘋了嗎?”

“我瘋了嗎?”

夜色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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