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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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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第 7 章

這幾日柳平城天氣不大好,倒春寒一般,濕冷濕冷的,叫人不舒服。原本因柳生之死一案破了而歡欣鼓舞的書生們本該多出游辦文會的,也敗退在了無端肅殺起來的寒風下,閉門讀書。

裴遠鴻卻不管那麽多,案子破了,也算給了白老先生一個交代,省得他因為學生的死而借口在家休養,還需聖人三番五次表達慰問。他收拾了行裝,準備在回京前獨自出郊外打獵,也好散散心。

白老先生本名白慎遠,素有才名,年少連中六元,一路從縣案首到狀元,後被欽點為太子太傅,卸任太傅後收了不少弟子,桃李滿天下,又怎會因門下不知第幾個弟子的死而悲痛欲絕?

只是曾經太子、當今的天子,與白大儒雖為師生,意見卻常有不和,近日更是因為“滅佛”一事,白慎遠不讚成“滅佛”之舉,與陛下產生了糾紛,這才借柳生之死一事發揮。

那群禿驢,吃喝玩樂一樣不少,不過一群騙子,若非太後崇尚佛教,陛下也不會容忍那麽久。距太後仙逝已有三年,陛下手中的刀早就磨利了。裴遠鴻暗忖。

還未完全染上青綠色的樹林簌簌拂動,有烏鴉飛過,發出拉長聲兒的不詳嘶叫聲。裴遠鴻目光一利,手中長弓拉緊,“咻”一聲破空響,一只烏鴉哀叫著落下來。

裴遠鴻打馬過去,卻發現那只烏鴉落的位置不太妙,不偏不倚正掉落在小山丘頂部一處孤零零的墳包上頭。烏鴉還在哀哀地叫,掙紮撲騰,血從漆黑的羽毛下滲出,浸染了墳包上一小塊黃土。

真是晦氣……

裴遠鴻手上沾染人命無數,他從不信鬼神,也不信什麽報應。可自從那件事後,他不得不信。他下馬走上前去,恭敬行一鞠禮後,道一聲抱歉,這才伸手將那只烏鴉拾起。

泥土糊住了墳碑上的字,叫他看不清楚。當然,他也沒想探究就是了。

哀叫嘶鳴的鳥兒已感知到危險,只是它們脖頸最為脆弱,兩根指頭微一用力,便斷了氣,不再掙紮。

天色更暗,眼看就要下雨。裴遠鴻拔出烏鴉身上的箭矢,把鳥兒隨手一丟,趁大雨來臨前打馬回城。

雨落了下來。

先是淅瀝瀝小雨,又過了一刻鐘,雨漸漸大起來,劈啪作響。大夥兒都急著往家趕,不知從哪裏跑出來個衣衫襤褸的瘋子,亂發披散,赤著腳亂跑,一邊跑一邊詭異又扭曲地笑,嘟囔著一些顛三倒四的話。

跑著跑著,他腳下被什麽東西一絆,跌落在地,瘋子擡起頭要爬起來,正正兒對上墳碑,雨水將碑上的泥土沖刷幹凈,露出下頭文字。

“吾妹……白茸……之墓?”瘋子也識幾個字,怔怔楞楞念出來後,思索片刻,旋即拍手大笑不止。

“死啦!都死啦……”

“死得好!姜遺光也要死……禍害……災星!”

大雨中,一個瘋子手舞足蹈。

離他不遠的墳包頂端微微動彈兩下。

濕漉漉、臟兮兮的泥土緩緩松動,伸出一只柔軟白皙的手。

裴遠鴻回城速度雖快,到底還是沾上些濕漬,他沒來得及換衣裳,密探已送來了來自京城的消息,揮退左右後,裴遠鴻拆開密信,細細查閱。

這是一份入鏡之人的名單。此番入鏡者共三十一人,算上姜遺光便有三十二人,算是渡死劫中人數極多的一次。

人數越多,時間越長,代表死劫越是詭異艱難,死的人也會越多。

也不知他們這回的死劫如何,難到何種地步,又有多少人能活下來。

他對那些入鏡者身份了若指掌,也都暗地裏打過交道,紙張攤開,裴遠鴻提筆做下批註。

“程巍,心細謹慎,膽量不足,五成。”

“容楚嵐,縝密聰慧,智勇雙全,六成。”

“方映荷,膽量過人,三成。”

“方映月,心細如發,身體孱弱,三成。”

“淩燭,身手不凡,敏銳聰慧,五成。”

……

他在預估那些人平安歸來的概率,但他筆下那些人的預估中,最高也不過六成。

提筆寫到最後一個名字時,筆尖頓了頓,暈開一個小墨點。裴遠鴻思索片刻,繼續寫下。

“姜遺光,不明,或多智近妖,六成。”

……

姜遺光自己都不知道裴遠鴻對他有這樣高的評價,知道了也不會在意,他仍在思索著逃離之法。

他不相信那些做足了準備的人會是進來送死的,他們既要進來,必然有離去之法。現在那考官還沒過來,他暫時不能試驗想出的法子,便在腦海裏事無巨細地回憶著。

排隊時等候的人、考官、衙役……

一列列整齊的號房……

驀地,姜遺光輕敲的指尖停頓了下來。

一切都和正常科舉考試時相類似,唯有一點。

尋常考試時,皆有衙役牽引帶入相應號房,學子不得擅自入座,否則視為作弊,輕則趕出考場本次考試不得參與,重則取消身份,再不得科舉。

而這一次,那考官進門後,特地吩咐他們自己選座位。

“去……選……房間。”

考官的話猶在耳邊,嘶啞、麻木,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當時大家都為舉止詭異的考官和衙役所震懾,匆忙挑了位置,現在想來,為什麽要他們自己選房間?莫不是不同的號房中有什麽玄機?

他舉起燭臺,上上下下搜索起來。

四周早就翻看過,再檢查也查不出什麽。血腥哄臭味不斷從地面升騰而起,那是方才考官經過拖動屍體滲出的血跡,已經完全覆蓋住了所有號房底部的地板,原本顏色陳舊的木質地面更是染上一層深紅,又因位置狹小,難以轉身,難以搜尋。

姜遺光將長條凳立起放在一邊,有了個能蹲下去的位置後,細細地一寸寸摸索著。

地面表層像是鋪上了厚實木板,姜遺光所在座位下正好有四塊木板鋪就而交錯的十字線,伸手輕觸,底下不似空心。

除他以外,場上也有些人想到了方才考官那句話。

坐在第四排最左邊號房內,身著深藍色琵琶袖下著長褲的一位少女同樣舉著燭臺四處摸索。

少女名容楚嵐,與其他人或多或少有些慌亂不同,她整個人沈靜得猶如一潭死水,掀不起半點波瀾。她找了半天也沒有頭緒,而就在此時,第一根蠟燭已經快要燃盡了。

號房內沒有火折子,雖然容楚嵐隨身攜帶著,但她暫時沒有用,而是從桌鬥裏存放的白蠟中抽出一支,註視著逐漸暗下去的火苗,在其即將熄滅的那一霎那,點燃了第二根。

身為武將的女兒,容楚嵐從小得父親疼愛,習得不俗的武藝,又頂著流言蜚語不嫁。日子雖瀟灑自在,但容楚嵐心中還是希望自己能像男兒一番,或入官場、或上戰場,替容家做出一番事業來。

直到後來,天子近衛親訪,讓容楚嵐得知了這世間的另一面。彼時有人在朝中彈劾容將軍以邊疆平民頭顱充敵領賞,天子大怒,召其回朝。沒奈何,容楚嵐明知是陷阱,也只能接下了近衛送來的山海鏡。

她已渡過三次死劫,一次比一次兇險,但多少有些頭緒,不似這回……

容楚嵐默念幾句佛號,壓下心中波瀾。

她知曉或許和號房位置有關聯,否則考官不必說那句話。但……她在選號房時並未查看過,只大致望了眼,便在考官無聲的催促下選擇了和程巍同一排最靠邊的位置,若出了什麽事,也好逃離。

明知有問題卻沒法探究,最叫人不甘。容楚嵐閉上眼,深吸幾口氣。

方才幾聲慘叫她聽在耳中,大致能分清方位,卻不能精準確定下來。容楚嵐在腦海裏勾勒著此刻場景,猶豫不決。

她……不確定。

只有一次機會,如果猜錯,她會永墮萬劫不覆之地。但現在,她不能開口,也就無法利用他人,留給她的時間也不多了。

第二根白蠟繼續灼燒。

姜遺光再次靠近小窗口,謹慎向外看去。

考官還沒回來。

但……位於他右側號房的燈,暗了下去。

姜遺光起初沒在意,只以為自動燃起的蠟燭已用盡。可當他過片刻再探頭看時,卻發現,除了自己右側的那間號房外,其餘號房依舊亮著燈。

並非蠟燭燃盡,那會是因為什麽?

整整齊齊排列的號房、亮燈、一開始慘叫傳來的方位……

最左側的號房邊,青袍身影隱隱出現,姜遺光坐回原位,將筆墨紙硯一應擺正。

他似乎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硯臺中沒有水,磨不出墨汁,姜遺光抽出發簪,在地面小心地磨尖,同時,他緊盯著窗口。

他在賭。

磨簪子的動作再怎麽輕,放在寂靜的號房中依舊格外突兀。

細細的、奇怪的摩擦聲,傳遍考場。

其餘人一怔,皆驚愕不已。

這是誰?不要命了麽?竟不怕死?

又或者……是鬼魂鬧出的動靜?

聲音持續了好一陣子,鬼也沒有將他捉走,姜遺光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繼續動。見簪子頂端尖銳不少後,他挽起衣袖,右手手肘伸在硯臺上方。

他曾傷了右手,那兒還有道未愈合的傷疤,長長一條,像一條醜陋的長蟲爬在肘間。

仍有些鈍的簪子尖端用力刺進去,向下拉開劃破口子,手腕翻轉,一滴滴濃稠鮮紅的血墜進硯臺,和先前磨出的墨粉混在一起,墨錠攪成帶了暗紅色的墨汁。

確定足夠用後,姜遺光擦幹凈簪子,放下衣袖,也不顧散落的長發,提筆沾墨,在紙上飛快寫下第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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