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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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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新的生活

入秋之後, 南方沿海小島上的樹葉不見黃,依舊是那樣郁郁蔥蔥。

海鷗掠過密林,低飛盤旋在海面上, 直到聞見食物的香氣,才開始沿著海岸線飛上崖峭, 一路撿拾扔在欄桿上的面包屑, 最後吃飽喝足,停在圍墻上整理尾羽。

它駐足的圍墻後隔著一座小院。

院子裏的榕樹上了年紀,棕褐色的樹須垂成細網, 在海風中搖曳著巨影, 為樹下納涼的人遮蔽天日。

頭發花白、身穿灰布褂子的老頭躺在搖晃的藤椅裏逐漸入睡,而被他遺留在桌上的手機清晰地外放聲音——

“……最近的商界大瓜各位寶子們都吃全了嗎?知名五百強上市企業某天某周繼資金鏈斷裂後, 又爆出貍貓換太子醜聞,某新晉網紅小主播竟是豪門真少爺?!還記得前段時間,該集團偷偷進行過股權變更,這裏面恐怕大有問題……”

“嘩——”

這時, 一位面貌硬朗的年輕男人從屋裏走了出來。

他掀開被海風和太陽侵蝕得發白的珠簾,帶起一陣嘩啦啦的響聲。

和剛來時相比, 他的頭發短了一些,膚色也深了許多。

今天上身只穿了件黑色背心, 緊實健壯的肌肉暴露在陽光下, 那熟麥色的皮膚像是塗了層蜜油, 熠熠生輝、閃閃發亮。

他走進院裏,筆直修長的寬松工裝褲被海風吹起,像是鷗鳥張開的羽翼。

“耗兒叔, 到屋裏睡去。今年秋老虎猛得很,小心中暑。”

他站在藤椅旁, 關上正在播放八卦新聞的手機,聲音在風裏不輕不響。

“哦——時禹啊。”

躺在藤椅裏的老人經他一喊,迷迷糊糊地清醒過來。

睜開眼的一瞬間,老人先認了會兒人,接著又問:“時禹你怎麽過來了?海子呢?”

傅時禹笑了笑,尖銳的犬齒抵在下唇,“叔你睡糊塗了。今兒一早海子跟小禮去鎮裏趕集,得傍晚才回來,我過來幫忙呢。”

“哦對的對的。”

老人後知後覺地點點頭。

他慢悠悠地從藤椅裏爬起,而身邊的年輕人見狀趕忙上前攙扶他。

“沒事沒事。”

老人推開傅時禹,擺了擺手,“你忙你的去吧,我回屋裏歇會兒……噢對了。”

他說著又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琢磨來琢磨去,最後猛拍大腿,終於是想起什麽來——

“海子說下午有人來入住,要和你交待一下。”

“嗯,去之前他和我說過了。叔你放心,我記著呢。”

“行嘞行嘞。我們這小破地方能來個客人也不容易啊……”

老人嘆著氣,背手走進屋裏,撩起珠簾的時候又是在院裏響起一陣嘩啦聲,驚走了在圍墻上憩息的海鷗。

傅時禹收起樹下的藤椅,偌大的前院眼下只剩他一人。

他擡起頭,視線越過圍墻剛好就能看見寬闊的海面。

算算日子,他來到這裏也快有一年了。

這座離岸海島幾乎與世隔絕,島上的年輕人能出去的都出去了,剩下留在島上的屈指可數,他都能說出每個人的名字和住址。

除了偏僻荒蕪之外,會選擇來這裏也是因為主角受說這是他母親的老家,他小時候曾在這裏生活過幾年,並且在島上有個叫林海的童年好友可以幫襯他們。

剛來的那一段時間裏,他們過得確實還算可以。每天無所事事跟著林海混,適應著島上的生活,但日子久了,在這座封建又淳樸的島上這樣躺平也不成樣子。

剛好那時候,林海從朋友那聽來消息,說是市裏要開發這幾座海島搞旅游規劃,於是,為了提前趕上旅游開發的熱潮,傅時禹出錢盤下一棟自建樓,給主角受弄了一間茶館,位置就在林海家旁邊。

然而,等茶館好不容易建起來,旅游開發卻跑到隔壁島上去了。說是有個什麽叫元泰科技的上市公司看上了那裏,特別青睞那片海域。

後來,全靠林海這個土生土長的本地島民四處吆喝,茶館的門庭才算熱鬧起來,成了島民們扯閑話聊家常的重要根據地。

只是這沒有外來游客捧場,那收入不太可觀,純粹就是給他們找點事做,在長輩面前有點面子。

這樣的日子過得很清閑,留給主角受的錢也很夠用,沒有在S市裏的那些擔驚受怕,每天都在漫無目的中度過。

眼看著馬上一年就快過去了,這平淡如水的生活沒有什麽幺蛾子,主角受也在他的訓練下變得越發強壯,可系統卻一直不提醒他任務已經完成。

傅時禹捉摸不透,難道這不是主角受想要的人生?

還是說有什麽潛在危險他沒有解決?

可按理來說,主角受人生最大的阻礙——渣攻已經遠離了他的生活。

就如同主角受所預示的那樣,在他們逃離S市之後不久,天周集團開始發生巨變,周家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

先是地產暴雷,隨後資金鏈斷裂、項目停滯。

在這之中出來操縱調控的人是周廷川,並非渣攻的弟弟周泊雲。

這和主角受所說的有些出入,大概是因為這一次出現了一個新角色——他自稱是周家二少爺,經過檢測認祖歸宗,而與之相對的,假少爺周泊雲被一向看重血脈的周家趕出家門。

那位真少爺據說曾做過擦邊主播,爆出來的長相傅時禹覺得有些眼熟,好像是拍宣傳片那天上過周泊雲車裏的人。

至於周泊雲去了哪裏誰也不知道,也沒有媒體關心,因為在這件事之後,周家為了掩蓋醜聞,安排了一件喜事來分散註意力、重振股民的信心。

那是和劇情節點一致的政治聯姻——周雲琛身為家族長子同遠東集團的千金訂婚,天周也得到了遠東的資金援助,暫時度過難關。

作為家族的大功臣,周雲琛在世紀婚禮之前都活在攝像頭之下,被家族的人看得很緊,根本無心顧及某座遙遠的南方海島。

所以,自打扔了手機、逃到這座小島以來,傅時禹和主角受的生活裏就已經沒有了周家人的存在。

不過傅時禹也清楚,和周家的聯系不是他想斷就能斷的。

以周家神通廣大的能力來說,找到他們不是難事。

可是,並沒有人來找他們。

有時候,傅時禹也會懷抱一絲希望,猜測這會不會是周泊雲的手筆?

但脫離周家之後,周泊雲就銷聲匿跡了。

這就是周泊雲想要的結局嗎?

對於周泊雲來說,這個結局是成功還是失敗?

他從來沒有問過周泊雲想要什麽,也猜不到他想要什麽。

他動用所有能想到的辦法去打聽周泊雲的下落,可依舊一無所獲。

種種跡象似乎都在表明,照大家族趕盡殺絕的做法,不會在這世上留下一點汙點。

傅時禹當然不願意相信。

他沒有放棄尋找,最後打探到了和周泊雲有一點相關的金秘書的蹤跡。

在周泊雲被趕出集團後,金秘書也被裁了,聽說前段時間入職了一家上市外企,好像叫元泰科技。但這家公司剛進入國內不久,和周泊雲、天周都沒有聯系。

線索看似斷了,但至少金秘書還活著。

等主角受這邊安定下來,他便計劃著去找金秘書……

回想到這裏,傅時禹又開始頭疼了。

他昨晚沒睡好,做夢夢見周泊雲被扔進海裏。

他飄浮在天上旁觀,然後系統告訴他該走了,再然後,他就醒了。

半夜醒來之後,窗外有發春的貓在叫,吵得他難以入睡。

他坐起來,看著月亮墜落在海面上,他想,如果真的被扔到海裏,會順著洋流飄到南方嗎?

一年了。

自從在停車場吵架那天開始,他們沒有講過一句話。

現在周泊雲是生是死,他也不知道。

“……呵。”

傅時禹自嘲一笑,將收好的藤椅撂到墻角。

而這時,突兀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叩叩。”

“請問這裏是後海民宿嗎?”

傅時禹楞了一下,隨即轉過身往院子門口看去。

熟悉的聲音和身影逐漸變得模糊。

人在遭遇一些無法承受的沖擊時,身體總會比意識先一步行動,做出意識還未來得及處理的反應。

幹澀的眼窩溢出淚來。

風吹過他的嘴角,臉上那些水珠全往他嘴裏跑。

他嘗到了海風的味道。

海邊的風是濕潤鹹澀的。

“你沒事吧?”

裝扮休閑低調的男人站在院口,半天都沒有邁腳動過一步。

他離得很遠,聲音也有些冷,就像一個旁觀的過路人。

“對不起。”

傅時禹擦幹臉上不自覺流著的淚,“對不起,我……”

“你認識我嗎?”

男人略微有些無奈。

他匆匆打斷傅時禹,好像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面。

“我出過一次意外,很多事情記不清。所以我想,你這個反應是認識以前的我吧?”

傅時禹:……?

他楞在原地,沒想到再次重逢,對方竟會來這一招。

當這是小說嗎?

玩這種失憶的爛梗?

傅時禹握緊拳頭,想沖上前質問一番,可懷裏的手機卻適時地震了兩下。

那是專門為幫他尋找周泊雲消息的人設定的特別提示。

就像是在勸阻他一樣。

他隔著口袋捏了捏手機,隨後松開手,連著縮緊的心也一起釋放。

“風吹得我眼睛疼。我不認識你。”

他冷冷看著這個失憶的男人,“你來辦理住宿嗎?”

“對的。”男人點點頭,眉眼比他記憶中那個人要溫順很多。

傅時禹微微皺起眉,“可我記得登記的是個外國人?”

“噢是Teddy吧。那是我的朋友,我不熟悉國內的流程,是他幫忙預訂的。”男人勾起嘴角,淺淺地笑著說道。

傅時禹:?

Teddy是誰?

他沒聽過這個名字。

“這樣嗎?”

傅時禹無話可說,擡手指向那掛著珠簾的門,“你先進去等著,我打完電話就來給你處理。”

男人不像他認識的那樣胡攪蠻纏又任性,單是點著頭,說了聲“好”後,便乖乖地拖著行李箱從他面前走過。

那模樣長相是完全貼合的,可散發出來的氣質卻讓他覺得非常的陌生。

珠簾嘩啦作響,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前院裏,好像從不曾出現過。

他以為那是一場夢,可路過珠簾前,餘光一掃,那個人依然在眼裏。

傅時禹深吸一口氣,走到墻角打開手機,發現和他聯絡的人發來了金秘書現在的聯系方式。

這也真是夠巧的。

他沒有多想就撥通了那個號碼。

嘟聲短暫地響了幾下後,電話很快就被接通。

“餵您好?”

熟悉的聲音比之前沙啞許多,貌似換了個環境後,對方依然沒有得到解脫。

“是金秘書嗎?我是傅時禹。”傅時禹直接自報家門。

而聽到他的名字後,對面陷入幾秒的沈默,“……是你啊,有什麽事嗎?”

“是有點事。”

傅時禹擡起頭,看見從隔壁院子裏伸過來的楊桃樹,心裏想著該找天修剪一下了。

他邊計劃著,邊徐徐開口,“我想問問周泊雲去哪了。”

“他……”

金秘書這次的沈默比之前更長,期間還有些許腳步聲從聽筒裏傳來,似乎是換了一個地方說話。

“他死了。”

金秘書終於開口說道。

“是嗎?”

傅時禹倒是覺得奇怪,實誠地說道,“我見到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就在我身邊,需要我拍個照片給你看看嗎?”

金秘書:“……”

金秘書:“不用。”

傅時禹不和他兜圈子,直接問道:“所以呢?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他……理應是該死了的。”

金秘書困擾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

“周家的事你也知道吧?他被他們扔進海裏毀屍滅跡了。等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好不容易蘇醒過來,卻因為短時間溺水缺氧而記憶受損,就記得他在國外發生的事情。”

傅時禹捏緊眉心,“……裝的吧?”

金秘書也很無奈。

“我剛開始想的和你一樣,但是是真的,和周家有關的事一點也不記得了,一直以為自己是在國外長大的孤兒。”

“醫生說,也許那都是他自己主動想忘記的,盡量少提那些事刺激他。”

傅時禹:“……”

傅時禹忽然有些喘不上氣,手掄在墻上錘了幾拳後才緩過來。

傅時禹:“那他現在怎麽會跑到我這裏來?”

“你這裏是哪裏?”金秘書問道。

“一個島上。”

“喔,我是有聽他說過要去一個海島出差幾天。他現在找了份工作,開始學會像普通人一樣養活自己了。”

金秘書笑了笑,“沒想到也是巧了,跑到你這裏去了。不如這樣,我們保持聯系,你幫我看著他?”

聽金秘書這麽說,似乎並不知道他和周泊雲之間發生過什麽。

傅時禹遲疑了一會兒後,應道:“……好。”

金秘書松了一口氣,“太好了,真是麻煩你。把他當一個普通人看就行,別慣著他。”

說著,他又叮囑道:“哦對,他曾經的身份,你不要告訴別人,萬一捅到周家那裏就完蛋了,你知道的吧?”

“嗯。”

和金秘書掛斷電話後,傅時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藝術源於生活嗎?

他撩開珠簾走進去,櫃臺前面的男人正在把玩一個小巧的四不像擺件。

“這個。”他沖傅時禹一笑,就像發現新玩具的孩子一樣滿臉新奇,“想了半天也猜不出來是什麽。”

“小孩子照著動畫片裏的怪獸隨便捏的。”

傅時禹解釋道,隨後繞過他走進櫃臺裏。

傅時禹拿出抽屜裏的筆記本,對照林海手工留下的客人信息為男人辦理住宿。

林海開這間民宿也只是玩玩而已,平時根本沒有客人入住,所以登記的方式也很原始。

確認過信息後,傅時禹向前伸出手,“身份證。”

“給。”

男人將身份證放在桌上,往前推去,並沒有交到他的手裏。

傅時禹拿起身份證,照著上面的信息進行抄寫。

人失憶了,但名字倒是沒有變化,還叫周泊雲。

這麽明目張膽地繼續叫這個名字,真不怕周家那幫人找上門來嗎?

傅時禹搞不懂他們,全然當作沒見過這個異樣。

而這時,男人的聲音又悠然飄過來,“小孩子是你的孩子嗎?”

傅時禹邊寫邊回道:“不是。是民宿老板的侄子。”

男人忽然訝異起來:“你不是老板?”

“不是。我住在隔壁,過來幫忙的。”

傅時禹發現自己說得太多,剛好信息也抄錄結束,便順勢停筆。

他擡起頭,摸出一把鑰匙扔到桌上,“好了。一樓左拐第一間,這是鑰匙。”

“好。”

男人拾起鑰匙握在手心裏,半天沒動。

“那個。”他看著傅時禹,欲言又止,“我會在這裏待三天……”

傅時禹:“?”

見他一臉困惑,男人趕忙解釋道:“是來做項目調研的。所以,我想雇傭一個當地人做向導。”

傅時禹收起自作多情的期待,面色平靜道:“我幫你問問。”

男人直白地看著他,“你沒有空嗎?”

傅時禹搖了搖頭,“我不是當地人。”

“喔。”

男人明顯有些失落,好像有雙豎起的耳朵又耷拉了下去。

但很快,他又鼓起勇氣,越說越小聲,“那也沒關系,住在這裏的人也可以。因為我想我們應該挺合得來的。”

“我很忙……”

傅時禹本想要拒絕,但說著說著又有些於心不忍。

他看著那雙他曾經觸碰過的密長眼睫,改口道:“只有中午以後才有空,你不介意的話……也成。”

“不介意的。”

男人急忙接上他的話,生怕他會改變主意。

“我叫周泊雲。”男人抿起嘴角,帶著好看的弧度。

傅時禹捏緊手上的登記簿,淡淡說道:“看見了。”

盡管他這樣冷淡,周泊雲也依舊笑著,深邃濃密的眉眼亮晶晶的,對他充滿好奇——

“那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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