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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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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心

承影派的客房裏,逼仄狹窄,只有角落的一盞豆燈,將盡未盡地搖曳著。

許久沒體會過的感覺讓方遠仁眼淚比言語順暢,像是無主的野花,終於再次盛放在名為顧星洄的曠野裏。

粗糙的,帶著點濕意的指腹輕輕擦過眼淚,顧星洄的聲音連同氣息近在咫尺,帶著沈沈的酥麻:“疼了?怎麽哭得這樣厲害。”

方遠仁低咽了兩聲,搖了搖頭,揉散了本就松垮在枕上的黑發,眼淚淌著,留下幾道濕漉漉的痕跡,哽咽著:“……又得重新適應了。”

顧星洄沈沈地笑了幾聲,用發著細汗的臉頰蹭著方遠仁,自我檢討:“是為夫不好。”

許久未聞的兩個字惹來了方遠仁愈發兇的眼淚,他通紅著雙眼抽噎著:“我都做好、師兄一輩子都記不起來的準備了。我當時想著,如果你真的想不來以前的事情了,我、我就當做沒發生過……”

但是,幼年相識,年少定情的兩情相悅,已經告知天地鬼神驚艷世人的合籍大典,又怎麽可能輕易忘掉?

不用午夜夢回,也不用更深露重,像呼吸一樣,潛伏在各個角落,帶來遲鈍的劇痛。

“阿仁……”

顧星洄停下動作,話裏盛著苦澀與內疚,也沒了繼續的興致,索性翻身躺下,用力把他抱起來,讓他壓著自己,親他通紅的眼睛,喟嘆道:“是我不好,我可真是個混賬。”

方遠仁一下就急了,手指點在他唇上做了噤聲的動作,說:“不準這樣說自己。”

點在唇上的指尖凹凸不平的,甚至還殘存著血腥味,顧星洄捉住一看,立刻就擰住了兩道劍眉:“手上有傷。”

方遠仁才意識到大事不妙,想要抽手,卻怎麽也抽不開,兩相對峙許久,才垮下肩膀喪氣道:“那會哪裏顧得上那麽多……”

顧星洄面上沒什麽表情,只親了親傷痕累累的指尖,一點點地用靈力加速傷口的痊愈,許久才道:“重活一次,沒能保護你就算了,還一直在添亂。”

“沒有呀,師兄不要這麽說。”

顧星洄深深地看著他,手指揉了揉他的耳朵,低聲道:“喊夫君。”

“夫君……”方遠仁聲音輕輕的,說完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輕柔的吻落在眉間,又一路往下落在鼻頭,最終點在了方遠仁濕潤的雙唇上。

兩人在咫尺的呼吸裏對視,顧星洄的眼神像是靜謐深沈的曠野,要把方遠仁徹底藏在其中,一字一頓地說:“若不是你不離不棄,我早就是埋骨地裏的游魂了。”

粗糙的手撫摸著方遠仁的腦袋,顧星洄的每字每句都說得務必認真:“往後餘生,顧星洄只為方遠仁而活。”

方遠仁微微睜大了雙眼,而後努著嘴說:“才不是呢,夫君不是還要去萬劍門覆仇,還要重建星雲派嗎?到時候又放我一個人獨守空房。”

說罷,他還繼續淺哼了一聲,手指攥著枕頭,一副受氣包的樣子。

“重建門派有秦沫在,我放心得很,萬劍門的覆仇,若是你想,我們就一起去,若是你不想,我就乖乖的在你身邊,相妻教子。”

方遠仁終於破涕為笑,手撐著他的胸膛讓自己起來一些與他對視:“沒想到,相妻教子四個字還能從夫君嘴裏說出來。”

顧星洄也露了點笑意,一只手臂橫在他腰間收緊,把他往上提了提,故意捏了點嗓子,說:“奴家、奴家可是什麽都會的哦,請公子吩咐。”

方遠仁噗嗤一聲笑出來,方才那點淚痕悄無聲息地融化成另一種令人驚心動魄的緋紅,在那張柔白溫和的臉上活色生香:“那麻煩奴家,先去做兩個小菜,給大爺嘗嘗,做好了有賞。”

“好咧,這就給大爺炒個小炒露一手。”

顧星洄手臂稍一用力,方遠仁就被在驚呼中被壓在了身下,他緊繃了一瞬,很快又彎著眉眼笑起來。

“請公子品鑒,我這道小炒技法如何?”

方遠仁伸出雙臂摟著顧星洄的脖子,甜膩膩地蹭著他,腿也與他交疊著,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還不錯,就是欠些火候。”

“許久沒見你笑了。”顧星洄萬般憐惜地吻他,說:“從前下定決心要與你結成道侶之時,我就想,以後絕不會讓你傷心難過,也不讓你經歷風霜雨打。只是沒想到,身死之後害得你流離失所,靈力全無就算了,還重生成一個什麽都不懂的綠頭小娃,真是……”

想起顧星洄小時候奶聲奶氣的樣子方遠仁就忍俊不禁:“但是夫君小時候,好乖好乖的,嘴巴也甜甜的,會哄人。”

“要不是記憶不會騙人,我都不敢想,我小時候竟然是那個樣子。”

“那夫君後來怎麽變成這樣了——”方遠仁問著問著,突然止住了話語。

若不是小時候的家族變故,若不是被關在萬劍門的妖塔下,顧星洄又怎麽會變成先前那翻不茍言笑,拒人之外的樣子。

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心裏亂,飛快地看了顧星洄一眼,沒骨頭似的蹭他:“夫君——”

調子拖得長長的,又慢又軟,明明白白地撒嬌。

顧星洄心頭一跳,說出的話比先頭沈了些,熱了些:“我雖是劍修,但也不代表,我什麽都能忍住。”

沈下來的語氣帶著明顯的警告意味,也抓住方遠仁在他身上逐漸往下的作亂的手:“阿仁,我在心疼你。”

“我知道。”方遠仁望著他,眼尾都勾著笑:“夫君疼我呀。”

最後的字化成眷侶之間的呢喃,輕巧地被拋下,勾起另一種風雨。

花,就是要盛放在森林裏,潮濕在雨露時的。

客房裏那盞豆燈,終於在劇烈的晃蕩中,熄滅了,只留滿室的月光,柔柔地照著一隅。

次日清晨,燕霄城晨起的鐘聲還沒響起,客房外頭就開始嘈雜,讓警覺的顧星洄很快就睜開眼睛。

看著一旁枕著自己手臂睡得安穩的方遠仁,顧星洄嚴肅的神情柔和下來,將被子拉高蓋住他的耳朵,輕柔地摩挲著他的腦袋。

“小友,兩位仙友還在休息,要不你晚一些再來?”

一個稚嫩的聲音執拗道:“不要不要,已經睡了一晚了,我就要見方叔叔!”

是陳明衍的聲音。

陳明衍在他們進入萬妖裂縫之前就被秦沫帶出,寄在了承影派裏,昨晚聽說方遠仁回來了,他就一直吵著要來,好說歹說才被勸下。

陳明衍攥著拳頭,一張臉漲得通紅,對於僮仆的阻攔已經從生氣變成了擔憂,憋著眼淚道:“方叔叔他,是不是受傷了,所以你們才不讓我見他?”

合的嚴實的突然木門被拉開,穿戴整齊的顧星洄站在門後,僮仆見狀,行了禮後便退下,留下一大一小在靜默的空氣裏對視。

“明衍。”顧星洄率先打破了僵局。

成年的劍修對陳明衍來說高大異常,他把腦袋往後仰,目光鎖在他的臉上,不太確定道:“顧星洄?”

“是我。”

“方叔叔呢?受傷了嗎?你的綠頭發呢?你怎麽長這麽大了?”

顧星洄垂眸看他,半蹲下身,認真地回答他的問題:“方叔叔沒有受傷,但是很累,所以在屋子裏睡覺。我的頭發隨著我成年,就變回了黑色。”

聽到方遠仁安然無事,陳明衍就安了心,索性盤腿坐在地上,手撐著下巴,饒有興趣地向顧星洄追問著:“你的仙術是怎麽學的呀,能教教我嗎?”

“什麽仙術?”

“就是能夠快點長大的仙術呀,之前我們還一樣高呢,但是現在你都比我高出好幾個頭。”

孩子氣的話讓顧星洄勾了勾唇角,道:“為什麽急著長大?”

“長大以後就可以變得很厲害了!就可以保護爹爹和娘親,再也不會受別人欺負了!”小孩子臉上藏不住事,一下晴一下陰的:“像這次,要不是遇到方叔叔和你,我可能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顧星洄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問:“那現在想不想回家?”

“想!”陳明衍拼命點頭:“但是也很想學習仙術。”

“好。”顧星洄應著,手腕一翻,一枚魚形的玉佩就放在了他手上:“過兩天我讓小白把你們送回去,你先回家給爹娘報平安。若是在那之後還是想要修習仙術,可以帶著玉佩來星雲派。”

陳明衍眼神亮晶晶的,滿是期待:“星雲派是很厲害的門派嗎?”

“當然。”顧星洄的眼神轉向屋內,道:“你方叔叔,就是那裏出來的。”

在陳明衍心中,方叔叔能把自己和其他小夥伴一起救出來,自然是厲害得不行。

孩童的歡呼聲跟著日光,一路遠去,回蕩在每一處又重新恢覆生機的角落。

等方遠仁悠悠轉醒時,日光已經染出一大片澄金色的淺暈,在屋裏木質的地板上層層鋪開。

手下意識地就往旁邊伸,意識到臥榻的另一邊空無一人,方遠仁的瞌睡一下就驚醒大半:“星洄?”

“我在。”挽起袖子的顧星洄端著臉盆,從床尾處走來。

“阿仁醒了?”

“嗯嗯嗯。”方遠仁應著,沒骨頭似的往他身上靠,把頭埋在他懷裏,不動了。

顧星洄失笑,把盆裏的濕帕子擰起來,不自覺地用上哄人的語氣:“好阿仁,臉擡一擡。”

方遠仁就閉著眼睛,把白皙的脖子揚起來,乖乖地接受濕帕子的逡巡。

“好,幹凈了,是香香阿仁了。”

“好阿仁,來張嘴漱口。”

“好了,我們來穿衣服。”

被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方遠仁瞇著眼睛,下巴抵著顧星洄的肩膀,嘆道:“好久沒體驗過這種生活了。”

他說這話時,顧星洄正蹲在他面前,替他套上幹凈的布襪,聞言,一個柔和的吻就落在了骨節分明的腳踝上。

酥麻的觸感讓方遠仁連忙睜開眼睛。

光影錯落間,顧星洄半跪著,背對著天光,微微仰頭看著他,清冽的眼裏倒映著自己略微錯愕的神情。

“……夫君?”

“阿仁,我定會加倍對你好。”

劍修的嘴裏說不出什麽文縐縐的動人心弦的話,只誠實地剖白自己,把自己身家性命一並奉上,虔誠道:“我會做你手上最鋒利的劍,供你驅使,聽你差遣,連同——”

他拉著方遠仁的手,重重地按著自己心臟的位置,那裏,跳動著一團鮮活熾熱。

“我的心。”

“和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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