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7章 不當老婆47

關燈
第47章 不當老婆47

四十七章

霍靖川頓感自己這輩子可能就栽在這兒了, 這麽一個敷衍了事的“美人計”他竟然也能心甘情願地中計。

不過好在美人也不是一點良心都沒有,臨睡前還補了一句:“你放心,將來莊子裏要種的梨花, 我親自陪你去挑。”

這話雖說還是在敷衍人——畢竟那個莊子現在還是葉小侯爺的,但謝柏崢也的確超常發揮地把小王爺給哄住了。

可見在慶王殿下的耳濡目染之下,他學會花言巧語也是指日可待。

謝柏崢大概是實在熬得太晚, 以至於眼尾有一些泛紅,燈下看美人又添一分趣味。比起在斷壁殘垣之上蠱惑人心的那一點淚痣, 簡直分不清哪個更叫人想入非非,霍靖川看著他,腦中逐漸生出這樣一個念頭——

“他當時的態度究竟算什麽呢?是在死裏逃生之後偶然生出的一些慰藉,還是真的願意耳鬢廝磨地同他廝守呢?”

不過小王爺也就只敢想一想,並不敢開口問個清楚。

他既不願意謝柏崢繼續敷衍他, 又擔心把人逼急了連敷衍都不肯, 他不想經歷心上人變負心人的心傷, 於是半真半假地回了一句:“你就會這一招麽?”

可是哪怕只是這一招, 霍靖川其實也很受用,因此哪怕再有怒氣, 再要喝醋,也只能繳械投降。

他喟嘆似地:“睡吧。”

霍靖川臉上的神色看似淡了下去, 心中的欲念卻似才起了頭。可他如今這樣,卻也只有心馳神往這一個下策,看來還是得早些回京城——

這樣才能身體力行地叫人不再隨意拿話搪塞他。

謝柏崢還不知道自己將來要招惹什麽樣的“危險”, 他只曉得眼前鬧人的貍花貓總算消停了。因為實在是太過困倦, 幾乎沾上床就睡,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慢騰騰地從床上坐起來。

前一晚發生的事情太多,醒來時還覺得有一些頭疼, 外頭又傳來鬧哄哄的聲音。謝柏崢往窗外瞥了一眼,皺眉問:“發生什麽事了嗎?”

霍靖川正坐在他的書桌前,對著眼前的窗戶發呆,聽見動靜回頭:“你醒啦?……沒什麽事,只是你家人在吵著議論要不要把你叫醒,看起來你父親暫落下風。”

謝柏崢:“……”

謝柏崢因昨日被困在筆架嶺上,所以不曉得這裏邊的事。長安縣的縣丞馮芳,是個極其體面謹慎的人物,做事不求有功,但求細致,因此知曉推官大人帶著謝柏崢上山找人,就十分周到地親自來這值舍小院通知了謝家人。

馮縣丞傳達的意思大概是這樣,你家小郎君今日恐怕回不來了,因為推官大人有用得著他的地方,至於是為什麽事那就不能透露了,朝廷機密不方便說。不過人肯定是安全的,大家可以放心。

他不提最後一句還好,提了反倒叫人提心吊膽。

蘇氏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自家兒子到底哪裏被推官大人看上了,謝教諭硬著頭皮和馮縣丞應酬半天也沒問出個所以然,結果倒被馮芳那一張滿臉不可說的臉差點憋出內傷。

不過面對家小,他也沒露出擔憂來,只是的確不方便說,人明天就回來了。

第二日一早。

一家人就趴在謝柏崢房間的窗戶前往裏張望,發現人踏踏實實睡著,總算是放心了。只有蘇氏糾結,她昨日特地給謝柏崢留的一碗素面竟然沒吃,不會餓著吧?

祖母瞧著那一碗一點葷腥不沾的面,想說些什麽但還是忍了,就這淡出生天的面,從前病著的時候吃一兩頓就算了,好好的人誰愛吃這個?

確認過謝柏崢的安全之後,家人們便開始各忙各的。今日剛好縣上有集,祖母與蘇氏早便定好了一同去逛集市,謝教諭去縣學繼續為府試發愁,直到“慈恩寺昨晚又出大事了”這件事在縣裏被傳開,一家人才驚慌失措地齊聚在院子裏。

謝教諭畢竟是縣中官員,知道得比在集市中道聽途說更多一些,比如縣衙裏昨晚燈火通明,黃推官連夜審了幾百號人,現在縣衙的大牢是人滿為患,縣衙燒飯的婆子是到處找提神的茶葉,只為泡茶給黃推官和縣衙胥吏們提神。

總而言之從昨晚到現在,整個長安縣衙都殺紅了眼,路過的狗都顯得格外眉清目秀。

……

謝家人也終於在事發後,得知了前一晚的艱險。

謝教諭原本一直嫌棄兒子沒出息,但是這人一旦支棱起來,他又覺得自己好像撐不住,他回到家就徑直往謝柏崢房中去,他要好好問個明白!

只是他才沾到門邊,就被老娘親一把拽了回去。祖母怒目而視:“你做啥?”

謝教諭被血脈壓制,還沒張口辯解幾句就被數落:“你沒聽說昨晚那又是大火又是塌方還鏖戰一整夜?我孫兒定是累壞了,你不許吵鬧他!”

謝教諭百口莫辯:“……娘,我就想找他問幾句話。”

“你來不及等他睡醒了再問?”祖母絲毫不買賬,罵人非常高級:“你這做爹的,從前就知道跟在他屁股後面嫌他沒出息,自從他開蒙以來天天沒個好覺睡!現在孫兒眼看著比你有出息,你還是不讓他好好睡,你是他親生的爹還是親生的仇人啊?”

謝教諭小聲反駁:“我這不是怕他不知深淺地去得罪人。”

“你老糊塗了,還是我老糊塗了?”祖母冷笑一聲,“昨日是推官大人叫他做事,連你這做老子的尚且不能拒絕,他還能不幹啊?你與其有時間擔心他得罪人,不如反思為何推官大人放著你這舉人出身的官不用,非要用一個毛頭小子?你近日縣學不是很忙麽,那就趕緊做事去,別平白無故來過做爹的癮!”

謝教諭一下子被罵懵了,因為過於紮心而一時沒接上話。他本來就是爹啊,當爹竟還錯了!

蘇氏在婆母的攻擊下插不進嘴,但是她到底心疼丈夫,這時才小聲地嘟囔一句:“相公也是擔心崢哥兒,叫他起床吃了飯再睡也不遲。”

祖母冷笑一聲,都懶得說她。

……

謝柏崢隔著窗望了一眼,只看見模糊的一團,剛好沒聽見在吵什麽。於是他也就暫且沒有理會,洗漱完換了衣服才出門。

打開門一看,祖母已經叫王婆替他準備了早點。一碗面皮湯,兩張肉餅,都是新鮮熱乎的,另外還有煮好的一壺紅棗茶。

謝柏崢原本還沒什麽感覺,看見食物才想起來他自從那小茶肆出來後就沒吃過東西,果然封建主義比資本家剝削起來更狠心。

他們是真既要馬兒跑,又不給吃草啊。

謝柏崢食指大動,十分感動:“多謝祖母!……方才好像聽見父親的聲音,今日他休沐麽?”

“你自吃你的,不必管他。”祖母滿臉堆笑,語氣溫和可親地說:“你父親今日不休沐,他是朽木。”

一旁的蘇氏,欲言又止地看向了丈夫那一間小小的書房。這麽下去,可別被氣出個好歹來?

謝柏崢:“……”

這話家裏也就祖母敢說,還沒人敢反駁。

謝柏崢舒服地吃了早餐,又想起昨日李三的事,便問道:“祖母,從前替我診過脈的那位趙郎中,可否請他來替李家妹妹再做一場法事?”

祖母一聽,這根本不算事兒。祖母哈哈大笑道:“孫兒,祖母說得沒錯吧?趙聖手可了不得哩,這紅白喜事、小兒夜啼,就沒有用不著他的地方!你且放心,今日祖母就幫你把人請來!”

她這話聽著總感覺哪裏怪怪的。

不過確實也是事實,於是謝柏崢從善如流地道:“……好,多謝祖母。若是今日能請來,下午便去平谷村!”

書房內。

謝教諭生著悶氣偷聽,越聽越著急——怎麽半天也沒說上正事,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嗎?啊?

他真想出去好好問問昨日之事,可是他想起來自親娘的炮火,又覺得不如還是再等一等,等謝柏崢吃完了再問總行了!

畢竟當著親兒子的面被親娘罵一頓這種事,實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謝教諭深吸一口氣,決定還是忍一時之氣。

只是謝柏崢吃個飯的功夫實在太慢,一邊要吃,一邊還要與他祖母說話。這一頭應付完了,他跟蘇氏也有話說,連前日夜裏替他燒一壺水都要提起來謝一謝。

謝教諭忍了又忍,才終於聽到蘇氏喊來王婆子收拾屋子。他才從書房出來,在院中坐下,又被迫聽王婆子與謝柏崢閑話,商量響午飯吃什麽,要不要多煮一壺甜水給他帶去平谷村。

謝教諭聽得滿腦門子官司,實在想不通哪來這麽多閑話。

他臉色不大好地看過去,謝柏崢卻好似天生不曉得什麽叫著急似的:“父親在家,是想問昨日平嶺山的事吧?”

謝教諭原本還要擺一擺父親的譜,這會也不裝了直接問:“聽說連欽差都被驚動了,究竟發生何事,推官大人從哪裏抓來這許多人?你別是因嫌先頭的衙門料理慈恩寺那和尚不幹脆,故意生事吧?”

謝柏崢聽他問得情急,沒忍住拿起茶杯喝了一碗茶。他理了理思路,將謝教諭那些主觀臆測的指責忽略之後,才簡略地說明昨晚之事,他沒特地彰顯自己的功勞,只說因欽差被劫持才無意中發現後頭這些事,並非有人故意找事,應當也不至於給家中帶來麻煩。

謝教諭聽完,總算放下一半心,另一半在於:“這般要事,推官大人為何偏偏找上你?”

謝柏崢哪怕脾氣再好這會也有些沒耐心了,跟兒子說話怎麽跟冤家似的。他放下茶碗,二一添作五地說:“不知道,我沒問。父親若是好奇,不如改日去問推官大人?”

謝教諭:“……”

他要是能問至於回家盤問半天?

謝柏崢也不作聲,默默低頭拾起茶杯繼續喝茶。

總歸他也不能說是因為……

他在公堂上悄悄給張挽舟傳紙條不慎被發現吧?

-

祖母很快便將趙郎中領了來,剛好張挽舟昨日辦妥了李妹兒立女戶一事,那就剛好一同作伴去平谷村。

謝柏崢請趙郎中,倒並不是為了什麽風水之說,而是想著對付年富貴那樣的人,恐怕還得以其人之道還治以其人之身。

既然他信奉和尚替他牽線的冥婚,那他只有官府文書是不夠的,叫道士來做一場法事來徹底剪斷這場孽緣,才是治本之道。

趙郎中不愧是醫道雙修的覆合型人才,聽到謝柏崢這個要求,他表示一切都好說,只要給夠錢。

謝柏崢在得到李三首肯之後,付了這一筆銀子,權當是他的一份心意。

趙郎中掂了掂手裏的銀子,覺得甚是滿意,不由得便多說了幾句:“這冥婚其實也有講究,按照生者的規矩去算姻緣也未必準,畢竟不是陽間事。因此禿驢們算出來的姻緣譜,基本沒多少靠譜的,所以要解也並不難。可若是天地姻緣相配,那便是神仙來了也難解!”

謝柏崢似有所感道:“敢問先生,這是什麽說法?”

“小公子不信這個吧?”趙郎中掐指給他看,“這其一,天地姻緣是生來就帶的緣分,老禿驢們算不出來。其二嘛,這是月中仙子親自牽的姻緣,生死也不能分開。”

謝柏崢擡眸,看向霍靖川,兩人都不約而同。他想起自己手腕上那一根看不見的線,一時有些著相:“真有這樣的事?”

“自是有的,不過嘛……”

趙郎中伸手:“這得加錢。”

謝柏崢:“……”

他差一點就真信了。

趙郎中摸著胡子笑笑,“你給錢,我給你找人。這世間若有人能畫符牽線,恐怕也只有我師兄了。”

謝柏崢不自覺緊張起來:“你師兄,不會是本朝的國師吧?”

趙郎中“唔”一聲,心中盤算著若是那位國師真要算作他師兄,中間得彎彎繞繞出幾個道門的親戚,結果就見謝柏崢從懷裏掏出一張符——

問道:“先生說的是這種符嗎?”

趙郎中:“…………”

他怎麽還真有?

趙郎中伸手在道袍上仔細擦了好幾遍,才滿臉虔誠地接了過去,在陽光下細看。他越看,他越沈默。

此刻連霍靖川都緊張了起來。

謝柏崢問:“先生可是看出了什麽,這不是個平安符麽?”

趙郎中緩慢地點了頭,臉色認真起來。

他指著這道符中一筆朱砂,“小公子你看,關鍵就在於這一筆。這一筆往下勾,便是一個普通平安符,可偏偏這一筆之後亂了平安符的章法。”

“不過也不要緊,小公子不必驚慌。”趙郎中道:“若是沒有高人開壇作法,也找不來精靈鬼怪,不會招來女妖精纏你。”

趙郎中自以為說了個極好笑的笑話,當即大笑起來。

謝柏崢:“……”

呵呵,笑不出來。

謝柏崢想起野史上記載的那個格外信奉神佛,又格外心疼小王爺的太後,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一臉“不是吧”的表情看向霍靖川。

霍靖川眼神不自在地飄移,半響點了點頭。

謝柏崢認命地閉了閉眼,虛心地求教:“那若是已經招來了呢?”

趙郎中沈吟半響,也未想出什麽好主意,於是信口胡說:“那就好好處,別辜負了月上仙子的一片心意。”

謝柏崢聽得滿腦門子官司,封建包辦果然跟婚姻自由沒有半點關系。

謝柏崢心累地:“您還是快跟李三去吧,李妹兒在墳頭等著你呢。”

趙郎中:“。”

他們讀書人真是會說話啊。

謝柏崢低頭看那一道符,怎麽看都覺得不大對勁。張挽舟也湊過來,瞎出主意:“賢弟你真擔心招來什麽精怪麽?那不如將這道符燒了?”

謝柏崢:“……”

霍靖川也湊過來,他竟然還有心思說笑:“王妃這麽快就要始亂終棄了?”

謝柏崢十分無語地把那道符收了起來,整個人都蔫巴了。他感受到十分強烈的沖擊,所以難道唯物論真是假的麽?

要不然誰家野史上寫真事啊。

他過往的人生,他辛苦積累的學識和一切美好的品質似乎都變得無足輕重了,他想起曾經在網絡上對野史嗤之以鼻的自己,實在是恍如隔世。

哦不對,確實隔世了。

謝柏崢堅強地深吸一口氣,也得虧他向來無不良嗜好否則現在手裏沒有一支煙都站不穩當。他從錢袋裏掏出所有的銀寶銅錢,忍痛數了一遍。

回程路上,他把錢全都給了趙郎中。

趙郎中驚喜地接受,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麽,但是原來天上真的會掉銀子啊。謝柏崢道:“勞煩先生,您再去查一查那個天地姻緣的事。”

這對他很重要。

趙郎中收了錢,笑呵呵地問:“小郎君想知道什麽?”

謝柏崢默默看了霍靖川一眼,十分操心地問:“若是招來了游魂,豈不是平白奪人性命?”

趙郎中滿口答應,好說好說。

謝柏崢總覺得這人不甚靠譜,但還是多問一句:“若是真招來了,又該怎麽回去?”

不管是霍靖川,還是他。

霍靖川只是好歹還是土著,可他卻是穿越了時空。

趙郎中仍是滿口答應,可見這銀子的確是花到位了。謝柏崢見他這一副笑得牙不見眼的模樣,真是覺得一萬個不靠譜,糟心得很。

謝柏崢曾經堅定地認為自己絕對不會被騙買保健品,然而現實卻狠狠地告訴他,或許那只是因為還沒有遇見為他量身定制的騙局。

尤其是,張挽舟還拿一臉“你小小年紀竟然能被這種伎倆騙到果然人還是會有缺點”的表情看著他時,就更糟心了。

……

謝柏崢正糟心著,可是更糟糕的事情卻毫無預兆地發生了。盡管霍靖川立即提醒他——

“小心,有埋伏。”

這時卻也已經來不及了。

謝柏崢在告別了張挽舟、趙郎中後,還要獨自走過兩條街才到縣學,而就在這一段路裏,他要穿過一條小巷。

熱鬧的街道就在旁側,小巷中卻只有他孤身一人。

謝柏崢擡頭,只見幾位穿著家丁衣服的壯漢堵在小巷兩頭,而領頭的是一位書生模樣打扮的中年人。

這想必就是那位狀師了。

藏頭露尾這麽長時間,慈恩寺背後之人也終於坐不住了嗎?

中年人似乎並沒有立刻動粗的意思,他覷著謝柏崢的表情,十分省口舌地說:“小友果然聰慧,看來已經知曉在下的身份,在下邵良志。”

謝柏崢警惕地看著他。

邵良志意味深長道:“可是我卻猜不出,小友究竟是何方妖孽?”

謝柏崢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不由得想,他這話是什麽意思?這些人,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關註他的?

——或者說,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關註原主的?

謝柏崢手中沒有趁手的兵器,更沒有過硬的身體素質,面對七八個壯漢完全沒有勝算。謝柏崢輕輕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快速地判斷狀況,並且在邵良志的眼皮子底下給霍靖川遞了一個眼神。

好在霍靖川很快明白了他想問什麽,簡單道:“人都在這,沒有後援。”

謝柏崢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氣。

——這些人不想殺他。

如果要殺他,不會是這個陣仗,也不必跟他廢話。

只要不打打殺殺,一切都好說,或許人的底線就是這樣慢慢變低的。

“邵先生客氣了。”

謝柏崢完全將七八個壯漢的威脅視為無物,輕飄飄地當了回去:“妖孽不敢當,只是任誰被無辜牽連,都會有些脾氣。先生也是讀書人,應當懂的吧?”

邵良志呵呵一笑,擡手揮退了家丁壯漢們。他客客氣氣道:“小友,我家主人有請,不知可否望鶴樓一聚?”

這根本不是邀請。

謝柏崢無奈地回:“我有別的選擇?”

邵良志倒不介意他的態度,他只管將人帶去就是了,方才的劍拔弩張似是全然消逝。謝柏崢內心其實極不願意走著一趟,想也知道會是怎樣不歡而散的場景……

望鶴樓坐落在長安縣南北角,剛好在地勢最高的地方,倒也的確“望”得十分名符其實。雖說不至於雕梁畫棟,但在長安小縣卻已經是個了不得的銷金窟。尋常百姓家,恐怕要拿出兩三年的花費,才能在這裏擺上一桌酒。

謝柏崢被帶到了二樓的雅間。

邵良志替他開了門,請他一人進去。謝柏崢雖然不理解不法分子為什麽愛搞神秘主義,但是在別人的地盤,他也只能入鄉隨俗。

雅間中已經備好了一桌酒菜,兩側還站著四個美貌丫鬟——她們的主人,是一位打扮得很鮮亮的女子。

這女子看起來約莫二十多歲,上半張臉長得明眉皓齒,下半張臉卻遮了個嚴嚴實實。她的目光銳利,自謝柏崢進門開始便一眼不錯開地盯著他。

女子道:“請隨意入座。”

謝柏崢在她對面坐下,等著她的下文。

“郎君是第一個發現我是女子卻未面露驚訝的,你們讀書人不是最迂腐不過麽?”那女子說話時,慢慢笑起來,活像是糊了一張美人皮。

謝柏崢本就對這群人的藏頭露尾沒什麽好感,淡淡道:“哦,那你是女子麽?”

那女子面色一滯,只是她那長年累月可以訓練出來的下意識卻仍叫她翹起了蘭花指,一邊翹著一邊說:“……我夫家姓王。”

謝柏崢頃刻間想起了謝若婧同他提過的王員外,他略點頭,“既然是夫人請來,那就不用做自我介紹了吧?夫人找我究竟想做什麽?”

女子擡手,四個美貌丫鬟一起動起來,各自端起一個托盤——加起來約莫有百兩黃金,看起來很大手筆。

慶王殿下卻鄙薄道:“美色與財氣一起上,有些俗套啊。只是這美人不夠美,財帛不動人,恐怕有人的算盤要落空了。”

謝柏崢雖然也沒有被收買的打算,但是以永壽年間的購買水平,一百兩黃金實在已經很多了,至少如果謝柏崢的夢想是去江南買地做土財主,那麽這百兩黃金已經足夠實現夢想了,也就只有擲果盈車的慶王殿下才會全然不放在眼裏。

女子見謝柏崢不為所動,便又使出一招。她拿出一封書信放在桌面上,遞了過來,“郎君果然是讀書人,清高得很。可惜屢試不中的失意人多,能封侯拜相之人卻沒有幾個,郎君想必也不願意在縣試上磋磨到老吧?”

“若是郎君看不上那些臭錢,不如拆開看看這封信吧。”

謝柏崢拆開信封。

霍靖川也好奇地挪過來看,片刻驚訝道:“這是雲錦書院的薦學帖?倒是還算拿得出手。去年秋闈這家書院考出了五個舉人,因此名聲大噪。”

謝柏崢聽了卻笑不出來。

看起來,對方是勢在必得啊。送金銀不成,便送前途,總歸利益權勢天下沒有人會不動心。

若是他連這個都拒絕,恐怕就要自食其果了。

女子見謝柏崢似乎有遲疑,心中想著——這書生也不過如此,面上卻笑盈盈地勸著:“小郎君想必是年紀輕,因此不曉得官場厲害,你還未入仕便一頭紮進去,將來怕是怎麽死的都不曉得。”

謝柏崢冷笑一聲,“所以你的主人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要叫我遠遠地滾出通州府?”

女子:“……”

什麽意思?

謝柏崢將薦學帖收回信封,重新放到桌面上。他面露無奈道:“自那一樁縣試弊案開始,你們想必也留心我許久了,怎麽看起來一點也不了解我?”

“我素來也沒有什麽封侯拜相的心願,只想好好過我的日子——你們當初為何非要把我給扯進去呢?”

謝柏崢的語氣,除了無奈,甚至還有一些無可奈何。

女子未料到他拒絕,眼中驀然閃過一絲不快,而後卻又笑起來:“小郎君如此固執,這樣教不乖實在是太可惜了。”

“聽說小公子昨日火場救人格外英勇,不知今日還有沒有這樣的好運氣?”

謝柏崢早該料到:“縣衙有你們的人?”

女子燦然一笑:“小郎君心直口快,沒聽說過太聰明容易活不長嗎?”

謝柏崢輕輕點了點那一封薦學帖,無計可施道:“總歸今日我只能二選一就是了。”

“我其實很喜歡跟聰明人說話。”那女子神情古怪地看著他道。

“縣衙有你們的人,但通州府沒有。”謝柏崢目光平靜:“或者說,黃推官不是你們的人?他雖只是個搞刑名律法的,你們當初不該看不上他。”

“太聰明了也不好。”女子古怪的神情一送,“我現在不覺得可惜了——”

女子的語調驟然一變,怪腔怪調地耍狠。

謝柏崢擡眼註視她,思索著自己究竟要因此面臨怎樣危險的境地。

霍靖川卻倏地出現在他面前——謝柏崢從未見過霍靖川這搬張皇失措的樣子,他從窗外一躍而入,急切地朝他吼道:“往西跑!”

下一刻,爆炸聲轟然而起!

謝柏崢在那一瞬間裏甚至還想——哦,原來是火藥,是用來炸銅礦用的麽?不過很快他就因為一股強烈的熱力沖擊,而生不出任何念頭了。

霍靖川迎著那一股熱浪沖了上來,徒勞無功地試圖抱住他。可是他們仍舊完全無法互相觸碰,謝柏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次又一次失敗。

不要再試了,沒有用的……

謝柏崢試圖阻止他,卻發現自己使不出什麽力氣,他的指尖從霍靖川的衣角劃過時,對方甚至捕捉不到他微乎其微的努力。

炸藥的沖擊令謝柏崢聽不見、也說不出任何話,他只能順著這股力倒下去。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他看到自己藏在身上的那一張符驟然飄了出來,在半空中被燒成了灰燼。

與此同時——

霍靖川的整個人從指尖開始,一點點地消失在他面前。這個過程應事實上是十分短暫的,只是因為親眼目睹卻無力阻止,而顯得格外痛苦漫長。

謝柏崢看見霍靖川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在說些什麽,但是他一點也聽不見,甚至連視線也逐漸模糊。

閉眼的瞬間,他想——

原來如此。

原來被召來的游魂,會以這樣的理由,這樣的方式消失。只是太突然了,早知道分別會來得這樣快,至少昨晚也該好好說一說甜言蜜語。

……那麽他呢?

是會魂歸故裏,還是會就這樣和霍靖川一起歸於灰燼?

謝柏崢失去意識的瞬間,葉文彬帶著一群人沖了進來,在摧枯拉朽之下穩穩地接住人,聲嘶力竭地喊:“快,找大夫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