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結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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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結局上
淋浴頭下, 青年痙攣的身體被一團藍光包裹，體表湧起的水流躁動不安，他不斷咳嗽, 口中吐出黑色的血，看得人觸目驚心。
舒禾楞在原地，鼻頭一酸, 取了濕巾出來給他擦嘴, 輕拍他的後背。
“沒事的, 沒事的……”她不停的安慰林覓, 更是安慰自己。
浴室窗外，滴答的雨聲不絕於耳。
舒禾看著林覓的腿開始異變扭曲，不忍心的扭過臉去, 匆匆取出一塊紗簾披在他身上, 遮住他因為怪物化而畸變的身體。
這讓她想起了兩人時隔三年重逢的那天，像現在這樣, 林覓的身體怪怪的，狀態也不好，在他因為黑域研究項目而“死亡”的那三年裏，到底都經歷了什麽，他從未主動提起。
無所謂, 他不願意說, 那她可以永遠都不知道那些事，只要他能好好的。
幾分鐘後, 紗簾下伸出一條長長的藍色魚尾, 他的指縫生長出薄薄的蹼, 從脖頸到肩頭覆蓋著半透明的淡藍色鱗片，後背脊線上豎起一排魚鰭, 尖銳的刺破紗簾。
林覓始終低著臉，頭發濕漉漉的垂在臉側，因為胸腹中異能的躁動，讓他的身體又冷又熱，心臟時停時快，呼吸短促。
他深深凝眉，手掌猛的抓住舒禾的胳膊，一口血噴在了浴室墻面上。
“林覓！”舒禾大驚，眼睛都紅了，忙扶住他的肩膀，把虛弱的人魚往自己身上拉。
“這到底是怎麽了……”她抱住青年的後背，不安的呢喃，“是你要進階了嗎？為什麽這一次跟之前的情況都不同？你哪裏難受，你跟我說句話呀？”
她什麽都看不到。
在她的異能視野中，林覓的體內一片漆黑，他吐出的血和他和外面正在下的黑雨一樣，汙染值高到她根本就看不透。
舒禾感到無助，想要叫周麗花過來檢查他的身體，可對講機被她放在了床頭櫃上，就算把情況告訴了周麗花，隔著黑色的雨幕，周麗花過來一趟也是極為冒險。
慌亂過後，她迅速反應過來，把人魚拖進了浴缸裏，在浴缸中放起溫水。
人魚躺在浴缸裏，臉色蒼白，脖頸青筋暴起，口鼻中仍在往外溢血，整個人仿佛失去意識，眼睛有氣無力的半睜著。
舒禾忙跑出去把對講機收進空間，從床頭櫃裏翻出裝晶石的腰包，從裏面摸出了兩顆無色晶石。
回到浴室，浴缸的水已經沒過了魚尾，舒禾暫停放水的按鈕，跪坐在浴缸旁。
把無色晶石餵到他嘴邊。
“聽話，把這個吃了。”她想捏開他的嘴，可他的牙緊咬著，在低眉看到她手中的無色晶石後，神情從猶豫轉為，最後扭過臉去，拒絕了她的餵食。
為什麽不吃？舒禾不明白。
“吃下這顆晶石，你體內的汙染就能平息下來了，林覓，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求求你了，張開嘴……”她擔心的心慌不止，咬著自己的下唇，快咬出血了。
手裏捏著他的下巴，強迫他轉過臉來，林覓就算是變成人魚，也從沒像現在這樣倔強，不理會她的請求。
舒禾眼眶濕潤，對他的不配合無計可施，攥住晶石，摟住他的脖子。
“你是不是又聽不見我的聲音了？”
“無論要等多久，我都會陪著你，林覓，我不在乎你是人還是怪物，只要你還記得我，我就不會離開你。”
人魚偏著頭，口鼻中流出的黑血，不帶溫度的滴在胸膛上，是死神敲響的喪鐘，提醒他時間已經不多。
從黑域中逃出來，他的力量帶有原罪。
吃晶石，汙染帶來的侵蝕減輕，異能進階變強，他絕對會成為黑潮捕獵的目標。
不吃晶石，在黑潮的影響下，汙染侵蝕加劇，他已經不能保證自己的理智還能堅持多久，或許兩天，或許只有兩個小時。
雨聲在窗外，愛人在耳邊隱忍的哭聲，林覓感覺自己的世界要崩塌了。
距離新禾村幾百公裏外的沙漠中。
綿綿細雨濕透了沙漠的表層，黑色的雨將異能與汙染撒到它能接觸的每一個角落，空氣中的異能激增，深藏在沙丘中的沙蟲如鯨躍出海面一般，在沙海中逃避黑潮的追捕。
它身形巨大，沙漠深度有限，最終逃無可逃，被滲進沙層的黑雨捕捉到，開始狂躁，翻滾，躍出沙面透氣的時候，頭部被黑雨淋濕，頓時僵成一座雕像。
因為異常能量而得以長得如此兇猛碩大的身軀，在黑雨的包裹中，漸漸成為黑域物質的一部分。
從黑域中誕生的一切，最終都要回到黑域中去。
誕生與死亡，衰落與盛放；事物由盛轉衰，又向死而生，在循環往覆中維持世界的平衡，就是黑域存在的意義。
在人口數量減到一定的程度後，強大的汙染物就是下一個清除目標，包括但不限於怪物，變異生物，汙染值過高的人類……
林覓本以為黑潮會在一年甚至兩年後才到來，沒想到會這麽快。
聽舒禾傷心的哭聲，感受她身體的顫抖，他的心都要碎了。
眼中噙淚，扭過頭來看她。
模糊的視線中，她突出的圓臉，小小的耳朵，被水濺濕的發絲……昨晚還抱在懷裏親密無間的說著說不完的話，現在卻什麽都開不了口。
他擡手想要撫摸的臉頰，曲起的手掌停在半空——意識斷掉了。
*
浴缸裏的水變得冰涼，人魚暴躁的在浴缸裏抽打尾巴，張開的獠牙、臉側到脖頸裂開的腮在青年英俊的臉上顯得那樣驚悚。
一雙眼睛完全變成藍色的獸瞳，在浴室明亮的燈照下，瞳孔豎成一條線，不善的盯著身邊唯一的活物。
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冷血、兇猛、嗜殺。
看著人魚眼中的殺意，舒禾感覺心空了一塊，胸口好像壓上一塊大石頭，悶的喘不過氣來。
“林覓……”她拿著毛巾想替他擦去口鼻中不斷流出的黑血，剛一靠近，人魚的利爪揮上來，她手臂上瞬間多了四道血痕，鮮紅的血從傷口溢出來，染紅了她半身。
舒禾疼的咬牙，剛要收回手，卻被人魚的尾鰭纏住腰，兩手握住她的手臂，猛的拉過去，貪婪的吮吸起傷口流出的鮮血。
她整個人撲倒在冰冷的水裏，臉砸在人魚胸膛上，寒冷的體溫凍得她身軀一震。
更讓她感到心寒的，是他消失的心跳。
林覓不會傷害她。
林覓不會看到她痛還無動於衷。
林覓他不是這樣的……
人魚的吸血速度超乎她的想象，僅十幾秒鐘，舒禾就失血到頭腦發暈。
她撒一把種子在浴缸裏，驅動異能，種子立馬生長成粗韌的草葉，密密麻麻的纏繞住人魚的尾巴，從側面勾到手臂，重重的拉下來。
一撮互相纏繞的藤蔓勒到他嘴上，限制住他全身的行動，舒禾才得以把自己被釘在人魚獠牙上的手臂抽出來。
被吸血太多，整條手臂都泛青了。
人魚被植物捆的嚴嚴實實，曲在浴缸裏動彈不得，舒禾扶著墻站起來，看著滿口鮮血，神志不清的林覓，心口悶痛。
她咬咬牙，嘗試把無色晶石塞進他嘴裏，可人魚掙紮劇烈，比起失去獵物，竟然更抗拒吃無色晶石。
“你怎麽這麽不聽話！”舒禾氣的跺腳，頭暈的更厲害了。
她扶著墻走出浴室，好在屋裏暖氣夠足，身上被冷水泡透了也沒被凍傷。
簡單處理了下傷口，換上幹凈衣服，又忍不住去浴室裏看他的情況。
人魚狠狠的對她齜牙，全身都被植物捆著也還是不老實，像患了躁郁癥似的，嘗試撞擊身體，眼神冷血又憤怒。
這只是暫時的，他會好起來的。
舒禾不停的寬慰自己，擦掉眼淚，喝了兩瓶補鐵補氣的藥劑。
*
“山河基地電訊各基地，我基地已堪破黑雨的構成成分，是由黑域物質混合少量雨水形成，若長時間接觸黑雨，普通人異變的概率極大，異能者異能增強，同時伴有神志失常、患躁郁癥等負面影響。”
“東原基地電訊友臺基地，我方基地山下肆虐的變異生物在三天之內消失無蹤，地面積起的黑潮正在朝我方基地靠近，請友臺及時關註相關問題。”
“玉川基地電訊，黑雨導致異能者暴動，黑潮中有怪物群潛入襲擊，請求支援，重覆，請求支援——”
每次打開電臺，聽到的都是類似的消息，村裏從上到下都人心惶惶。
有舒禾的植物防護在外，黑雨暫時沒對村莊形成致命的影響，但黑雨落在地上積成的水流，在森林之外，在幹旱平坦的沙漠、戈壁灘上，已經形成潮水之勢。
舒禾從別墅趕過來，先查看了一下夏子軒的汙染值，百分之四十一，比幾天前足足提高了一倍。
她打著傘走來，又穿了雨靴防護，沒被黑雨直接接觸到，但依然能感覺到體內的汙染值上下變化的幅度很大。
如果不是有凈化能力，只這短短五分鐘暴露在外，她也會像夏子軒一樣，汙染值翻倍，精神受損。
她為夏子軒凈化了一下汙染，坐在通訊室，一邊讓周麗花給她治療傷口，一邊聽樂紅英記錄下來的，軍用電臺收到的信息。
黑雨來勢兇猛，幾個幸存的基地都已經自顧不暇。
要安全度過這次天災，只能靠自己。
舒禾跟樂紅英說：“去通知各組的組長，十分鐘後，到會議室開會。”
“好。”
樂紅英出發後，通訊室只剩她和周麗花。
“傷口已經治愈好了，但你貧血太嚴重，這陣子不能勞累，得吃點好的補一補。”周麗花憂心忡忡的看著她，發現她從別墅過來到現在，眉頭就沒舒展過，林覓也沒陪在她身邊。
從來都愛笑的人突然變得面色沈重，一定是碰上了很嚴重的事。
“舒禾，你和林覓是吵架了嗎？怎麽沒見他和你一起來……”周麗花嘗試著尋找話題的突破口。
舒禾神色恍然，驢唇不對馬嘴的反問：“周姨，如果……我是說如果，萱萱變成了怪物，不認識你也不記得她自己是誰，你會怎麽辦？”
聽罷，周麗花立馬意識到林覓出事了。
林覓的怪物化，他們都見識過，剛剛也從電臺的信息裏聽到了黑雨對怪物和異能者的影響——連普通人都抵不住黑雨帶來的汙染，林覓想要在黑雨天災中全身而退，很難。
她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嘆了口氣，“如果真的發生那樣的事，我可能會崩潰到無法思考吧。”
舒禾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眼淚還沒流出，就閉上眼睛，把淚流回肚子裏。
她不能崩潰，她的選擇會決定她和林覓兩個人的命運，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失去理智。
深呼吸後，起身往外走。
“周姨，我們去會議室吧。”
她一邊走，一邊喝阿膠口服液，喝完還覺得暈，又喝了一袋葡萄糖才感覺好些。
會議室裏，各個生產建設組的組長匯報了組內現在的生產情況，現在囤有蔬菜568斤，水果160斤，面粉10kg裝500袋，大米10kg裝250袋，雞蛋50斤，鮮雞肉100斤，鮮羊肉200斤，燃料1000斤……
劉福：“雞和羊在黑雨前已經趕回了棚裏，裏面有飼料，一個月不餵也餓不死，我就是擔心他們之中會不會有變異的，把剩下的都吃了。”
舒禾：“被吃掉也沒辦法，先熬過這場天災再想以後的事吧。”
老金頭：“這幾天下雨，太陽能不能供電，電池裏的存量也不多了。”
舒禾：“那就停電，現在生產建設活動都停了，電力也不是必需品。俞明，你組織一個教學班，給村裏的小孩補課，一個月的時間也是時間，不要浪費。”
俞明：“既然都給小孩補課了，幹脆讓村裏的大人也上課，讓各組的組長開生活技能培訓班，也算豐富閑暇生活了。”
一個月的陰雨天，不做些事充實生活的話，會很難熬。
舒禾采納了他的建議。
會後，舒禾單獨留下了俞明，拿給他四顆七階晶石，一顆八階晶石。
驚訝於她能拿出這麽多高階晶石，俞明一時沒敢收，“你給我這些做什麽？”
“你現在是七階初期，升到八階可能還要一兩個月，這個月我可能不常來這兒，增強異能的時，你要自己多操心了。”
舒禾說著，把晶石塞到他手裏。
“村裏的事，你為我分擔了很多，我也是真把你當哥看，希望你能不斷變強。”
一向愛玩鬧的女生突然說這種掏心窩的正經話，俞明感覺心裏不對味。
“是不是林覓出什麽事了？”
“哥，你別問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他。”
看到她的神情，俞明就知道，林覓不但出事了，還是很嚴重的事，大概率是他的怪物化加重了……
他拍拍她的肩膀，“你好好陪他，村子這邊有我打理，不會出亂子。”
舒禾點點頭。
天空陰沈，雨又黑又重，光線的昏暗讓人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一成不變的天氣讓人感到沈悶。
一天，三天，七天……
書看了一本又一本，浴室地面擦了一遍又一遍，每次看進浴缸都是同樣一張非人的臉，舒禾的精神越來越恍惚，曾經深信不疑的“他的意識不會消失，他一定還會回來”，在腦海裏越來越模糊。
是不是林覓已經死了，魚缸裏的人魚只是從他屍體裏覆活的怪物。
沒有溫度，沒有心跳，也沒有感情。
是不是她應該開始思考：如果林覓變成沒有理智的怪物，她該怎麽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手裏的書掉在地上，她坐在浴缸旁的地板磚上，痛苦的抱住腦袋。
一場痛哭後，她蜷縮在毯子上，流著眼淚睡了過去。
睡一覺吧。
睡醒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自從黑雨落下，舒禾再沒有睡過這麽沈這麽踏實的覺，所有的苦悶糾結和意識一起消失在熟睡的大腦裏，忘記了悲傷，也忘記了被困在浴缸裏的人魚有多大的殺傷力。
失去意識操控的植物從靈活的韌性變得生硬，一條水刃從上砍到下，束縛了人魚許久的植物被齊齊砍斷。
他從浴缸裏站起來，強有力的尾巴連著尾鰭支撐起全身的重量。
體表的深水流到下方，扁扁的一灘托舉起整條人魚，帶著水漬在地面上滑行。
從浴室裏出來，尾鰭尖尖碰到了蜷縮在地上的女生，人魚貪婪的目光落在她脖子上，已經能想象到撕扯開皮肉，吞下鮮血的爽快感。
他俯下身，雙手撐在女生身側，唇瓣即將觸及她側頸的瞬間，聽到了她的呼吸聲。
輕輕的吐息響在耳側，溫暖的氣息吐在他肩上，那陌生的感覺讓他冰冷的身體為之一震，毛孔舒張，仿佛想起在心底某處，深藏著比嗜血天性更加重要的本能。
是什麽呢？
讓他舍不得歸於虛無，寧願變成這副鬼樣子也還是要活下去，只是為了——
回到她身邊。
“撲通！”
伴隨著她的呼吸，心臟跳動了一下，就只一瞬間的活著的實感，讓林覓從長長的意識斷片中回過神。
他看著哭的眼睛紅腫，面色憔悴的舒禾，淚水頓時濕了眼眶，來不及感傷，忙游到外頭，在床頭櫃裏翻出無色晶石，毫不猶豫的吃了下去。
從他回到她身邊的那一刻，就已經預見到註定的離別。
他想要她活下去，希望她可以變強，在末世中也能照顧好自己，這樣，他就可以放心的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可是，他只跳了一下的心臟依然能感覺到痛。
那一直守在他身邊的小禾該有多難受。
他不想留給她的就只有傷心痛苦，就只想，再陪她一天、一周，直到無可挽回的那一刻，他都想神志清醒的，好好的陪著她。
一陣白光閃過，林覓輕呼一口氣。
他趕忙回到浴室，把睡在地上的舒禾抱起來，摸著她和自己一樣冰涼的身體，揪心的淚從眼角滾落。
把人抱回床上，打開電褥子，添上一層又一層厚被子，看她臉色逐漸從白到紅，身體漸漸暖起來，才甩著魚尾鉆進被子，拉過她的手臂，和她在溫暖的被窩裏相擁。
好暖。
舒禾朦朧的摟住身前人，往他胸膛裏拱了拱，鼻間嗅到熟悉的氣息，緩緩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青年光/裸的胸膛，上面還留著淡淡的勒痕。
她不名所以的親了親眼前的一條條紅痕，擡起頭，看到了模糊的黑色人影。
小夜燈適時亮起，照亮了青年的臉，鑲著金邊邊的發絲，英俊帥氣的臉龐，紅潤的唇，還有那雙幹凈清透的眼睛，藍藍的，漂亮的像寶石一樣。
舒禾長舒一口氣，抱緊他。
揚起的臉上，半睜的眼中滿是幸福。
“林覓。”
“嗯？”回應她的聲音和記憶中一樣溫柔。
舒禾忍不住笑起來，“我做了個噩夢，夢到你真的變成了吸血的怪物，嚇死我了。”
“都怪我，害你覺都沒睡好。”林覓一只手從她頸下穿過，輕輕覆上她的後腦勺，一下一下理著她柔軟的頭發，低頭在她額頭輕吻。
舒禾搖搖頭，撫摸他後背的肩胛骨，“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錯。”
“小禾，其實我一直不能告訴你的那件事是……”他深吸一口氣，又把人抱緊了些。
舒禾低頭靠在他頸窩裏，身體比意識醒的快，眼眶已經盈滿淚水。
“其實，我已經死了。”
他的聲音沈靜淡然，說起經歷過的那些冷寂，好像在講述一個塵封在盒子裏的故事。
“身體內所有的細胞都被黑域汙染，在我數不清的時間裏不斷的異變重組，身體中已經沒有哪一個細胞是原裝的人體組織。”
“那裏面是一片虛無，一切皆無意義，沒有過去未來，不存在任何東西。我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在意識僅存的短暫的時間裏，除了回憶，找不到任何我還存在著的證明。”
“漸漸的，我習慣了與黑域共處，也會懷疑，究竟是我的身體被黑域同化，還是黑域容納了我游散在軀體外的僅存的意識……”
“我還是我嗎，我是人類吸納了黑域的力量，還是黑域包裹著人類的意識呢。”
“就在那個時候，我想起了你，想起你第一次來到我叔叔家，敲響我的房門，牽起我的手，把我帶出了那個房間。”
林覓輕輕闔上眼，嘴角彎起笑意。
“是人類，還是黑域，無論我做不做的出這道題，我知道你都會在外面等著我。”
“於是我與黑域對抗，不肯消失，我還有那麽好的女朋友在想著我，我怎麽能讓你傷心呢……可是，還是讓你傷心了……”
舒禾抿起唇，眼淚洇濕了臉側的肌膚。
林覓取出手帕給她擦眼淚，“對不起，明知道不能陪你很久很久，還給你很多承諾。我是個騙子，你會討厭我嗎？”
“一點都不討厭。”她搖搖頭，聲音帶著鼻塞的哭腔。
眼淚好像流不完一樣，林覓給她擦著眼淚，自己的眼睛也被淚水模糊。
“小禾，如果有一天黑域吸收了足夠的生命，可以重啟世界，如果你能回到正常的世界，還是不要認識我比較好。”
“沒有如果。”她抽泣著抱緊他，哭到身體發抖，“現在就是一切，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我不相信如果，就算再來一次，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我不想讓你傷心。”
“沒關系，我不生你的氣。”
“小禾……”
不想睡，不想閉上眼睛，好想讓這一刻變成永遠，一直一直在他身邊。
時間再過得慢一點，慢一點，漫長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如果明天永遠都不會到來，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和林覓永遠像現在這樣依偎著彼此，無話不談。
可惜沒有如果。
滴答的雨聲是沙漏的倒計時，時間流逝，奔流向前，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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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浴頭下, 青年痙攣的身體被一團藍光包裹，體表湧起的水流躁動不安，他不斷咳嗽, 口中吐出黑色的血，看得人觸目驚心。
舒禾楞在原地，鼻頭一酸, 取了濕巾出來給他擦嘴, 輕拍他的後背。
“沒事的, 沒事的……”她不停的安慰林覓, 更是安慰自己。
浴室窗外，滴答的雨聲不絕於耳。
舒禾看著林覓的腿開始異變扭曲，不忍心的扭過臉去, 匆匆取出一塊紗簾披在他身上, 遮住他因為怪物化而畸變的身體。
這讓她想起了兩人時隔三年重逢的那天，像現在這樣, 林覓的身體怪怪的，狀態也不好，在他因為黑域研究項目而“死亡”的那三年裏，到底都經歷了什麽，他從未主動提起。
無所謂, 他不願意說, 那她可以永遠都不知道那些事，只要他能好好的。
幾分鐘後, 紗簾下伸出一條長長的藍色魚尾, 他的指縫生長出薄薄的蹼, 從脖頸到肩頭覆蓋著半透明的淡藍色鱗片，後背脊線上豎起一排魚鰭, 尖銳的刺破紗簾。
林覓始終低著臉，頭發濕漉漉的垂在臉側，因為胸腹中異能的躁動，讓他的身體又冷又熱，心臟時停時快，呼吸短促。
他深深凝眉，手掌猛的抓住舒禾的胳膊，一口血噴在了浴室墻面上。
“林覓！”舒禾大驚，眼睛都紅了，忙扶住他的肩膀，把虛弱的人魚往自己身上拉。
“這到底是怎麽了……”她抱住青年的後背，不安的呢喃，“是你要進階了嗎？為什麽這一次跟之前的情況都不同？你哪裏難受，你跟我說句話呀？”
她什麽都看不到。
在她的異能視野中，林覓的體內一片漆黑，他吐出的血和他和外面正在下的黑雨一樣，汙染值高到她根本就看不透。
舒禾感到無助，想要叫周麗花過來檢查他的身體，可對講機被她放在了床頭櫃上，就算把情況告訴了周麗花，隔著黑色的雨幕，周麗花過來一趟也是極為冒險。
慌亂過後，她迅速反應過來，把人魚拖進了浴缸裏，在浴缸中放起溫水。
人魚躺在浴缸裏，臉色蒼白，脖頸青筋暴起，口鼻中仍在往外溢血，整個人仿佛失去意識，眼睛有氣無力的半睜著。
舒禾忙跑出去把對講機收進空間，從床頭櫃裏翻出裝晶石的腰包，從裏面摸出了兩顆無色晶石。
回到浴室，浴缸的水已經沒過了魚尾，舒禾暫停放水的按鈕，跪坐在浴缸旁。
把無色晶石餵到他嘴邊。
“聽話，把這個吃了。”她想捏開他的嘴，可他的牙緊咬著，在低眉看到她手中的無色晶石後，神情從猶豫轉為，最後扭過臉去，拒絕了她的餵食。
為什麽不吃？舒禾不明白。
“吃下這顆晶石，你體內的汙染就能平息下來了，林覓，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求求你了，張開嘴……”她擔心的心慌不止，咬著自己的下唇，快咬出血了。
手裏捏著他的下巴，強迫他轉過臉來，林覓就算是變成人魚，也從沒像現在這樣倔強，不理會她的請求。
舒禾眼眶濕潤，對他的不配合無計可施，攥住晶石，摟住他的脖子。
“你是不是又聽不見我的聲音了？”
“無論要等多久，我都會陪著你，林覓，我不在乎你是人還是怪物，只要你還記得我，我就不會離開你。”
人魚偏著頭，口鼻中流出的黑血，不帶溫度的滴在胸膛上，是死神敲響的喪鐘，提醒他時間已經不多。
從黑域中逃出來，他的力量帶有原罪。
吃晶石，汙染帶來的侵蝕減輕，異能進階變強，他絕對會成為黑潮捕獵的目標。
不吃晶石，在黑潮的影響下，汙染侵蝕加劇，他已經不能保證自己的理智還能堅持多久，或許兩天，或許只有兩個小時。
雨聲在窗外，愛人在耳邊隱忍的哭聲，林覓感覺自己的世界要崩塌了。
距離新禾村幾百公裏外的沙漠中。
綿綿細雨濕透了沙漠的表層，黑色的雨將異能與汙染撒到它能接觸的每一個角落，空氣中的異能激增，深藏在沙丘中的沙蟲如鯨躍出海面一般，在沙海中逃避黑潮的追捕。
它身形巨大，沙漠深度有限，最終逃無可逃，被滲進沙層的黑雨捕捉到，開始狂躁，翻滾，躍出沙面透氣的時候，頭部被黑雨淋濕，頓時僵成一座雕像。
因為異常能量而得以長得如此兇猛碩大的身軀，在黑雨的包裹中，漸漸成為黑域物質的一部分。
從黑域中誕生的一切，最終都要回到黑域中去。
誕生與死亡，衰落與盛放；事物由盛轉衰，又向死而生，在循環往覆中維持世界的平衡，就是黑域存在的意義。
在人口數量減到一定的程度後，強大的汙染物就是下一個清除目標，包括但不限於怪物，變異生物，汙染值過高的人類……
林覓本以為黑潮會在一年甚至兩年後才到來，沒想到會這麽快。
聽舒禾傷心的哭聲，感受她身體的顫抖，他的心都要碎了。
眼中噙淚，扭過頭來看她。
模糊的視線中，她突出的圓臉，小小的耳朵，被水濺濕的發絲……昨晚還抱在懷裏親密無間的說著說不完的話，現在卻什麽都開不了口。
他擡手想要撫摸的臉頰，曲起的手掌停在半空——意識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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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缸裏的水變得冰涼，人魚暴躁的在浴缸裏抽打尾巴，張開的獠牙、臉側到脖頸裂開的腮在青年英俊的臉上顯得那樣驚悚。
一雙眼睛完全變成藍色的獸瞳，在浴室明亮的燈照下，瞳孔豎成一條線，不善的盯著身邊唯一的活物。
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冷血、兇猛、嗜殺。
看著人魚眼中的殺意，舒禾感覺心空了一塊，胸口好像壓上一塊大石頭，悶的喘不過氣來。
“林覓……”她拿著毛巾想替他擦去口鼻中不斷流出的黑血，剛一靠近，人魚的利爪揮上來，她手臂上瞬間多了四道血痕，鮮紅的血從傷口溢出來，染紅了她半身。
舒禾疼的咬牙，剛要收回手，卻被人魚的尾鰭纏住腰，兩手握住她的手臂，猛的拉過去，貪婪的吮吸起傷口流出的鮮血。
她整個人撲倒在冰冷的水裏，臉砸在人魚胸膛上，寒冷的體溫凍得她身軀一震。
更讓她感到心寒的，是他消失的心跳。
林覓不會傷害她。
林覓不會看到她痛還無動於衷。
林覓他不是這樣的……
人魚的吸血速度超乎她的想象，僅十幾秒鐘，舒禾就失血到頭腦發暈。
她撒一把種子在浴缸裏，驅動異能，種子立馬生長成粗韌的草葉，密密麻麻的纏繞住人魚的尾巴，從側面勾到手臂，重重的拉下來。
一撮互相纏繞的藤蔓勒到他嘴上，限制住他全身的行動，舒禾才得以把自己被釘在人魚獠牙上的手臂抽出來。
被吸血太多，整條手臂都泛青了。
人魚被植物捆的嚴嚴實實，曲在浴缸裏動彈不得，舒禾扶著墻站起來，看著滿口鮮血，神志不清的林覓，心口悶痛。
她咬咬牙，嘗試把無色晶石塞進他嘴裏，可人魚掙紮劇烈，比起失去獵物，竟然更抗拒吃無色晶石。
“你怎麽這麽不聽話！”舒禾氣的跺腳，頭暈的更厲害了。
她扶著墻走出浴室，好在屋裏暖氣夠足，身上被冷水泡透了也沒被凍傷。
簡單處理了下傷口，換上幹凈衣服，又忍不住去浴室裏看他的情況。
人魚狠狠的對她齜牙，全身都被植物捆著也還是不老實，像患了躁郁癥似的，嘗試撞擊身體，眼神冷血又憤怒。
這只是暫時的，他會好起來的。
舒禾不停的寬慰自己，擦掉眼淚，喝了兩瓶補鐵補氣的藥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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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基地電訊各基地，我基地已堪破黑雨的構成成分，是由黑域物質混合少量雨水形成，若長時間接觸黑雨，普通人異變的概率極大，異能者異能增強，同時伴有神志失常、患躁郁癥等負面影響。”
“東原基地電訊友臺基地，我方基地山下肆虐的變異生物在三天之內消失無蹤，地面積起的黑潮正在朝我方基地靠近，請友臺及時關註相關問題。”
“玉川基地電訊，黑雨導致異能者暴動，黑潮中有怪物群潛入襲擊，請求支援，重覆，請求支援——”
每次打開電臺，聽到的都是類似的消息，村裏從上到下都人心惶惶。
有舒禾的植物防護在外，黑雨暫時沒對村莊形成致命的影響，但黑雨落在地上積成的水流，在森林之外，在幹旱平坦的沙漠、戈壁灘上，已經形成潮水之勢。
舒禾從別墅趕過來，先查看了一下夏子軒的汙染值，百分之四十一，比幾天前足足提高了一倍。
她打著傘走來，又穿了雨靴防護，沒被黑雨直接接觸到，但依然能感覺到體內的汙染值上下變化的幅度很大。
如果不是有凈化能力，只這短短五分鐘暴露在外，她也會像夏子軒一樣，汙染值翻倍，精神受損。
她為夏子軒凈化了一下汙染，坐在通訊室，一邊讓周麗花給她治療傷口，一邊聽樂紅英記錄下來的，軍用電臺收到的信息。
黑雨來勢兇猛，幾個幸存的基地都已經自顧不暇。
要安全度過這次天災，只能靠自己。
舒禾跟樂紅英說：“去通知各組的組長，十分鐘後，到會議室開會。”
“好。”
樂紅英出發後，通訊室只剩她和周麗花。
“傷口已經治愈好了，但你貧血太嚴重，這陣子不能勞累，得吃點好的補一補。”周麗花憂心忡忡的看著她，發現她從別墅過來到現在，眉頭就沒舒展過，林覓也沒陪在她身邊。
從來都愛笑的人突然變得面色沈重，一定是碰上了很嚴重的事。
“舒禾，你和林覓是吵架了嗎？怎麽沒見他和你一起來……”周麗花嘗試著尋找話題的突破口。
舒禾神色恍然，驢唇不對馬嘴的反問：“周姨，如果……我是說如果，萱萱變成了怪物，不認識你也不記得她自己是誰，你會怎麽辦？”
聽罷，周麗花立馬意識到林覓出事了。
林覓的怪物化，他們都見識過，剛剛也從電臺的信息裏聽到了黑雨對怪物和異能者的影響——連普通人都抵不住黑雨帶來的汙染，林覓想要在黑雨天災中全身而退，很難。
她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嘆了口氣，“如果真的發生那樣的事，我可能會崩潰到無法思考吧。”
舒禾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眼淚還沒流出，就閉上眼睛，把淚流回肚子裏。
她不能崩潰，她的選擇會決定她和林覓兩個人的命運，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失去理智。
深呼吸後，起身往外走。
“周姨，我們去會議室吧。”
她一邊走，一邊喝阿膠口服液，喝完還覺得暈，又喝了一袋葡萄糖才感覺好些。
會議室裏，各個生產建設組的組長匯報了組內現在的生產情況，現在囤有蔬菜568斤，水果160斤，面粉10kg裝500袋，大米10kg裝250袋，雞蛋50斤，鮮雞肉100斤，鮮羊肉200斤，燃料1000斤……
劉福：“雞和羊在黑雨前已經趕回了棚裏，裏面有飼料，一個月不餵也餓不死，我就是擔心他們之中會不會有變異的，把剩下的都吃了。”
舒禾：“被吃掉也沒辦法，先熬過這場天災再想以後的事吧。”
老金頭：“這幾天下雨，太陽能不能供電，電池裏的存量也不多了。”
舒禾：“那就停電，現在生產建設活動都停了，電力也不是必需品。俞明，你組織一個教學班，給村裏的小孩補課，一個月的時間也是時間，不要浪費。”
俞明：“既然都給小孩補課了，幹脆讓村裏的大人也上課，讓各組的組長開生活技能培訓班，也算豐富閑暇生活了。”
一個月的陰雨天，不做些事充實生活的話，會很難熬。
舒禾采納了他的建議。
會後，舒禾單獨留下了俞明，拿給他四顆七階晶石，一顆八階晶石。
驚訝於她能拿出這麽多高階晶石，俞明一時沒敢收，“你給我這些做什麽？”
“你現在是七階初期，升到八階可能還要一兩個月，這個月我可能不常來這兒，增強異能的時，你要自己多操心了。”
舒禾說著，把晶石塞到他手裏。
“村裏的事，你為我分擔了很多，我也是真把你當哥看，希望你能不斷變強。”
一向愛玩鬧的女生突然說這種掏心窩的正經話，俞明感覺心裏不對味。
“是不是林覓出什麽事了？”
“哥，你別問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他。”
看到她的神情，俞明就知道，林覓不但出事了，還是很嚴重的事，大概率是他的怪物化加重了……
他拍拍她的肩膀，“你好好陪他，村子這邊有我打理，不會出亂子。”
舒禾點點頭。
天空陰沈，雨又黑又重，光線的昏暗讓人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一成不變的天氣讓人感到沈悶。
一天，三天，七天……
書看了一本又一本，浴室地面擦了一遍又一遍，每次看進浴缸都是同樣一張非人的臉，舒禾的精神越來越恍惚，曾經深信不疑的“他的意識不會消失，他一定還會回來”，在腦海裏越來越模糊。
是不是林覓已經死了，魚缸裏的人魚只是從他屍體裏覆活的怪物。
沒有溫度，沒有心跳，也沒有感情。
是不是她應該開始思考：如果林覓變成沒有理智的怪物，她該怎麽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手裏的書掉在地上，她坐在浴缸旁的地板磚上，痛苦的抱住腦袋。
一場痛哭後，她蜷縮在毯子上，流著眼淚睡了過去。
睡一覺吧。
睡醒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自從黑雨落下，舒禾再沒有睡過這麽沈這麽踏實的覺，所有的苦悶糾結和意識一起消失在熟睡的大腦裏，忘記了悲傷，也忘記了被困在浴缸裏的人魚有多大的殺傷力。
失去意識操控的植物從靈活的韌性變得生硬，一條水刃從上砍到下，束縛了人魚許久的植物被齊齊砍斷。
他從浴缸裏站起來，強有力的尾巴連著尾鰭支撐起全身的重量。
體表的深水流到下方，扁扁的一灘托舉起整條人魚，帶著水漬在地面上滑行。
從浴室裏出來，尾鰭尖尖碰到了蜷縮在地上的女生，人魚貪婪的目光落在她脖子上，已經能想象到撕扯開皮肉，吞下鮮血的爽快感。
他俯下身，雙手撐在女生身側，唇瓣即將觸及她側頸的瞬間，聽到了她的呼吸聲。
輕輕的吐息響在耳側，溫暖的氣息吐在他肩上，那陌生的感覺讓他冰冷的身體為之一震，毛孔舒張，仿佛想起在心底某處，深藏著比嗜血天性更加重要的本能。
是什麽呢？
讓他舍不得歸於虛無，寧願變成這副鬼樣子也還是要活下去，只是為了——
回到她身邊。
“撲通！”
伴隨著她的呼吸，心臟跳動了一下，就只一瞬間的活著的實感，讓林覓從長長的意識斷片中回過神。
他看著哭的眼睛紅腫，面色憔悴的舒禾，淚水頓時濕了眼眶，來不及感傷，忙游到外頭，在床頭櫃裏翻出無色晶石，毫不猶豫的吃了下去。
從他回到她身邊的那一刻，就已經預見到註定的離別。
他想要她活下去，希望她可以變強，在末世中也能照顧好自己，這樣，他就可以放心的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可是，他只跳了一下的心臟依然能感覺到痛。
那一直守在他身邊的小禾該有多難受。
他不想留給她的就只有傷心痛苦，就只想，再陪她一天、一周，直到無可挽回的那一刻，他都想神志清醒的，好好的陪著她。
一陣白光閃過，林覓輕呼一口氣。
他趕忙回到浴室，把睡在地上的舒禾抱起來，摸著她和自己一樣冰涼的身體，揪心的淚從眼角滾落。
把人抱回床上，打開電褥子，添上一層又一層厚被子，看她臉色逐漸從白到紅，身體漸漸暖起來，才甩著魚尾鉆進被子，拉過她的手臂，和她在溫暖的被窩裏相擁。
好暖。
舒禾朦朧的摟住身前人，往他胸膛裏拱了拱，鼻間嗅到熟悉的氣息，緩緩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青年光/裸的胸膛，上面還留著淡淡的勒痕。
她不名所以的親了親眼前的一條條紅痕，擡起頭，看到了模糊的黑色人影。
小夜燈適時亮起，照亮了青年的臉，鑲著金邊邊的發絲，英俊帥氣的臉龐，紅潤的唇，還有那雙幹凈清透的眼睛，藍藍的，漂亮的像寶石一樣。
舒禾長舒一口氣，抱緊他。
揚起的臉上，半睜的眼中滿是幸福。
“林覓。”
“嗯？”回應她的聲音和記憶中一樣溫柔。
舒禾忍不住笑起來，“我做了個噩夢，夢到你真的變成了吸血的怪物，嚇死我了。”
“都怪我，害你覺都沒睡好。”林覓一只手從她頸下穿過，輕輕覆上她的後腦勺，一下一下理著她柔軟的頭發，低頭在她額頭輕吻。
舒禾搖搖頭，撫摸他後背的肩胛骨，“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錯。”
“小禾，其實我一直不能告訴你的那件事是……”他深吸一口氣，又把人抱緊了些。
舒禾低頭靠在他頸窩裏，身體比意識醒的快，眼眶已經盈滿淚水。
“其實，我已經死了。”
他的聲音沈靜淡然，說起經歷過的那些冷寂，好像在講述一個塵封在盒子裏的故事。
“身體內所有的細胞都被黑域汙染，在我數不清的時間裏不斷的異變重組，身體中已經沒有哪一個細胞是原裝的人體組織。”
“那裏面是一片虛無，一切皆無意義，沒有過去未來，不存在任何東西。我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在意識僅存的短暫的時間裏，除了回憶，找不到任何我還存在著的證明。”
“漸漸的，我習慣了與黑域共處，也會懷疑，究竟是我的身體被黑域同化，還是黑域容納了我游散在軀體外的僅存的意識……”
“我還是我嗎，我是人類吸納了黑域的力量，還是黑域包裹著人類的意識呢。”
“就在那個時候，我想起了你，想起你第一次來到我叔叔家，敲響我的房門，牽起我的手，把我帶出了那個房間。”
林覓輕輕闔上眼，嘴角彎起笑意。
“是人類，還是黑域，無論我做不做的出這道題，我知道你都會在外面等著我。”
“於是我與黑域對抗，不肯消失，我還有那麽好的女朋友在想著我，我怎麽能讓你傷心呢……可是，還是讓你傷心了……”
舒禾抿起唇，眼淚洇濕了臉側的肌膚。
林覓取出手帕給她擦眼淚，“對不起，明知道不能陪你很久很久，還給你很多承諾。我是個騙子，你會討厭我嗎？”
“一點都不討厭。”她搖搖頭，聲音帶著鼻塞的哭腔。
眼淚好像流不完一樣，林覓給她擦著眼淚，自己的眼睛也被淚水模糊。
“小禾，如果有一天黑域吸收了足夠的生命，可以重啟世界，如果你能回到正常的世界，還是不要認識我比較好。”
“沒有如果。”她抽泣著抱緊他，哭到身體發抖，“現在就是一切，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我不相信如果，就算再來一次，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我不想讓你傷心。”
“沒關系，我不生你的氣。”
“小禾……”
不想睡，不想閉上眼睛，好想讓這一刻變成永遠，一直一直在他身邊。
時間再過得慢一點，慢一點，漫長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如果明天永遠都不會到來，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和林覓永遠像現在這樣依偎著彼此，無話不談。
可惜沒有如果。
滴答的雨聲是沙漏的倒計時，時間流逝，奔流向前，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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