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四周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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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四周目（完）
◎報錯聲◎
那之後五條悟跟妹妹過著相當自由自在的生活。
緒方梨枝的身體的確是不好, 而且是越來越不好。
但是想讓呼吸道疾病非常嚴重、氣管薄的像紙一樣、右手全部不能動、有幽閉恐懼癥和社交恐懼癥的她想要在現代的21世紀生活下去，只要有足夠的金錢，其實並不比從咒靈手中保護普通人更加困難。
而且緒方梨枝其實真的很乖巧。
也會對他露出靜靜的笑容——兩個人之間畢竟沒有發生過那些誤會，雖然說感覺彼此的因緣比較淺, 如果真要說, 以前跟緒方梨枝鬧矛盾的時候，雖然她會流眼淚, 但是那個時候好像五條悟在她心目中占的比重更大一點。
但是現在緒方梨枝過著幸福的生活, 五條悟認為這也就可以了。
也許經過矛盾後人們真的可以學到一些什麽, 但是現在的妹妹如果只能夠活這麽點時間的話，那就幹脆什麽都不要學, 就像太宰治之前說的，沒有過度的狂喜，也就不會迎來痛苦的迎接她的死亡吧。
他們在法國、意大利等歐洲各國都各自玩了一圈，緒方梨枝十一歲的時候有在整個歐洲巡演過, 這裏對她來說照理來說是很熟的。
不過據說這個人以前過來的時候, 也只是被主辦方開著黑色的加長轎車接來接去的，從來沒有實打實的跟觀光者一樣用自己的雙腳行走過街道。
所以到這裏其實還是五條悟帶著她玩比較多。
之後兩個人甚至去接近北極的國家看了看, 但是極光無論如何都沒有到來。就在五條悟漫不經心的低著頭看手指, 心裏想要不要操控一下地球自轉速度來作點弊的時候，旁邊的緒方梨枝好像理解了他的想法一樣, 伸出手來握住了他的手。
最後只是提出“給我看看煙花吧。”
緒方梨枝所指的煙花只有一個，突然被提出來, 反倒是五條悟有點不好意思。
他‘呃’的胡亂點了幾下頭, 最後隨手給她指出一個光帶。
和上一次的不一樣, 沒有什麽殺傷性, 因為上一次他想要顯示出咒力的危險性, 可是現在卻無論如何都不想傷害到他旁邊的女孩子。
緒方梨枝屏住呼吸觀看著。
她的大半張臉都埋在圍巾裏面，身上也穿著笨重的簡直讓她像是小北極熊一樣的防寒服。
但是隨即，在光芒消散之後，她微笑了起來。
五條悟看著她，她的臉好像還帶著剛剛他釋放的光，靜靜的轉過頭去看他。
五條悟看到她臉上的細小絨毛也被天空的光芒照亮。
緒方梨枝跟他說“謝謝你。”
#
這一次和大橋那裏的不一樣，就算在五條悟的光帶消散過去之後，他們也依舊沒能夠看到極光。
據說這玩意要靠運氣，有的要等幾個月乃至幾年，而緒方梨枝的情況哪怕多一個星期都沒有辦法在這裏浪費了。
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不好，但是總體來說比之前快樂的多。
五條悟在一個月過去之後就有從藥店裏面給她買來了超大劑量的鎮/靜/藥/品，當時買到手的時候還被那邊的人以為是癮/君/子，偷著塞了好幾個註射器和一看就非常不對勁的東西。
五條悟在垃圾桶那裏把這些東西挨個丟掉，順手一發蒼把跟蹤過來的那些□□成員也給收拾掉——出來玩的這一段時間，為了讓緒方梨枝能有最好的體驗，一路住的吃的都是最好。
而且一看就是外國人，還是兩個未成年的少年少女獨自在外出游，所以總是會被這樣子的盯上。
不過也不知道倒黴的究竟是他們，還是‘這一對可憐的外國人兄妹’就是了。
緒方梨枝倒是有乖乖吃藥，不過偶爾也有耍脾氣的時候。今天應該就是耍脾氣的時候。
她昨天晚上…她的病情已經進入到了最後階段，差不多是每一次呼吸都會感覺到從肺部開始，擴散到整個胸腔，再到整個身體，到最後指尖都無法動彈的疼痛。
這樣子是不可能睡覺的，昨天晚上緒方梨枝也的確沒有睡覺。她沒有吃藥。
吃藥的話或多或少會對精神有些鎮靜效果，表現出來就是瞳孔會放大，說話也呆呆的。
而唯獨今天，她希望保持自己的理性。
今天是緒方梨枝人生的最後一天。
不是指她的病情，而是緒方梨枝已經不準備讓身體來決定她的命運——她決定自己選擇自己的終結。
兩個人已經回到了日本。悄悄回來的，媽媽好像把屍體處理的很好，也不知道她是怎麽跟公司那邊解釋爸爸的失蹤的，不過這個幻境裏面的邏輯本來就挺薄弱，也有可能是五條悟不在那個地方，那個地方的時間就不會繼續往前的很省能量的運轉方法，所以五條悟也沒有再管。
他們入境的時候有稍微用法術藏一下，但是真正用衛星用各種各樣的官方系統去抓的話，警察還是會找到這裏的。
五條悟已經做好了就算這次就算要火力全開和國/家/軍/隊為敵，也要保護好妹妹的準備。但是實際上一直到他們來到那個海邊小鎮為止，所有的一切都顯得格外的平靜。
好像整個世界也了解了這一次行動的必要性，並且操控著自身的事物運轉法則，為這一次的行動讓步一樣。
這個海邊小鎮，是二周目的時候緒方梨枝比賽的那個地方，那次他們兩個人雙雙遲到，都沒有進入比賽會場，當時在外面開了一場簡直可以說是祭典的即興街頭演唱會。
而在這個時候，還沒有到比賽進行的時間。那個比賽場館單獨在另外一個地方。只是個因為地處偏僻而沒有多少個人過來游覽的沙灘。
今天是工作日，暑假說到底也只是屬於學生們的時間，整個沙灘一連在附近的海邊公路都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五條悟走在那條灰黑色的公路上，沿著公路與沙灘的交界處突起走。
路上幹凈的連垃圾都沒有多少，但是偶爾會看到飛鳥落下的屍體，或者遷移失敗的海龜。
五條悟靜靜地沿著那裏走著，緒方梨枝也在他的旁邊。
在巴黎的時候，緒方梨枝充分發揮自己的‘時尚嗅覺’，買了不少的衣服。
一如既往的是她的品位——不知道應該說是暴/露還是說時尚的衣服，反正布料都挺少的。
這一次她穿的是黑色的香奈兒套裝。大半年前流行的款式，在時尚更新換代特別快的女性服裝界，或者說是在時尚之都巴黎，很快就被淘汰了。
到了緒方梨枝看見它的時候，已經是在貨架裏面被打折銷售的過季品。
五條悟有很多錢（只要巧妙的運用一下咒力，這種哪怕是在外面的世界他都可以碾壓很多人的能力）在這裏他也能夠為所欲為。
照理來說緒方梨枝如果想要買下一整個商場，都不是什麽難事。可是那一天，在街頭的時候，她隔著一層玻璃，獨獨對櫥窗裏面的這一套衣服一見鐘情。
當時買了很快就換上了，五條悟依舊看到的時候不知道眼睛應該去看哪裏，感覺好像什麽地方…比起緒方梨枝以前挑選的種類，遮住的地方算是多的，難得在胸前那裏也有布料遮擋（通常來說由於她的氣管疾病，緒方梨枝不穿內衣，也不能夠穿上半身勒得太緊的衣服）
單獨從她的脖子那裏有一道斜線下去，在胸前則是靜靜的垂墜下去的布料，大概是黑色的裙子和黑色的蕾絲刺繡兩部分。並且總讓人懷疑該不會刺繡花的布料比裙子還多…？
緒方梨枝的兩條手臂整個露出來，她按照自己習慣性的姿勢，用左手握著右臂，右手則靜靜的垂落在自己的身側。
她腳上穿著黑色的坡跟涼鞋，通常來說由於她那糟糕的平衡性，穿不了任何有跟的鞋子，但是獨獨這一天她穿著這一雙鞋。
在他旁邊雖然走的很慢，但是也一次都沒有摔跤過。
海風靜靜地從五條悟左手邊的方向吹拂過來，經過他再經過走在平地上的緒方梨枝，把緒方梨枝的頭發和她的裙擺一並吹起。
緒方梨枝的嘴角微微掀起一個弧度，她從之前開始，就帶著這種好像是在笑，又好像不是在笑的有點高興的樣子。
她用一只手來摁住自己的裙擺，這身衣服看上去比起她的年齡來說有點成熟，穿上去有點像是禮服也有點像喪服，而不管是哪一種，都跟她現在要去的場合十分相襯。
兩個人來到了地方，差不多就是五條悟站在那裏能夠一直看到地平線的末尾的地方，然後他站著，眺望一望無際的沙灘。
沙灘上面沒有任何人的足跡，或者說塑料袋寶特瓶之類的垃圾。只能看見海水一波一波的打上沙灘，然後留下白色的泡沫和暫時變成深色的平滑沙子。
五條悟說“就這裏吧。”緒方梨枝也靜靜地點了點頭。
她到這種時候還是記得自己一開始的承諾‘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你了’。
然後在這個時候，她昨天一整個晚上都因為疼痛沒有睡著，像是以前在吉普車裏面一樣被五條悟抱著，但是這一次是妹妹要求的，她自己選擇拒絕了吃藥。
緒方梨枝忍耐著疼痛，保持清醒的頭腦，斷斷續續的跟五條悟說著些什麽。
她不吃藥本來就是為了能夠在這種時候保持清醒，但是其實過度的疼痛對她心智的損害也很大。她經常會在說出一段話到中途的時候就發出難以抑制的痛叫聲，也有的時候她自己以為自己完整的表述了自己的意思，但是她說出口的話在五條悟眼裏聽來只不過是一串小魚吐泡泡一樣的囈語。
但是無論如何，他坐在那裏，讓妹妹半靠在他的懷裏面，一直緊緊的握著她的手。
是很用力，到甚至讓那只沒有知覺的右手都能夠感覺到疼痛的程度。然後聽她繼續在自己的懷裏面訴說著。
這是緒方梨枝活得最久的一次，也可以說是她活得最快樂的一次，兩個人之間明明沒有經歷過什麽樣的事情，她卻一如既往的把自己的信任交付出來。
那是因為以前就連這一次沒有經過什麽沖突，也因此沒有深度的善意，都沒有人給過她嗎？
五條悟能夠理解這一點，他也能夠隔著布料感覺到在懷裏面這一具身體的溫度。
以前在吉普車上面，在最後快要日出的時候，緒方梨枝的聲音或者類似的感覺停了幾分鐘，她在那一段時間陷入了真的是宛如死一樣深沈的睡眠。
而在這裏，雖然緒方梨枝從頭到尾都沒有這種表現，但是五條悟也能夠感覺到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緒方梨枝身體裏面的生命力也在一分一秒的消散。
她的身體…在到了早上的時候，盡管身後是高體溫的少年身體，而且自己身上也披著被子，但還是仿佛被晨露催發一樣，變得有些冰冷起來。
緒方梨枝微笑著伸出手來，撫上了他的臉頰。
五條悟能夠感覺到這只手的冰冷，並且不管怎麽去握都無法溫暖起來。
她最後沒有說謝謝，只是說“我們出發吧。”
而現在，到了這裏，緒方梨枝已經選好了自己中意的這片沙灘，兩個人就靜靜的站住了。
“一開始來這個小鎮並不是我的主意。”緒方梨枝慢慢的說，“不知道你為什麽會選擇這裏。”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一旦到了這裏…就好像曾經有哪一個我也來過這裏一樣，讓人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她說的速度很慢。一些話聽在別人耳朵裏面可能是愛做夢的女孩子的幻想，但是對於緒方梨枝來說是實打實的——她的病到了後期莫名其妙的影響起了大腦，有的時候會分不清什麽是做夢夢見的，什麽是現實中發生的。
說起來她本人就有這種資質，比如說能夠看到死去的學姐之類的。
五條悟默不作聲的點頭，他知道緒方梨枝口中的【另一個自己】是什麽意思。在二周目的時候拿到《anzu》那首歌，緒方梨枝也曾經說過‘好像有另外一個更加幸福的我寫出來的’那實際上是……
算了，不去想。總之曾經輪回裏面的緒方梨枝，都是她的【即視感】的來源。
緒方梨枝站在那裏，然後轉過頭去對他微笑。
“謝謝你，五條悟。”
“讓你做我這一段時間的導游真的是正確的…你一直到最後都正確的指引了我。”
她的聲音溫柔而富有真誠感，五條悟在旁邊卻只是想要苦笑。
他對於這周目最後都沒能當成【哥哥】沒有不滿，只是覺得哪裏有把女孩子帶著去自/殺地點的導游呢？
隨後兩個人繼續往前走，緒方梨枝的身體正常的走動還行，但是如果要攀爬之類的，大腿稍微擡起來一點，整個胸口就會痛到像是被人用錘子擊打了一樣。
她到現在還是堅持不吃藥，所以在上去的時候，是五條悟牽著她的手把她給牽上去的。
之後兩個人也緊握著雙手一起走到海濱那裏。太陽好像還沒有完全升起來，五條悟和緒方梨枝一起在海灘上面坐下來。
夏天的露天海灘正常來說會熱得嚇人，但是現在在這裏，仿佛陽光也理解了兩人目前的處境一樣，只是溫溫柔柔的仿佛隔著一層海水一樣照射下來。
五條悟感覺到那種柔柔地像照射窗臺上面的貓一樣的溫度，卻忍不住有一點火大。
他心想這麽看氣氛幹嘛？
妹妹在他旁邊坐著，她在中途好像有想要站起來的打算，還是被五條悟很強硬的握住手，說“再陪我一會吧。”
這是這段時間裏面五條悟對緒方梨枝提出的很少幾個要求，妹妹也靜靜地聽從了。
兩個人從清晨開始，一直看著太陽升到最高點，然後再慢慢的落下去，他們看到太陽一開始是在地平線的左邊，後來又慢慢的移到右方。最後在兩人面前，海洋的最中間，圓形的太陽一點一點的落下去。
現在的天空還是暖暖的橘黃色，到了之後應該會變成深紫色。夜晚即將到來了。
“陪著你。”妹妹第一次說話了，“就是指這個嗎？”
“啊，對。”五條悟說。
他想要做的事情也就是這個——什麽事情都不做。
不是為了讓緒方梨枝得到幸福，不是為了讓她度過有意義的生活，就單純只是兩個人手牽著手看著太陽一點一點的落下去。
到了太陽在天空中下降到大約三分之一的時候，緒方梨枝輕輕從他的旁邊站起來，她的手也像是一捧水流一樣掙脫了五條悟的手掌。
她說“差不多可以了。”
在這裏似乎沒有任何他拒絕的餘地，而且緒方梨枝向前走去的動作是那麽的輕盈——讓人一時忘記了她身上負擔的疾病，甚至輕盈得不像一個普通人類，簡直就像是一只即將振翅飛翔的白鳥。
緒方梨枝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像是想起來什麽一樣，微微彎下腰，用指尖把黑色涼鞋的系帶給脫掉。
她把涼鞋仔仔細細的在旁邊擺整齊，好像是一個臨時準備下水游玩的人一樣。
隨後朝著大海走去。
五條悟在後面靜靜的望著她，他坐在沙灘上面望著她，臉上沒有什麽樣的表情，但是也沒有上前阻攔的打算。
海水在中途就揚起了緒方梨枝的裙擺，然後靜靜的進入了裙擺與身體之間的位置，緒方梨枝輕輕的用手按著前面像是水母一樣鼓起的黑色布料，繼續走往前走。
一直到海水快要淹沒她的膝蓋，讓她接下來保持半漂浮的狀態的時候，她才在最後一個自己能夠正常站穩的地方站住，回過身來。
以背後的是深藍色海平線和落日為背景，他的妹妹穿著裙子回過頭來，有些羞澀的對他微笑了。
她的臉頰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意志、生病、還是因為夕陽的顏色，染上了微微的紅暈。
看上去漂亮得不可思議。
緒方梨枝只對他笑了這麽一次，然後又慢慢的讓嘴唇回歸之前的弧度。
五條悟在岸上怔怔的看著她，他看到緒方梨枝對著他很認真的說了幾句話。
她的聲音就和之前的一樣，很虛弱。
但是就在這種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太過於識時務的海風從緒方梨枝的身後吹來，揚起了她有些被打濕的銀色長發——也把她口中所說出的句子傳遞到他的耳邊。
“在那之後，你也稍微在意一下自己的事情吧。”
緒方梨枝這麽說，顏色淺淡的嘴唇又張合一瞬，卻沒有任何的話語從中說出——只是在最後才微微抿了抿。
不要再只考慮我的事情了。笨蛋哥哥。
五條悟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到最後都坐在沙灘上沒有動彈，甚至連身上的重力都沒有溢出來半點。
他看著妹妹一點一點的往大海的深處走去，她看上去像是一個獨自在沙漠中跋涉的旅人。
五條悟靜靜坐在那裏，只是坐著，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像是要把她的身影永遠烙印在眼底。
然後突然在某一個瞬間，他訝異的站了起來。
在前方，海中緒方梨枝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見。
面前的世界像是突然變成了虛假的一樣，宛如老舊的電視機屏幕一般散落了無數個雪花斑點。
他在耳邊聽到了機械報錯聲音，強烈的席卷整個世界的光波從天空盡頭傳來。
在電波到達最大的時候，五條悟被強行推擠出了這個空間。
記憶的最後，天空的邊角處，橘黃色的落日餘暉化作一個又一個的黑色小方塊開始剝落。
像是一出演到中途，扮演女主角的大牌女明星憤然離場，導致再也進行不下去的蹩腳戲劇。
#
“不要再。”
在某處傳來少女的聲音，很用力，幾乎是奮聲吶喊。
“不要再繼續動搖我的心了。”
#
那是某一年的秋天接近冬天的事情。
有一個女孩子默默的在街道上面行走著。
是女孩子，年紀大概十一歲左右，身上穿著深色的，並且新加了很多汙漬，臟得幾乎看不清楚原型的校服。
銀色的短發露在外面，肌膚看上去蒼白得像是吸血鬼一樣。
從她的指尖開始，一直到領口處肌膚和臉頰上面，到處都能夠看到傷口。
有些地方有淤青，有些地方有被煙頭燙傷的痕跡。女孩子就這麽默默的在街道上面行走著，靠近道路的一側，人們跟她擦肩而過的時候，甚至都沒有辦法感覺到她的存在。
也正是因此，感覺到自己的旁邊有個不發出聲音，甚至感覺不到作為人類溫度的個體過去的時候，人們都會站在後面幾步，很詫異的回頭望過去。
並且因為見到她的樣子而心下了然——少女的身上有一種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氣質。
她靜靜的在街道上面行走著，然後明顯偏離了去車站或者去便利店商業街的路。
她走向了道路與河灘之間的堤壩處。
少女順著斜坡往下，一直到她站在草坪更下方的水泥地板上面。
在她的前面是靜靜流淌著的河流，河水看上去很渾濁，本身的顏色與夕陽的橙色混合在一起，變成了一種讓人感覺到不安的色彩。偶爾會因為被陽光烤得炙熱而冒幾個泡泡。
站在岸上的時候能夠感覺到河水本身不正常的熱度——從附近的化學工廠有按時朝裏面排放廢水，現在這麽走進去的話，不要說是一個不會游泳的女孩子，就算是游泳健將都會把裏面的水嗆進肺管，生存的概率應該也都蠻低的。
女孩子站在水泥地板上。她的眼神像是追尋著什麽一樣，默默的看著那下方的河流。
在那下方是一片死水。
然後她伸出手，看自己的手臂投射在那裏的影子。
她想要確認這個河水到底有多深——或者這麽說，她想要知道自己如果跳下去的話，這個河水會一直淹到她身體的哪裏。
上方的道路有一些人偶爾看到這個景象，就會微微駐足幾秒鐘，然後繼續往前走。
少女要做些什麽已經是顯而易見的，她看起來對這個世界已經完全放棄了希望，或者說這個世界已經完全不給她再活下去的機會了。
就在某一個瞬間，有一輛銀白色的大型卡車飛速駛過，擋住了廣告牌上面帶著笑容推銷牙膏的偶像團體，也在少女和河岸之間投射下了一個長方形的，仿佛要吞噬她面前所有景象的陰影。
少女深呼吸一口氣，往前邁出了一步——
但她沒能夠成功走入河中。
她的腿在伸到一半的時候，她的後領被一只手揪住了。
“……”少女怔怔的回頭看去。
一個此前從來不認識的，個子很高的男人對她微笑。
他的臉上帶著黑色的眼罩，兩個人有著顏色相近的銀色發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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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五條悟跟妹妹過著相當自由自在的生活。
緒方梨枝的身體的確是不好, 而且是越來越不好。
但是想讓呼吸道疾病非常嚴重、氣管薄的像紙一樣、右手全部不能動、有幽閉恐懼癥和社交恐懼癥的她想要在現代的21世紀生活下去，只要有足夠的金錢，其實並不比從咒靈手中保護普通人更加困難。
而且緒方梨枝其實真的很乖巧。
也會對他露出靜靜的笑容——兩個人之間畢竟沒有發生過那些誤會，雖然說感覺彼此的因緣比較淺, 如果真要說, 以前跟緒方梨枝鬧矛盾的時候，雖然她會流眼淚, 但是那個時候好像五條悟在她心目中占的比重更大一點。
但是現在緒方梨枝過著幸福的生活, 五條悟認為這也就可以了。
也許經過矛盾後人們真的可以學到一些什麽, 但是現在的妹妹如果只能夠活這麽點時間的話，那就幹脆什麽都不要學, 就像太宰治之前說的，沒有過度的狂喜，也就不會迎來痛苦的迎接她的死亡吧。
他們在法國、意大利等歐洲各國都各自玩了一圈，緒方梨枝十一歲的時候有在整個歐洲巡演過, 這裏對她來說照理來說是很熟的。
不過據說這個人以前過來的時候, 也只是被主辦方開著黑色的加長轎車接來接去的，從來沒有實打實的跟觀光者一樣用自己的雙腳行走過街道。
所以到這裏其實還是五條悟帶著她玩比較多。
之後兩個人甚至去接近北極的國家看了看, 但是極光無論如何都沒有到來。就在五條悟漫不經心的低著頭看手指, 心裏想要不要操控一下地球自轉速度來作點弊的時候，旁邊的緒方梨枝好像理解了他的想法一樣, 伸出手來握住了他的手。
最後只是提出“給我看看煙花吧。”
緒方梨枝所指的煙花只有一個，突然被提出來, 反倒是五條悟有點不好意思。
他‘呃’的胡亂點了幾下頭, 最後隨手給她指出一個光帶。
和上一次的不一樣, 沒有什麽殺傷性, 因為上一次他想要顯示出咒力的危險性, 可是現在卻無論如何都不想傷害到他旁邊的女孩子。
緒方梨枝屏住呼吸觀看著。
她的大半張臉都埋在圍巾裏面，身上也穿著笨重的簡直讓她像是小北極熊一樣的防寒服。
但是隨即，在光芒消散之後，她微笑了起來。
五條悟看著她，她的臉好像還帶著剛剛他釋放的光，靜靜的轉過頭去看他。
五條悟看到她臉上的細小絨毛也被天空的光芒照亮。
緒方梨枝跟他說“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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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和大橋那裏的不一樣，就算在五條悟的光帶消散過去之後，他們也依舊沒能夠看到極光。
據說這玩意要靠運氣，有的要等幾個月乃至幾年，而緒方梨枝的情況哪怕多一個星期都沒有辦法在這裏浪費了。
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不好，但是總體來說比之前快樂的多。
五條悟在一個月過去之後就有從藥店裏面給她買來了超大劑量的鎮/靜/藥/品，當時買到手的時候還被那邊的人以為是癮/君/子，偷著塞了好幾個註射器和一看就非常不對勁的東西。
五條悟在垃圾桶那裏把這些東西挨個丟掉，順手一發蒼把跟蹤過來的那些□□成員也給收拾掉——出來玩的這一段時間，為了讓緒方梨枝能有最好的體驗，一路住的吃的都是最好。
而且一看就是外國人，還是兩個未成年的少年少女獨自在外出游，所以總是會被這樣子的盯上。
不過也不知道倒黴的究竟是他們，還是‘這一對可憐的外國人兄妹’就是了。
緒方梨枝倒是有乖乖吃藥，不過偶爾也有耍脾氣的時候。今天應該就是耍脾氣的時候。
她昨天晚上…她的病情已經進入到了最後階段，差不多是每一次呼吸都會感覺到從肺部開始，擴散到整個胸腔，再到整個身體，到最後指尖都無法動彈的疼痛。
這樣子是不可能睡覺的，昨天晚上緒方梨枝也的確沒有睡覺。她沒有吃藥。
吃藥的話或多或少會對精神有些鎮靜效果，表現出來就是瞳孔會放大，說話也呆呆的。
而唯獨今天，她希望保持自己的理性。
今天是緒方梨枝人生的最後一天。
不是指她的病情，而是緒方梨枝已經不準備讓身體來決定她的命運——她決定自己選擇自己的終結。
兩個人已經回到了日本。悄悄回來的，媽媽好像把屍體處理的很好，也不知道她是怎麽跟公司那邊解釋爸爸的失蹤的，不過這個幻境裏面的邏輯本來就挺薄弱，也有可能是五條悟不在那個地方，那個地方的時間就不會繼續往前的很省能量的運轉方法，所以五條悟也沒有再管。
他們入境的時候有稍微用法術藏一下，但是真正用衛星用各種各樣的官方系統去抓的話，警察還是會找到這裏的。
五條悟已經做好了就算這次就算要火力全開和國/家/軍/隊為敵，也要保護好妹妹的準備。但是實際上一直到他們來到那個海邊小鎮為止，所有的一切都顯得格外的平靜。
好像整個世界也了解了這一次行動的必要性，並且操控著自身的事物運轉法則，為這一次的行動讓步一樣。
這個海邊小鎮，是二周目的時候緒方梨枝比賽的那個地方，那次他們兩個人雙雙遲到，都沒有進入比賽會場，當時在外面開了一場簡直可以說是祭典的即興街頭演唱會。
而在這個時候，還沒有到比賽進行的時間。那個比賽場館單獨在另外一個地方。只是個因為地處偏僻而沒有多少個人過來游覽的沙灘。
今天是工作日，暑假說到底也只是屬於學生們的時間，整個沙灘一連在附近的海邊公路都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五條悟走在那條灰黑色的公路上，沿著公路與沙灘的交界處突起走。
路上幹凈的連垃圾都沒有多少，但是偶爾會看到飛鳥落下的屍體，或者遷移失敗的海龜。
五條悟靜靜地沿著那裏走著，緒方梨枝也在他的旁邊。
在巴黎的時候，緒方梨枝充分發揮自己的‘時尚嗅覺’，買了不少的衣服。
一如既往的是她的品位——不知道應該說是暴/露還是說時尚的衣服，反正布料都挺少的。
這一次她穿的是黑色的香奈兒套裝。大半年前流行的款式，在時尚更新換代特別快的女性服裝界，或者說是在時尚之都巴黎，很快就被淘汰了。
到了緒方梨枝看見它的時候，已經是在貨架裏面被打折銷售的過季品。
五條悟有很多錢（只要巧妙的運用一下咒力，這種哪怕是在外面的世界他都可以碾壓很多人的能力）在這裏他也能夠為所欲為。
照理來說緒方梨枝如果想要買下一整個商場，都不是什麽難事。可是那一天，在街頭的時候，她隔著一層玻璃，獨獨對櫥窗裏面的這一套衣服一見鐘情。
當時買了很快就換上了，五條悟依舊看到的時候不知道眼睛應該去看哪裏，感覺好像什麽地方…比起緒方梨枝以前挑選的種類，遮住的地方算是多的，難得在胸前那裏也有布料遮擋（通常來說由於她的氣管疾病，緒方梨枝不穿內衣，也不能夠穿上半身勒得太緊的衣服）
單獨從她的脖子那裏有一道斜線下去，在胸前則是靜靜的垂墜下去的布料，大概是黑色的裙子和黑色的蕾絲刺繡兩部分。並且總讓人懷疑該不會刺繡花的布料比裙子還多…？
緒方梨枝的兩條手臂整個露出來，她按照自己習慣性的姿勢，用左手握著右臂，右手則靜靜的垂落在自己的身側。
她腳上穿著黑色的坡跟涼鞋，通常來說由於她那糟糕的平衡性，穿不了任何有跟的鞋子，但是獨獨這一天她穿著這一雙鞋。
在他旁邊雖然走的很慢，但是也一次都沒有摔跤過。
海風靜靜地從五條悟左手邊的方向吹拂過來，經過他再經過走在平地上的緒方梨枝，把緒方梨枝的頭發和她的裙擺一並吹起。
緒方梨枝的嘴角微微掀起一個弧度，她從之前開始，就帶著這種好像是在笑，又好像不是在笑的有點高興的樣子。
她用一只手來摁住自己的裙擺，這身衣服看上去比起她的年齡來說有點成熟，穿上去有點像是禮服也有點像喪服，而不管是哪一種，都跟她現在要去的場合十分相襯。
兩個人來到了地方，差不多就是五條悟站在那裏能夠一直看到地平線的末尾的地方，然後他站著，眺望一望無際的沙灘。
沙灘上面沒有任何人的足跡，或者說塑料袋寶特瓶之類的垃圾。只能看見海水一波一波的打上沙灘，然後留下白色的泡沫和暫時變成深色的平滑沙子。
五條悟說“就這裏吧。”緒方梨枝也靜靜地點了點頭。
她到這種時候還是記得自己一開始的承諾‘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你了’。
然後在這個時候，她昨天一整個晚上都因為疼痛沒有睡著，像是以前在吉普車裏面一樣被五條悟抱著，但是這一次是妹妹要求的，她自己選擇拒絕了吃藥。
緒方梨枝忍耐著疼痛，保持清醒的頭腦，斷斷續續的跟五條悟說著些什麽。
她不吃藥本來就是為了能夠在這種時候保持清醒，但是其實過度的疼痛對她心智的損害也很大。她經常會在說出一段話到中途的時候就發出難以抑制的痛叫聲，也有的時候她自己以為自己完整的表述了自己的意思，但是她說出口的話在五條悟眼裏聽來只不過是一串小魚吐泡泡一樣的囈語。
但是無論如何，他坐在那裏，讓妹妹半靠在他的懷裏面，一直緊緊的握著她的手。
是很用力，到甚至讓那只沒有知覺的右手都能夠感覺到疼痛的程度。然後聽她繼續在自己的懷裏面訴說著。
這是緒方梨枝活得最久的一次，也可以說是她活得最快樂的一次，兩個人之間明明沒有經歷過什麽樣的事情，她卻一如既往的把自己的信任交付出來。
那是因為以前就連這一次沒有經過什麽沖突，也因此沒有深度的善意，都沒有人給過她嗎？
五條悟能夠理解這一點，他也能夠隔著布料感覺到在懷裏面這一具身體的溫度。
以前在吉普車上面，在最後快要日出的時候，緒方梨枝的聲音或者類似的感覺停了幾分鐘，她在那一段時間陷入了真的是宛如死一樣深沈的睡眠。
而在這裏，雖然緒方梨枝從頭到尾都沒有這種表現，但是五條悟也能夠感覺到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緒方梨枝身體裏面的生命力也在一分一秒的消散。
她的身體…在到了早上的時候，盡管身後是高體溫的少年身體，而且自己身上也披著被子，但還是仿佛被晨露催發一樣，變得有些冰冷起來。
緒方梨枝微笑著伸出手來，撫上了他的臉頰。
五條悟能夠感覺到這只手的冰冷，並且不管怎麽去握都無法溫暖起來。
她最後沒有說謝謝，只是說“我們出發吧。”
而現在，到了這裏，緒方梨枝已經選好了自己中意的這片沙灘，兩個人就靜靜的站住了。
“一開始來這個小鎮並不是我的主意。”緒方梨枝慢慢的說，“不知道你為什麽會選擇這裏。”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一旦到了這裏…就好像曾經有哪一個我也來過這裏一樣，讓人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她說的速度很慢。一些話聽在別人耳朵裏面可能是愛做夢的女孩子的幻想，但是對於緒方梨枝來說是實打實的——她的病到了後期莫名其妙的影響起了大腦，有的時候會分不清什麽是做夢夢見的，什麽是現實中發生的。
說起來她本人就有這種資質，比如說能夠看到死去的學姐之類的。
五條悟默不作聲的點頭，他知道緒方梨枝口中的【另一個自己】是什麽意思。在二周目的時候拿到《anzu》那首歌，緒方梨枝也曾經說過‘好像有另外一個更加幸福的我寫出來的’那實際上是……
算了，不去想。總之曾經輪回裏面的緒方梨枝，都是她的【即視感】的來源。
緒方梨枝站在那裏，然後轉過頭去對他微笑。
“謝謝你，五條悟。”
“讓你做我這一段時間的導游真的是正確的…你一直到最後都正確的指引了我。”
她的聲音溫柔而富有真誠感，五條悟在旁邊卻只是想要苦笑。
他對於這周目最後都沒能當成【哥哥】沒有不滿，只是覺得哪裏有把女孩子帶著去自/殺地點的導游呢？
隨後兩個人繼續往前走，緒方梨枝的身體正常的走動還行，但是如果要攀爬之類的，大腿稍微擡起來一點，整個胸口就會痛到像是被人用錘子擊打了一樣。
她到現在還是堅持不吃藥，所以在上去的時候，是五條悟牽著她的手把她給牽上去的。
之後兩個人也緊握著雙手一起走到海濱那裏。太陽好像還沒有完全升起來，五條悟和緒方梨枝一起在海灘上面坐下來。
夏天的露天海灘正常來說會熱得嚇人，但是現在在這裏，仿佛陽光也理解了兩人目前的處境一樣，只是溫溫柔柔的仿佛隔著一層海水一樣照射下來。
五條悟感覺到那種柔柔地像照射窗臺上面的貓一樣的溫度，卻忍不住有一點火大。
他心想這麽看氣氛幹嘛？
妹妹在他旁邊坐著，她在中途好像有想要站起來的打算，還是被五條悟很強硬的握住手，說“再陪我一會吧。”
這是這段時間裏面五條悟對緒方梨枝提出的很少幾個要求，妹妹也靜靜地聽從了。
兩個人從清晨開始，一直看著太陽升到最高點，然後再慢慢的落下去，他們看到太陽一開始是在地平線的左邊，後來又慢慢的移到右方。最後在兩人面前，海洋的最中間，圓形的太陽一點一點的落下去。
現在的天空還是暖暖的橘黃色，到了之後應該會變成深紫色。夜晚即將到來了。
“陪著你。”妹妹第一次說話了，“就是指這個嗎？”
“啊，對。”五條悟說。
他想要做的事情也就是這個——什麽事情都不做。
不是為了讓緒方梨枝得到幸福，不是為了讓她度過有意義的生活，就單純只是兩個人手牽著手看著太陽一點一點的落下去。
到了太陽在天空中下降到大約三分之一的時候，緒方梨枝輕輕從他的旁邊站起來，她的手也像是一捧水流一樣掙脫了五條悟的手掌。
她說“差不多可以了。”
在這裏似乎沒有任何他拒絕的餘地，而且緒方梨枝向前走去的動作是那麽的輕盈——讓人一時忘記了她身上負擔的疾病，甚至輕盈得不像一個普通人類，簡直就像是一只即將振翅飛翔的白鳥。
緒方梨枝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像是想起來什麽一樣，微微彎下腰，用指尖把黑色涼鞋的系帶給脫掉。
她把涼鞋仔仔細細的在旁邊擺整齊，好像是一個臨時準備下水游玩的人一樣。
隨後朝著大海走去。
五條悟在後面靜靜的望著她，他坐在沙灘上面望著她，臉上沒有什麽樣的表情，但是也沒有上前阻攔的打算。
海水在中途就揚起了緒方梨枝的裙擺，然後靜靜的進入了裙擺與身體之間的位置，緒方梨枝輕輕的用手按著前面像是水母一樣鼓起的黑色布料，繼續走往前走。
一直到海水快要淹沒她的膝蓋，讓她接下來保持半漂浮的狀態的時候，她才在最後一個自己能夠正常站穩的地方站住，回過身來。
以背後的是深藍色海平線和落日為背景，他的妹妹穿著裙子回過頭來，有些羞澀的對他微笑了。
她的臉頰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意志、生病、還是因為夕陽的顏色，染上了微微的紅暈。
看上去漂亮得不可思議。
緒方梨枝只對他笑了這麽一次，然後又慢慢的讓嘴唇回歸之前的弧度。
五條悟在岸上怔怔的看著她，他看到緒方梨枝對著他很認真的說了幾句話。
她的聲音就和之前的一樣，很虛弱。
但是就在這種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太過於識時務的海風從緒方梨枝的身後吹來，揚起了她有些被打濕的銀色長發——也把她口中所說出的句子傳遞到他的耳邊。
“在那之後，你也稍微在意一下自己的事情吧。”
緒方梨枝這麽說，顏色淺淡的嘴唇又張合一瞬，卻沒有任何的話語從中說出——只是在最後才微微抿了抿。
不要再只考慮我的事情了。笨蛋哥哥。
五條悟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到最後都坐在沙灘上沒有動彈，甚至連身上的重力都沒有溢出來半點。
他看著妹妹一點一點的往大海的深處走去，她看上去像是一個獨自在沙漠中跋涉的旅人。
五條悟靜靜坐在那裏，只是坐著，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像是要把她的身影永遠烙印在眼底。
然後突然在某一個瞬間，他訝異的站了起來。
在前方，海中緒方梨枝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見。
面前的世界像是突然變成了虛假的一樣，宛如老舊的電視機屏幕一般散落了無數個雪花斑點。
他在耳邊聽到了機械報錯聲音，強烈的席卷整個世界的光波從天空盡頭傳來。
在電波到達最大的時候，五條悟被強行推擠出了這個空間。
記憶的最後，天空的邊角處，橘黃色的落日餘暉化作一個又一個的黑色小方塊開始剝落。
像是一出演到中途，扮演女主角的大牌女明星憤然離場，導致再也進行不下去的蹩腳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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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
在某處傳來少女的聲音，很用力，幾乎是奮聲吶喊。
“不要再繼續動搖我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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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某一年的秋天接近冬天的事情。
有一個女孩子默默的在街道上面行走著。
是女孩子，年紀大概十一歲左右，身上穿著深色的，並且新加了很多汙漬，臟得幾乎看不清楚原型的校服。
銀色的短發露在外面，肌膚看上去蒼白得像是吸血鬼一樣。
從她的指尖開始，一直到領口處肌膚和臉頰上面，到處都能夠看到傷口。
有些地方有淤青，有些地方有被煙頭燙傷的痕跡。女孩子就這麽默默的在街道上面行走著，靠近道路的一側，人們跟她擦肩而過的時候，甚至都沒有辦法感覺到她的存在。
也正是因此，感覺到自己的旁邊有個不發出聲音，甚至感覺不到作為人類溫度的個體過去的時候，人們都會站在後面幾步，很詫異的回頭望過去。
並且因為見到她的樣子而心下了然——少女的身上有一種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氣質。
她靜靜的在街道上面行走著，然後明顯偏離了去車站或者去便利店商業街的路。
她走向了道路與河灘之間的堤壩處。
少女順著斜坡往下，一直到她站在草坪更下方的水泥地板上面。
在她的前面是靜靜流淌著的河流，河水看上去很渾濁，本身的顏色與夕陽的橙色混合在一起，變成了一種讓人感覺到不安的色彩。偶爾會因為被陽光烤得炙熱而冒幾個泡泡。
站在岸上的時候能夠感覺到河水本身不正常的熱度——從附近的化學工廠有按時朝裏面排放廢水，現在這麽走進去的話，不要說是一個不會游泳的女孩子，就算是游泳健將都會把裏面的水嗆進肺管，生存的概率應該也都蠻低的。
女孩子站在水泥地板上。她的眼神像是追尋著什麽一樣，默默的看著那下方的河流。
在那下方是一片死水。
然後她伸出手，看自己的手臂投射在那裏的影子。
她想要確認這個河水到底有多深——或者這麽說，她想要知道自己如果跳下去的話，這個河水會一直淹到她身體的哪裏。
上方的道路有一些人偶爾看到這個景象，就會微微駐足幾秒鐘，然後繼續往前走。
少女要做些什麽已經是顯而易見的，她看起來對這個世界已經完全放棄了希望，或者說這個世界已經完全不給她再活下去的機會了。
就在某一個瞬間，有一輛銀白色的大型卡車飛速駛過，擋住了廣告牌上面帶著笑容推銷牙膏的偶像團體，也在少女和河岸之間投射下了一個長方形的，仿佛要吞噬她面前所有景象的陰影。
少女深呼吸一口氣，往前邁出了一步——
但她沒能夠成功走入河中。
她的腿在伸到一半的時候，她的後領被一只手揪住了。
“……”少女怔怔的回頭看去。
一個此前從來不認識的，個子很高的男人對她微笑。
他的臉上帶著黑色的眼罩，兩個人有著顏色相近的銀色發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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