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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二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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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二周目

◎笑容◎

沒有傾註什麽心意, 也不怎麽認真。

但是很精準,讓人毛骨悚然的精準。

哼唱聲從旁邊往緒方梨枝的耳中傳過來,五條悟以前沒有在她面前唱過歌,她也不覺得他適合這個, 也許偶爾會跟同學去卡拉OK吧, 但也不覺得這個人是那種能夠唱出天籟之音的人——他自己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

緒方梨枝這麽想,這樣子的話, 兩個人就真的成了街頭賣唱組合了。

暴/露在別人的眼光下面, 緒方梨枝感覺臉紅, 她的指尖發熱,膝蓋摩擦來摩擦去了, 希望現在就跳進後面的海裏消失不見。

可是除此之外應該還有其他的什麽——在以前的演出上,五條悟打架子鼓,緒方梨枝是緒方梨枝自己。在她旁邊的吉他手主唱和貝斯手都各司其職。緒方梨枝需要錨點,來確定她能夠在觀眾和音樂的潮流中保持住自身。

而五條悟, 他在音樂上面完全就是新人, 如果沒有一個人的音樂聲引著他,大致還是能夠按照樂譜打出來, 卻總是無法把握樂曲的正確基調。

以前總是緒方梨枝的吉他樂聲指引著五條悟, 而現在似乎搖身一變——緒方梨枝自己創作出來的曲子,到現在只能夠用一只手來彈奏的話, 自己反而看不清楚它的全貌了。反而五條悟一邊隨口哼唱著,一邊把臉靠過來, 一行一行的看著兩人之間的樂譜, 隨口哼唱出聲音, 低低的——仿佛只有緒方梨枝能夠聽見的, 要融化在海風中的歌聲。

這聲音指引著她。

緒方梨枝順從了。慢慢彈下去。

奇跡沒有發生, 她的右手依舊靜靜放在自己身體的一側,怎麽樣都無法動彈,但現在五條悟代替那只不能動的右手,把曲子完整的表達了出來,至少向周圍的觀眾們表達出了這到底是什麽樣的曲子。

“感覺真的很不錯。”有人發出了這樣子的聲音。

“應該說是特別嗎?以前好像沒有聽過這樣子的…”

“是你們自己寫的嗎?”

“啊,對。這個人是天才。”五條悟隨口說,把手放在緒方梨枝的肩膀上面,像推銷商品一樣把她往前推。

緒方梨枝詫異的睜大眼睛,把身體往後仰,而觀眾們發出善意的笑聲——“的確、的確是個天才。”

現在兩個人的定位在他們心裏面差不多已經定了下來,大概哥哥是演奏者——從他那種絲毫不怯場的魄力,和渾身上下都洋溢的自信‘確定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正確的’就可以理解了。

而妹妹則在旁邊有些畏縮,總是喜歡躲閃開別人的視線,蒼白瘦弱,格外惹人憐愛的少女。大概是創作者——這樣子的話也就可以理解,為什麽對於音樂不算擅長(他們看到緒方梨枝一半的演奏,所以只能夠得出這樣的結論)卻會跟著五條悟一起過來參加比賽。

“那你們可得好好的一起演出才行啊。”觀眾們勉勵著,“雖然沒辦法在裏面的大劇院正式出場,不過在這裏我們也能夠聽到你們的演奏。”

五條悟笑嘻嘻的點了點頭,感謝他們的捧場,而緒方梨枝在旁邊不說話。

此時一首曲子彈完,應該用上右手的地方依舊一個音都彈不出來,但有了五條悟的補充,算是第一次聽到完整版——也是第一次她的曲子有其他人加入進來。

她心裏面有些茫然。

“感覺還是不錯的吧?”五條悟問她。

明明是緒方梨枝自己創作的曲子,為什麽非得讓這個人來評鑒不可。

她這麽想,微微皺了皺眉,但最後還是不太甘心的點了點頭。

五條悟問她“要不要來第3次?”說完之後甚至都沒有等她開口拒絕,他就已經把她的手重新放到開始的地方。

並且這次還有其他的小變動——他把緒方梨枝的右手也拿起來,慢慢的,像是給她戴上戒指一樣把吉他撥片的指環穿過她的手指。戴上後也沒有松開她,只是輕輕握著她的手,帶她來到了琴弦的相應位置。

到了下一曲差不多要開始的時候——以他輕輕的哼唱聲作為開始的基準,緒方梨枝的左手條件反射的動了起來,而另一邊五條悟牽著她的右手,像是拿著一個單獨的樂器一樣,在琴弦上按了下去。

“……”

緒方梨枝對此無法理解。而其實五條悟的心裏面有他自己的打算——他知道妹妹右手不能動的【既定事實】,但是如果問起原因,那還是不清楚。

似乎是跟她的疾病相關聯,可是緒方梨枝的病是呼吸道上面的,本來能夠具體的說【這個呼吸道疾病會讓你三個月後失去生命】就已經很離譜了,還是在幻境裏面才成立的,只是為了方便讓她死去而設定出來的疾病。

“但是呼吸道疾病再怎麽變異——可能會偶爾吐吐血或者病變到胃那裏所以不吃飯,但怎麽想都不應該是右手手指不能夠動啊!”

再然後如果還能聯想到什麽的話,那就是緒方梨枝在初中的時候,莫名其妙的,有次三根手指被切斷了。

但手指之後也接上了,也許不可能像之前那樣子彈鋼琴,也不可能去做什麽體力運動,但再怎麽樣讓它們動一動還是可以做到的,不然就根本沒有接上去的意義了。

但是緒方梨枝之後依舊不能動。那其實應該可以認為她的這三根手指是因為心理原因才不能夠活動的——因為她自己很害怕。

證據就是海灘搖滾節的時候她至少有一次,自己也沒意識到的使用了右手。而且緒方梨枝告訴他說她的右手完全不能動的時候——怎麽可能那麽巧,剛剛好就是吵完架,他對緒方梨枝說出了‘你怎麽可能能夠交到朋友’的話,之後一覺睡醒就徹底壞掉了。

是心理原因。

這才是為什麽當時緒方梨枝已經右手不能動了,五條悟還要把她帶過來這裏。他總覺得心理原因或多或少都可以克服的,就像一開始他可以找來不需要右手也能夠演奏的歌曲,後來在臺上的時候可以幫已經被蝴蝶爬滿全身的她把那首曲子彈下去——或多或少總是有機會的。就算沒有【機會】,也可以好好的等待【奇跡】。

五條悟有預感今天是最後一次了,今天之後就算緒方梨枝終於能夠醒悟過來‘啊,我的手是可以動的’她也沒有體力再去演奏了。

因此需要外力的幫助。五條悟想,低頭看著被他握著的手,就算整個包裹上去,也沒有感覺到存在感。

緒方梨枝依舊持續左手的演奏,但是對於另外一只手被五條悟拿起來,像是單獨一個樂器一樣操控並不是沒有感覺到困惑的。他之前也對她做過相似的事情,但是那次是情非得已,而不是現在這樣完全把她自己的意志當成不存在一樣帶著她演奏。

緒方梨枝的右手完全動不了,但絕對不是說沒有半點感覺的,被碰到了也會覺得痛。只不過那種痛甚至連引起神經性的震顫都很少有,宛如幻覺。

第三遍的樂曲總算能夠完整的彈奏出來。有著他的哼唱聲的功勞,而且五條悟也補上了另外一半彈奏(就算比起緒方梨枝原本的水平要差一點,但總算補上剩下的拼圖)。觀眾們應該是第一次聽到完整版的演奏,瞬間詫異的睜大雙眼,實在無法想象和之前是同一首曲子。

管中窺豹。每次彈奏歌曲的完整度都有上升,每次都能猜出【如果完整的聽一遍,肯定是很不錯的曲子】,但真正聽到的時候還是被嚇到了。覺得別說‘曾經聽過這種傑作了’就算是‘曾經夢到過會有這種體驗’都沒有。

五條悟已經把樂譜翻來覆去的看過數次了,真正彈奏起來也已經是第二次,在外面的世界,就算是高難咒術都該被他融會貫通了。

但他到現在還沒能夠把握這首曲子到底是什麽風格。

並不悲傷,也沒有喜悅之情,從頭到尾像是緒方梨枝的整個人生,讓人不知道去路在哪裏,也不知道從何開始——只是單純的美麗。

整個曲調甚至總體來說有些平淡,音樂的確是在演,還是吉他這種本來就算不上是特別端莊古典的樂器,但聽起來甚至能夠給人一種【安靜】的感覺,仿佛在向人輕聲訴說著什麽。

如果閉上眼睛去幻想,那麽應該不會像是《anzu》那樣子給人以強烈的生命感,仿佛被火燒死過一次之後又會再次重生的神鳥。也和之前她所創作的曲子不一樣:宛如行走在陽光普照的鄉間小路,一開始道路兩邊是靜靜的綠草,但是越往前走,就逐漸開始生長起了鮮花,再到前方則是花團錦簇的區域。

最高/潮的地方,他握著緒方梨枝的手,格外用力的把它給彈了過去。

這個時候甚至都無暇去顧及其他的那些東西,關於海風,關於觀眾們的視線,關於他們的話語,關於不遠處劇院裏依舊在上演著的宏大曲目——他只是追趕著上方緒方梨枝依舊在彈奏的左手,一個勁的把那些音符給彈過去而已。

到了這裏,小路已經走到盡頭,一片花團錦簇。

但並不是那種大團圓結局——整首曲子給人一種感覺,仿佛每一個和音奏響都是在小路旁邊加入一朵鮮花,這些鮮花並不是你運氣很好偶然走到那裏它就剛剛好生長起來的,而是某靜靜的,一朵花一朵花宛如插進花瓶裏面一樣把它給插到兩側的——是虛偽的快樂,但無論如何,依然是快樂。

為什麽要送給松崎玲王奈這個樂譜,他到現在也不是很清楚。

他的眼睛盯著樂譜。第三次的時候總算能夠完全唱出那上面的歌詞,原本古典樂的話是不用配歌詞的,但既然已經有了前面兩次的經驗,這一次緒方梨枝也像是習慣性了一樣,加了上去。

大多是日語,但晦澀難懂,好像是從《古事記》上面直接摘抄下來的。

到了高/潮處,也就是見到一片開闊花原,仿佛已經走到旅途終點的時候,曲調總是會急轉直下,重新回到開頭那空無一人的村間小道。

那裏會配上一句法語的歌詞。

Sois sage, ma Douleur,et tiens-toi plus tranquille.(別動,我的痛苦,你要安靜。)

為什麽會是【痛苦】?五條悟心裏茫然。

到了花團錦簇的平原,到了樂曲的最終點,所有觀眾都如癡如醉,而這對於緒方梨枝來說竟然是痛苦的嗎?

他低頭看向緒方梨枝,看到緒方梨枝的眼睛靜靜地垂著,毫無波瀾,像是巧妙鑲嵌在眼眶處的寶石。

她只用一只手彈奏的時候,曲子給人的印象是【支離破碎】,可是真正跟她一起彈的時候,才發現無論五條悟怎樣的精準,付出怎樣的心血,都比不上那一只懶懶地按下琴弦的左手。

這孩子是個天才。他由衷的想。

第三曲結束,觀眾陷入非常長的沈默。

第一次的時候認為是很糟糕的曲子,第二次配上了歌聲,勉強完整,從這完整中感覺到了這首曲子的價值。

第三次則感覺“完全被拉入了異世界。”

有人終於暴/露出自己的心聲。“不是這個世界的東西。以前沒這樣過,以後也不會——但我享受到了最棒的音樂。”

這一句話算口出狂言了。但並沒有誰能夠回覆他。其他人都悵然若失,他們的眼神空茫,還沈浸在剛剛的曲子裏,只能夠聽見遠處的海潮聲在耳邊隆隆作響。

“…還要開始第四次嗎?”

這回反倒是緒方梨枝擡起頭來問他。

她的臉上沒有什麽開心或者不開心。樂曲被誇獎不是第一次了,被罵也不是第一次。別人的評價沒有辦法影響她——真要說起來,他們不像之前那樣對她本身過多關註,而只把她當成一個演奏者,這反倒讓緒方梨枝松了一口氣。

她無所謂了,問題是五條悟還想不想要繼續彈奏下去,這本來就是送給他的曲子,如果他想,緒方梨枝在自己的身體完全不能動之前,也會繼續陪他的。

五條悟默不作聲的帶著她的右手重新放到開始的地方。他離妹妹很近,甚至本人也參與了演奏,比周邊的任何一個人都能夠理解到她的偉大之處,並且對於創作和彈奏這首歌的人現在就坐在他懷裏面有些許不現實感。甚至開始回想自己以前和妹妹的相處,覺得記憶裏面的她也開始變得神神秘秘了起來。

這個時候已經不需要他提醒了,緒方梨枝的左手自然而然的放到上面。

在重新彈奏之前,她只很短暫跟五條悟說了一句‘你唱得真難聽。’

#

緒方梨枝的言辭挺辛辣的。她以前歐洲巡演的時候,雖然說古典音樂慣例沒有配歌詞的習慣,不過似乎也和全球有名的男中音合作過,她給出這個評價也自然而然的。

不過這孩子以前一般不會用專家的標準去要求五條悟,而是只把他當成一個門外漢而已。

五條悟對此的回應只有一句,他看起來已經完全擺脫了之前對緒方梨枝才能的震撼感,不再不知所措,現在他只是把下巴壓在緒方梨枝的頭頂,讓她無法動彈,並且在他下面發出‘餵’的抗議聲音。

然後他唱出那一句歌詞,法語【別動,我的痛苦,你要安靜。】

“……”

#

理論上來說,第三次的演奏就應該是巔峰了。

——第二次的演奏加上了人聲哼唱,把彈不出來的地方好歹用歌的方式表現了出來。在第三次又加上了右手彈奏。終於完整了。

五條悟又不是一場戰鬥(演奏)就能無限變強的天才,妹妹的左手記憶也已經是精湛到不可能更進一步了。只要緒方梨枝沒辦法讓她的右手突然派上作用,那就不可能再做得更好了。

更不要提接下來還有可能會因為兩個人的疲憊而導致狀態下滑。

那麽第三次就是巔峰了。

但是在第四次的時候,出現了小小的變數。

這也是為什麽五條悟會讓所有人聚集過來看——那些觀眾自有存在的意義。

甚至他唱出歌詞的意義也正在這裏。比起單純的旋律,有著確實含義的歌詞更能夠被人記住。緒方梨枝寫的歌詞非常晦澀難懂,比起那種洗腦的爛俗情歌,她的歌詞大多是那種【明明確實聽見了,但是無論如何都記不住】的樣子。

可這麽幾遍的演奏下來,總會有那麽幾句話隨著抓耳的旋律留在人們的心中。

第四次演奏的時候,一個距離他們最近,看上去年紀跟五條悟差不多大的男生跟著哼唱了幾句。

他自己應該沒意識到,完全被樂曲俘獲住了——但這個聲音卻傳染開來,他兩側的人,兩側的人更旁邊的人,都忍不住加入進來,好歹跟上了最後一個尾音。

如果說是在裏面,那個全部人都穿禮服的大會堂裏,肯定沒人會這麽做。古典音樂本來也就不存在什麽歌詞。

但在這種海邊公路,彈的又是吉他的話,那就很有街頭感了——是那種輕松的,其他人也可以跟著一起的氣氛。

在一個人忍不住唱出聲之後,很快,像是傳染開了一樣,逐漸有人跟著一起唱了起來。

音符宛如真實存在一樣在他們的上方跳動,並且每跳到一個沒有被感染的木木站著的人頭上,就格外用力的敲他的腦袋,從他的嘴裏也擠出一模一樣的歌聲。

很快,音符的隊伍壯大起來。到最後幾乎在最外圍生成一股不輸於中央的緒方梨枝的歌聲潮流——這些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錯過了音樂盛會的人,在外面創造了屬於他們自己的音樂節。

一開始聽到有人在跟著唱的時候,緒方梨枝被嚇了一跳,這孩子以前肯定沒見過這樣子的架勢。五條悟笑瞇瞇的對她眨眼睛。覺得一開始他在旁邊開始唱的時候,她就應該意識到的才對。

這麽看來這女孩果然還是很缺乏經驗。

但是到了後來,許許多多的人加入進來,他們唱著原本屬於緒方梨枝的歌。並且加以改造。

緒方梨枝對音樂很有領地意識,就算原本給五條悟看了樂譜,也讓他加入進來演奏,但主動權完全屬於自己。此時有其他人加入,並且加入者越來越多,這是緒方梨枝怎麽樣都不會懂的事情——她以前彈鋼琴,音樂廳裏面觀眾發出聲音就會被保安請出去,哪裏見過這種架勢。

什麽時候觀眾也能夠加入音樂中了?但她從他們的歌唱聲中感覺到對她樂曲的喜愛。

她的臉微微發紅。緒方梨枝繼續彈奏下去。

第四遍第五遍第六遍。在彈奏樂曲的時候,緒方梨枝的身體暫時不會對她發出痛苦的信號,她還能夠繼續——至於結束之後會變成什麽樣就不知道了。

第6遍的時候,就算那些對音樂不感興趣的人們也匯聚過來,並且很快就被俘虜,他們被緒方梨枝的樂曲打動,他們的歌聲又反過來微微影響緒方梨枝。

這才是五條悟會在這裏演奏的原因——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雖然當時還沒有看到緒方梨枝的樂譜,但他相信她的音樂有著俘獲人心的能力。

此時就連警衛都忍不住看了過來,如果不是還有要把守門口的任務,估計也會加入——海風把樂聲傳遞到了他們的耳中,和裏面相比也毫不遜色,甚至比之更加鮮活。

音樂大廳內,依舊是所有人正襟危坐,偶爾小聲打一個哈欠,看著臺上的鋼琴獨奏或者一整個管弦樂團伴奏的小提琴樂。大劇院是隔音的,聽不見外面的海風,聽不見外面陽光炙烤著柏油地面的聲音——也聽不見外面的音樂。

“這怎麽行呢?”坐在貴賓席的太宰治說。

他的聲音很輕,但旁邊的人還是看了他一眼,覺得不應該在這裏發出聲音。

但是在看到他的時候,那人很快又端正了表情,轉過頭決定不管這位大人物。

太宰治凝望上方舞臺,耐心等了那位年紀尚輕,但以其獨特的風格在整個歐洲樂界嶄露頭角的小提琴手下臺。

他下臺,下一位選手還沒上去,在這幾分鐘不到的無人空隙內,太宰治微笑註視著舞臺。

——轟隆隆。

臺上的鋼筋猛地墜落下來。

一片煙塵揚起,嗆得前方的評委咳嗽不止,而更遠處的觀眾則已經開始騷亂,保安們趕過來,火警警報大叫,那位還沒有上場的選手站在舞臺入口目瞪口呆——覺得幸好沒有上場,如果他站到那裏,被橫梁打中,可不是進醫院這麽簡單的。

一片騷亂,太宰治依舊坐在原處,保鏢們迅速趕來,半跪著用絕望的眼神檢查太宰治的渾身上下,直到確定他坐在那裏,毫發無傷,連粉塵都沒有沾到白西裝半點的時候,才微微放松。

主辦方也很快過來道歉,一邊又小心詢問他的意見——‘是要趕緊疏散觀眾,之後讓建築組去排查?’

一個橫梁倒下來,基本上也就意味著這個建築物整個都已經非常不穩定。而如果建築物倒塌,裏面的觀眾(非富即貴)全部有生命危險。

他能想到大家都能想到,別說什麽音樂會了,選手自己都想跑——這種時候能不引起踩踏事件已經是奇跡了。

而就算在這種火燒眉毛的關頭,比起下命令,主辦方還是第一個來到這裏確認,生怕這位大人物傷到一點毫毛。

“我沒有事情。”太宰治說,他的臉上帶著笑意,這種笑容讓主辦方也微微放下心——這種笑容似乎是在保證不會有糟糕的事情發生,保證一切都運行在固定的軌道上。

“不過看樣子,似乎要過上很久這個劇院才能再次啟用。”

他不無遺憾的說。主辦方也連連點頭。

“那現在就趕緊疏散觀眾吧。”太宰治說,“要確保所有人都離開才行”

後來請人過來勘察建築物,發現除卻那根橫梁,其本身的堅固性沒有任何改變,橫梁倒塌也不是什麽危險事故的預兆,‘只是剛剛好掉下來了而已’

主辦方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一結論,他強硬要求建築師團隊繼續檢查一遍,但不管多少次都只能得到同樣的結果。

太宰治讓自己的下屬去幫忙維持秩序,效果顯著,觀眾們很快成功疏散。

離開後就沒有什麽危險感,依然在附近徘徊,覺得應該還有回去的可能——畢竟比賽已經進行到了中途,評委們的時間也很難統一,再一次舉行已經是不可能。

宴會的特別性本來就在於宴會只會進行一次,但會場裏的觀眾們出去,卻感覺到了新的一些什麽。

他們從來都不知道從會場出來之後,竟然還能夠看到音樂演出——並且還是以如此宏大的形式出現。

此時已經不僅僅是【合唱】了,人群在那裏舉行起了他們自己的音樂節,有人拿出了自己的薩克斯或者小提琴開始在那裏演奏。演奏的是同一首歌,而表現形式則各有不同。

觀眾們出來時目睹的就是這一幕。觀眾如黑色潮水一般從出口魚貫而出,而在外面則碰到了更加宏大的音樂的潮水,兩撥洪流很快匯聚到一起,或多或少的,每一個人剛剛互相接觸的時候都有些茫然,但在最後,簡直像是傳染病一樣,染上了同樣的癥狀,有了相同的震撼感。

音樂無國界。有所謂【對牛彈琴】的說法,但反過來說,只要不是跨物種,基本都可以傳遞。

如果只是緒方梨枝和五條悟,兩個人的樂聲是傳遞不了多遠的,但是既然有了觀眾,他們自然會把樂曲不間斷的【感染】出去。

每個人都有自己對這一音樂的理解,他們在彈奏的時候並不是那麽嚴格的覆制,都做出了專屬於自己的改變,而這些【每個人專屬的改變】中孕育著蓬勃生機。事實上最外圍的新觀眾很多並不是被緒方梨枝的樂曲打動,而是被那些靠近他們的外行人的音樂打動的。

已經有一場被打斷的音樂會了,觀眾們餘興未消,他們在這裏聚集,就算沒有帶樂器,也可以唱出只屬於自己的歌——原本屬於緒方梨枝的樂曲在這裏變形再變形,最後截然不同。

“並不是獨屬於某一個人的歌。”五條悟說,“不要那麽寂寞嘛。”

最後人潮開始走動,音樂天生有讓人興奮起來的功能,總不能讓他們站在同一個地方不動——這逐漸變成了一場盛大的游/行,緒方梨枝此時已經因為疲憊而停下,而就是在她的手指停下的那一瞬間,五條悟也跟著松開手。

他好像一直都在註意著她。緒方梨枝想。

兩個人的膝蓋碰著膝蓋,手也放在一起,她靜靜地凝視著面前的人潮。他們無論哪一個都要比緒方梨枝高大很多,不同的身高不同的外表,頭頂高低不一,往前行進,遠遠看去好像起伏不定的波浪。

她看著那些人,表情各異,但都是笑著的。

他們的口中唱著自己的歌。

這個地方還是太狹小,無法容納那麽多聲音,人潮朝著更開闊的地方走去,明明是以她開始的,結果最後逐漸遠離了這個創作者。

她靜靜看著那些人的遠去,也聽著從他們的口中傳來的聲音——比海濤聲更加響亮,響徹在她耳邊。

緒方梨枝第一次身處於人潮之間,卻沒有想要拔腿逃跑。

“啊…”

她聽到了五條悟的聲音,好像很驚訝。

緒方梨枝擡起頭,看到他眼睛裏自己的樣子,也不可思議的眨眨眼。

“你笑了哎。”五條悟說。

這算是他第一次見她這樣笑。

在此之前有過一些開心的表示——看童話書的時候,取得勝利的時候……

但這真的是第一次,他看見緒方梨枝真的和一個普通的十四歲少女一樣,露出毫無陰霾的,能夠讓看到的人也感覺到喜悅的笑容。

“嗯。”緒方梨枝說。

這種時候她也沒有什麽羞赧的意思,這個人贏得了她的笑容,這是她唯一一個能夠給他的戰利品。

緒方梨枝點點頭,對他依舊露出這樣子的笑容,在她的上方是一望無際的遼闊天空,在她的身後是波光粼粼的大海。遠處音樂的游/行依舊盛大的繼續,看氣勢仿佛要持續三天三夜。在這片歌聲的海洋之中,每一個人都沈浸於自己的快樂——也和其他人的快樂碰撞,他們也許能在這裏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同伴。

緒方梨枝和五條悟靜靜的坐在那裏,膝蓋碰著膝蓋,她在他的旁邊,瘦弱並蒼白,臉上的笑容淺淺的,算不上多麽燦爛,和瑪麗蓮夢露最出名的那張笑容照片截然不同。

但他卻感覺這比自己看到的所有美景都讓人感動。

五條悟怔怔的看著她,兩個人的手放在一起,緒方梨枝靜靜地握上去。

“……!”

是右手。是原本以為再也不會動彈了的部位。五條悟之前握著她的手像操縱一個樂器一樣帶著她去演奏,兩人演奏的樂曲好像在火藥庫裏點燃的火星,接下來的連鎖反應現在讓整個世界都喧囂起來。

“我的曲子完整了。”她說。

第一遍只有左手,第二遍加入了歌聲,第三遍加入右手,而現在,人潮向前湧動,她的樂曲在他們的口中不斷更新,脫離她自身,得到了永不停息的生命力。

仿佛這生命力反哺回來,此時此刻,在這裏出現僅此一次的奇跡。

緒方梨枝移動著自己的右手,之前沒做過演習,但一點都不艱難,普普通通,仿佛從來沒有生過病,小小的手從裏面回握住了五條悟的掌心。

“……”

那一刻的觸感,怎麽說呢…感覺有什麽柔軟的漂亮東西融化在了他的掌心。

五條悟一動都不敢動,任由她握著,他感覺到那只手的力量很微弱——但的確在握著他。

“哥哥。”緒方梨枝笑著,對他說“謝謝你。”

她第一次親口叫他哥哥。

種種想法在他的心裏面盤旋,宛如被暴風卷起的雪片,五條悟身體僵硬,大腦宛如直接連接宇宙星空——但這依然抵擋不了緒方梨枝接下來對他說出的話。

她很認真的,一個字一個字對他說,“謝謝你,我現在覺得很幸福。”

五條悟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麽樣的表情。

人群中,獨獨他和她兩個人坐在一起,妹妹的臉上帶著從來沒有人見過的美麗笑容,而他幾乎是被這種美麗震懾到一樣楞楞的望著她。

緒方梨枝第一次說她‘幸福’,第一次叫他哥哥,第一次這樣握住他的手。五條悟以為自己會哭,但現在反而覺得整個世界都無所謂,他只能感覺到她輕輕握著自己的手。

他想說話,最後把嘴張開但還是閉上,他不甘心為什麽原本是要讓妹妹解開心結的旅途,到現在反而是自己覺得死而無憾。他被握住的手沒有什麽準備反抗的意思,也知道在這種時候再口是心非會對妹妹造成什麽樣的傷害。

但是到最後,他還是找到可以反擊的點,於是對她說“其實我知道你的右手能動。”

“啊…”

“在中途——第五次還是第六次演奏的時候,我沒有用力了。”

緒方梨枝臉紅了。她那個時候其實已經不怎麽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而只是能夠聽到五條悟在自己耳畔的歌聲,聽到周圍人的合唱,感覺到海濤本身的聲音——甚至連被太陽炙烤而微微向上膨脹的空氣都仿佛帶動著她的身體。

她的大腦在運轉,她的身體則因為疲憊而幾乎感覺不到。如果那個時候五條悟松開她,她的右手的確有可能遵循本能繼續彈奏下去。

她小小聲的罵了他一句“…笨蛋。”然後又笑了。

那是仿佛融化在光中的笑容。

在幾步遠的地方,一個女人牽著穿白裙子的小女孩,小女孩剛剛好就是在這個時候,把塑料棒豎在自己的嘴前,鼓起臉頰,吸了整整的一大口氣,然後吹出。

“……”

一長串七彩泡泡從女孩面前吹出,然後迅速被海風吹起,穿梭於五條悟和緒方梨枝之間,短暫的阻隔住了兩個人相對的視線。

五條悟有些茫然的看著那些不斷上升的泡泡,在上面看到了變形扭曲的自己和妹妹,當那個泡泡上升到最上方,剛好阻隔住太陽的時候,有一個瞬間反射了陽光。

陽光在泡沫的表面,像是銳利的刀尖一般,很迅速的閃爍了一下。

五條悟忍不住微微瞇起眼。

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光影大幅度變化。

他都來不及思考,條件反射的往前伸手,伸出來的手臂剛好接住某物。

很柔軟,很嬌小——輕得可怕。他知道她的身體不好,也知道三個月已經過去了大半。

但從來沒有想到竟然會是現在。

他接住緒方梨枝,此時泡沫已經完全升空,紛紛在最高處破碎,不再反射光輝,變成一些軟綿綿灑下來的水滴。

而在這陣雨一樣的水滴中,在他的手臂上方,緒方梨枝閉著眼睛。她的臉上還殘留著之前微笑的影子,但是雙目緊閉,嘴唇也發白。

五條悟抱著她好久——真的是好久好久,甚至連太陽在空中的角度都有所變化,把他的影子在水泥地面上獨自投射得好長。

但妹妹的眼睛依舊沒有睜開。

明明是泡沫吹起之前還在看著自己,還映著自己身影的美麗雙眸。

她太累了,也太過於勉強自己了,這段時間她完全是在燃燒自己的生命。五條悟之前有預感,這一次的音樂會是她最後一次演奏機會。

——但他從來沒想過分離會來得如此迅速。

作者有話說:

明天結束這個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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