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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二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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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二周目

◎一切都幾乎讓人心痛。◎

五條悟醒來的時候, 已經是第2天的早上了。

十幾個小時的深沈睡眠,許久沒有了,他從床上慢慢爬起來,坐起來的時候被子滑到他的腿上, 軟軟的堆積著, 他記得自己睡前沒這麽仔細的蓋被子——又不是小學女生。

五條悟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有些詫異。

他的詫異表現是先把眼睛睜大——好像是專門為了讓別人看清楚漂亮的藍色虹膜一樣, 然後迅速往左邊右邊都看了看, 整個房間依舊是之前的那個裝潢, 但是怎麽樣都不覺得跟他入睡前的房間是同一個。

無數書籍就像是要把房間的主人困在裏面一樣堆在四周,但總感覺擺設的方式比之前整齊了一點。原先被拉出來的椅子, 桌上喝了一半的咖啡,沒關好的窗戶,通通被整理了一遍。

還有最明顯的,一直散落在四處, 像是被墨水弄臟了的羽毛一樣的稿子, 都被整整齊齊的疊了起來,被一本厚重的字典一樣的裝飾書壓在書桌上面。

就在這些稿紙旁邊, 緒方梨枝靜靜地坐著——她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也不知道坐在那裏看他看了多久。

五條悟心裏悚然一驚。

他從床上猛地把背直起來,像是要從床上跳下來, 但最後還是沒有這麽做,畢竟不能夠被一個十四歲弱不禁風的女孩子嚇成這樣子。

現在, 他的被子究竟是誰幫他蓋好的, 答案也非常明顯了, 但怎麽看都不覺得緒方梨枝像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

倒不如說她從那個房間走出來都已經很天方夜譚了。還有她以前什麽家務都不做, 怎麽可能能夠整理得好房間…?是說整理是女孩子的天職嗎?還是說她願意在這件事情上面付出心力?

緒方梨枝看著他, 整理這個房間對於她來說已經算得上重體力活,大概做之後洗了澡,脫下來的衣服疊在凳子上等著服務生拿過去洗。

身上穿的新衣服是毫不客氣的從他行李箱裏面拿的——他的深藍色絲質襯衫,但由於窗簾被拉了一半,陰影落在她的身上,於是接近黑色。

緒方梨枝穿著襯衫坐在茶幾上,兩條細細的腿從襯衫下擺露出來。

突然見到這個場景也許對心臟不太好,五條悟心裏面這麽想。

並且就像是在陌生旅館裏醒來的女高中生一樣,用手抓住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胸口。但是反應過來之後又猛地把被子給丟下去。

最後看著她,張嘴,也不能夠說些什麽。

稿子被整齊的放到旁邊的桌子上,估計是一張一張撿拾起來的,她肯定也看過。

這種時候再怎麽狡辯也無濟於事,松崎玲王奈跟五條悟是同一個人,而自己之前又是怎麽吹噓的,一定已經在緒方梨枝的腦海中總結完畢了。

他心裏面覺得好羞恥,臉一整個的泛紅起來,但是對上緒方梨枝那雙像是鏡子一樣映出他現在無措模樣的眼睛的時候,他莫名其妙的冷淡了起來。

為什麽我非得在這個家夥面前方寸大亂不可?五條悟很厭煩的想著,嘴上也兇巴巴的。

他說“你過來做什麽?”

緒方梨枝聽到這句話沒有被嚇到,往常只要聲音大一點她就會被嚇到的,但是現在,她也許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

她小小聲的問五條悟,“你之前是為什麽要騙我?”

“……”

“為什麽要寫信給我…為什麽要寫這個童話。”

緒方梨枝說,把頭微微偏過去。

她的臉頰並沒有發紅,但覺得自己的腦袋輕飄飄,像隨時要飛起來一樣。

坐在凳子上面的身體卻很沈重,一動不動的,無論如何都不能夠從這個凳子上面下來逃跑。

她只好死死地盯著五條悟看。

而伴隨著她的話語,五條悟也被動的回想起‘自己這些天來做過的事——傻事’。

他最後一次下去找印刷店的老板,說要把那一沓稿子給裝訂出來的時候,老板那種詫異的眼神現在還記在他的心裏面。

怎麽想都覺得傻透了。

他的臉轟的一下紅起來,想往旁邊轉過頭去躲避緒方梨枝的視線,第一次,是他想躲緒方梨枝,而緒方梨枝卻死死地盯著他,那個視線簡直就像是有追蹤功能的洲際導彈,無論如何都不允許他逃避。

“…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緒方梨枝的聲音也幹澀,好像是第一次學會說日語的外國人。

“因為你覺得我很可憐嗎?所以想要在我死前至少讓我交到一個朋友…覺得我很傻,所以要讓我知道各種各樣的東西。”

童話也好,寄信的方法也好,法國那邊的女明星…五條悟給她一條一條讀出來的電影評論,都是緒方梨枝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東西。應該認為她在這段時間裏面獲得的成長比之前三年都多。

“因為我很寂寞,所以至少讓我要找一點事情做…還是,還是說。”

緒方梨枝自己說著,臉頰也開始發熱。

她想要移開視線,但是如之前所說,她的身體真的很沈重,導致怎麽樣都只能夠看向同一個地方。

她看著五條悟,接下來的話單純是不願意讓他認為自己自作多情而補上去的。

“還是你很討厭我,想要戲弄我一下…因為我之前給你添了太多的麻煩,所以準備報覆呢?”

緒方梨枝之前說的全部都是真的。想讓她交朋友,想教會她一些新東西,想讓她不再那麽寂寞——明明之前沒有這麽明確,但被她說出來之後,就覺得像是發射出一支箭,剛好命中靶心。

怎麽會這樣子,他自己都感覺到很不可思議——我不至於真的是這麽想的吧?

對面前的這個家夥?

她越說他就越感覺自己膨脹起來,臉燙成這種程度,就算下一秒鐘自己變成一個紅色的大氣球升空撞到酒店的天花板都不奇怪。

但是她既然說到了最後一句話,“還是你很討厭我,想要戲弄我一下…因為我之前給你添了太多的麻煩,所以準備報覆呢?”明明自己也不相信,五條悟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它。

他很大聲的說“沒錯!”

“……”

“就是這樣子的,我覺得你很煩…你之前給我添了多少麻煩,你自己心裏面沒點數嗎?”

“如果不是我——不是偉大的五條悟的話,隨便換一個人早就把你給丟掉了。”

“作為我不得不一個勁的照顧你。”

並且照顧的有點過於過頭了,以前做任務的時候可沒怎麽接觸這種,就算是護送的任務,要護送的也不過感覺他們死要比活著更好的爛桔子而已。

第一次需要保護一個女孩子,不單純是她的身體(畢竟三個月之後就會損毀掉了)而是她的心。

五條悟說,“本來就是為了惡作劇才做這麽多事情的,你肯定被…看你這樣子,你肯定被嚇了一跳吧?哈哈哈。”

他用自己都覺得很僵硬的笑法大笑三聲。雖然說‘緒方梨枝被嚇了一跳’,但是現在怎麽看,這種情況,被逼到死角裏面的都只是五條悟一個人。

緒方梨枝被他的笑聲嚇了一大跳,之前她提出的設想‘朋友’‘學東西’‘不再寂寞’他哪怕承認其中一條或者幹脆不說話都好,但是偏偏就承認了最後一條,顯得緒方梨枝特別的自作多情。

她的臉紅了。

並且現在非常明確,讓自己臉紅的,並不是之前那種自己也不懂是什麽的讓腦袋輕飄飄的感情——而單純的是生氣。

五條悟說完。感覺室內很長一段時間陷入寂靜。

緒方梨枝默默低下頭,嘴巴張了張。最後小聲的說了一句“去死”

之後就又不說話了。

五條悟一時半會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覺得緒方梨枝現在不至於真的哭出來。

但空氣中漂浮著的寂靜富含張力,讓空氣都微微膨脹開——就像是在火藥庫上的空氣,只要一個小火星就可以引爆。

又過了一會,等到五條悟再次回想自己的所作所為,陷入尷尬,並且絞盡腦汁也不清楚應該怎麽解圍。緒方梨枝卻在這時候擡起了臉。

和五條悟預想的不太一樣,她真的哭了。

她擡起頭的時候,淚珠在她的眼底靜靜的匯聚。

淚水像是已經被切割完好的鉆石一樣,每一個切面都閃出瑩瑩的波光。

五條悟在那個光芒面前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夠靜靜的有點尷尬的坐在那裏。

緒方梨枝小小聲——真的是小小聲,幾乎有些哀痛的說“誠實的回答我,你到底是怎麽看待我的?…或者說你到底為什麽要給我寫信?”

五條悟小心翼翼的回答後面那個問題“覺得很好玩,所以忍不住戲弄了一下。”

“……”

雖然沒有確實的爆炸,不過整個房間的氣氛絕對被他那一句話語改變了。

緒方梨枝刷的一下站起來。

她沒像之前一樣一生氣就鼓起臉頰,淚水也只是在眼眶裏盈盈的匯聚了一層而已,沒有掉下來的打算。

但是這孩子肯定被他激怒了。

這不是他以前和女同學吵架那種——緒方梨枝比別人都更加纖細一點,她不具備把玩笑真正當成玩笑來聽的自信,也許在這一段時間裏面她稍微變得堅強一點,但這堅強也不過是被三言兩語就能夠打垮的東西。

緒方梨枝往旁邊茶幾摸索。

她左手的指尖在上面緩慢游移、尋找著什麽的時候,簡直就像是潛水艇抓取獵物的鐵勾一樣。

五條悟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也準備站起來——重點是跟緒方梨枝拉開距離。

她的這個起手動作究竟意味著什麽,他真的是再清楚不過了。

但是他的腳剛剛踏到地上,甚至都還來不及站穩,緒方梨枝就已經找到了她現在應該找到的東西——一個已經被洗幹凈,細細用毛巾擦好的茶杯。

她精準的把茶杯握在手上,因為用的是左手,所以比右手更加有力,沒掉下來。

緒方梨枝臉上沒什麽特別的表情,把自己的手舉高。

然後猛地把杯子朝他砸了過來。

五條悟躲了過去,他心裏面想我就知道。

之前在第1周目的時候也是。在房間他去捉弄緒方梨枝,妹妹也真的是手邊有什麽就朝他砸什麽過來的。

室內掀起狂風暴雨。之前緒方梨枝花費一個晚上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房間,現在簡直像是被龍卷風卷過一遍——而且還是專門朝五條悟方向死命鉆的龍卷風。

在五條悟周圍,四處散落著茶杯的碎片、花瓶碎片,伴隨著一灘水倒在旁邊的花枝、散亂花瓣、咖啡糖罐等種種種種的東西。

緒方梨枝基本上是抓到什麽就把什麽往他丟過來,而在茶幾上面唯一還完好無損的,就是那沓稿紙。

她力氣很小,準度不夠,而且似乎丟東西只是發洩,不至於真的一定以五條悟為目標。五條悟沒受什麽傷——他自己也會把東西擋下來或者躲過去。

他倒是沒有反擊。這麽點常識總歸還是有的,畢竟一開始就是他理虧。

整個過程本來不至於延續這麽久的——他要不然就出房間等她自己冷靜下來,而且她的體力也不不足以讓她進行這麽重的【勞動】,基本上在丟花瓶的時候就已經氣喘籲籲了。

之所以持續這個行為,主要是五條悟在每一次攻擊的間隙,都會不冷不熱的嘲諷幾句,火上澆油。

“……”

緒方梨枝什麽都不說,她臉色蒼白,嘴唇抿得緊緊的——之前她和五條悟吵架,但聲音細弱詞匯量也少,真的被氣哭了。

之後就再也不吵架,只是一邊聽他說話一邊把身體幾乎壓在茶幾上,去夠離得最遠的還剩下的【彈藥】。

幾乎是擦著他的手臂打過去的。

在擦過他手臂的時候沒有感覺到疼痛,五條悟只覺得旁邊刮起了特別猛烈的風,擦過去之後就開始發脹,看來是刮破皮了。

五條悟煩躁的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說“啊,有完沒完。”

他的聲音很大。緒方梨枝站著也逐漸的安靜下來,她的手依舊放在茶幾上面,眼睛冷冷的看著他。

五條悟沒回過頭去看剛剛擦著自己的身體砸過去的東西,他皺著眉看緒方梨枝,卻在她的眼睛裏面發現熟悉的光——她現在好像真的非常討厭他。

五條悟想,這讓他感覺到了一種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煩躁。

為了把這種煩躁感發洩出來,他必須得對眼前的這個女孩子說些什麽。

“你到底在生什麽氣啊?”

他一開始沒有想要說得這麽大聲,也沒有想用那樣子的話語朝妹妹丟過去的——她很脆弱,是勉強粘合在一起的玻璃碎片,這麽說了之後她真的會被摔碎。

但是話語自動的,子彈鏈一樣堆在他口中,等著他一個字一個字說出去。

他說“你動動腦子,想一想不就好了嗎?說什麽我騙你…怎麽可能會有住在法國的女明星,還住在埃菲爾鐵塔304號室。”

好,說到這裏就可以了。不要繼續了。

五條悟想,但聲音自顧自的從嘴裏發出。他說“你稍微理智一點就會知道,就算真的有什麽法國女明星,同時兼職你喜歡的作家——但她怎麽可能會給你寫信。”

“或者這個世界上怎麽可能會有人真心想要跟你做朋友啊?”

“……”

這句話在房間裏顯得格外擲地有聲。

聲音甚至讓正對面落地窗的玻璃都微微震響。

而在落地窗外,太陽依舊毫無愧意的灑下無限的光和熱。

光線把房間內的一地狼藉都照亮。

緒方梨枝聽完這句話,什麽都沒有說。

比起用言語反駁,現在她的手在茶幾上漫無目的的摸索,在尋找能夠丟出去的【彈藥】。沒找到。已經全部被丟出去了,包括離得最遠的咖啡機。

只剩下那本被用來壓住稿紙,把它們表面弄平的厚書。

她的手握住它,慢慢拿起來。

那東西比自己想象中的沈重,但她的手竟然沒有抖。

她把它朝面前的人丟了出去。

現在,她的心裏面什麽都沒有想,甚至連憤怒都沒有多少,只是希望能夠讓他閉嘴。

永遠永遠,一句話都不要說出來的閉嘴。

緒方梨枝丟得非常用力,原本被壓在下面的稿紙被風壓所席卷,像是暴風雪中四處散落的雪片一樣飄起,然後靜靜的飄到地上。

最上面的幾張甚至有微微的撕裂痕跡。

那本厚書是以五條悟為目的砸過來的,並且似乎受到了惡魔的青睞,就算出自緒方梨枝無力的手也準得要命——如果能夠打中的話,包著厚重金屬的書角應該會直直砸上五條悟的眼睛。

這一次,五條悟沒任由它砸上來,也沒有閃身躲避。

他用手接住了這一本書。

即便是在幻境裏沒有咒力加成的身體,單論技巧,也要比大多數人——甚至比格鬥比賽的冠軍都要來得有力而且強大。

他接住了書,這讓已經有點擔心的緒方梨枝微微松了一口氣,但他把那本書靜靜從自己的臉前拿下來——眼睛冷冰冰的。

他剛剛很短暫的進入了戰鬥狀態,當然,在想起來面對的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妹妹之後就脫離了這種狀態,但那雙泛著冷意的冰藍色眼睛卻很深刻的銘刻在了緒方梨枝心中。

五條悟把書慢慢放下來,沒對此再多說些什麽,基本上算得上是他自作自受,只是問“你鬧夠了沒有?”

他說話的語氣比他自己想得還要冷淡很多,這句話幾乎也像是他投擲出來的武器一樣朝緒方梨枝丟過去。

緒方梨枝站在原地。

五條悟上前一步,想去茶幾那裏把散落的稿紙撿起來,但他的動作卻讓緒方梨枝誤會了。

五條悟註意到緒方梨枝往後退了一步。

他詫異的看她,緒方梨枝也看著他。她沒有哭,但是肩膀微微顫抖。

他在她的眼睛裏面找到了一點熟悉的光芒。像是燈照在碎裂的玻璃杯上一樣的光。

五條悟思考著這種眼神為何會讓他覺得熟悉,同時手裏拿著書朝著茶幾——也就是緒方梨枝的方向靠近。

走到一半,他停下來,手中也失去了力氣。

厚重的書砸到他旁邊的地板上,加入地上的一片狼藉,成了其中最顯眼的一塊。

他想起來妹妹的這種眼神,他到底是在什麽時候見到過了。

第一周目,他把她的領子提起來,威脅要打她的時候,緒方梨枝就是這麽看著他的。

他這時候暫時還沒來得及去想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就是怔怔的盯著緒方梨枝看。他看到緒方梨枝也依舊面無表情,先前退後了一步,但現在站在地上沒有動。

——爸爸每次打她的時候,緒方梨枝就是這麽站在原地不反抗的。

五條悟大腦一片空白。

他逐漸失去了之前的鋒利感,幾乎是錯愕的看著緒方梨枝,張了張嘴,但是什麽都沒有說。

最後,他像是逃一樣的把緒方梨枝和整個房間裏面的狼藉都留在那,包括散落在茶幾周圍的稿紙——他把它們全部留在那裏,獨自逃出房間。

#

五條悟沒什麽目的地,他甚至連那扇門究竟有沒有在自己的身後關好都不知道,只是進電梯,胡亂按了幾個鍵,等待著電梯下去。

過程中腦子一直都想著那扇門,好像它如果不關好,門背後就會有什麽怪物跑出來一樣。

可明明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超自然——而就算真的存在,也傷不到作為最強的他。

五條悟沒看自己按的那個鍵到底通往哪裏,只是在電梯門第1次打開的時候出去。出去後對著面前的走廊和走廊兩邊的裝飾畫發呆,最後背靠著電梯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嘟囔了一句“我到底是在做些什麽啊?”

就是在這個時候,走廊中一扇門突然打開,一身名牌的年輕男人帶著一個女性走出來。

他一出來就看到了五條悟,也看到他後面只能夠由總統套房往下運作的電梯,再看看他現在狼狽的樣子——甚至連腳上的拖鞋都只穿了一邊,於是吹了一個口哨。

“兄弟,被女人趕出來了?”

五條悟很厭煩的擡起眼看他,他現在不想跟任何人交流。

男人又看了看五條悟身上的衣服,大略估算出來了價錢——再配合在這種酒店住總統套房的價格,就說“何必這麽認真呢?”

“女人還是要多管教一點,太寵著可是會被蹬鼻子上臉的。”

這麽說著,仿佛是要顯示自己多麽‘教女有方’——“呀!”他的手直接伸進了旁邊女伴的上衣裏,當著五條悟的面,大肆揉捏了起來。

他力氣用的很大,女人自身應該也不覺得快樂,但是被五條悟看著,就莫名其妙的發出了很露骨的聲音。

五條悟很厭煩的看著這一切,最後輕輕嘆氣。

這基本上會給人一種認輸的感覺,而年輕男人也覺得自己成功授業解惑,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

正準備往電梯走的時候,聽到五條悟的聲音。

他說“我家的那孩子比你見過最棒的都要漂亮不知道多少倍。”

#

忘了具體做了什麽,反應過來後面前的走廊重新變得空空蕩蕩,男人落荒而逃——大概是說了‘現在滾開,不然我可能忍不住會打人’之類的話,也可能真的動手了。

接下來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做,他現在差不多明白沒有咒術的世界究竟意味著什麽,緒方梨枝之前又是怎麽生活的。

他垂著眼睛,回到電梯,這次好好的摁下了酒店大堂的按鈕。

這次往外面走的時候,他看上去頗為垂頭喪氣,和以前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酒店前臺的服務人員叫住他,五條悟慢慢回頭,還是帶著‘別煩我’的感覺。

結果看到那人表情的時候,卻微微楞住。

服務人員半站起身,看起來非常急切,她說“您的妹妹”的時候五條悟走到了她的面前,服務人員把一個信封遞到他手中。

五條悟低下頭打量著,信封勉強算是封上了(方式相當粗糙),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字。他瞇著眼睛辨認那些字,旁邊服務人員非常為難的告訴他,說“前兩天您的妹妹把這個留在了這裏…”

“她是說讓我們轉寄出去。但是上面既沒有貼郵票,也沒有確切的說要寄給誰。”

“我們試著去查了上面的地址,發現並不存在這樣的地方,所以是在想會不會是那孩子的惡作劇…或者她搞錯了什麽之類的。”

“您看…”

五條悟怔怔的拿著那封信。他辨認著上面非常潦草,別人看來會覺得不知所謂,但對於只有左手還能夠正常運動的緒方梨枝,真的是非常努力才能夠寫出來的字。

【松崎玲王奈小姐】

還有下面的地址,他今天才對她說過‘怎麽可能會有人住在這裏’的地址。

【埃菲爾鐵塔304號室。】

“她…”五條悟的聲音飄飄忽忽的,好像還在做夢一樣。“你說是她送下來的?”

他心裏想怎麽可能。妹妹究竟是有多害怕人群、多麽害怕密閉空間——她上次坐電梯的時候,手指幾乎要扣進自己的手臂裏面。第一次看見夏油傑的時候哭了,第二次別人靠近她的時候,她跪在地上嘔吐。

她自己怎麽可能從那上面下來。

她怎麽可能突然寫信,她明明最害怕【姐姐大人】知道她是一個右手派不上用場的廢人了。

他這種時候手上還拿著那個信封,非常希望面前的服務人員對他搖搖頭,說“我記錯了,您的妹妹根本就沒有下來過。”

但服務人員很確定的點了點頭。

作為星級酒店的前臺本來就具有記住客人臉的能力——而且那麽漂亮的女孩子,即便過上幾十年也不會忘記的。

她點點頭,肯定了五條悟的問題之後,又有些擔心的說“不過那孩子看上去臉色很不好…出了很多的汗,也很蒼白,把信給我之後就匆匆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需要我們為她請一位醫生過來嗎?”

五條悟這個時候不知道應該怎麽說。

他手上沒有什麽力氣,就算是這麽輕的一封信也好像留不住,讓它像羽毛一樣被中央空調吹過來的風吹到地上。

他彎腰撿起,服務人員還在說什麽,他都沒有聽。

他低著頭隨便說了一聲謝謝,起身後匆匆離開,把她丟在原地。

他走到大堂的一個安靜角落坐下來,慢慢打開那封信,讀了起來。

“……”

五條悟不記得自己究竟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把它從頭看到尾的。

中途有幾個從他身邊經過的人用很詫異的眼神望著他,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如此落寞的坐在大堂一角。

緒方梨枝的信從頭到尾都很潦草,換個人的話一定覺得自己被愚弄了,裏面的措辭也說不上特別文雅——其中僅有的是真誠,幾乎要把自己的身體完全打開,宛如躺在解剖臺上面的死屍一樣的真誠。

緒方梨枝在信裏面第一次坦白了自己的事情。

她眼中的自己就是那樣子,比別人更加孱弱,比別人更加無能為力。五條悟今天在房間裏是怎麽說緒方梨枝的,緒方梨枝心目中的自己就要比那還糟糕一百倍不止。

她第一次沒對松崎玲王奈說自己是一個【在陽光灑滿的庭院裏散步,被仆人服侍的音樂家】而是很坦誠的告知了自己的現狀,唯一一個沒有說的只是她命不久矣的事實,不過她應該也是不想用這一點去博取同情心吧。

緒方梨枝什麽都沒有,但是唯獨【同情心】,她如果想要的話裝滿一個房間都會有多。(【她生病了嗎?】,前臺的服務人員,之前大廳的職業女性,每個人都這麽問。【真可憐】每個人都這麽說)

但是這種同情心要來有什麽用啊?

五條悟想。垂頭喪氣。

緒方梨枝真正需要的是溫柔的對待。這點沒人給過她。而就算是廉價的誰都做得到的同情心,他也沒給過她。

信裏面她說了自己的事情,但一句話都沒提到原本她很想要,五條悟也為了這種【想要】在隔壁一個勁埋頭努力的第6部童話。

她只是說了五條悟的事情。作為【哥哥】

緒方梨枝並不像他想的一樣毫無常識,她甚至都在那裏面說了【哥哥把他的假期平白無故的花在了我的身上,而我是沒辦法給他回報的】

還說了關於曲譜的事情。之前五條悟因為曲譜而憤憤不平。不知道自己(松崎玲王奈)這麽努力的在寫書,而作為交換禮物的另外一方,緒方梨枝卻從中途就停止了努力,究竟有什麽樣的意義。

但是現在了解了這一切之後,所有的事情都指出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混蛋。

信的最後,緒方梨枝說自己也想送哥哥一份相同的禮物,【這是我唯一能夠給出來的東西】他幾乎都可以想象到寫下這句話的時候,妹妹坐在桌子前面那種認真的,帶著微笑的表情。

“……”

五條悟草草看過,放下信。

原本他拿著信紙的方式跟他以前對待任何一個東西的方式一模一樣,都是很隨便的用手隨便攥著,但是這次,這個動作做到一半的時候,他的手就松開,把信紙慢慢的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他的身體整個靠在沙發上,好像已經提不起半點力氣,只是很茫然的擡起頭,眼睛看向上方。

在上方,酒店大堂的天花板那裏,大型樹枝形吊燈往四處延展開去,上面的水晶每一個切面都折射出光輝,冰冷的灑到下面的大理石地板上。

五條悟仰頭看著,他的虹膜靜靜的映著上方的景象,光輝在其中鋪開了淺淺的一層。

眼睛被刺得發痛,一層薄薄的生理性淚水逐漸與光融合在一起,但他連閉上雙眼都懶得。

他現在心裏面想的是在房間裏面,緒方梨枝看著他的樣子。

想她一動不動的身體。覆蓋著薄薄一層淚水的藍眼睛。還有他朝她走近的時候,她後退的那半步。

——她是真的覺得我會打她。

五條悟想。

這想法幾乎有重量,把他的身體整個壓在沙發上,並且讓他幾乎不再想站起來了。

這一切都起源於一周目他進她房間,把緒方梨枝的身體提起來的那個瞬間——那時他是怎麽想的?他覺得緒方梨枝輕得像是舞臺劇的木偶一樣,但一點都不思考為什麽會這麽輕,更不要說可憐她了。

他覺得她被嚇到的表情比起以前冷冰冰的樣子有趣,覺得以後有機會還要對她這麽做。

而在那之後,他在緒方梨枝的心目中估計就跟爸爸沒差別了。

這一個半月的經歷讓他以為兩個人的距離貼近了,但其實完全沒有,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出錯了,他那時的沾沾自喜放在現在來看,怎麽看都讓人覺得特別可笑。

怎麽看都讓人很想給當時的自己來上一拳。

她這段時間裏面,沒有從我身上得到哪怕一點點也好的安全感嗎?

五條悟心裏面想,那她每天該有多害怕啊?

緒方梨枝的那雙眼睛帶著光芒靜靜在他的腦海中閃過,像是在深海中緩慢游弋而過的藍鯨。

他身體突然一僵。

他想起來緒方梨枝一開始肩膀抖的厲害,他走過去她後退了半步,可之後再也沒動過。

她是真的覺得我會打她。他想。但是既然這樣,為什麽那個時候她不躲?、

有誰告訴過她不可以躲嗎?因為躲的話會被打得更加厲害?還是說他這段時間真的和她靠近了一點,但是這種靠近沒讓妹妹得到任何一點安全感,反而讓她像是和危險動物同行的獵物,覺得如果想要報答這種好意,最好乖乖什麽都讓他在她身上做。

“……”

一切都幾乎讓人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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