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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回憶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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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回憶篇

◎純白禮服◎

學姐對她發送‘我們一起死吧’的邀請時, 緒方梨枝既沒有後退也沒有逃跑。

不是說她不想要活下去,如果現在把緒方梨枝推到水裏面她也會掙紮,如果在黑暗的路上遇到一個歹徒,她也會想辦法保住自己的命。

這個是單純的求生本能之類的, 但是實際意義上, 這個沈迷於音樂的文藝少女,在自己的人生中還沒有發現過什麽, 能夠強烈的把她往生的意義上面引去的東西。

簡單來說就是她還沒有找到生命的意義所在。

正常人應該就會說, 你想一想你的父母, 想一想你的朋友之類的。但是現在就是她唯一的朋友在邀請她去死。

而她的父母…緒方梨枝也不得不同意學姐的話,‘兩個無可救藥的俗物而已。’

但是真正來到那個玻璃花房, 發現那裏和往常一樣,除了她和學姐之外,還有她們所在的小團體的十一個女孩子的時候,緒方梨枝還是忍不住有點想要嘆息。

她原本以為這會是自己跟學姐的秘密約會的。

喝下毒藥的感覺並沒有電影演的這麽恐怖, 她沒有突然掐住自己的喉嚨然後昏迷倒地。

整個過程就是液體經過口腔, 順著喉嚨一路往下滑。

在胃裏的時候冰涼涼的,好像突然在那裏放入了一塊冰冷的鉛塊。

然後緒方梨枝感覺到自己從那個地方開始, 被牽引著往下墜。

她的腳底卻輕飄飄的, 好像要往上升。

身體被分成兩半了,面前的世界開始變暗, 就像是外面的月光也突然被誰熄滅了,或者被遮擋住了一樣。

緒方梨枝軟綿綿的往前面倒去, 其他女孩子也差不多, 或是把自己的身體靠在椅背上, 或是直接趴上了玻璃花房的圓桌。

緒方梨枝把臉貼在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臂上, 懶懶的眨了眨眼睛。

她的眼睛雖然還睜著, 但是已經失去焦距了。

她甚至連面前幾厘米的桌面都看不清楚。

她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簡直是一只疲倦的貓,然後閉上了雙眼。

她原來以為自己永遠不會醒來,或者在醒來的時候只能夠是在地獄了——做出那些事情之後,她不至於還能夠上天堂吧。

但她還是醒來。

地獄和玻璃花房非常相似,周圍分成不同的區域,每到一個季節,相應區域的花朵都會盛開。

透過花房玻璃可以看見外面的天光,天空是凝結成一塊的接近紫色的深藍,而在地平線的最末端,橘黃色的太陽正在緩緩升起。

緒方梨枝沈默的望著這個景象,巨大的太陽在地平線的末端幾乎要融化掉,就像是映在水中的倒影一樣。地平線整個的變成了橙色。

她站起來,退出去十幾厘米,看到自己面前的圓桌和那些像是睡著了面色卻青白的夥伴們,和花房之中依舊天真無邪綻放著的花朵,早上的昆蟲。

昨天她把那首曲子,《黃昏》,送給學姐的時候,她也非常高興的收下了,並且就在她的面前用唱片機播放起來。

然後作為報酬,學姐並沒有給予她誇獎,深切的觸摸——擁抱或者親吻,學姐只是對她發出邀請。

她說我們一起去死吧。

而現在,最後一個死去的人,也就是織作碧學姐顯然沒有把唱片機關掉。

緒方梨枝現在才明白自己在半夢半醒之中感覺到的耳膜的震動,和胸腔的那股湧動感到底是什麽。

她睜開眼睛站起來的時候,唱片機依舊在不停的運轉著,上方的底針劃過凹凸不平的唱片,發出音律。

不管是當時再怎麽傾盡心血的得意之作,在這種情況下重覆播放一個夜晚,而現在早上剛剛清醒,最焦躁不安的時候,還在重覆播放,都只會讓緒方梨枝產生厭煩。

她站起來,然後往唱片機的地方走過去,走了幾步又停下。

在她現在所站立的地點的正前方,學姐倒在那裏。

她看上去像是睡著了。

#

整個學校裏面管的很嚴,不可以大聲說話,不可以跑步,甚至連快步行走都不允許。

去食堂的話一定要換上衣服,每天要定時做禮拜,宿舍與宿舍之間不允許串門。

在這裏的女孩子們像是被關在娃娃屋裏面的娃娃一樣,只能夠遵循定理,等待著某一天和外面的大家族進行聯姻。

不管學校裏面的人再怎麽說,‘我們這麽嚴厲的管控你們,是希望你們變成淑女,你們絕對不可以屈從於外面的惡魔的誘惑’,但是只要外面的那些男人——他們大多數情況下連基督教的天主的天字都不懂寫對她們提出要求,學校方就會毫不猶豫的把那些女孩子給交出去。

讓她們找一個好的時間結婚。訂婚。孕育子嗣。結成新的【上流家庭】。

但是就是在這麽嚴格的管束下面,學姐依舊帶領著她們成立了團體,她們在裏面做盡了所有能夠做的叛逆的事情,甚至不僅僅是對校規的叛逆。

外面的法律,人間的道德,也一並通通踐踏了。

學姐是織作家的千金,是這所學校理事長的孫女,她在學校裏面做什麽都有其正當性,更何況她本身就宛如一切美德的化身。

她偶爾也會在緒方梨枝面前做一些惡作劇,比如說在圖書館說悄悄話或者突然提著裙擺跳進還在噴水的噴泉當中,但是其他人要不然就是視而不見,要不然就是把其化為一種美談。

她們解釋這種事情的方法簡直就像是引用歐洲那邊的詩歌。

學姐現在也躺倒在花房之中,在她的旁邊是被擠壓爛紅的花朵,如果這種時候把學姐扶起來,去檢查她的背部,純白的禮服後方一定也會染上鮮紅的汁液。

但是現在那些花朵淩亂的被學姐壓在身下,卻只是她的某種點綴而已。

她垂在地上的指尖也很無力,緒方梨枝試圖用手去摸她,不管再怎麽用力的握住也都是冰冷的。緒方梨枝明白學姐已經死去了。

她在這種時候才想起來,自己原本也是應該去死的。

但是為什麽自己就好像是睡了一覺一樣,這麽正常的起來了?

她有一點茫然,而窗外太陽逐漸升起,那是和她譜寫的《黃昏》非常類似的黎明。

都是太陽在地平線上方的景象,只不過黃昏昭示著夜晚的開始,而黎明則象征著沒有學姐的一天就要到來了。

她想要發出嘆息。

和她身上穿著的天主教校服不一樣,學姐的身上是華麗到讓人瞠目結舌的,宛如用月光編織而成的純白禮服。

她的肌膚與禮服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蒼白,現在她閉著雙眼,淡粉色的嘴唇微微張著,十分惹人憐愛。

緒方梨枝跪坐在地上,手還握著學姐的手臂,靜靜的看著她。

然後發出了輕微的聲音。

她發現了學姐身上唯一的色彩——那是停留在另一只沒有被她握住的手上的翩躚蝴蝶。

蝴蝶輕輕地搖動著它的翅膀,在學姐的手背灑下顏色艷麗而有毒的鱗粉。

緒方梨枝沈默的看著它,看著它翅膀底下軟綿綿的,有橫條紋的,惡心的蟲子的身體。

它在學姐純潔無瑕的肌膚上面不停的爬著,用它開開合合的嘴在學姐的身上磨蹭。

緒方梨枝突然想起來之前在某一本博物書籍上面看到的記載。蝴蝶是食腐動物。

明明看上去美麗如初,學姐已經腐爛了嗎…?

她這種時候才真正感覺到死亡的恐怖。

緒方梨枝遲疑著伸出手,想要用指尖驅趕那只蝴蝶,但是她根本連碰到它都不敢。

她害怕觸摸到它翅膀上面的鱗粉,更害怕觸摸到它翅膀下面的醜陋的,和毛毛蟲時期沒有任何分別,反而因為美麗翅膀的對比而更加醜陋的柔軟身體。

但是她的手剛剛一過去,蝴蝶就敏銳的察覺到氣流的流動,然後振動它的翅膀,飛了起來。

在玻璃花房裏面的蟲子是不怕人的。它們清楚這裏的女孩子們也不過是另外一種裝飾花朵而已。

它飛了起來,在緒方梨枝的指尖上方盤旋了幾圈。

然後在她迷茫睜大的雙眼中,靜靜地下落,依附到了緒方梨枝的指甲上。

她張開嘴想要發出聲音,但結果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她只能夠感覺到它那些細小的腳黏在自己指尖上面,和它用那柔軟的軀體一遍一遍的刮蹭著自己指腹。

這種距離,她甚至可以看到它微微張大的嘴和嘴裏面滴出來的粘液。

然後它把自己的頭輕輕附上去。

“……!”

仿佛將她也錯認成屍體一樣,咬上了緒方梨枝的指尖。

#

那一次的事情鬧的很大。警察,記者,甚至連紀錄片導演都在連番轟炸緒方梨枝。

每一個人都最想知道的問題是,“你為什麽會活下來?”

他們倒還不至於把緒方梨枝認為是兇手(不過有些家長的確是這麽想的,有一些網上的陰謀論裏面把緒方梨枝化作一個十一歲就殺了這麽多人的大魔女),但是最無法接受的就是,明明說好了一起服毒自殺,怎麽只有緒方梨枝一個人醒過來了?

比較起記者,那些警察們還做得含蓄一點,他們大多數時候只是想要知道真相,不過他們並沒有能夠查找到真相的智力,緒方梨枝心裏面這麽嘲笑他們,這種想法是她能夠在那些時間裏面維持自我的主要手段。

爸爸媽媽對於她是不采取任何保護措施的,如果說一開始他們有試圖去保護過緒方梨枝,也主要是因為緒方梨枝對於他們來說是很好用的工具。

之後要把她嫁給有錢人也好,還是讓她在音樂的路上繼續深造,提高整個家庭的社會地位也好,都很必要。

但在警察和學校方的壓力下,爸爸媽媽都學會了乖乖閉嘴,遇到了什麽事情就把緒方梨枝給推出去,事先還記得警告一句‘不要亂說話’。

究竟什麽叫做亂說話,緒方梨枝想,我把實話告訴他們,他們就會高興嗎?

說我們每天晚上都在幹些什麽,說到底有多少個人,在電視上面出現過也好,在報紙上面出現過也好,那些大人物們在我們面前是什麽樣子的?說學校就是一個冒瀆的學校?

緒方梨枝這麽想,但是那些人的連番打擾讓她筋疲力盡,市長甚至在她的面前親口說出了‘為什麽死的不是你’這樣子的話。

這樣子的人也配教書育人嗎?

無論如何,在那混亂的一個月之後,她轉去了新的學校。

在學期的中間轉校,還是之前鬧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想來爸爸那邊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但是緒方梨枝一點都不感激,因為與之相對的,就是他一定也向學院的理事長承諾了很多。

關於緒方梨枝的那些音樂才能,關於她之前有在全歐洲巡演的事情,關於她究竟是怎麽樣被那些音樂大師賞識,甚至還把他一直收藏著的那些緒方梨枝在歐洲被記者采訪的剪報都給校長看了。

他們也一定很高興,教育界大人們的世界基本上都是想著怎麽利用孩子,不過對外說法還是要教書育人。

原本最近要舉行一場音樂大賽,大概是全國級別的,甚至視情況會變成全亞洲到全世界的盛會。

不過日本還沒有幾次能夠到亞洲賽區的,所以說後面兩個對於他們來說基本是無所謂。更不要說那個外界評價是只會死讀書,只在意偏差值和升學率的學校了。

他們把緒方梨枝招攬過來,應該也就是為了表示自己學校的多樣性,為來年的招生做準備,改善自己的形象吧。

不知道他們到底用了什麽樣的手段,反正音樂大賽的初賽就已經決定在這一所學校的禮堂裏面舉行了。如果緒方梨枝能夠拔得頭籌,那之前的事情就可以通通遺忘。

反正本來有著未成年人保護法和犯罪報告隱匿幸存者之類的規章,就算全中學的人都在匿名論壇上面傳播緒方梨枝的信息,媒體還是不可能官方承認的。

緒方梨枝對此沒有什麽好說的,一遍又一遍的練琴也是因為自己不想要彈出差勁的音樂。

學姐的事情還在她的腦子裏面,但是就像是所有的應激性患者一樣,被她刻意的遺忘了。

但是她記得在蝴蝶停留在她的指尖,並且咬她,好像她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屍體的恐慌感。

她驚慌失措地揮著手,想要把它從自己的手上趕下來,但是蝴蝶非但沒有飛走,反而在她的手上開始爬來爬去。

那種每一個觸肢都抓著她,用她的肌膚去固定自己身體的感覺,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讓緒方梨枝覺得毛骨悚然。

她驚慌失措的揮動著自己的手臂,甚至重心都要失去,向後仰去的時候。

天旋地轉之間,在地上的學姐的嘴唇似乎微微掀動了一下。

——她明明死去了,可是她那時還是在笑。

緒方梨枝不確定那種事情是否真正發生過,她不確定學姐是不是真的覆活了,是不是真的在嘲笑她。

總之她現在把這些事情都一並忘記了,在新的學校裏面,她既不談什麽惡魔崇拜,也不說自己是天主教信徒,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在房間裏面練鋼琴,也不怎麽去教室。

“反正比起三年之後才要參加的統一考試,還是迫在眉睫的音樂比賽比較重要嘛。”校長自己都說了。

但是失敗了。

那天在會場怎麽樣都彈不出來,覺得手上密密麻麻爬滿蝴蝶,恍惚間看見死掉的學姐在笑的嘴,幾乎是發著抖被別人扶下來的。

緒方梨枝想,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

白色的,以前被學姐認為‘有才能’之後就什麽重活都沒有做過的手。除了某些地方生有琴繭之外,細膩得簡直就像是假的。

那天她從音樂會場沈默的出來時是這麽看的,現在她也這麽看。

但是不管怎麽翻來覆去的看,那上面都沒有停住著一只蝴蝶。

她試著去控制自己的每一根手指,都是那麽的靈活,她知道把這些手指放到琴鍵上面能夠生出什麽樣的化學反應。

可是那天她卻什麽都沒有彈出來。

什麽都沒有彈出來,在那上面度過了全世界最尷尬的十幾分鐘,然後就被趕下臺了。

緒方梨枝想,到底為什麽會這樣?

#

但是再怎麽想也是想不出來結果的,時間卻是真的一分一秒的在過去。

上課的時間快要到了,緒方梨枝走進教室。

她進去的一瞬間,教室就安靜下來。

男生們一邊大聲的跟旁邊的人說著話假裝不在意,一邊又偷偷的用眼睛去瞄緒方梨枝。

她之前上的是全部都是女生的寄宿學校,沒有過這樣子的經歷,但是現在看著他們,就知道他們跟那些成年人一樣,不過是這樣子的貨色而已。

而女生們的敵意比之前更強了。

緒方梨枝記得之前自己只去練琴,不來上課,偶爾過來的時候她們跟她像是劃分了一條界限,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現在,好像一夜之間她們就定下了一個共同條約一樣,團結到了一起,用帶有敵意的眼神看著她。

“她怎麽還有臉過來啊?”

“昨天的那件事情…”

“那孩子今天也沒有來上學…”

之類的竊竊私語,聚集在一起。

最後一句話稍微有一點意義不明,但是不太確定是怎麽回事。

女生之間為首的是一個短頭發的女孩子。

她看著緒方梨枝的眼神中帶有的敵意是其他女孩子的三倍左右。

如果這裏不是學校,如果沒有人類法律的束縛。兩個人是原始人,誰殺掉誰也不會被別人詬病,不會被送上死刑臺。

短頭發的女孩子一定就會撲上來用指甲劃破緒方梨枝的喉嚨。

緒方梨枝有一些困惑,她對於學校裏面的人記憶不清楚,對於短頭發的女孩子也沒什麽印象。

在記憶裏面努力的翻找,發現她以前幾次出現的時候,旁邊都會有另外一個長頭發的女生。

她們兩個在一起,好像是共同體,總是手拉著手挨得很緊,去廁所也是一起。

緒方梨枝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

她沒有去往自己的座位,因為她的確不記得是哪裏了。

她走上講臺。

“……”

講臺比別人高一個臺階。老師站在這裏,就像他說的一樣,可以看清楚下面學生的每一個小動作。

站在上面,緒方梨枝能夠把下面的學生們的神態看得特別明顯,不過她只是想找到到現在都沒人坐的地方,那裏應該就是自己的座位。

但她上去之後,教室裏面就象是往滾水裏面丟了一顆石頭一樣,掀起了大波瀾。

“…她怎麽這麽囂張!”

“老師等一下就要過來了!”

之類的話。

而短頭發的女孩子則是目不轉睛的盯著緒方梨枝,她一邊走,女生一邊轉動著自己的頭瞪她。

緒方梨枝完全站上講臺的時候,和她幾乎處於面對面的狀態。

短頭發的女生擡起頭來看她,眼神中幾乎泛起淚光。讓緒方梨枝覺得自己是在欺負人。

女生說“你怎麽這樣子啊!”

“對她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情…”

她說出這句話之後,緒方梨枝卻終於啊了一聲,想明白了。

她現在想起來了,以前跟短發女生形影不離的長頭發的女生,好像是班級裏面的文藝委員,剛剛過來的時候幾乎纏了緒方梨枝一節課,詢問她關於她以前在歐洲巡演的經歷,關於自己喜歡的鋼琴的牌子。

關於‘可不可以引薦一下你的恩師啊?沒有嗎?那你自學成才——一定是個天才了!‘

‘以後想要去什麽學校就讀?我聽說你已經被引薦了?那個學校我以前就很喜歡,我把他們的歷史熟讀下來了。’

‘聽說學校裏面的院長在你巡演的時候對你伸出橄欖枝…啊?拒絕了?為什麽?真可惜呀!’之類的。

緒方梨枝當時沒有聽進去,只覺得她的話語幾乎和玻璃花房裏面一直在循環播放著的鋼琴曲一樣吵雜。

她現在終於想起來了。昨天在自己不能夠彈琴的時候,毛遂自薦頂替了她的就是那個文藝委員。

過分是指讓她頂替了自己嗎?可是那個時候自己也很混亂,好像一直縮在角落裏面發抖,不是那個人自己說要上的嗎?

音樂界是非常嚴苛的,彈錯了一個音,某個點連接不上,那些記者就會以【這個人的人生完蛋了,一直到五百年後都會遺臭萬年】為前提大寫特寫。如果那女生是在對此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上臺,那或許真的可能被罵到今天不上學。

“她似乎做的還不錯吧。”緒方梨枝安慰面前的短發女生。

緒方梨枝不覺得她的琴聲跟其他人相比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不過在普通學生的學校裏面就是還不錯吧。

按照經驗,那些記者只對於自己覺得有救的人指指點點,同時代的除了自己就是歐洲的幾個人,其他日本年輕人(三十歲以下)沒被拿出來說過。更何況學校公關水平也很高,應該很快就能處理好。

回去的時候媽媽倒是有說‘你既然不能夠上去,他們肯定就得找一個可以充場子的人,就算再怎麽差都會鼓掌的!’更何況在大家的眼中,文藝委員已經比其他人好一點了。

在旁邊的爸爸用胳膊肘頂了頂媽媽示意她不要亂說話,但是後來又長長的訓了她一大堆,說什麽‘如果你當時沒有發揮失常,獲得榮譽的就是你’‘你知不知道我為了這些多麽努力!’之類的廢話。

“她今天沒有來嗎?”

緒方梨枝問,環視了一圈,沒有找到。

她這麽做的時候,短發女孩子終於忍受不了的站了起來。

她說“你知不知道她今天沒有過來上學!“

緒方梨枝嗯了一聲,顯而易見呀,她不知道為什麽短頭發的女孩子看起來好像很激動。

她這麽一下子突然站起來,整個教室裏面的竊竊私語都被她壓了下來,因為有一個更加鮮明的人準備跟緒方梨枝奉獻自己的惡意了。

緒方梨枝有點在意的看著她,雖然完全不懂前因後果,但總體知道是來找茬的,於是表現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其實她的心裏面也很害怕。

緒方梨枝比別人更矮,體型比別人小,連體重都比別人要輕很多。

如果真的打起架來,她不是班級裏面任何一個女孩子的對手。

她又面無表情的看了整個班級裏面一圈,從某種直覺確定,等一下女孩子如果沖上來要打她的話,整個班級裏面沒有一個人會幫她的忙。

緒方梨枝就沈默的轉過身,準備向外面走去。

她本來就對上學沒什麽興趣,不管是在以前的學校裏面,還是在現在,老師們說的也只是一些幾百年前就被別人發現了的事情而已,還管這叫什麽公理。

她往外面走去,短發女孩子在後面叫她‘站住!’,緒方梨枝沒有管她,她想要趕緊逃跑。

在她往門口走去的整個過程中,那些女孩子們似乎終於不準備壓抑自己,‘這人拽什麽啊!’‘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惡心死了。’之類的聲音不絕於耳。

緒方梨枝習慣被這麽罵了,倒是那個短發女孩子,感覺到一大堆人聲援自己後情緒失控,好像忍受不了的哭了。

我都還沒哭呢…!

她的情緒實在是太富有變化,比李斯特的鋼琴曲變調更讓緒方梨枝很困惑,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了什麽,那個文藝委員不來上課又關自己什麽事。

女生們圍著短頭發女孩子一圈在那裏安慰她,時不時的有人拍著她的肩膀說‘都是那家夥太過分了’

而‘太過分了’的緒方梨枝離開教室,在往外面走的途中,碰上了抱著書本過來的老師。

老師看到她顯然也十分尷尬。

他“緒方”的叫了一次她的姓氏,並且習慣性的往旁邊避了避。

昨天的演奏會失敗之後,不管是爸爸,還是一開始帶她過來參觀學校的笑容可掬的西裝男——這裏的人好像叫他什麽學院董事長,都大發了一通雷霆。

緒方梨枝對於他們的話半聽半不聽,不過在這裏工作的老師應該很受影響。

整個學校現在似乎就想要對緒方梨枝實行冷處理,他們暫時不知道應該怎麽面對這個問題學生。

她身上唯一一個可取之處,音樂才能,在這裏完全沒有開花。

這樣子的話之前官方允許她上課翹課去練習鋼琴的意義到底何在?她的存在到底是不是對學校的制度的踐踏?

老師很尷尬的經過她回到了教室裏面,上課鈴很快就響了,倒是一向很準時。

只要上課,那些學生不管是睡覺也好,在紙上畫畫也好,多數還是會乖乖的聽講臺上面的老師吩咐。

在下課的時候 他們肯定又會聚成一團討論緒方梨枝。

她不喜歡他們看她的眼神,也不喜歡他們對她的態度。

但是他們都有事情可做。

緒方梨枝想。

她離開了教學樓也不知道去哪,開始隨便走,隨便走的意思就是讓自己的雙腿一直處於擺動狀態不要停下來,然後往哪個方向拐彎,往哪個方向走,完全看心情。

遇到十字的岔路口根據自己的心情選擇轉向,如果遇到死路就原路返回。

這麽做,一通七拐八拐的繞了一圈之後,發現自己停在了舊校舍的門口。

她記得這個地方,一開始過來的時候被學園理事長領著參觀,在旁邊甚至記者在跟拍,著重提到舊校舍。說是給學生社團使用的活動中心,打網球寫生之類的社團活動都聚集在這裏。“還有十幾個鋼琴室。”

不過那時候他們並沒有到校舍門口,只是遠遠的隔著一個地方看了這裏一下。

在記者拍的照片裏面,這地方當然是很漂亮的,可是真正站到了樓下,才發現比想象中的要破舊許多。

有些地方生了蜘蛛網,有些地方則滿滿的都是裂痕,最明顯的就是現在正處於緒方梨枝面前的牌子,【危樓請勿進入】

…為什麽會是危樓?

緒方梨枝默默的想,在旁邊有一個校園的公告牌,她從那裏看到了以前貼在這裏的新聞簡報,似乎是從以前開始就計劃要拆除,但是由於資金一直沒有批下來,還有學校的各種事務扯皮,一直都沒有去做。

一年前還有學生試膽大會過來這裏玩,然後一腳踩空摔倒,骨折休學了整整三個月。

在那之後學校就徹底禁止學生進入這裏。

既然如此,幹嘛不快點把它拆除呢?

緒方梨枝毫不猶豫的跨過了牌子和旁邊的封鎖線,翻身進入舊校舍之中。

她想去看看理事長口中的‘十幾個鋼琴室’

#

所謂的危樓是什麽情況?

是說哪個地方非常的容易搖晃,哪個地方非常的不穩定容易摔下來嗎?

既然緒方梨枝在門口的時候,危樓沒有突然一下子像是被風吹倒的積木一樣垮塌,那麽她在裏面的時候應該也沒有關系吧。

緒方梨枝稍微有一點自卑的事情就是自己比別人要輕,以前和學姐在一起的時候,明明看上去非常纖弱的學姐卻總是半開玩笑地把手插入她的腋下,一下子就把她給抱了起來。

“你輕地像是一個布娃娃呢。”學姐這麽微笑的說著的樣子一直銘刻在緒方梨枝的心裏面,化作了她自卑的源泉。

她覺得自己好像在學姐的眼中變成了某種東西,而不是一個平等的人。

一般別人站在上面會摔下來的東西,緒方梨枝站在上面卻完好無損,想稍微的增加自己的體重,但是吃進去的東西一般只會被吐出來,如果想要再吃多就會被媽媽制止,‘你要保持身材’。

這句話不是說給初中生聽的吧,不過對於爸爸媽媽來說,緒方梨枝的價值在於她的身體。不管是彈鋼琴的那雙手,還是之後能夠出售給別人當妻子或者當母親的身體,對於他們來說都是貴重物品。

大家似乎認為瘦一點比較漂亮,是這樣子的嗎?

緒方梨枝想,不過現在正好。

她進入危樓,總覺得之前的學生試膽大會的時候腳滑骨折,也許只是因為他比自己更重。

琴房破破爛爛的,從大門開始就破爛,裏面的琴也不是緒方梨枝之前彈奏的三角鋼琴,就是平擺在一個桌子上面的電子琴。

就連這種廉價的電子琴,都壞了一大半。

扁下去的地方看起來不完全是被灰塵覆蓋,還有一些油膩的黑色液體,緒方梨枝不想知道那些是什麽,也就沒有靠近。

鋼琴室總共十三個,直到她打開的第七扇門後面,才有一個比較完好無損的樂器。

進去的時候發現電線早就已經被剪斷了,緒方梨枝沒有太在乎。她坐下去的時候裙子上面肯定沾染了灰塵,她也沒有去管,只是用紙巾默默的擦拭著面前電子琴的琴鍵。

她沒有玩過這種,在她剛剛開始學鋼琴的時候用的就是學姐送給她的昂貴品,學姐說‘從一開始就應該用最好的東西,免得整個人變廉價’,她也真的就是這麽嬌慣緒方梨枝的。

但是現在對於電子琴,緒方梨枝卻適應良好。

沒有踏板也可以,沒有多多的變音區也可以,甚至這種電子琴如果不插插座的話,連聲音都沒有也行。

她把琴鍵簡單的擦拭一遍之後,深呼吸一口氣,把十指一並舉起來,然後落了下去。

沒發出聲音,真的沒有發出聲音,只有琴鍵被她按壓下去之後輕微的碰撞聲。

只要知道自己的手指按在了什麽樣的地方,在緒方梨枝的腦海中已經自動開始回響起樂聲了。

她對於鋼琴的理解就是有這麽的深刻。

無聲的,緒方梨枝飛速彈奏。

這是她原本準備在那一天的展覽會演奏,但是沒有成功的曲子。

從前調,到被業內人士都認為難以處理的轉折,一直到末尾的十幾分鐘,妹妹一次都沒有出錯。

不僅僅是沒有出錯這麽簡單,如果說普通人的演奏是努力的把那些零碎的音符編織成一張網,那麽緒方梨枝拿出去的完全就是一個可以掛上博物館展覽的藝術品。

但是這種藝術品,只要脫離了琴房,站在外面走廊處的三米外,就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了之後。

註視著自己在琴鍵上躍動的雙手,緒方梨枝能夠在腦海中感覺到音樂。

她一向彈得很棒,緒方梨枝知道這一點,她現在身處這裏,不管之前發生過什麽樣的事情,一旦開始彈奏起來,她的時間就自動靜止了。

無聲的音樂包裹著她,緒方梨枝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只是覺得很快樂。

一直到她把手從琴鍵上面放下來,靜靜的想了一會,校服下面細弱的胸膛輕輕起伏著。

過了好幾分鐘,她才想起來要用紙巾去擦掉自己額頭上的汗。

她的嘴唇微微張開,臉頰也有點紅。對於她來說算是比較大的運動。

那天最後去到醫生的面前,他們也只是說‘可能是因為之前的心理障礙’‘導致手上突然運動障礙’之類的,反正是一大堆障礙來障礙去的她聽不懂的名詞。

最後把緒方梨枝說的像是一個隨時要被關進精神病院的病人,隨便給她開了幾個藥就回去了。

藥在回去的路上就被爸爸丟掉了,好像是因為媽媽查了手機說藥吃下去雖然能夠緩解情緒問題,但是會使人發胖。

“但是會使人發胖。”聽到這句話,爸爸一邊開著車,一邊用手搖開車窗,隨手就把藥往外面一丟,然後非常輕松的從後視鏡裏面看著緒方梨枝,跟緒方梨枝說“這種東西不用吃也可以,我相信你是很堅強的孩子。”

“一定可以調節過來的。”

緒方梨枝其實挺迷茫的,心理想調節什麽?調節學姐的死嗎?但是什麽都沒有說。

沒有吃藥當然就沒辦法治好,手指在琴鍵上面彈奏,經常覺得手掌與手指一陣一陣的麻癢,好像有蝴蝶在自己的手上爬來爬去。

但是今天對著這臺甚至都沒能夠發出聲音的電子琴,坐在滿是灰塵與蜘蛛網的房間裏面,緒方梨枝成功的彈奏出了曲子。

並不是為了比賽而特地縮短過了,而是真正完整的二十幾分鐘的大工程。

她彈完了一遍,感覺比自己之前的幾年裏面的每一次練習都要出色,然後緒方梨枝目光出神的看著面前的情景,心裏面想,可是為什麽在那天晚上的時候,自己卻什麽都做不到呢?

那天晚上很糟糕,從一開始就很糟糕了,緒方梨枝的裙子裏面不知道被誰放進去了一只蟑螂,她看到後面色就變得慘白。

女孩子都很怕這種東西,而緒方梨枝比一般的女孩子更加的膽小,這也是她很討厭自己的地方。

那之後她肯定不願意穿上那一身禮服,只是穿著內衣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面,抱著自己的肩膀發抖。

好像陸陸續續的有老師和同學們過來催促她,要不然就是抱著她的肩膀安慰她說‘沒有什麽的’‘趕緊出去吧’。

‘要不然我把我的跟你換一下?’說這句話的就是文藝委員,也就是後來頂替緒方梨枝上去的女生。

裙子都是她統一發放過來的,好像她也為了這一次的事故深感愧疚。

‘就是所謂的責任心啊。’旁邊好像有人這麽說,誇獎文藝委員,相對的則是用眼神指責緒方梨枝過於嬌氣。

而在門口的地方,短頭發的女孩子站在那裏,一手撐在門板上面,用有點覆雜的眼神看著這邊。

緒方梨枝搖了搖頭,在文藝委員準備碰觸她的時候,微微側開身體躲過去了。

她不喜歡別人的體溫,而且覺得那些人過來並不只是為了安慰自己,而像是一個一個又一個的過來看她的笑話,看她現在只穿著內衣坐在沙發上面的樣子。

“……”手被躲過去之後,文藝委員笑得有些尷尬,但是最後還是說了一句‘沒什麽的’,就起身出去了。

她應該是真的準備把自己的衣服拿過來跟緒方梨枝的調換。其他人都很敬佩,覺得真是識大體。

而就在這時候,門口的光突然被擋住了。

緒方梨枝還是沒有擡頭,但是聽到了一個更加成熟一點,和這裏的所有人都不一樣的女性聲音。

溫柔之中又飽含威嚴。她說“你們就站在那裏。”

然後就是皮鞋碰撞地板的聲音。

這裏沒有什麽人會穿皮鞋的,緒方梨枝有點好奇。手還護在肩膀上面,擡起頭去看。

發現黑西裝戴墨鏡的男人守在門口,之前那句‘你們就站在那裏’應該就是對他們說的,而在他們的簇擁下,一個穿著禮服的女性緩緩朝她走過來。

一定是什麽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在旁邊的短發女孩也好,文藝委員也好,現在都變得安安靜靜,之前對著緒方梨枝說什麽‘你不可以這麽任性,趕緊上去吧’的同學也都乖乖的住了嘴。

女人進來之後沒有朝她們看上一眼,只是朝緒方梨枝走去。

緒方梨枝依舊只穿著內衣蜷縮坐在沙發上,見她過來把自己抱得緊了一點,希望能夠藏起更多的身體——她覺得自己並不是很漂亮,不喜歡讓這樣子的身體暴。露在其他人的視線之下。

女人很溫柔的用手撫上了她的肩膀,對她說“不用害怕。”

她說話的方式親密又溫柔,好像在這之前就跟緒方梨枝認識了。緒方梨枝看著她,好久都沒有想起來自己在哪裏見過這位女性。

女性報上了她的姓名,織作茜,緒方梨枝才想起來這是學姐的姐姐。

織作茜和學姐長得不太像,坊間有傳聞說織作家的所有女兒都是夫人和不同的男性生下來的,傳言當然非常的惡毒,但是在織作家所有的女兒都已經死去,只剩下織作茜一個幸存者的時候,也就難辨真假了。

織作茜很溫柔的觸碰著緒方梨枝的肩膀,力道很輕又很克制,沒有像之前的人一樣給緒方梨枝一種幾乎肉/欲的不高興的感覺。

她說“沒有關系,不用擔心,我會代替那孩子照顧你的。”

我會解決這一切的,她這麽說的。然後嘴角帶著有親和力的笑容。

織作茜的指尖輕輕觸碰著緒方梨枝的肩膀,她又說了一次‘沒有關系的’。

緒方梨枝也就暈暈乎乎的點點頭,幾乎是以為學姐在對自己下命令,乖乖的順從了。

她已經做好了穿上那身被蟑螂爬過的禮服的準備——之前學姐對她下過更過分的命令,她也都一一照做了。

但是這位姐姐為緒方梨枝帶來了新的禮物。

“如果那孩子看到了也一定會很高興的。”

禮物看起來很薄,白色的,展開來看才發現是一件禮服。

那件禮服在燈光下面展開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旁邊的文藝委員甚至忍不住張開嘴發出了哇的聲音,織作茜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而緒方梨枝則只是用手抓著自己的胸口,幾乎窒息。

那是一條純白色的禮服,不是銀色,是真正沒有雜質的純白。在光下甚至能夠反射出吊燈的光澤。

女性的禮服一向比男性更加富有花樣,但是專門給十一歲的女孩子穿的衣服,選擇性就很少了。

可這件禮服看起來不要說是參加這一次的演奏會了,就算是之後再改大一點,用同樣的款式,同樣的布料,當作某一位貴族千金的成年禮禮服,都不會有任何的不好意思。

這就是那種出現在這裏,會讓這間準備室蓬蓽生輝的東西。

緒方梨枝看著它,卻幾乎無法呼吸。

她特別特別深刻的記得這身衣服。

她記得那一天在玻璃花房裏面,學姐就是穿著這身禮服。

織作茜卻還是對她微笑著。

她說“那孩子一定也很希望你穿上這一身…來,快點換上吧。“

目前的情況是沒有緒方梨枝拒絕的餘地的。

甚至門口的那幾個黑西裝保鏢都不用進來,但隨著這一聲令下,旁邊的老師們就已經非常殷勤的,帶著溫柔熱切的笑容,幫她拉開了禮服的拉鏈。

如果是一個人的話,絕對不能夠做到讓它沒有任何褶皺的貼合上緒方梨枝的身體,和緒方梨枝之前穿過的所有衣服的布料都截然不同,穿在身上的時候,擡手時能夠感覺到絲滑的觸感。

但是穿著它在燈光下面走動的時候,卻輕薄得幾乎感覺不到自己有穿東西。

她感覺到有一點害怕,覺得自己的身上裹上了另外一層人皮,是學姐的。覺得自己的身上也沾染上了屍體的臭味。

而在她的旁邊,織作茜溫柔的牽著她的手為她引路,她們的後方是老師,跟上來準備去後臺的學生,和織作茜的保鏢。

浩浩蕩蕩十幾人,他們簡直就像是跟隨女王的臣民。

緒方梨枝感覺到有一點害怕,被織作茜握著的手也完全不像是彈鋼琴時候的手,她第一次這麽鮮明的感覺到自己每根手指的存在,也感覺到織作茜觸碰著她的幾乎每一個手指的指紋。

織作茜又歪過頭對她笑了笑,路已經走到盡頭,在她們的面前是一層幕布遮擋著的燈光燦爛的舞臺。

她說“上去吧。”又說“大家都在等你。”

她明明和學姐長得一點都不想,可是逆著光回頭看她的樣子卻讓妹妹產生了一瞬間的幻視。

妹妹站在那裏,深呼吸一口氣,習慣性的想要用手去抓住自己胸口的布料,卻很快的被旁邊的老師制止了。

“起了褶皺就不好了!”

老師因為太著急,甚至是用手直接把緒方梨枝的那只手給打下來的。

她現在穿著這身禮服非常昂貴,單單只是清洗費,就是普通工薪家庭一年的工資,不能夠再像自己之前的那些衣服一樣,被她揉皺弄亂了。

緒方梨枝是這所學校的秘密武器,當然要壓軸出場。

一個接一個的選手上臺,一開始緒方梨枝還感覺到緊張,這緊張也是之前織作茜帶給她的,在學姐的姐姐面前,她不希望表現得太糟糕。

但是後來就逐漸趨於平淡,那些人的演奏一旦開始,他們的音符就會精準的流入緒方梨枝的耳中,在她的腦海中過濾一遍。

但是從來沒有哪一個會給她別樣的感受,於是覺得這是一個死氣沈沈的比賽。

大禮堂並不是她以前去過的最豪華的地方,第二豪華第三豪華也排不上,跟他們的演奏一樣的廉價。

是否需要有一個人來點亮這潭死水呢?她想,觀眾總不至於願意這麽多人穿著禮服聚集到一起,就是為了聽這種東西吧?

原本緒方梨枝是預定壓軸出場的,她一直在那裏站著等待,也不去和其他人一樣坐著喝水或者低聲交談,像是一個上戰場之前一定要齋戒的戰士。

但是在倒數第2個人的時候,預定此時上場的文藝委員很尷尬的輕輕從背後拍了拍緒方梨枝的肩膀。

她轉過頭去,文藝委員跟之前一樣,每次一對上她的眼睛表情就會顯得僵硬。

文藝委員做出一個深呼吸才能夠成功組織語言,說“我們能不能調換一下順序?”

“調換一下順序…”緒方梨枝有點在意。

旁邊負責叫人的主持人的神色也尷尬,這基本上是類似於想要搶奪緒方梨枝壓軸出場的機會了,尤其是在緒方梨枝此前就有獎項光環的前提下面,顯得非常的不自量力。

正常人都不會答應這樣子的條件,但是緒方梨枝對於這些東西並不是特別在意。

她只是想要早點在這裏演奏出能夠讓大家高興起來的樂曲,所以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就毫不遲疑的邁動腳步上去。

她走上去的時候,文藝委員在原地。

明明自己的心願已經得到了實現,但是她的笑容並沒有顯得更大,反而是表情更加僵硬了些。

在她旁邊短發的女孩子輕輕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不用在意。

她嘴裏面嘀咕了一句,‘搞得一副了不起的樣子…這算是什麽。’

表演的位置通常來說是不可以特意的更換的,壓軸出場自然有壓軸出場的理由。在這種時候如果能表現出比別人稍高一籌的演奏,在觀眾眼裏這麽一點稍高一籌就會成百倍上千倍的放大,變得與眾不同。

緒方梨枝如果拒絕就是不通人情,但是現在寧願放棄這個有利的位置,跟她換,在文藝委員看來是對自己更大的看不起。

是覺得就算位置不利也能輕松贏她嗎?

“拽什麽啊…”文藝委員嘴裏面嘟囔著,更加確信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沒有錯。

不過就是禮服裏放了只蟑螂而已,反正她看起來完全沒有受影響,還因禍得福得到更漂亮的衣服了不是嗎?

她這麽想,握緊了在旁邊伸過來的友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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