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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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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阮符坐直身子,小心翼翼捧起那本數學必修一。她的手指撫開表面的灰塵,撥動書頁。

一張張書頁隨之掀翻起來,紙張上的漫畫和塗鴉也躍動而起,栩栩如生。

時隔幾年翻出老課本,自然不是為追尋回憶,而是——

終於掀到一個位置,她眼疾手快,抓準時間,將書頁中間的紙片抽出。

“呼。”阮符捏住紙片,放松肩膀。

翻轉過空白的那面,一個名字與一行數字映入眼底:

殷燃,高三(8)

137xxxxxxxx

如果沒記錯,這是高中初入器樂社團時,殷燃交換給她的電話。

阮符在心中默念幾遍,嘴角泛起一絲笑意。顧不得收拾現場,她把紙片牢牢收進手心,小跑回臥室。

她翻身上床,同時迅速拔下手機充電器。打開微信後,她在搜索欄輸入紙片上的號碼。

清晨露濃,窗扇上早早裹起層霧氣,模糊了遠方瑰麗的日出。

室內沒開燈,昏暗一片。阮符趴在床上,在確認輸入框的數字正確無誤後,才擡起右手食指,緩緩向界面上的搜索鍵靠近。

指尖與屏幕只差幾毫米時,阮符閉上眼,手指用力按下去。

一秒,兩秒,三秒。

深呼吸一次,兩次,三次。

然後,阮符認命似的睜開眼。

本已做好“用戶不存在”的準備,後一瞬,她卻瞥見搜索框下的賬號名片。

阮符眼睛倏地一亮。

賬號的昵稱叫Hazel,頭像是一只手握住酒杯的圖片。

阮符支起下巴,情不自禁微笑起來。

她小心地點開頭像大圖。不出意料,那雙手很好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不知反覆看過幾遍,她退出搜索界面。

現階段下,遠遠看著她就好。

不要驚動我愛的人,等她自己情願[1]。

這麽想著,阮符感到前所未有放松。通宵一夜後,疲憊和困倦一一湧上來,她打了個哈欠,順勢倒在枕頭上。

睡到下午三點鐘,阮符被消息鈴聲吵醒。按亮屏幕,後媽季柔的短信彈出來——

[我三點五十的飛機,六點到家。]

阮符睜開朦朧的雙眼,回個“好的,要我去接機嗎”。

季柔很快回覆:[不用,你在家等著就行。]

往常,季柔只有在她父母忌日和生日時才會放下工作回來。

回完消息,阮符退出軟件,桌面上的倒計時小組件提醒“距離媽媽生日還有5天”。

她嘆口氣,睡意全無。

-

與此同時的軍區總醫院。

“叮鈴鈴——”一道手機鈴聲憑空在病房裏響起,驚擾了沙發上的好夢。殷燃忽地坐起身,眼疾手快摸到手機,滑動關上鬧鐘。

睡眠不足引起嚴重頭疼,殷燃皺起眉頭,半晌才扶著沙發坐起身。

好在沒有吵醒病床上睡熟的祝琴,她松口氣,再度按亮手機。

“下午三點,商討治療方案”——備忘錄的提醒留在屏幕上,來自半分鐘前。

殷燃顧不得其他,忙拿起祝琴的病歷,輕手輕腳邁出病房。

半小時後,和主治醫生的談話結束。殷燃關上科室門,雙腿像灌鉛般沈重。

望著手裏的病歷,主治醫生的話在耳邊響起——“上次說過,病人的癌細胞已經開始擴散,初步診斷為中晚期,現在必須需要幹預。但病人精神狀態時好時壞不穩定,常常拒絕配合治療,這是治療難點,所以我們需要做家人的盡量去開解病人心結,起碼先讓她配合每次治療。”

殷燃深呼吸,扶著走廊墻面走出幾步。

癌癥、癌細胞、中晚期……

幾個詞匯虛幻得像夢一樣,太不真實。

殷燃花掉半個月消化這個壞消息,曾以為再次聽到時,便可以冷靜面對,現在看來,她還是做不到。

既然醫生的意思是先解心結,再解身結。

那麽當下之急,還是先找到殷寸雄。

距離殷寸雄失蹤已有幾年之久,尋人的黃金時間已經錯過,想再找到他,堪比大海撈針。

期間殷燃另辟蹊徑,不斷與殷寸雄的同事和員工見面,但無一例外,無人知曉他的蹤跡。

殷燃在走廊邊的塑料椅上落座,揉起太陽穴。

直到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有個穿著病號服的女人提著暖水瓶走出來。

在女人擡頭的瞬間,她們的視線對上。

殷燃一楞。

-

六點整。

季柔準時進門時,阮符正把點好的餐廳外賣裝盤。

手撕包菜、清燉小排、糖醋排骨,外加一道烏雞菌菇湯,三菜一湯,葷素搭配,總體還能看得過去。

聽見腳步聲,阮符摘下手套,擡頭看。

季柔還是那頭利落的及肩短發,一身職業裝,手裏提著個公文包。瞥見餐桌上的菜式,她不由得一皺眉。

“媽,你回來了……”阮符走上前。

季柔點點頭,隨手拉開張凳子。

“我不在家,你就吃這些?”她問。

阮符想說平時她只吃一頓,大多情況是點酒店的外賣,最近更是省略到只吃面包配牛奶,偶爾去才餐廳放縱一下。

但怕季柔的眉頭皺得更深,阮符只得點點頭:“是啊。”

季柔嘆口氣,走進廚房,“家裏的阿姨呢?”

就著水流的嘩啦聲,阮符回答說:“上上月就離職回老家了,我怕麻煩,也沒再找新的阿姨來。”

話音落下,水流聲恰好停止。季柔轉過身,臉色不佳。

“媽,媽媽,媽咪,你生氣了嗎?”阮符熟練地撒嬌,哪怕面對的是她名義上的後媽。

早在阮符三四歲時,她的親生母親便離開人世。彼時的阮符尚小,對生死毫無概念,被告知“母親離世”後也只是跟著大人哭過幾場,直到長大幾歲,她才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麽。

在阮符日日懷念母親時,季柔的出現,恰好彌補了母親位置的空缺。

無疑,季柔是個好母親。

凡是有關阮符的事情,她事無巨細,處處上心。小到偏科與厭學,大到性教育和面對死亡。阮符一步步活到現在,人格健全、心理健康的每一天,能夠自信昂起頭的每一天,都多虧季柔的存在。

如果說父親對阮符是無條件的嬌慣和溺愛,那季柔對阮符就是無條件的責任與尊重。

愛人者人恒愛之[2],季柔真心付出愛,阮符也願意親近她。

“您別生氣,不行我改天再找個阿姨來,保證不讓您再擔心……”

“早知道你一個人過成這樣,我就不該去上海。”季柔嘆口氣,一邊拾起毛巾擦手,一邊道。

阮符無端從她的語氣中聽出幾分後悔。要知道,季柔一向雷厲風行,處事爽朗通達,難得有令她後悔的時刻。

阮符一頓,安慰說,“我沒什麽事,這不還好好的嘛。”

季柔在餐桌旁落座,拾起筷子,“也幸虧你沒出什麽事,要不我怎麽和你爸媽交代。”

半年前父親的離世,對阮符打擊很大。季柔曾嘗試開導過她,見阮符逐日恢覆如常,她以為起了作用,現在看來,那不過是阮符怕她擔心而假裝出來的。

“那先這樣吧,過幾天我再找個阿姨照顧你。”季柔說。

“好,謝謝媽媽。”阮符笑笑,暗自松口氣。

安靜無比的一頓飯。自阮符父親離世後,飯桌上總是充斥著沈默。

結束這場煎熬的晚餐後,季柔說:“五天後你媽媽生日,還記得嗎?”

怎麽會不記得。

“記得。”阮符擦幹凈嘴巴,回答說。

季柔點點頭,“我訂了蛋糕和花,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她。”

阮符乖巧應下。

收拾妥當後,季柔抱著筆記本在客廳辦公,阮符則徑直上樓,還未走到房間,客廳落地鐘恰好走到半點,發出一聲悶重的響聲。

阮符腳步稍頓,記起什麽似的拿出手機。

鎖屏顯示七點三十分。

糟糕……

她腳步加快起來,小跑回房間。

迅速換好衣服,阮符深呼吸幾下,又提著手包和高跟鞋下樓。

客廳裏,季柔正戴著耳機與同事開視頻會議,顯然並沒有時間顧及她。

阮符將自己的動作放到最輕,一路躡手躡腳走到客廳。望著幾米外的房門,她正要松口氣——

“這麽晚了,你去哪?”

如果不是季柔忽然出聲。

阮符扯扯裙擺,總不能說去酒吧,只得下意識撒謊:“我……去逛街。”

“逛街,你自己嗎,”季柔摘下半個耳機,放下咖啡杯,“一個人媽媽不放心。”

“沒事的,我約了兩個朋友一起,一定早點回家。”

等待審判的時間,往往極其難熬。阮符咬著唇,神情近乎於沮喪。

“媽,我不是小孩子了……”阮符說。

對峙幾秒,季柔扶扶眼鏡,終於點頭允許。

“好吧,一路小心,註意安全。”

阮符松口氣,拾起手包,乖乖點頭:“知道了。”

-

夜悄然而至。

從醫院出來,殷燃一路步行,來到派出所。

幾乎每個月,她都會來一趟。

推開玻璃門,服務臺上的警員聞聲擡頭。

“劉警官,你好。”殷燃打聲招呼。

“哦,是小殷啊,”劉警官一眼認出她,問道,“又來問你爸的消息?”

殷燃道聲“是”,問道:“最近有線索嗎?”

“還是沒有,”劉警官搖搖頭,佩服於殷燃的執著,“都這麽多年了……”

殷燃也知道,這麽多年過去,希望很渺茫。

但她沒辦法。

為了祝琴,殷燃沒辦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有沒有線索,她都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你也別心急,咱們慢慢想辦法。等線索主動上門的可能性太小,如果你還認識殷寸雄的其他同事朋友,可以多打聽多問問,說不定就發現什麽蛛絲馬跡了。”

這麽多年來,殷燃始終在做這些事,但一無所獲。

“謝謝您,我會再試試的。要是有消息,麻煩您給我打電話。”

劉警官擺擺手:“好好好,你盡管放心。”

殷燃點頭致謝,轉身離開的剎那,匆匆與身後的女人相撞。

“抱歉——”

匆忙擡頭的瞬間,殷燃才註意到她臉頰上可怖的淤青和泛著血跡的抓痕。

“抱歉,沒註意到身後。”

那女人沒答,只是撥亂頭發遮住傷口。然後,她徑直越過殷燃,對劉警官說,“我要報警,有人雇打手打我。”

殷燃腳步一滯,眼前忽然浮現出中午那個女人的側臉。

或許,這會是一條線索。

……

到達404 Not Found門前時,濃重的黑在天際抹勻,殷燃拿出鑰匙開卷簾門。

隨著“嘩啦”一聲,她將那卷簾收起。

玻璃門上,殷燃神色冷淡,黑長發散落在肩上,一身絲綢襯衫配牛仔褲,穿搭隨意又簡單。

接下來,拉電閘通電,打開店內的所有燈,殷燃有條不紊,進行每日固定的工作。

不多時,姚宋也到達。她放下包,先風風火火邁進廚房。前些日子,姚宋高價買入一批薄荷盆栽,一直寶貝得很。

“不是,誰把我薄荷摘了?”沒一會,她端著薄荷盆栽興師問罪。

“我摘的。”殷燃回答。

“這薄荷長得好好的,你摘它幹嘛。”

殷燃實話實說:“昨天調莫吉托用得多,原來那些不夠了。”

“我不是又摘了一小盒放你工作臺邊上嗎,都用完了?”

“是嗎,沒看見。”殷燃說著,隨手翻翻工作臺,這才註意到量杯旁的一盒薄荷葉。

這像在提醒殷燃,昨日的她到底有多蠢。不過,想必也不會有下一次。

姚宋聞聲,抱著薄荷盆栽走到吧臺邊。

“不可能,我放得好好的,肯定是你沒看見。”

殷燃如實道:“昨晚確實沒看見。”

“我看得給你找個調酒助理了,事無巨細,專門把遞材料遞你手裏那種。”姚宋開玩笑道。

“可以有,”殷燃拾起一個酒杯,“說真的,可以考慮招個幫手。”

臨近年關,客流量與日俱增,她們常常忙得連軸轉。

姚宋點點頭:“行,那改天安排。”

八點鐘,404 Not Found準時開門營業。

客人來來往往,談笑風生。不一會兒功夫,便把吧臺圍滿。

殷燃照例收拾著她的酒櫃,偶爾與客人聊上幾句,介紹幾瓶老酒的歷史故事。

九點一過,吧臺圍滿客人。殷燃調完手裏的長島冰茶,第五次望向門外。

應該……不會來了吧。

她垂眼,將酒單上寫著大都會的那頁掀到一邊,暗笑自己自取其辱。

殷燃,你在幻想什麽。

直到門鈴聲響起,她無意擡頭,目光再度被那道身影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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