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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聞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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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聞箋。

69.

天地色變,狂風驟起,黑雲壓城,雷電滔滔,三千業火連綿不絕燃燒大地。

那場空前絕後的煙火盛宴,還在落霞峰上空綻放,仿佛一幅美麗畫卷,將所有災難分割,抵擋,再隔絕開。

光怪陸離的焰芒漾在白衣男子的臉龐,他一把將陌歸塵拉進懷裏,共浴烈焰:“別怕,還差最後一步,只差一步了,師父陪著你。”

陌歸塵心口的那株沈寂許久的薔薇花忽而雀躍綻放,浴火搖曳,一瞬間吐出以罪孽為源頭的濃稠煞氣,煞氣源源不斷湧出,縱橫交錯縈繞,擋下業火焚燒。

他便是如此,親眼目睹煞氣被業火燃燒殆盡,又生出一層,再盡,再生,永不停歇地包裹、保護著他。

師尊下巴輕抵他腦頂:“先前不是問薔薇引有什麽用嗎?這就是用處,經薔薇引煉化的煞氣,可以扛過天道的懲罰,幫你抵消天譴,不疼的。”

聽著四周扭曲的淒嘯哭嚎,他想起那日在合歡宗附近的鎮子的場景,電閃雷鳴,火光滔天,湮沒在烈焰裏的城中人,卻只知彼此殘殺,竟就是這場毀天滅地的三界浩劫的縮影。

山海崩,天地裂,殘垣斷壁爭先恐後逃竄出不少老弱病殘。

陌歸塵看到遠方的樓閣接二連三轟然坍塌,被壓在廢墟的人,半身不遂,還緊握兵器亂砍,紅了眼地沈浸在殺戮中。

一個頭顱被利刃砍飛拋上半空。

虎視眈眈半天的禿鷲,倏爾飛去,尖利的鳥喙紮進眼球,爆出點漿液,亢奮地撲騰翅膀,叼著鮮血淋漓的人頭飛走。

陌歸塵:“你停下來。”

雪影順著徒弟視線,頗有閑情雅致欣賞了一會兒,才慢慢悠悠啟唇:“停不了。”

“不能這樣。”

“為什麽不能,他們的生死,與我何幹?我只在乎我的徒弟,我只要你好好活著。”

“這樣是不對的!”

陌歸塵不知自己哪來的力氣,竟一瞬間推翻對方,他趔趔趄趄弓著腰身,跪伏在地,歇斯底裏怒吼:“我做不到!”

焚燒罪惡的業火火舌掃過他尾尖,青年木訥怔了怔,又看著那火舔舐上他掌背,不疼,竟然半分也不疼。

為什麽不疼?

為什麽?

熱潮一茬一茬撲來,夜幕下的繽紛星火,混上橙紅的焰光,交織鋪蓋上師尊的臉,至此,他才後知後覺發現,那張臉愈發煞白,眉骨亦是洇出不合常理的細汗。

“煙花好看麽?”師尊的聲音有些虛弱,卻微笑撫過他眼尾,“哭什麽呀?等煙火放完,我們玉玉就迎來新生了。”

目睹對方臉色越發不對勁兒,陌歸塵腦海驀然閃過那句戲言——百倍反噬。

“不!停下來!”

“為師說過停不了。”

“你會疼死的!”

雪影如常雲淡風輕笑言:“不疼,都沒你拿刀紮我的時候疼。”

陌歸塵:“你有病啊,都什麽時候了,還開玩笑。”

白衣男子仍是微笑:“你每次拿刀紮師父,師父真的很疼,可是也別無他法了。”

他語氣淺淡:“你以為為師很想折磨你?魔神陣需要神的七情六欲為能量載體,這世間只剩一個神,聞箋把心剜了,我又沒有心,我上哪找神的七情六欲?只能給你種薔薇引與我共享神體,從你身上獲取神的七情六欲。”

陌歸塵抓緊對方手臂,搖頭:“命理飄忽就飄忽唄,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喜樂悲愁,皆歸塵土,你自己也說了,早死晚死都得死,總會死的。”

雪影亦置否:“那不行,你爹爹說想讓你好好看一看這世間的風景,你才多大,還沒看夠呢,你師父我不是什麽好人,但勝在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決不食言。”

陌歸塵闔眼落淚:“師尊,不要這樣,我們不能這樣。”

雪影輕輕擁上陌歸塵,撫著對方脊背,柔聲寬慰:“師父永遠不會讓你輸。”

陌歸塵一把推開對方:“別演了,沒意思。”

雪影懶懶攤手:“你不也在演麽?”

“把法陣停了。”

“停不了。”

陌歸塵霎時斂起情緒,冷下臉,唯有眼尾掛著的幾滴水珠昭示先前那幕確有發生:“我說停下。”

雪影聳肩,指腹抹過徒弟眼尾的淚水,含回口中,混雜血水,細細品嘗著那滋味:“哭得這麽真,為師差點都動容了,以為自己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呢。”

“你別逼我大義滅親。”

白衣男子失笑,煞有其事沈吟一聲:“原來我也是你的親啊,聽起來還不錯。”

“我再說一遍,收手。”

“不可能。”

二人靜默對峙片刻。

陌歸塵轉手掏出邪神之心,警告道:“我讓你把陣法停下。”

邪神之心重現,雪影絲毫不見驚愕,不鹹不淡掃過一眼,悠悠挽起意料之中的笑:“事到如今,你還覺得一顆破心就能完全克制我?”

他大大方方坦誠道:“我確實想除掉你那位好師尊。

“但為師還不至於蠢笨至此,你真愛他也好假愛他也罷,一旦他死得一幹二凈,必將成為橫亙在你心底無法磨滅的刺,我們可就徹底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了。

“我豈會放任自己的情敵,成為我愛侶的白月光。

“邪神之心可不是用來克制我的,那是給你那位好師尊保命的,這心,是你那位好師尊的第二條命,心在,說明他亦在。”

“你說什麽……”

陌歸塵倏然扯上對方衣袖,“聞箋在哪?”

他不可置信追問:“聞箋在哪?他到底在哪?”

“為師不是早給你提示了嗎?”

陌歸塵手心一緊,猛地瞪大雙眼,想起林中偶遇二師姐與十三師兄那一幕,難怪這麽無巧不成書,敢情又是這人暗中搗鬼。

他滿目愕然怔住,好半晌方僵澀移動視線,目光停在對方心口處:“不!不可能!”

“哎呀,又被我們玉玉猜到了,沒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雪影指尖點在自己心口,“就是這裏,你還捅過幾匕首呢。”

他挽出個輕飄飄的笑,氣定神閑問:“邪若不能勝正,你說他為何到現在還被我壓制在體內,久久未能重新掌握身體主導權?嘖嘖嘖,他還不如你二師姐呢。”

陌歸塵幾乎是吼出來的:“不,一定是你在使詐!”

雪影坦坦蕩蕩攤手,光明磊落地承認道:“好吧,其實你也是幫兇,常規來說,神若受傷,可以靠沈睡療傷,我們若不雙修的話,你那位好師尊應該早就蘇醒了。”

白衣男子嘴角含上意味不明的笑:“想開點嘛,若非你一直在吸他修為,萬一他中途醒來,低頭一看,自己的徒弟正在和自己顛鸞倒鳳,那可真是比殺了他還難受喲。”

他故意惡劣一笑,調侃道:“我們玉玉喜歡中途換人這種刺激事?”

隨後頗為遺憾感慨:“可惜,大抵是滿足不了你。”

陌歸塵眼眶見紅,憤然低罵:“你卑鄙無恥!”

白衣男子斂起玩世不恭的風流神情,難得正色反問:“為師答應你爹爹照料你一二,我所做種種,無非是竭盡所能讓你活下去,便成了你口中的無恥?”

這段話叫人啞聲。

陌歸塵沈默,好半晌才道:“我沒否認你的初衷,只是你的方式是錯的!”

青年的嗓音染著半分顫抖,像個苦口婆心的哀求:“師尊,不要一錯再錯了。”

至此,白衣男子再無往日的散漫不著調,火光映來他冷峻的容顏,那人神情淡然,睥睨眾生,仿佛回歸淩駕三界的神,漠視萬物道:“我說過,三界眾生,與我無關,我只要你,好好活著。”

陌歸塵苦苦搖頭。

霎時,一陣刺眼白光從師尊心口沖出,那團雪白靈力光輝,愈漸凝聚,漸漸匯集成一個虛幻影子。虛影被煌煌焰光照得明明滅滅,最終化出個熟悉輪廓。

那道剪影,風似的穿過陌歸塵的軀體,又停下。

目睹這突如其來的轉變,陌歸塵瞬間意識到什麽,渾身力氣無端一卸,受驚般往後摔了摔。

直楞楞跌進一個臂彎。

雪影微訝一瞬,慢騰騰斜覷陌歸塵身後的影子,頗為幽怨責怪:“喲,居然沖破我的封禁提前蘇醒了?可惜呀,陣法已成,你現在出來也是於事無補,還平白嚇到我們的小徒弟,真該死啊。”

出來……

喧囂嘈雜中,陌歸塵垂下腦袋,方驚覺,緊繃的身體早已得到放松,比他的心還要快一步認出身後之人。

那瞬間的錯覺,仿佛將人拉回當年的落霞峰,師尊外出行醫施藥多時,他白日裏和師姐師兄還有阿梔鬼混,夜裏,孤零零坐在後院的葡萄藤秋千。

熱鬧過後的孤寂,更叫人落寞。

那會兒不知怎的,出神許久的他,從幅度越蕩越大的秋千上摔出來,險些摔得人仰馬翻之際,驀然落進個溫暖的臂彎。

是聞箋穩穩接住他,含笑打趣道:“你這是蕩秋千,還是把自己當彈弓打?”

幾歲的孩子頓時喜上眉梢,轉身環抱上師尊脖子:“是呀!彈弓成精啦!還要專門瞄準師尊打!”

……

陌歸塵攥緊扶在他臂膀的那抹雪白袖口,僵澀轉頭,又近鄉情怯地停一下,最終還是屏息迎上去,以確認對方到底是誰。

驀然對上雙眼眸。

那是,聞箋。

陌歸塵仍半夢半醒停在回憶與現實的交界處,他聽到遠方傳來細微的埋怨聲,是年幼的自己在與聞箋咕噥——

你怎麽才回來……我都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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