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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弒神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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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弒神陣嗎?

58.

蒼雲州,驚華山。

月上枝頭,青年大汗淋漓撥開簇葉影,腳步緩澀邁上最後一級臺階,來到座墳前。

陌歸塵知道,以自家師尊的變態程度,那人大抵更享受親自來逮他的樂趣,就像老貓,把獵物困在可掌控的範圍內,再盡情玩弄於股掌之間。

故而他花費大半修為煉制了三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傀儡,分別朝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跑,借此拖延時間。

而自己更是向北出逃大半天,方才使用那枚笛穗瞬移到完全相反的方向來到此地。

那枚笛穗到底是神物,哪怕自己恢覆幾成修為,使用起來也極其消耗精神力。

他也根本不敢碰儲物空間內的任何法寶,畢竟,他完全不敢賭會不會有哪一件被心思縝密的人駐進可追蹤的術法,從而暴露自己的位置。

月光清幽瀉下,凝望這墳片刻,陌歸塵緩緩坐下,伸出手來,環抱那方冰涼的碑,一言不發闔上眼。

耳畔蟲鳴四起、風聲簌簌、甚至還有些人聲狗吠,各種聲音紛紛擾擾的。

他卻只聽到師姐調侃的話:“你這小鬼頭,古靈精怪的。”

偶爾也有站在靈獸堆裏替他出頭,小姑娘雙手叉腰,頤指氣使道:“是誰,敢啄我弟弟屁屁,給我站出來!”

一眾大鵝跟看傻子似的看他們倆,撲騰翅膀“鵝鵝鵝”大笑幾聲,隨後一擁而上,圍著他們就是一頓亂啄,最後還是十三師兄趕來餵靈獸,方把兩人救出重圍。

少年滿眼焦急褪去後,一副老媽子模樣訓斥:“小的不省心,大的也跟著胡鬧!”

他和師姐明面上一副知錯模樣聽訓,待人轉身剎那,盯著十三師兄頭發插滿鵝毛,鞋子掉了一只,屁股布料還被啄爛一小塊,相視而笑:“哈哈哈。”

……

更深露重,陌歸塵迷迷蒙蒙快要睡過去,莫名感覺周遭襲來股靈息,暖融融的,也熟悉不已。

他條件反射喃了個稱呼,一轉身,環顧四周,月色朦朧,林中萬籟俱靜,什麽也沒有。

陌歸塵撐著手肘起身,剛要離開,卻見不遠處,風吹開雜草,露出一角石碑。

常年來此,他對這山頭熟悉不已,怎會無緣無故多出塊無字碑來?

狐疑探了探氣息,陌歸塵快步走過去,停在碑前。

這應該是生基,為活人消災祈福而立的。

他隔空取出裏面的那枚糖畫,糖畫上有三個手指印。

還有一個歪歪斜斜的名字

——聞青梔。

夜裏刮來陣霜風。

青年楞在原地,那滴久未落下的淚,終是滑下眼角。

*

玉虛靈泉仙山。

剛出關不久的重明神獸,看著面前的不速之客。

還未來得及說話,那紅衣青年已是利落跪下,鄭重其事向他叩首。

重明吃驚,對方到底也是神的孩子,這一跪拜,可是重禮,他扶起陌歸塵:“孩子快起來,遇到何事了?”

青年眸含殷切,真情流露:“晚輩懇請您,教教我覆活神的方法。”

重明一怔,到底也沒深究救誰,只面露棘手神色,眉宇凝重:“莫說你這點修為連覆生陣都摸不到,哪怕你真能駕馭,你也沒有陣引,更無祭陣之物。”

關於修為這點,陌歸塵倒沒糾結,此番出逃本就是為尋找覆活聞箋的方法。

他只意外這神陣之苛刻:“陣引是什麽?又需要何物祭陣?”

重明毫無保留道:“凡是神陣,皆需陣引,陣引即啟動陣法的引子,亦即是神器,當然,神的本命法器也可充當陣引。”

“我有這個。”陌歸塵想也不想就拿出了那枚笛穗。

“這。”重明震驚,“你果然是他的血脈,這枚笛穗不算神器,但是鑰匙,你父君的私庫應該藏有不少好東西,也許真有神器。”

言罷,重明擡頭追憶過往:“遙想當年,我和你父君路過片海域,說到海,你父君還真是個狠人,貓天性懼水,你父君打小便把自己往水裏泡,生生由畏水變成喜水,所以他一眼相中那片海域,想在那建個私庫,裏面應該藏有不少寶貝,看來,冥冥之中,是要留給你的。”

聽著對方的話,陌歸塵問出心中困惑:“一直只聽說我父君,我母上呢?”

“母上?”

重明輕笑,“孩子,你們九尾一族男女皆可孕子,你父君更不得了,只一人就能把你誕下,是父也是母。”

說到舊友,重明眼中盡是笑意,恨不能拉著對方的孩子促膝長談:“你父君那人狡猾得很,還曾假孕誆我們這些老友給送來一堆賀禮,結果十月後,球都沒給我們看一眼,跟只老狐貍似的。”

陌歸塵:“還能假孕?”

重明:“自然,說不定這法子也藏在你父君的私庫。”

他停頓一下,訕訕一笑:“題外話說多了,言歸正傳,至於祭陣之物,乃心骨,好孩子,倘若一個人沒有心骨,那是必死無疑的。

“這覆生陣,說到底,無非是一命換一命。”

重明於心不忍輕嘆:“且這覆生陣雖說是神陣,卻是上古邪法衍生而來,吾從未聽過有成功先例,你亦願意以身試險?”

“從未有成功先例?”

“是,從未。”

陌歸塵久未再語。

重明望著壓下眉眼的青年,那人肩膀低垂,也連腦袋也越埋越深,失魂落魄似在自責。

這悵然若失的模樣看得人一陣惻隱之心微動,醞釀了一下,本想安慰一下氣餒的小家夥。

下一瞬。

陌歸塵驀然擡起眸,目光灼灼,虔誠如信徒,朝他拋出一個毛骨悚然的問題。

“有弒神陣嗎?”

*

碧海。

時過境遷,曾經的無主之海,一半變成荒地,剩下的還被碧海閣占據,若想要去一趟重明口中的私庫,怕是得按規矩,闖一闖碧海閣秘境。

這碧海閣,陌歸塵倒是略有耳聞,是多年前崛起的神秘組織,據說對魂術頗有研究。

若非二師姐當年魂飛魄散,他怕也是會來此求一求。

而十年前,碧海閣換了一任閣主,新任閣主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神秘不已。

且自新閣主上任後,更是每年大開碧海秘境,不設條件,仙魔鬼怪,哪怕是凡人,凡能過通天棧道者,皆無任歡迎闖秘境。

所謂通天棧道,便就是陌歸塵眼前這條稍有失足便粉身碎骨的棧道。

陌歸塵闔眼,義無反顧踏上臺階,這棧道還伴隨各種幻境、暗器、法術攻擊。

又一次避開層出不窮的攻擊,青年腳尖剛落地,再遭機關暗算,腳下驟然踏空,掉下棧道。

陌歸塵袖口飛出抹紅綢,眼疾手快飛出,精準束住棧道的上的一根木錐。

另一只手吃力抓上木板,正猶豫如何翻身上去,忽然,一只強而有力的手,抓住來手臂,將他扯上來。

陌歸塵順著那手臂看去。

頓時呆楞許久。

*

人聲鼎沸的客棧。

小二熱情上菜:“二位,都是店裏的招牌菜,請慢用。”

陌歸塵餘光瞥去這些招牌菜,大多數菜式竟都非常合他口味,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

二人面對面而坐,靜默無言,誰也沒有先說話。

人的情感總是覆雜,不是靠單純的三言兩語能說清楚,就像此刻的陌歸塵,五味雜陳,百感交集,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小小伸出手指,偷偷摸摸似的,把記憶中師兄常愛吃的那道菜推到對方跟前。

終於,對方打破這詭異的氛圍,率先開口,嗓音淡淡的:“碧海閣秘境尚未正式開放,你現在過去,只是無用功。”

“師兄。”

陌歸塵小心翼翼喊了一聲,尊敬,卻也疏離,畢竟在浮華派那段時光,他都是直呼其名的。

對面人沒應聲,也沒動筷,一言不發離開,貌似是不太想接受他的示好。

離開客棧的少年招來手下。

手下大為不解:“閣主,我們真要提前開放秘境麽?”

少年:“嗯,暫時收一收裏面的攝魄術。”

少年剛邁開腳步,又驀然一頓,轉身交代句:“再添些避水珠。”

避水珠?

手下驚訝怔怔,這麽多年,來闖秘境者,形形色色什麽人都有,自然也聽說過不少畏水人怕溺水而私藏避水珠,可這分明是違規的,哪能想今日,閣主竟為裏頭那位小修士一再破例。

雖說不合規矩,卻還是聽命行事,一一照做。

*

師徒二人再相見時是三日後。

某處山頭,林中。

雪影穿過幢幢葉影,一身雪白衣袍還染有未散的霜氣,連袖角都沾滿露水潮氣。

他一眼便瞧見石塊上的貓。

小小一團躺在那。

乍看起來,還以為是哪個調皮的小孩在此堆的一個小雪人,日光照不進這一隅,便遲遲未融化。

哦,不是小雪人。

是只小雪貓。

雪影佯裝驚訝:“這是誰家走丟的貓主子,真可憐呀。”

石塊上的貓,動了動眼皮,掀開一點眼縫看過來,或者只是單純的掃視,態度冷淡,沒多作逗留,又重新闔上眼。

明明渾身是傷,卻全然沒有半分弱者該有的驚慌、害怕,倒是傲骨錚錚,像個淩駕眾生的王者,蔑視萬物。

感受到徒弟的鄙夷,雪影也不惱,像個初來乍到的游者,氣定神閑環顧四周。

他笑著感慨:“這片山頭風水倒宜人,石頭也能長貓。”

隨後來到石塊旁,垂頭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小白貓,擡手捏出個訣,白貓霎時變回人形,只是仍舊有些氣若游絲。

雪影無聲端詳陌歸塵。

小徒弟修為全無,氣息孱弱趴在地,眼尾盡是倦怠,往日雍容華貴的人,此刻衣衫破碎,腕骨蒼白,沾上交錯的汙泥,還混雜點血跡,蜿蜒凝成片汙穢。

銀絲淩亂半濕,松松散散貼著肩脖頸背。

萎靡而脆弱。

仿佛碰一碰便要碎掉。

不知情者還以為這是剛遭受一番慘無人道的欺淩。

雪影單膝蹲下,手肘撐著膝蓋,邊替對方調理內息,邊打量道:“每次都搞得這麽可憐。”

他雙指捏起陌歸塵下巴:“為師從前怎麽沒發現,我們玉玉還是個隱藏的受虐狂?”

看著臟兮兮的徒弟,雪影撚指挑進對方領口,明明可以簡單捏個訣,卻偏偏要折磨人似的一點一點解開衣襟上的結子,感受著底下人壓抑不住的戰栗,他似覺好笑:“害怕了?

“那為什麽要逃?”

換好衣服後,他又去脫徒弟的鞋子,鞋襪除去,看著對方腳骨上連片的淤青擦傷,青紅交紫,又血淋淋的可怖。

那份陰鷙神情莫名湧上絲扭曲的,仿佛被事實取悅到的愉悅:“你看,離了為師,你連路都走不順暢。

“這樣,也要離開為師麽?

“還是說,玉玉所做種種,不過是為挑釁為師,目的是想要師尊好好教訓你一頓?

“我說你那位好師尊把你摁在懷裏打,你還非他不可,敢情是為師疏忽,大抵,我們玉玉就喜歡那檔子事。”他摟起陌歸塵,起手,就往對方腰下輕摑一掌,故意惡劣地問,“喜歡這種調調?”

他收起一貫的縱容,面容略帶冷漠,目睹在他懷裏劇烈反抗幾下的徒弟。

就這麽面無表情看著小徒弟像案板上的魚,垂死掙紮,無處可遁,最後鬧騰累了,只能無力倒了倒。

他悉心撫平陌歸塵皺褶的衣襟:“自己走,還是為師抱你?”

後低頭:“瞧為師這記性,忘了給我們玉玉帶新鞋襪了,殿下金尊玉貴的,這破地兒這般凹凸不平,走起來又顛又硌腳的,光腳走多遭罪。”

陌歸塵骨架偏小,身形清薄,但放在常人堆裏也是高挑出眾的,只是落在自家師尊懷抱裏,體型差便出來了,能被完全包裹住,這樣的擁抱,總能極大滿足對方的病態占有欲。

雪影嫻熟托著陌歸塵大腿,輕車熟路進去,紅袍衣擺翩然落下,堪堪遮住所有光景。

似覺不夠,他又特地給徒弟裹蓋層雪融披風,便是把人遮擋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這幕,任誰遠遠看去,只覺得那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抱人動作。

像極哄愛人睡覺的稱職好道侶。

只有當事人清楚,陌歸塵虛虛搭在他肩膀的手,因某些隱晦秘事而緊繃、發抖。

他眉眼極盡輕柔,低垂頭顱,淺吻徒弟發頂,雙腿卻專挑高低不平的路走。

托著對方的臂還故意往上掂了掂。

下山的那段路,陌歸塵死咬嘴唇,由頭到尾,楞是沒與自家師尊吭過半點兒聲響。

師尊卻伏在在他耳邊,低低笑著,嗓音淺淡,似連日的黴雨天,含著股陰暗、冷泠,又黏稠的潮意。

“還有好長一段路呢。”

*

師徒二人從山路拐出,便遠遠瞧見些人似乎要登山祈福。

正好到岔口,雪影本想避開人群的,哪知一名淳樸大娘竟熟絡不已跑過來。

大娘遠遠便瞧見一位公子抱著人下山,被抱的之人整個身子都被披風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小半截負傷的腳踝。

她甚是自來熟關心道:“喲!這位小公子怎麽受傷了?摔著了?老身這有些草藥也不知管不管用。”

雪影淡笑頷首:“小徒頑劣,亂跑摔傷。”

大娘感慨:“啊,是師徒呢,感情真好。”

雪影抱著陌歸塵掂了掂,感受著抓在他衣襟的手猛然顫抖了一下,而後把腦袋往另一邊深深埋下去,大抵是怕發出羞恥嗓音,悶頭在他胸膛狠咬。

他沒有知覺似的,端出一副慈師作派,手心溫撫徒弟腦袋,有一下沒一下順毛:“是呀,這麽大個人,還撒嬌要師父抱,不抱都不願走,現在倒是知道害臊。”

大娘笑看這師慈徒愛的一幕:“碰上這般溫柔的好師父,換誰不黏人呀。”

雪影像個慈愛長者,抹抹陌歸塵眉骨細汗,又扯了扯披風帽沿,完全擋住徒弟薄紅的半邊臉,一味遷就縱容:“其實怪我,打小給他嬌生慣養的,縱得人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大娘看著對面男子的小動作,樂呵呵一笑,也後知後覺到對方溢於言表的逐客語氣。

她自覺多餘,話中盡是體面,好心指指山下某方向:“那處有醫館,二位還是莫耽擱了,我看小公子傷勢不輕吶,該是疼極了才不說話的。”

*

僻靜無人的小道。

雪影雙手抱住陌歸塵,欣賞景致似的,正慢悠悠走著。

“師尊。”

埋首伏在他肩頭的徒弟忽然出聲,嗓音輕緩低啞,還夾雜著點溫軟,任誰都聽得方寸大亂,心間一頓軟化。

雪影腳步微頓,只道是對方劫後餘生流露出來的一點脆弱,和幼時一樣,白日裏一副混世魔王的模樣,午夜噩夢驚醒時,又會揉著眼眸,抽著紅紅的鼻子,跑來找師父撒嬌。

他也似良心發現那般,把徒弟抱到一旁石塊,半屈膝蹲在對方面前,微仰頭,指尖拭過陌歸塵眼尾未退的緋紅:“怎麽了?”

那瞬,陌歸塵恍惚了一下。

曾幾何時,這樣溫馨的畫面上演過無數次,原來平庸如他,有一天也會陷進莊周夢蝶的桎梏中。

只頃刻卻惡寒抽身。

好半晌,陌歸塵都沒吭聲。

雪影耐著性子,邊等待後話,邊低垂腦袋替徒弟穿鞋,剛套完一只腳,對方突然伏下身,埋首他肩窩,狠狠咬破頸脖:“我這十年,算什麽?”

他倒是差點忘了,貓很記仇,便由得徒弟把積攢的怒氣撒出來,朝他狠狠洩憤。

血水滲透唇齒,在自家師尊看不到的角度,陌歸塵眼底潮紅盡退,清明目視前方,嘴角泛起詭異的笑,如在刀尖舔蜜,一點一點汲取對方的血。

他宛若一顆被哺育在陰暗潮濕中的種子,正悄然無聲地開出剛烈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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