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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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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54.

陌歸塵不知自己是何時睡過去,也不知自己醒來時是什麽時分,只知自己身上很是清爽,衣裳也被換了身新的,整整齊齊。

與風月話本裏那些一夜過後,骨頭縫冒酸水,或是什麽被車軲轆子碾壓過似的諸如此類的狀況全然不同。

自己整個身子輕盈不少。

更像是靈異志怪話本裏那些專門吸人陽氣的妖精一般,得了不少滋潤。

“醒了?”

有人問。

陌歸塵輕嗯聲,慢騰騰撐起身子,指端觸碰到榻邊人手指那刻,竟條件反射地縮回來了。

師尊許是被他這奇怪反應逗到,輕笑問:“怎麽了?”

他揉揉滾燙的眉心:“沒、沒什麽。”只是這幾十年,他還是在那樣的夜,才如此真實感受到師尊指尖的溫度。

而且,那麽的靈活,奇怪的畫面再度閃過,歷歷在目,叫人頸脖止不住地燒起來。

……

平日裏又倔又冷的人,此刻,如被撫軟盔甲的刺猬,柔軟、發燙,露出綿白的肚皮,任人魚肉。

龍鳳紅燭昏羅帳。

幽幽火光圈住一隅,在床鋪上化出一片淡淡暖意。

素白修長的指抵在橘光下。

五指一點一點蜷縮、收攏,直繃出淡淡的青筋,最後深深揪住衾被,發顫發抖。

那人半逼半誘,哄著他喊了許多稱呼,到底還想聽什麽呢?陌歸塵把所能想的都想了一遍。

某些荒誕的畫面,如水流般,連綿不絕湧出。

他忽然想到那個攝政王強取豪奪新帝的話本:

【“太子殿下剛登基,就急不可耐清君側?可真是個小沒良心。”

【那夜的龍榻,幔帳浮蕩,流蘇搖顫,紅燭高燃,旖旎淫|糜的氣息逐漸彌漫整個室內。

【太子殿下失焦的眸,浸滿迷蒙的水跡,殘破的嗓音終在一聲“梓童哥哥”,得了短暫的停歇。】

陌歸塵神智昏沈,幾乎是脫口而出同一個稱呼,也迎來另一番突破他認知的回禮。

他實在無以想象,那樣溫柔恬淡的高嶺之花,頂著張端方雅淡的臉,行這般隱秘又刺激,還羞人的事。

他下意識攏腿:“等、等一下。”

“我們這樣,很奇怪。”陌歸塵緊繃著手肘撐在床鋪,另一只掌搭上自家師尊肩頭,便要借力往後縮。

那人淺淺笑了笑。

話音溫溫沈沈的,落在昏幽的夜,含糊而撓人。

而後,師尊手心握上他膝彎,往兩側挪開,音色恢覆些許平靜,卻含著點蠱惑:“不怪。

“會舒服的。”

那人大抵也在念著什麽,突然給自己變出對軟絨絨的鼠耳,抓住他的手就往上蹭,討他歡心似的,陌歸塵確有被哄到,懵懵懂懂去玩師尊的鼠耳。

楞神的功夫,舌|尖的溫度,猝不及防鉆|進來,什麽也瞧不見的人,感官極度敏銳,那一瞬帶來的快意,仿佛能被無限拉長,叫人渾身打出個激靈。

摔進被子裏。

……

幾乎同一瞬間,陌歸塵也倏然摔出回憶。

大抵是見他莫名應激一般打了個寒顫,師尊的指背碰來他脖子,探了探,問:“不舒服?”

師尊指尖的溫度,傳來肌膚,魔尊大人刷地騰起身子,腿下卻莫名一軟:“沒。”

師尊適時扶來,順勢帶著他,再一次運起昨夜教過的術訣:“可有記住心法要領?未及時消化的,多掐幾遍訣。”

自昨夜過後,陌歸塵明顯感覺體內的修為漲回些許,也難以預料,師尊留下的元陽竟會自動轉化成修為。

且比他自己吸納天地靈氣或者堆砌靈丹妙藥轉化的,要精煉純粹百倍。

猶如為他量身定制那般,完美契合進骨血。

陌歸塵:“你是爐鼎之軀?”

師尊沒直面回答,只道:“你若不介意,為師自然願意當你的爐鼎。”

陌歸塵聽懂了,不是。

他撇頭:“是我體制特殊?”

師尊淡笑松口:“是為師特殊。”

陌歸塵還依偎在自家師尊胸膛,雙手攥住對方腰側布料,昂起頭,神情難辨喜怒:“師尊是為幫我重塑修為,才主動獻身?”

修為全無,若是強行鍍修為必遭反噬,輕則經脈受損,重則爆體而亡。

而他的經脈已經受損過一次,若是再受損,怕是要徹底淪為無法修煉的廢人了。

而雙修,無疑是最有效亦是最溫和的恢覆修為的法子。

“所以,是麽?”

他又按捺不住問了一遍。

片刻的沈寂後,那人攬住他肩膀正正身子,慢條斯理挑起他發梢,在發尾落下個淺吻:“不動情的元陽,沒這般效果。”

“哦。”

陌歸塵悶悶不樂點頭,擡眸的瞬間,已恢覆往日那拒人千裏之外的漠然。

這才出房門,婢女也匆匆跑來迎他:“尊主,今日朝會,都在等您。”

*

九幽魔殿。

鎏金寶座上的銀發青年,一襲紅衣,面無表情,支頤而坐。

初始只是些瑣碎事,循例稟告,直至一名妖族族長頗為氣憤站出來:“仙門那群鼠輩,著實可恨!什麽臟水都往咱們頭上潑!”

而後其餘人也紛紛附和。

“合歡宗附近鬧鬼,也能賴到咱們魔界頭上!”

“就是!咱們魔界哪來的鬼!尊主,請允屬下領兵,踏平仙門,決計不能讓這群宵小踩到咱們頭上來!”

……

底下人愈漸群情激昂,你一言我一語爭得臉紅脖子粗。

陌歸塵聽了半天,冷淡道:“本尊自有分寸。”

至此,眾人方醒覺,自家尊主似乎心情不悅,便也十分有眼力見兒收口,生怕惹這位主兒不快,而人頭落地。

要知這位主兒當年哪怕是重傷,也能一人屠城,更是以一己之力制衡魔界八大家族,誰敢惹這位祖宗呀,除非嫌命長。

群臣散去。

殿下霎時便只剩下二人。

二竹弋正要離去。

忽然被喊住:“左護法。”

他回頭,只看到陌歸塵側顏陷進燭光,時明時滅,襯得人虛虛實實的。

“殿下有何吩咐?”

那人托腮撐頭,五官固然明艷秾麗,但不說話時,卻是冷淡疏離得緊,看起來很不近人情:“為什麽喊我殿下?”

二竹弋斂眸,微笑:“殿下還在意這等虛名?那我換個稱呼?”

陌歸塵撣撣衣擺起身:“問問而已,你慌什麽?”

二竹弋:“殿下這是打算出一趟魔界?”

陌歸塵神情漠然:“仙門的事,跟我魔界何幹?”

後道:“那老東西死了沒?”

二竹弋:“正在好轉,再養些時日,應該就痊愈了。”

“兇煞都毒不死,真命大。”

聽著這話,二竹弋垂眸低笑,意有所指:“華掌門哪是命大,他是運氣好,遇上貴人了。”

陌歸塵冷眼瞥人:“你話很多”便走了。

*

魔界,某處崖邊。

樹下,正立著塊無字碑。

陌歸塵擡手立在碑前,遮擋著日光,放下壺好酒,自顧自斟了兩杯酒,席地而坐。

悶頭飲完酒的人,撿起根樹枝,循著記憶,在灰黃土面塗塗畫畫,來來去去卻是同一個符號。

半晌後,陌歸塵笑了。

他丟掉樹枝,拍拍手起身,魔界後山景致秀麗,與浮華派一般無二,都是那樣的大好風光迷人眼。

一直都沒變。

一直都那麽美好。

*

離開崖邊,陌歸塵回到處理公務的側殿。

殿內。

案面正擺放著碗溫熱的羹湯,師尊也坐在鎏金椅上,應該是在等他。

陌歸塵詫異挑眉,卻也順其自然地往師尊身側坐下,拿過本奏本,翻開,指腹壓上去,盲摸著裏面的內容。

師尊指尖碰到他腰腹,溫溫涼涼的:“還難受麽?”

接觸的剎那,眼前清明一片,魔尊大人一目十行瀏覽完奏折,全然忘掉自己昨夜模樣,低著眸挺了挺腰身:“也就那樣。”

他沾著朱砂邊寫批語邊回:“再接再厲吧。”

片刻後,又自言自語嘀咕聲:“會懷麽?”

身後人低笑,拿出方帕子去抹他不小心弄出桌面的朱砂:“你想要?”

陌歸塵啞然,定住手,攥實拳頭緊了緊筆桿,惱嗔:“誰要跟你生孩子啊,癡心妄想。”

而後先發制人道:“閉嘴,吵死了。”

身後人拿過羹湯:“喝一點?”並且很自覺舀起一勺,送到他唇邊:“不燙的。”

陌歸塵低低嗯了聲,嗓音輕而飄忽,不細聽都不知這人有說話。

他順從張嘴。

眉眼上的冷意褪卻,整個模樣看起來乖巧極了,像被哄順毛的貓,哪怕食不知味,也是餵一口吃一口,細嚼慢咽,賞心悅目。

吃完,又處理起政務。

堆疊如山的本子逐漸見空。

陌歸塵批閱完最後一本折子,目視前方,總感覺師尊在看他,便丟下筆,問道:“師尊,你不會厭倦嗎?”

沒有指名道姓。

甚至算不得是個完整的句子,對於聽者來說,屬實是沒頭沒尾難理解。

那人卻聽得一分不差,並給予言簡意賅的答案:“常看常新。”

微妙,又莫名浪漫。

陌歸塵聽笑了。

他問:“這算情話嗎?”說話間,心無旁騖地去想聞箋的眼神。

沈溺在回憶中的人,一遍又一遍回想聞箋的眼神。

記憶中,聞箋的眼神是平淡,仿佛山間一泓潭水,又清又冷,不會為世間萬物含有絲毫波瀾。

那是一個“天地不仁 以萬物為芻狗”的眾生平等的眼神,像極一桿處於平衡狀態的秤,只是後來,這把秤逐漸偏移。

在聞箋的目光裏。

陌歸塵時常覺得自己如同個風餐露宿的旅人,大雨滂沱的夜,摔倒在門廟前,昏迷前一刻,看見仙人從石像化形,向他走來,親自扶起他。

他惴惴不安抓住那抹繡袍。

自此,他有了歸宿。

陌歸塵含笑退出回憶,從櫃子地下翻出張合婚庚帖,裏面只有二人的名字,其他一概未寫,因為他無從得知。

“師尊,你到底年方幾何?”

“不記得。”

“上回還說上千歲,果然老男人沒一句真話,一天天就會坑蒙拐騙。”

身後人摟著他,指尖點點腦門:“神的歲月漫長無邊,確實不記得,當初只是隨口說的。”

“那你怎麽不下意識說其他,偏偏是一千。”

“明知故問。”

陌歸塵:“我才不知道。”

師尊如他所願開口:“接過你的那刻起,才開始記得時間。”

“那……”他輕唔一下,“不是說無名無姓麽?那是為何取的‘聞箋’?”

“隨便取的。”

“不信,古籍說,九尾一族的神君姓‘聞’。”

“又明知故問。”

“沒。”

兩人靜默相擁片刻。

陌歸塵又問:“你為何沒名字?無親無故?”

師尊:“嗯,以天地為鋪蓋,朝飲晨露,夕餐落英。”

陌歸塵指尖勾住師尊的墨發,撩進指縫把玩,甕聲甕氣嘀咕:“流浪就流浪,說得那麽浪漫。”

“心疼了?”

“才沒有。”

“都過去了,不重要。”

陌歸塵點頭,示以認同,語氣輕描淡寫:“確實不重要。”

像是循例過問,給人種種象征性走走過場的錯覺。

窗外黑雲壓城,狂風驟起。

陌歸塵窸窸窣窣轉身,遲疑揚起頭,剛望到師尊那清雋的下頜,眼前忽而陷回片黑暗。

與此同時,電閃雷鳴。

轟隆一聲巨響,師尊的雙掌捂上他耳,溫軟的吻也猝不及防襲下來。

……

窗邊薄紗縹緲浮蕩,案面的折子零零散散撒了一地,覆蓋在陌歸塵眼眸的紅絲綢被淚跡浸濕,黏糊在眼皮,他挽著唇,不知自己在笑還是在哭。

他很想喊聞箋,不知為何,出口時,卻轉變成輕哼的“師尊”,悶悶啞啞的。

而後,便迎來更激烈的吻。

和窗外的狂風暴雨一般,叫人湮沒在混亂不堪中。

這場風雨,久久不能停歇,哪怕有絲絲縷縷的靈力鉆進體內,陌歸塵還是越來越倦乏,緩緩闔眼,靜靜睡在師尊懷裏。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對這具身體,確實有著無法抗拒的眷戀。

困意席卷而來的前一刻,陌歸塵又掙紮著動了動,他抓著自家師尊的袖口:“師尊,念會兒詩,像小時候那樣。”

師尊點點額頭:“這麽大個人,還要哄睡?”

陌歸塵啞著嗓音:“要,師尊給的,什麽都要。”

而後便聽那人念起陌生的詩詞,師尊的嗓音和從前無差。

像千年的月。

有種恒古不變的安穩。

能平覆他久不寧的思緒。

陌歸塵奇怪地想。

自己是沒有家,可卻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給予他來路的人,就是他的歸途。

這個人對他有恩。

是怎麽也還不完的恩情。

他雙手虛虛晾在對方的脖子,感覺到眼角被輕輕碰了一下,師尊無可奈何喟嘆:“怎麽哭得這麽可憐。”

那人攬住他腰身,調整了一下姿勢,動作極盡輕柔揉著他脊背:“這首詩不好聽?”

他沒說話。

師尊繼續替他拭淚,陌歸塵眼底蓄著的熱流,便更洶湧翻滾,怎麽也擦不完。

“弄疼你了?

“坐著不舒服?

“熏香不好聞?”

……

他記不清師尊問了多少,只知那人得不到任何回應,還是不厭其煩一遍遍排除,最後恍然大悟似的,撩起他沾了點朱砂的袖口一角。

“衣裳臟了對不對?

“真是愛幹凈,這就帶你去換好不好?別哭。”

“別哭”兩字落下,陌歸塵指尖才松動,壓住師尊肩頭,反駁:“我又瞧不見,我哪知。”

青年的聲音啞澀,微微昂起首,眼神失焦而渙散,蒙著層水霧,朦朧中盡是眷戀與柔軟,顯得特別含情脈脈。

師尊替他拭淚的指倏然頓住,陌歸塵抓上師尊的掌,埋低頭,含住那根指尖,嘗了嘗。

鹹澀,還帶點苦味。

而後,他聽到師尊笑了聲,揉揉他腦袋,他順勢靠向對方肩窩,梔子花的味道真好聞。

和他的淚水不同。

不苦。

清甜極了。

然後,陌歸塵發現自己的淚,更收不住了。

無計可施一般,青年五指抓上案面墨汁未幹的紙張,宣紙被攥得扭曲,而陌歸塵也在那份扭曲中,清醒地淪陷……

*

翌日早,天光朦朧。

陌歸塵獨自一人走出魔界,路過若水河畔,沒聽到熟悉的浪潮奔騰聲。

他剛要提步離開,卻被位不速之客攔住去路。

寒風蕭瑟,簌簌撲面。

對面人的話音也顯得縹緲失真:“為師不放心。”

陌歸塵:“不放心什麽?”

師尊緩慢走來,朝他彎下身,屈指點點他額門,嘴裏還含著淡淡的笑:“不放心我那口硬心軟的徒弟,要背著旁人,偷偷摸摸做好事,萬一又被欺負了怎麽辦?”

陌歸塵別開臉:“我去看熱鬧而已。”

師尊向他伸來手:“那能不能也帶上為師?”

熟悉的對話,霎時將人拉回舊時的記憶,當年,聞箋也是操著這樣的語氣,與他說類似的話。

[下次打架不妨帶上為師]

[為師給你撐場子]

……

天際雲層穿出絲光。

幾縷日光映落眸底,陌歸塵不適眨眨眼,擡手擋了擋光線,跟前卻恍惚出現兩道剪影,一大一小。

是幼時,聞箋帶他游歷的畫面,夕陽西下,落霞與孤鶩齊飛,師尊牽著他,穿過秋水長天。

他胡亂甩著桃木劍,笑嘻嘻炫耀:“聞箋,快看聞大俠給你表演一個,道生一,一生二,二二得四,降妖除魔令,起!”

話剛完,桃木劍嘭地一下砸到自己腦袋。

……

烏雲散開,日光完全暴露,那道稍小的剪影隨著光源移動、拉長,愈漸重合到陌歸塵腳底。

那瞬,恍惚有種遺憾被圓的錯覺。

陌歸塵沈溺在回憶裏。

良久以後,魔尊大人斂神,斜覷一眼身旁人,又迅速收回目光,紆尊降貴似的,把手搭上對方掌心,由著自家師尊攙扶。

幹巴巴吐出兩個音。

“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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