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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洗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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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洗頭發。

26.

聞箋靜靜立在原地。

只淡淡笑著,也不說話,就那麽悠悠望著陌歸塵。

似在任由徒弟把滿腔怒火往他身上發洩。

這場無聲對視中。

剛剛還張牙舞爪的炸毛小貓,越發忸怩,又不想輸掉氣勢,便是裝腔瞪人:“看什麽?”

兇殘極了。

恐嚇道:“眼珠子給你挖掉!”

聞箋也不惱,寬大的手掌搭上陌歸塵腦袋,順毛似的輕柔一下,問:“氣消了?”

陌歸塵一時間竟被聞箋堵得語塞,悻悻咬了咬牙,便是什麽也說不出口。

哄小孩子呢!

果然!

在聞箋眼裏,自己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孩,魔尊大人表示很苦惱,真想將自家師尊撲倒,讓人見識一下他七尺男兒的雄風!

越想,無名火越發騰起。

陌歸塵語氣強勢洶湧:“聞箋,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是——”孩子。

話到嘴邊,戛然而止。

算了。

說出來又能如何,單是一層師徒身份便框死了他們,何必多此一舉。

那人問:“不是什麽?”

“沒什麽。”

陌歸塵拂掉聞箋的手,嫌棄道,“凈手了麽,就亂摸。”

“走吧。”

落霞峰,師徒二人穿過漫山遍野的梔子靈樹。

望著這些未開花的靈樹,陌歸塵腳步越發放緩,其實不久前,他已知曉:

梔子花乃九尾族獨有的靈花,九尾一族滅絕後,世間最後一片擁有梔子花的凈土就此消失。

這些花,應該是聞箋千辛萬苦培育出的九尾族族花,奈何覆刻品終歸不圓滿,叫人遺憾。

大抵是開不出花來的。

陌歸塵有些出神,只懵懵怔怔跟著前方人離去。

“吱呀——”

推門聲起,也將人喚醒,他們竟來到湢室。

這是做什麽?

鴛鴦浴?

湢室很寬敞,聞箋停在處妝臺前,指尖點點椅背,示意道:“來。”

陌歸塵小小覷聞箋,沒多問,聽話坐下。

借著妝臺那面巨大的銅鏡,能瞧見聞箋正在浴池邊蹲下,打來盆水,而後又拿出那據傳能生烏發的神草。

……

半盞茶功夫後。

陌歸塵坐立不安,實在是這畫面太過詭異……

聞箋居然替他梳洗頭發。

鏡中人,左手輕托一段銀白發絲,右手執梳,沾上點水,由頂梳至發尾。

有條不紊,一下又一下。

目光虔誠專註。

陌歸塵從未見過這樣的聞箋,且這般奇怪的觸碰,更是給他帶來種前所未有的……

詭異的……舒爽。

還越梳越爽。

窗外適時飛來只靈鴿。

靈鴿停在聞箋面前,靈鴿撲棱著翅膀,待人打開身上的符咒,立馬開口說話。

那聲音卻熟悉得很。

是掌門華雲舟,正在告知聞箋,仙盟同會已定下圍剿魔界的日子,而他們明日便回宗門挑選參與伏魔大戰的弟子。

問他家師尊是否得空,在出戰前這段日子,指點與加緊參戰弟子們的訓練。

聞箋頷首:“嗯,知道了。”

靈鴿停頓一下,又說:“聞師弟,你新收的那位小徒弟也去吧。”

小徒弟?

這詞聽得陌歸塵直翻白眼。

翻眼的剎那,頓時與銅鏡中的聞箋對上視線。

那人發現他的小動作,難得沒呵斥他不守規矩,反而就這麽淡淡看他。

似在詢問他的意思。

陌歸塵沈默。

他去參加那勞什子伏魔大戰不是神經麽?

哪有自己伏自己的理兒!

見人沈默許久,聞箋會意斂眸,婉拒:“小陌近來身子虛弱,恐不能參戰。”

“虛?”

陌歸塵:“……”

這話,他可就不愛聽了。

堂堂七尺男兒,虛什麽虛!

尤其還當著心愛之人的面,多損魔尊大人雄風!

男人不狠!地位不穩!

陌歸塵一時昏頭搶話:“伏誅魔界,匡扶正道,弟子義不容辭。”

“好好好!如此雄心壯志!不愧是我浮華派弟子!”

遠在玄靈宗,年輕男子不解發問:“師尊,您為何非讓那姓陌的去?萬一讓他立功,屆時想要除掉他豈非更難?”

華雲舟冷笑:“仙魔大戰,難免意外隕落,又或者出征前夕,急功近利提升修為,一不小心走火入魔,都是常態,讓你大師姐來,為師有話交代她。”

……

而被討論的當事人,還一臉生無可戀地被自家師尊摁在湢室裏……梳頭。

不行。

再梳會死掉貓的!

陌歸塵趕忙搶走梳子:“您老人家真就跟嫁孩子似的,擱這梳上癮了是吧?”

聞箋動作停滯,頓了頓,笑問:“想嫁人了?”

陌歸塵:“……”

他丟下梳子:“老糊塗了?我可是男子,嫁什麽人!”

未等聞箋開口,陌歸塵又是話鋒一轉:“不過,若是他願意三書六禮,四聘五金,八擡大轎,十裏紅妝,明媒正娶,迎我進門,我倒是可以勉為其難嫁他。”

“那該是他之榮幸。”

銅鏡倒映著師徒二人的面容。

陌歸塵唇線微繃,直直註視鏡中人:“其實這人,你見過的。”

聞箋輕聲道:“是麽?”

陌歸塵答非所問:“是誰不重要。”

話題到此,默契終結。

*

二人離開湢室,回到小築。

聞箋放下碗羹湯:“趁熱。”

陌歸塵捧著湯:“你心口很燙,我查不出病因,你到底是怎麽了?”

那人掀起竹簾:“無甚大礙。”說罷,便是走出去。

再回來時,手中端著盤青提,素白的指尖還掛著幾滴清洗提子留下的晨露。

陌歸塵記得聞箋的手勁兒很大,抓果盤時更是襯得骨節滿是力量感,連那露出的半截手腕也是好看得緊。

莫名的……

他覺得這手差點裝飾。

於是腦海裏浮現出一幀幀怪異又邪惡的畫面。

若是給聞箋扣上銀鏈,鎖起來,這樣好看的手腕,使力掙紮得泛白,又繃出淡淡的青筋時,想來會更迷人吧。

似被那畫面刺激到。

心尖那株沈睡許久的血色薔薇忽而搖曳起枝葉,宛若十分讚同他的念頭。

“想什麽?”

桌面被人輕輕叩了一下。

陌歸塵駭然醒神,對上聞箋清冷無波的眸,那人淡聲催促道:“喝完,隨為師去法器閣。”

陌歸塵不情不願一口悶。

“去法器閣做什麽?”

二人前後走出小築。

聞箋道:“既然參戰,總歸要有趁手的武器,時間緊迫來不及鑄劍,你頂著旁的身份,自然也不好用你從前的本命劍,法器閣有柄劍,品相不比無雙差。”

聞箋說罷,摘下腰間佩劍:“物歸原主。”

陌歸塵沒接:“劍骨都廢了,還握得起無雙劍嗎?”

“試試吧。”

聽罷,青年斜覷自家師尊,小聲嘀咕:“試試,什麽都試試,你怎麽不試試給我親一下。”

“自言自語什麽?”

陌歸塵擡眸,盯著聞箋那張水色般的唇,猛地想起與小靈藕一起研究過的接吻畫面。

他記得話本中那位攝政王,便是將自家欲籌謀清君側的陛下囚於養心殿。

金尊玉貴的帝王,被精心打造的鎖鏈鐐扣桎梏在龍榻。

困在那方獨屬於他的牢籠。

深陷無人可救的欲.海。

攝政王單手掐住小皇帝下頷:“太子殿下,當初是您脫了衣裳來求我,臣這才捧您上帝位,便迫不及待要卸磨殺驢?如此恩將仇報,未免太過傷臣心。”

那夜。

新帝的一雙水色般的唇,被蹂.躪得瀲灩泛紅。

哭腫了眼,也哭啞了嗓子。

陌歸塵看著聞箋。

腦海裏又是那話本的香艷畫面,此刻的他,竟也迫切想讓這張寡淡素凈的臉,為他布滿七情六欲……

陌歸塵猛地晃晃腦子。

該死的。

話本害人不淺吶!

似發現他的異樣,聞箋問:“怎麽了?”

“沒。”

陌歸塵勉強穩住心性,悄悄吐出口濁氣,“劍倒不必挑選,弟子早有新的法器,勞煩師尊指點一二。”

“也好,隨你。”

見聞箋頷首應下,陌歸塵便邀著人去了小築後的竹林。

*

竹林。

他甩手,召出紅綾法器:“許久沒聽師尊彈琴,不來上一曲,未免單調。”

聞箋擡掌捏指,變出堆玉簡:“挑一曲吧。”

陌歸塵盲抓了塊玉簡,放到耳旁粗略一聽,便煞有其事輕唔聲:“還挺好聽的,就它吧,《折柳》。”

陌歸塵退到空地上,慣性摸出根紅綢,才有些恍然一怔,這瞬,仿佛回到曾經。

連他自己都忘了,當初的自己到底“自創”了多少套劍法,再套上求師尊指點的說辭,去那人跟前,故作淡定地舞了多少遍紅衣劍。

那時,他甚至不敢看一眼。

這次,便看一眼吧,畢竟是最後一次,下次再會,可真就是師徒操戈,哪還能有這般和諧光景。

只是好可惜。

這落霞峰的梔子花終是還未開。

琴音起,水袖一揮,紅綾四散,陌歸塵也慢悠悠起步。

林中,紅衣翩然。

那身段帶動紅綾,動作行雲流水,看似柔弱無骨,藏在其中的淩厲殺氣卻能於無形中給人以最致命一擊。

徒弟只舞了幾個動作,聞箋已看出,又是《上林賦》。

皆因從前有人紅衣舞劍,表面是在舞劍,實際又不單單是舞劍。

那時,他還是初次見人能將劍法與書法融匯得如此和諧美妙,又不著痕跡,若非看了三百七十次,他還真不知……

徒弟舞的是《上林賦》。

至於為何是《上林賦》,大抵是在借此諷諫他太過奢靡……?

一舞畢。

陌歸塵腳尖輕踢地面枯葉,霎那間,林間萬千竹葉紛飛,紅綾隱藏其中,以銳不可擋之勢直逼聞箋。

又在咫尺間化作繞指柔。

紅綾悠悠鉆出青葉,溫撫愛人般,軟綿綿滑落聞箋側臉,一寸一寸往下掉。

十足是個挑逗。

尤像外頭那些妖精撩撥聖僧的狐媚手段。

這莫名的一出,叫人微微蹙眉,聞箋雙指夾住紅綾,低訓自己這又不按套路出牌的任性徒弟:“你,給為師正經——”

紅影倏地來到跟前。

徒弟搶先一步打斷他的呵斥:“我怎麽了?”

言語間,眉眼夾雜著幾分柔軟無辜,慵懶趴下矮桌:“人有失手罷了。”

隨後自顧自斟酒。

又把玉杯放在鼻尖輕嗅。

聞箋松手,紅綾翩然跌落他大腿,本以為會就此消停,焉知那紅綾又水蛇似的,在他大腿游走了一下。

他這才開口:“你安分——”

徒弟卻再次搶先吐槽:“師尊,你可知前日你暈倒在我身那幕,被幾名路過的弟子碰見,他們竟然說我勾引師父。”

徒弟嘖嘖搖頭:“我真是笑了。”

聞箋:“為師去替你澄——”

陌歸塵:“不必。”

陌歸塵:“已經抹去記憶。”

陌歸塵單手托腮,捏著酒杯,緩緩朝聞箋遞過去。

待人欲接時,又故意抽回手,生生叫人接了個空。

聞箋:“……”

陌歸塵瞄起半邊眼皮,一口飲盡桃花釀,轉回先前的話題,意味不明的:“我的師父,如此坐懷不亂,誰能勾引得了?”

“你說是吧?”

青年指尖一松,玉杯掉到弦絲上,滾出幾個旋律,驚了樹上歇腳的鳥兒,也亂了正好穿林的風聲。

縱有萬般思緒,千回百轉後,也只化作幾句不鹹不淡的話:“欣賞完天才的隕落還不夠麽?這高嶺之花跌落神壇的戲碼,世人再愛,也不配看!”

聞箋沒回他這話。

而那壓在琴邊的玉杯,也終是摔落,啪一聲碎得四分五裂。

陌歸塵循聲低頭,有些可惜道:“抱歉,弄碎師尊杯子了。”

聞箋聲音平淡:“碎了也好,歲歲平安。”

歲歲平安?

青年聞言,若有所思挑眉,指背撣過裙擺落花,瀟灑轉身。

盯著徒弟遠去的紅影。

聞箋問:“去哪?”

陌歸塵甩了甩額側的銀發,抱著手,往身旁的竹子一倚,好整以暇瞟向聞箋,不答反問:“你管我去哪?”

竹林靜得只剩下些風聲。

這一對視,陌歸塵只覺自己渾身上下都被聞箋看了個遍。

那人望他的目光,像極以往出門歷練。

是個屬於送別之際的眼神。

最終,聞箋只伸出食指,輕點自己無一飾物的發頂,提醒著他:“簪子歪了。”

“哦。”

陌歸塵狀若無事收回眼神,扶了扶自己的桃木簪,轉身,繼續揚長而去。

漸行漸遠漸無聲息……

驀然。

身後人再次喊住他:“青梔。”

是個久違的稱呼。

聞箋的話音清泉擊石般,明明那樣的沈磁悅耳,卻叫陌歸塵品出兩分落寞。

彼此什麽也沒剖明,獨屬於師徒二人的默契,還是讓他感知到,其實他的師尊由始至終都明白,要走的人,終歸留不住。

下一瞬。

陌歸塵的猜想得到印證。

是聞箋在問:“還會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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