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貪得無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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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貪得無厭
蒼靈東君回歸, 四海陸陸續續有硝煙再起。
大多是五百年前，與她交手又被她封印的兇神惡煞陸續破印而出，是為覆仇, 亦為禍亂人間。
蒼靈東君歸位，再度鎮煞誅邪，一人一劍扭轉乾坤。
而她的法力與修為全然回歸, 再度成為世人眼中的上仙。
一切恰如經年。
但似乎又有所不同。
“東君東君！我是聽您傳說故事長大的！今日真的三生有幸, 在您除魔衛道休憩時能偶然遇見您！”
在四海荒涼之境, 祈清和跟一群整裝待發的修士圍坐在篝火邊, 笑著聆聽眾人聊天。
有劍修雙眼放光：“對對對，如今東君回歸，我們斬兇營名號又重振旗鼓了哈哈哈！”
另一修士興致勃勃：“東君我們誓死追隨您！絕不會給您拖後腿！您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我們, 大家都是您的追隨者！”
祈清和偏著頭想了想, 眼睛裏有明亮的神采：“嗯……我打架的時候你們跑遠一點。”
她聲音很溫和，這話一出, 有小修士愁眉苦臉道：“完了原來我們是拖後腿了。”
祈清和笑出聲, 搖搖頭道：“不是呀, 我擔心你們被我法術波及而受傷。”
另外一年輕修士聽了，好奇道：“您跟我想象中的，真的完全不一樣呢。”
祈清和不由得好奇, 眼眸一眨：“咦？那我在你們想象中是什麽樣呢？”
那修士猶豫幾番，坦誠道：“我聽老一輩的人講，東君天生是個孤傲冷情的性子, 令人望而生畏。”
祈清和有一瞬微怔。
只見那修士頗為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感嘆道：“可如今我才知道, 老一輩的人都騙我，原來您很親切。”
祈清和垂下眸光, 安靜了片刻，才淺淺而笑，“不，以前……是我不去看蒼生。”
她似乎陷入回憶，言語裏有傷感，隊伍裏有敏銳的修士察覺到了她微變的情緒，趕緊換了話題活躍氣氛。
“別提了，你們知道今年斬兇營發展的如火如荼嗎？我僥幸才通過層層考核，感覺像做夢！”
“是這樣嗚嗚，我前些時候還夢見自己有幸能與東君並肩作戰來著。”
有修士心直口快，大膽提問道：“東君您一般會夢見什麽呢？”
祈清和一楞，收了心緒輕輕搖頭：“我不做夢。”
她修無情道，哪怕如今搖搖欲墜，但該有的限制卻還在。
比如入道無情者，皆無夢可做。
此前本就是因夢神相伴於身邊，她才能有幸去別人夢裏窺見自己過往。
如今夢神離去，她自然……回到了不做夢的日子。
她心念微動，無法抑制的情緒讓她不自覺輕聲問道：“你們的夢……都很好嗎？”
修士們立刻七嘴八舌又聊起來。
“很好啊！比如打坐修煉時入定了，半夢半醒間最易受心魔侵擾，但很快就會消散！”
“而且醒來時，會覺得格外精神抖擻！渾身都是幹勁！”
“我昨日還夢到了去世多年的母親，能再見她一面，嗚嗚太好了。”
祈清和聽著聽著就笑了，笑容有幾分繾綣：“謝謝你們，能讓我再次聽到他的消息。”
修士們詫異不已，驚奇道：“東君在說誰？”
祈清和眸光一晃，像水紋輕漾：“在說一位守護世人的神呀。”
他是我見過，最溫柔的神了。
修士們實在好奇東君話語裏的那位“神”是誰，但東君卻不再多言，這個話題沒有深聊下去。
祈清和在短暫休憩後，很快用法術捕捉到了她等候多時的兇煞氣息，她起身望了一眼要去的地方，
斬兇營的修士們在她身後恭敬拜別：“東君！我們走了！您保重！”
蒼靈上仙的法術實在太過強悍，他們不添亂已是萬幸，能做的，也只是負責安置附近受難群眾，清理周邊一些殘留邪祟。
祈清和笑著點頭作別，看著一群修士熱熱鬧鬧整齊有序地穿過荒地，向人煙處前進。
她回身朝著相反方向，掌心木劍幻化，孤身一人重踏入征程。
她踩著地上沙石慢慢走著，在石礫碎土間，腳步聲簌簌作響。
不習慣，一個人的腳步聲，終究太不習慣了。
走了須臾，祈清和忽然停止了前行的步伐，站在原地一聲不吭，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站了不知多久，她眼睫眨了眨，像是鼓起勇氣似的，轉眸，看向身後。
空無一人。
沒有人跟著她，當然不會有人陪著她。
祈清和自嘲一笑，笑自己的幼稚和異想天開，她閉眼定了定心神，拎著劍，朝著遠方兇煞出沒的地方徑直飛去。
隨後，屬於蒼靈東君的無數術法在天地炸開，轟鳴作響。
而這，是蒼靈上仙回歸的第五年。
一切恰如經年。
只是這一次，身後再沒了跋山涉水，為她而來的人。
四海十洲風起雲湧，世家隕落後，陸陸續續有不少新生勢力逐漸興起。
而於此同時，有一則消息，在各方勢力間暗中流傳。
聽聞，這世間存在著一位能窺見人心，渡化心魔的妖。
有修士說，在與同伴們出門歷練時，在某日夜間，他偶然見到了一抹白衣天人般的影子，他驅逐了那裏的鬼物食夢魘獸，並隨手渡化了一位險些入魔的修士。
所有得此消息的勢力無不為之一振，或驚或喜。
窺見人心，渡化心魔，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修士們在修煉時！再不必心驚膽戰生怕入魔！這意味著，求道修仙或許可以進一步控制風險，甚至，連成為上仙也未必不是難事！
每個得知此消息的人，沒辦法不為此能力而心動。
太誘人了。
故而，誰也不願將這消息大張旗鼓廣而告之，而是不約而同各懷心思。
這只妖，成了不少修道者心照不宣的一個秘密。
得知此妖存在的人類，開始暗中尋找，追殺，試圖能夠捕獲這只妖。
可此妖太過神秘警惕，他的存在如幻泡影，看得見，追不得，抓不住。
他幾乎從不露面，哪怕現身大多時候也只在夜間，可剛要動手他就消失不見，一旦消失，就極難再尋了。
面對這一棘手困境，人類開始想辦法。
人類著手安排誘餌，設置陷阱主動誘騙他現身。
他們尋來不少幾近入魔的修士，像捕鳥那樣，設下陷阱，布下天羅地網等待著獵物上鉤。
可這只妖實在太過狡猾，他一次又一次從人類手中逃脫。
而在一次又一次失敗中，人類漸漸明白，不能在晚上抓他。
於是陷阱又逐漸安排在白天。
他出現的次數減少了，似乎是意識到了人類的目的與意圖，不露面，也不上當。
可人類開始真的戕害無辜修士，他們真的將一些修士逼至入魔，並任由這些修士入魔失控，屠殺凡人，並淒慘死去。
在這樣的壓力逼迫下，這只妖還是現身了。
但人類顯然有備而來，陷阱更精巧，捕獵的方式更隱蔽，他們伺機而動一次又一次試圖抓他。
所以這只妖開始負傷。
他不再像從前那樣游刃有餘，而是在一次次追捕中狼狽逃跑，好幾次都身負重傷皮開骨綻，差點沒命。
人類發現，這只妖在面對重重威脅時似乎毫無反抗之力。
他太弱了，用人類的話講，是個十足的廢物，弱到丟在隊伍裏，就是需要他人保護的累贅，只能拖人後腿。
終於，以入魔修士為誘餌也失效時，人類再度加碼，開始用鬼物夢魘獸制造一場又一場無聲無息災禍。
這樣的災禍下，他必現身。
而在一次又一次的圍獵中，人類發現，僅僅是他的血，就有千般用途，可致幻，可入夢，亦可定人心神。
這樣一只不傷人，又於人有利的妖，他們怎麽才發現！絕不能放過他！
於是人類對他的追捕愈發狂熱。
瘋狂，卻又隱蔽。
畢竟誰都想將他的能力占為己有，誰都想獨吞他。
這樣窮追不舍的暗中捕殺，持續了五年有餘。
在第六年春末，祈清和照例在鎮壓一處上古兇獸後，發現此地毗鄰山海荒澤，她思忖片刻，算了算時令，抱著碰運氣的心態順路踏雲乘風前往山海荒澤，當真見到了仍留於此地的重芒。
她與重芒再次相遇。
“師兄好久不見。”祈清和看見坐在樹間奏樂吹笛，身著黃白羽衣的仙君，眼神裏有欣喜，“最近還好嗎？春天都快結束了，你不回去嗎？”
天光雲影滲過樹梢，重芒坐在蓬松暖人的春末陽光裏，一曲盡，萬物生。
他擡眸，笑意深深。
“我聽說你在這附近誅邪除煞，猜測你或許會來，所以在此地多呆了幾日，想著說不定，能等到你。”
祈清和眼睛微微睜大了：“你怎麽知道我在這附近呢。”
“春天告訴我的。”重芒笑了笑，他擡手，指尖有風縈繞。
祈清和感知到耳畔有輕柔的風清清朗朗穿過，微涼，轉瞬消逝。
“春天還告知了我一個消息。”重芒躍下樹間，穿過花叢走到祈清和面前，“我想，必須得告知於你。”
“是有關夢神的。”
重芒念出了那個許久未聽見的稱呼，祈清和怔了片刻，竭力保持情緒鎮定，讓聲音聽不出什麽破綻。
“師兄不是不喜歡他？”
原來這麽久沒見他，一提起來，還是很想他。
久到有千百個問題想問一問，可是，又不想當著師兄的面失態。
重芒蹙了蹙眉，失笑道：“倒也不是什麽深仇大恨……不對，他拐跑你，確實是深仇大恨。”
祈清和眨了眨眼睛，認真專註地聆聽著下文，似乎不想錯過半個字。
“他當年瞞了我們，也瞞了你那樣多的事。”重芒頗為無奈地看著祈清和藏無可藏的情緒，嘆氣道，“而你還那麽心心念念地維護他。”
“沒辦法不氣。”
重芒閉目輕笑了一聲。
聽到這兒，祈清和有些茫然地啊了一聲，終於想起來，當年她完全失憶，比起師門，到底更信任應知離多一些。
這種胳膊肘往外拐的態度，怪不得師門上下會對應知離滿腔怨念。
祈清和楞了楞，自然而然接話道：“所以你們才如此反感他跟著我？”
重芒面色有幾分古怪：“不是。”
頓了頓，他又糾正了方才措辭：“或許你師姐是這個原因。”
祈清和皺了皺眉，有幾分不解，就聽得重芒再度開口了。
“我雖然氣他，但到底沒想唱一出棒打鴛鴦的戲，不願讓他陪著你，是與他自身有關。”
他沈吟片刻，提及了最開始的話題與目的。
“這與我今日想告知你的事也有關系。”
“春風千裏迢迢前來告知，它見到了被人追殺的應知離，我想，人類或許已經發現了他的存在。”
祈清和心裏一驚，沒辦再保持鎮定，急聲追問道：“哪裏？什麽時候？他受傷了？如今情況如何？”
“人類為何會追殺他？”
祈清和有些懵，她知道他不是為非作歹的傷人兇獸，為何會被人所針對？
腦海裏有幾分混亂，她忽然很想得知他如今現在何處。
“你不知道原因？”看見她如此態度，重芒也懵了。
祈清和更不理解，震驚道：“我難道應該知道原因嗎？”
看見祈清和目光裏無法掩飾的困惑與慌張，重芒沈默片刻，而後，終於極為不可置信地認知到一件事。
他與師妹間，存在信息差。
而這個信息，祈清和從始至終就不知道。
“蒼靈。”重芒心中大駭，深深呼出一口氣，一字一句道，“在一切塵埃落定後，我建議你好好審問他，還有沒有瞞著你的事。”
“簡而言之，他與我，極為相似，但卻並非同類。”
日光昏沈，慘白滾燙地照著一片荒石亂礁，死寂無聲，晦暗的天邊似有暴雨將至。
一道雪白的身影在石間穿梭飛渡，他身上淌著血，止不住，落了一路。
而他的四面八方，成百上千的黑色人影像包圍圈一樣逐漸圍攏，組織統一訓練有素，皆手持刀劍□□，無數襲擊紛紜接踵。
應知離目光不變，側身借著不斷的斷崖亂石，盡全力一一避開所有襲擊。
更多襲擊追上，他聞聲便轉了方向，朝著另一處地勢趕去，試圖逃離此地。
——“我與他雖皆是應天而生，但到底有所差別，我為神獸，司天地法則。”
然而，包圍應知離的人圈依舊在不斷縮小。
他們似乎在有目的去驅逐他，逼迫他。
——“而他，是兇、神、瑞三者中，最為罕見稀少，也是最神秘莫測的瑞獸。”
數道刀光劍影擦著他飛馳而過，在他身上再度劃出不少傷口。
他一滯，腳步慢了，緊接著，更多殺招毫不留情地襲來。
——“夢神，他為上古祥瑞。”
應知離額間淌汗，他忍著疼，發現真的逃無可逃後，再次試圖周旋，爭取逃生時間。
終於，他尋得了一個機會，可以讓他施展逃離法術。
然而下一瞬，他身下有萬丈黑色陣法亮起，一眼望去無邊無際，如網如籠。
——“或許你不太理解‘祥瑞’二字的真正含義，最直觀的例子，天女燕。”
萬丈黑光自應知離足下升起，上千上萬的符文懸空而飛，不斷旋轉環繞，愈來愈亮，帶著惡意與壓迫。
他震驚地發覺，自己法力全失。
——“祥瑞的職責是賜福予吉，故世人常會與神獸混淆。”
應知離困於玄黑陣法中央，下一瞬，他仰頭，看見四面山崖間有密密麻麻人影顯現，一圈又一圈背光而立，居高臨下俯視他，映出一道又一道森然詭譎的影子。
他成了人類的甕中之鱉。
——“但祥瑞，生來就無傷害之能。”
環山而立的修士紛紛滿弓搭箭，無數支含著靈力的羽箭徑直飛出，正正刺向他。
應知離勉強避開大半，但依舊受了不輕的傷。
——“這種特性與生俱來，譬如人類生來沒法於空飛翔，也沒法於水下呼吸。”
應知離喘著氣，身上有更多鮮血淋漓，似乎已經精疲力竭。
只見一位清貴公子從人群中緩緩踱步而出，神情悠然含笑。
蘇宴。
——“同樣，祥瑞生來就無法傷害六道生靈，並非是不忍或不願，而是做不到，所以理論上，就連路邊的稚子小兒都可以輕易要了他的命。”
蘇宴輕笑一聲，罵了句周圍人廢物後，一揮手，無數人再次拉弓張箭，而另一部分人則躍下山壁圍成一圈，手持寒光武器，陰森逼人地朝著應知離走去。
蘇宴掌心一翻，巨弓幻化，他再次瞄準了應知離所在位置，微笑等待。
——“這屬於自然規律的一部分，無法改變。”
隨著數百人的圍剿，應知離徹底逃無可逃，他身上的血越來越多，力氣也慢慢耗盡。
蘇宴似乎終於等到了時機，手一松，長箭淩空而出。
——“因為他只為庇佑和守護而存在。”
隨著咻的一聲，含著十足十殺意的長箭穿空而去，徑直刺穿應知離肩膀，血跡飛濺。
轟隆一聲，沙土飛揚，他被長箭死死釘在滾燙的地上，動彈不得。
周圍，黑色的符文惡意翻飛。
——“故而祥瑞幾乎從不現世，尤其是應知離，他身負的能力過於獨特，最易被覬覦。”
蘇宴開懷大笑起來，又是幾箭狠狠射出，貫穿應知離的另一邊肩膀。
再是手臂，掌心，腳踝。
每一箭，都將他釘死在陣法裏。
——“我此前不願讓他跟著你，正因為他並不適合生活於人間，他合該回到夢境，永生不被人所知才最安全，一旦入世，於你於他，只有無窮無盡的麻煩。”
蘇宴扔了弓躍下山壁，慢悠悠走著，似乎頗為欣賞。
他在欣賞自己的捕獵成果。
應知離冷汗涔涔，滿身傷，呼吸裏含血，意識不斷昏昏沈沈，視線模糊了，一陣又一陣地發黑。
——“世間惡意永遠貪得無厭，沒放過天女燕，沒放過驪龍，也沒放過我。”
蘇宴幻化出幾柄寒光凜冽的小刀，端詳片刻，然後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再次釘穿。
小刀上施了針對妖獸的法術，釘進去，是剜心刮骨，喊都喊不出的滔天疼痛。
——“所以，人類又怎麽可能會放過他？”
接二連三的小刀釘穿過去，白衫被鮮血染透成紅衣，他的經脈，骨骼，皆被一一打斷。
甚至有人聽見骨縫不斷開裂的聲音，呼嘯劃過去，瞬間起栗。
“少……少主。”有人實在畏懼這種血腥，試探著開口，“萬一他脫離法陣禁錮，對我們下狠手覆仇怎麽辦啊。”
又是一柄小刀釘下去。
應知離倒在地上，徹底沒了逃跑能力，似乎連意識也不清醒。
誰也不敢細想他到底有多疼。
“怕什麽。”蘇宴神情輕松，將手中最後一柄小刀刺進去了，站起身拍拍手，理所當然道，“他可是只存在於傳說裏的上古祥瑞啊。”
他笑得貪得無厭。
“祥瑞絕不傷人，不然，何以被稱為祥瑞？”
“他從來，都是守護世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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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靈東君回歸, 四海陸陸續續有硝煙再起。
大多是五百年前，與她交手又被她封印的兇神惡煞陸續破印而出，是為覆仇, 亦為禍亂人間。
蒼靈東君歸位，再度鎮煞誅邪，一人一劍扭轉乾坤。
而她的法力與修為全然回歸, 再度成為世人眼中的上仙。
一切恰如經年。
但似乎又有所不同。
“東君東君！我是聽您傳說故事長大的！今日真的三生有幸, 在您除魔衛道休憩時能偶然遇見您！”
在四海荒涼之境, 祈清和跟一群整裝待發的修士圍坐在篝火邊, 笑著聆聽眾人聊天。
有劍修雙眼放光：“對對對，如今東君回歸，我們斬兇營名號又重振旗鼓了哈哈哈！”
另一修士興致勃勃：“東君我們誓死追隨您！絕不會給您拖後腿！您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我們, 大家都是您的追隨者！”
祈清和偏著頭想了想, 眼睛裏有明亮的神采：“嗯……我打架的時候你們跑遠一點。”
她聲音很溫和，這話一出, 有小修士愁眉苦臉道：“完了原來我們是拖後腿了。”
祈清和笑出聲, 搖搖頭道：“不是呀, 我擔心你們被我法術波及而受傷。”
另外一年輕修士聽了，好奇道：“您跟我想象中的，真的完全不一樣呢。”
祈清和不由得好奇, 眼眸一眨：“咦？那我在你們想象中是什麽樣呢？”
那修士猶豫幾番，坦誠道：“我聽老一輩的人講，東君天生是個孤傲冷情的性子, 令人望而生畏。”
祈清和有一瞬微怔。
只見那修士頗為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感嘆道：“可如今我才知道, 老一輩的人都騙我，原來您很親切。”
祈清和垂下眸光, 安靜了片刻，才淺淺而笑，“不，以前……是我不去看蒼生。”
她似乎陷入回憶，言語裏有傷感，隊伍裏有敏銳的修士察覺到了她微變的情緒，趕緊換了話題活躍氣氛。
“別提了，你們知道今年斬兇營發展的如火如荼嗎？我僥幸才通過層層考核，感覺像做夢！”
“是這樣嗚嗚，我前些時候還夢見自己有幸能與東君並肩作戰來著。”
有修士心直口快，大膽提問道：“東君您一般會夢見什麽呢？”
祈清和一楞，收了心緒輕輕搖頭：“我不做夢。”
她修無情道，哪怕如今搖搖欲墜，但該有的限制卻還在。
比如入道無情者，皆無夢可做。
此前本就是因夢神相伴於身邊，她才能有幸去別人夢裏窺見自己過往。
如今夢神離去，她自然……回到了不做夢的日子。
她心念微動，無法抑制的情緒讓她不自覺輕聲問道：“你們的夢……都很好嗎？”
修士們立刻七嘴八舌又聊起來。
“很好啊！比如打坐修煉時入定了，半夢半醒間最易受心魔侵擾，但很快就會消散！”
“而且醒來時，會覺得格外精神抖擻！渾身都是幹勁！”
“我昨日還夢到了去世多年的母親，能再見她一面，嗚嗚太好了。”
祈清和聽著聽著就笑了，笑容有幾分繾綣：“謝謝你們，能讓我再次聽到他的消息。”
修士們詫異不已，驚奇道：“東君在說誰？”
祈清和眸光一晃，像水紋輕漾：“在說一位守護世人的神呀。”
他是我見過，最溫柔的神了。
修士們實在好奇東君話語裏的那位“神”是誰，但東君卻不再多言，這個話題沒有深聊下去。
祈清和在短暫休憩後，很快用法術捕捉到了她等候多時的兇煞氣息，她起身望了一眼要去的地方，
斬兇營的修士們在她身後恭敬拜別：“東君！我們走了！您保重！”
蒼靈上仙的法術實在太過強悍，他們不添亂已是萬幸，能做的，也只是負責安置附近受難群眾，清理周邊一些殘留邪祟。
祈清和笑著點頭作別，看著一群修士熱熱鬧鬧整齊有序地穿過荒地，向人煙處前進。
她回身朝著相反方向，掌心木劍幻化，孤身一人重踏入征程。
她踩著地上沙石慢慢走著，在石礫碎土間，腳步聲簌簌作響。
不習慣，一個人的腳步聲，終究太不習慣了。
走了須臾，祈清和忽然停止了前行的步伐，站在原地一聲不吭，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站了不知多久，她眼睫眨了眨，像是鼓起勇氣似的，轉眸，看向身後。
空無一人。
沒有人跟著她，當然不會有人陪著她。
祈清和自嘲一笑，笑自己的幼稚和異想天開，她閉眼定了定心神，拎著劍，朝著遠方兇煞出沒的地方徑直飛去。
隨後，屬於蒼靈東君的無數術法在天地炸開，轟鳴作響。
而這，是蒼靈上仙回歸的第五年。
一切恰如經年。
只是這一次，身後再沒了跋山涉水，為她而來的人。
四海十洲風起雲湧，世家隕落後，陸陸續續有不少新生勢力逐漸興起。
而於此同時，有一則消息，在各方勢力間暗中流傳。
聽聞，這世間存在著一位能窺見人心，渡化心魔的妖。
有修士說，在與同伴們出門歷練時，在某日夜間，他偶然見到了一抹白衣天人般的影子，他驅逐了那裏的鬼物食夢魘獸，並隨手渡化了一位險些入魔的修士。
所有得此消息的勢力無不為之一振，或驚或喜。
窺見人心，渡化心魔，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修士們在修煉時！再不必心驚膽戰生怕入魔！這意味著，求道修仙或許可以進一步控制風險，甚至，連成為上仙也未必不是難事！
每個得知此消息的人，沒辦法不為此能力而心動。
太誘人了。
故而，誰也不願將這消息大張旗鼓廣而告之，而是不約而同各懷心思。
這只妖，成了不少修道者心照不宣的一個秘密。
得知此妖存在的人類，開始暗中尋找，追殺，試圖能夠捕獲這只妖。
可此妖太過神秘警惕，他的存在如幻泡影，看得見，追不得，抓不住。
他幾乎從不露面，哪怕現身大多時候也只在夜間，可剛要動手他就消失不見，一旦消失，就極難再尋了。
面對這一棘手困境，人類開始想辦法。
人類著手安排誘餌，設置陷阱主動誘騙他現身。
他們尋來不少幾近入魔的修士，像捕鳥那樣，設下陷阱，布下天羅地網等待著獵物上鉤。
可這只妖實在太過狡猾，他一次又一次從人類手中逃脫。
而在一次又一次失敗中，人類漸漸明白，不能在晚上抓他。
於是陷阱又逐漸安排在白天。
他出現的次數減少了，似乎是意識到了人類的目的與意圖，不露面，也不上當。
可人類開始真的戕害無辜修士，他們真的將一些修士逼至入魔，並任由這些修士入魔失控，屠殺凡人，並淒慘死去。
在這樣的壓力逼迫下，這只妖還是現身了。
但人類顯然有備而來，陷阱更精巧，捕獵的方式更隱蔽，他們伺機而動一次又一次試圖抓他。
所以這只妖開始負傷。
他不再像從前那樣游刃有餘，而是在一次次追捕中狼狽逃跑，好幾次都身負重傷皮開骨綻，差點沒命。
人類發現，這只妖在面對重重威脅時似乎毫無反抗之力。
他太弱了，用人類的話講，是個十足的廢物，弱到丟在隊伍裏，就是需要他人保護的累贅，只能拖人後腿。
終於，以入魔修士為誘餌也失效時，人類再度加碼，開始用鬼物夢魘獸制造一場又一場無聲無息災禍。
這樣的災禍下，他必現身。
而在一次又一次的圍獵中，人類發現，僅僅是他的血，就有千般用途，可致幻，可入夢，亦可定人心神。
這樣一只不傷人，又於人有利的妖，他們怎麽才發現！絕不能放過他！
於是人類對他的追捕愈發狂熱。
瘋狂，卻又隱蔽。
畢竟誰都想將他的能力占為己有，誰都想獨吞他。
這樣窮追不舍的暗中捕殺，持續了五年有餘。
在第六年春末，祈清和照例在鎮壓一處上古兇獸後，發現此地毗鄰山海荒澤，她思忖片刻，算了算時令，抱著碰運氣的心態順路踏雲乘風前往山海荒澤，當真見到了仍留於此地的重芒。
她與重芒再次相遇。
“師兄好久不見。”祈清和看見坐在樹間奏樂吹笛，身著黃白羽衣的仙君，眼神裏有欣喜，“最近還好嗎？春天都快結束了，你不回去嗎？”
天光雲影滲過樹梢，重芒坐在蓬松暖人的春末陽光裏，一曲盡，萬物生。
他擡眸，笑意深深。
“我聽說你在這附近誅邪除煞，猜測你或許會來，所以在此地多呆了幾日，想著說不定，能等到你。”
祈清和眼睛微微睜大了：“你怎麽知道我在這附近呢。”
“春天告訴我的。”重芒笑了笑，他擡手，指尖有風縈繞。
祈清和感知到耳畔有輕柔的風清清朗朗穿過，微涼，轉瞬消逝。
“春天還告知了我一個消息。”重芒躍下樹間，穿過花叢走到祈清和面前，“我想，必須得告知於你。”
“是有關夢神的。”
重芒念出了那個許久未聽見的稱呼，祈清和怔了片刻，竭力保持情緒鎮定，讓聲音聽不出什麽破綻。
“師兄不是不喜歡他？”
原來這麽久沒見他，一提起來，還是很想他。
久到有千百個問題想問一問，可是，又不想當著師兄的面失態。
重芒蹙了蹙眉，失笑道：“倒也不是什麽深仇大恨……不對，他拐跑你，確實是深仇大恨。”
祈清和眨了眨眼睛，認真專註地聆聽著下文，似乎不想錯過半個字。
“他當年瞞了我們，也瞞了你那樣多的事。”重芒頗為無奈地看著祈清和藏無可藏的情緒，嘆氣道，“而你還那麽心心念念地維護他。”
“沒辦法不氣。”
重芒閉目輕笑了一聲。
聽到這兒，祈清和有些茫然地啊了一聲，終於想起來，當年她完全失憶，比起師門，到底更信任應知離多一些。
這種胳膊肘往外拐的態度，怪不得師門上下會對應知離滿腔怨念。
祈清和楞了楞，自然而然接話道：“所以你們才如此反感他跟著我？”
重芒面色有幾分古怪：“不是。”
頓了頓，他又糾正了方才措辭：“或許你師姐是這個原因。”
祈清和皺了皺眉，有幾分不解，就聽得重芒再度開口了。
“我雖然氣他，但到底沒想唱一出棒打鴛鴦的戲，不願讓他陪著你，是與他自身有關。”
他沈吟片刻，提及了最開始的話題與目的。
“這與我今日想告知你的事也有關系。”
“春風千裏迢迢前來告知，它見到了被人追殺的應知離，我想，人類或許已經發現了他的存在。”
祈清和心裏一驚，沒辦再保持鎮定，急聲追問道：“哪裏？什麽時候？他受傷了？如今情況如何？”
“人類為何會追殺他？”
祈清和有些懵，她知道他不是為非作歹的傷人兇獸，為何會被人所針對？
腦海裏有幾分混亂，她忽然很想得知他如今現在何處。
“你不知道原因？”看見她如此態度，重芒也懵了。
祈清和更不理解，震驚道：“我難道應該知道原因嗎？”
看見祈清和目光裏無法掩飾的困惑與慌張，重芒沈默片刻，而後，終於極為不可置信地認知到一件事。
他與師妹間，存在信息差。
而這個信息，祈清和從始至終就不知道。
“蒼靈。”重芒心中大駭，深深呼出一口氣，一字一句道，“在一切塵埃落定後，我建議你好好審問他，還有沒有瞞著你的事。”
“簡而言之，他與我，極為相似，但卻並非同類。”
日光昏沈，慘白滾燙地照著一片荒石亂礁，死寂無聲，晦暗的天邊似有暴雨將至。
一道雪白的身影在石間穿梭飛渡，他身上淌著血，止不住，落了一路。
而他的四面八方，成百上千的黑色人影像包圍圈一樣逐漸圍攏，組織統一訓練有素，皆手持刀劍□□，無數襲擊紛紜接踵。
應知離目光不變，側身借著不斷的斷崖亂石，盡全力一一避開所有襲擊。
更多襲擊追上，他聞聲便轉了方向，朝著另一處地勢趕去，試圖逃離此地。
——“我與他雖皆是應天而生，但到底有所差別，我為神獸，司天地法則。”
然而，包圍應知離的人圈依舊在不斷縮小。
他們似乎在有目的去驅逐他，逼迫他。
——“而他，是兇、神、瑞三者中，最為罕見稀少，也是最神秘莫測的瑞獸。”
數道刀光劍影擦著他飛馳而過，在他身上再度劃出不少傷口。
他一滯，腳步慢了，緊接著，更多殺招毫不留情地襲來。
——“夢神，他為上古祥瑞。”
應知離額間淌汗，他忍著疼，發現真的逃無可逃後，再次試圖周旋，爭取逃生時間。
終於，他尋得了一個機會，可以讓他施展逃離法術。
然而下一瞬，他身下有萬丈黑色陣法亮起，一眼望去無邊無際，如網如籠。
——“或許你不太理解‘祥瑞’二字的真正含義，最直觀的例子，天女燕。”
萬丈黑光自應知離足下升起，上千上萬的符文懸空而飛，不斷旋轉環繞，愈來愈亮，帶著惡意與壓迫。
他震驚地發覺，自己法力全失。
——“祥瑞的職責是賜福予吉，故世人常會與神獸混淆。”
應知離困於玄黑陣法中央，下一瞬，他仰頭，看見四面山崖間有密密麻麻人影顯現，一圈又一圈背光而立，居高臨下俯視他，映出一道又一道森然詭譎的影子。
他成了人類的甕中之鱉。
——“但祥瑞，生來就無傷害之能。”
環山而立的修士紛紛滿弓搭箭，無數支含著靈力的羽箭徑直飛出，正正刺向他。
應知離勉強避開大半，但依舊受了不輕的傷。
——“這種特性與生俱來，譬如人類生來沒法於空飛翔，也沒法於水下呼吸。”
應知離喘著氣，身上有更多鮮血淋漓，似乎已經精疲力竭。
只見一位清貴公子從人群中緩緩踱步而出，神情悠然含笑。
蘇宴。
——“同樣，祥瑞生來就無法傷害六道生靈，並非是不忍或不願，而是做不到，所以理論上，就連路邊的稚子小兒都可以輕易要了他的命。”
蘇宴輕笑一聲，罵了句周圍人廢物後，一揮手，無數人再次拉弓張箭，而另一部分人則躍下山壁圍成一圈，手持寒光武器，陰森逼人地朝著應知離走去。
蘇宴掌心一翻，巨弓幻化，他再次瞄準了應知離所在位置，微笑等待。
——“這屬於自然規律的一部分，無法改變。”
隨著數百人的圍剿，應知離徹底逃無可逃，他身上的血越來越多，力氣也慢慢耗盡。
蘇宴似乎終於等到了時機，手一松，長箭淩空而出。
——“因為他只為庇佑和守護而存在。”
隨著咻的一聲，含著十足十殺意的長箭穿空而去，徑直刺穿應知離肩膀，血跡飛濺。
轟隆一聲，沙土飛揚，他被長箭死死釘在滾燙的地上，動彈不得。
周圍，黑色的符文惡意翻飛。
——“故而祥瑞幾乎從不現世，尤其是應知離，他身負的能力過於獨特，最易被覬覦。”
蘇宴開懷大笑起來，又是幾箭狠狠射出，貫穿應知離的另一邊肩膀。
再是手臂，掌心，腳踝。
每一箭，都將他釘死在陣法裏。
——“我此前不願讓他跟著你，正因為他並不適合生活於人間，他合該回到夢境，永生不被人所知才最安全，一旦入世，於你於他，只有無窮無盡的麻煩。”
蘇宴扔了弓躍下山壁，慢悠悠走著，似乎頗為欣賞。
他在欣賞自己的捕獵成果。
應知離冷汗涔涔，滿身傷，呼吸裏含血，意識不斷昏昏沈沈，視線模糊了，一陣又一陣地發黑。
——“世間惡意永遠貪得無厭，沒放過天女燕，沒放過驪龍，也沒放過我。”
蘇宴幻化出幾柄寒光凜冽的小刀，端詳片刻，然後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再次釘穿。
小刀上施了針對妖獸的法術，釘進去，是剜心刮骨，喊都喊不出的滔天疼痛。
——“所以，人類又怎麽可能會放過他？”
接二連三的小刀釘穿過去，白衫被鮮血染透成紅衣，他的經脈，骨骼，皆被一一打斷。
甚至有人聽見骨縫不斷開裂的聲音，呼嘯劃過去，瞬間起栗。
“少……少主。”有人實在畏懼這種血腥，試探著開口，“萬一他脫離法陣禁錮，對我們下狠手覆仇怎麽辦啊。”
又是一柄小刀釘下去。
應知離倒在地上，徹底沒了逃跑能力，似乎連意識也不清醒。
誰也不敢細想他到底有多疼。
“怕什麽。”蘇宴神情輕松，將手中最後一柄小刀刺進去了，站起身拍拍手，理所當然道，“他可是只存在於傳說裏的上古祥瑞啊。”
他笑得貪得無厭。
“祥瑞絕不傷人，不然，何以被稱為祥瑞？”
“他從來，都是守護世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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