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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才知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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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才知天地

一線日光柔和, 從窗欞落下,喚醒了祈清和。

她眼睫顫了顫,睜開了。

四下無人, 她還坐在蘭珩的道觀裏,檀香繚繞,寶卷原封不動攤在遠處, 身上也沒有毯子。

原來, 昨夜入睡前那個來到身邊的人影。

是個錯覺。

祈清和垂目怔了片刻, 起身, 將所有寶卷書冊收好,走出了殿門。

她沒用法術,順著棧道慢慢沿著五峰十二山信步而行, 不問都例行在上早課, 學堂書廬均座無虛席,習武呼呵與昏昏書聲交織, 生機勃勃。

“你們簡直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學子了!”

聽見耳熟的訓斥, 祈清和不由得一楞。

擡頭, 才發現她不知不覺中走到了謝惠顧負責授課所在的山間書院。

“出去了別說是我教的!我丟不起這個臉!”

祈清和順著記憶穿過青苔洞門,走過石子小徑,果不其然, 在藍瓦白墻的書院門前,見到了怒火中燒正在教訓人的謝惠顧以及……

齊刷刷跪了一地的沈北歌,謝桓, 常過三人。

聽見有腳步聲,幾個老實如鵪鶉的小輩們紛紛擡頭, 見到來人,頓時眼眶皆紅淚眼婆娑。

像是見到了救星。

“啊……”祈清和啞然, 想裝作無事發生,“我路過,你們繼續。”

跪了一地的鵪鶉們頓時發出地動山搖的哭嚎——“嗚嗚惠長老好兇。”“東君救命啊!”“我再也不敢打架掛科了。”

謝惠顧氣得將手中竹鞭一扔,抱臂挑眉:“呵,還有膽子喊冤?自作主張惹禍時有沒有考慮過我?”

“認錯,為你們的不聽話向我認錯!”

耳熟的話讓祈清和聽得一怔。

記憶裏,她也被一個人這樣訓斥過,而那個人,再也不會這樣訓斥她了。

祈清和失笑:“你們真有本事,我感覺將惠長老都氣年輕了不少。”

謝惠顧氣得揉眉心:“跟人打架就不提了,《珩語經》也默得一塌糊塗,再過段時間結業考怎麽辦?”

祈清和微楞,好奇道:“《珩語經》?”

謝惠顧壓了火,盡量保持風度:“對,是蘭珩上仙編寫的,有關無情道的,洋洋灑灑將無情道的寫了個透徹。”

祈清和驀地懂了,這是當年蘭珩為了教她,親自寫的書。

謝惠顧抱臂,看著老老實實跪在地上一聲不吭的幾位弟子,不由得再一次感嘆風水輪流轉。

“看著他們,我忽然想起以前的你了。”

祈清和微微歪頭,不解問道:“我怎麽了?”

謝惠顧尋了杯茶,抿了一口:“你那時在書院裏是出了名的學業差,經常將授課夫子氣得半死,嚷嚷著要跟你家裏人談談。”

祈清和不記得這種往事,難得生了興致,在地上跪了一排的小鵪鶉也是雙眼放光。

謝惠顧瞥了他們一眼,氣笑了:“於是翌日,就見一向受人敬仰的蘭珩上仙規規矩矩出現在了書院,像尋常人似的老老實實跟你一起挨夫子訓。”

祈清和眼睛微微睜大,跪在地上的大家聽得愈發興致勃勃。

謝惠顧又抿了一口茶:“你一貫會動歪腦筋,每逢夫子表揚請家裏人,你就帶春神或虞辭公主來,每逢挨罵,你就讓蘭珩上仙來聽訓,簡直分工明確。”

想起了往事,謝惠顧目光陷入回憶,聲音不自覺柔和下來。

“蘭珩上仙一旦想訓你,你就往春神和公主身後躲,真的絕了。”

祈清和頗感震撼,怔了半晌,才自言自語般地開口:“或許,是因為我也不是個什麽好學生吧。”

跪在地上的三只小鵪鶉聽得津津有味,謝惠顧目光一利,放了茶盞頓時怒從心頭起又想去找竹鞭。

“你們當聽故事呢!習課時怎不見你們這麽專註?跟人打架的賬我還沒和你們算!”

沈北歌委屈巴巴:“因為有人罵蘭珩上仙,所以我們才去揍人的。”

祈清和目光微動:“罵蘭珩?罵什麽了?”

沈北歌點點頭,可憐巴巴道:“今日去書院時,聽到有人這樣議論,說蘭珩上仙為人不齒,勾結世家,謀劃無患塔一案禍國殃民,不配當東君師父。”

謝桓無可奈何:“所以我們三對多,將說這些話的人全揍了一頓,於是今日早課整個書院雞飛狗跳。”

謝惠顧聽得火冒三丈:“闖了禍不會善後下次就不要闖!能不能學會自己善後!”

祈清和沈默須臾,輕聲問道:“為何大家會忽然這樣議論。”

謝惠顧扶額,嘆氣道:“其實是昨夜,好多人都再夢見蘭珩上仙只手遮天權傾一時的舊事了。”

“他被世人遺忘已有多年,這一夢,倒是讓人再紛紛想起他。”

“於是有好事者一翻他過往,竟發現他主動認了無患塔主謀一罪,承認自己與世家勾結,但又因利益分道揚鑣。”

祈清和閉上眼,靜了靜,又問道:“這事傳開了?”

謝惠顧嗯了一聲,不以為然:“四海已經鬧開了,尤其是鴻京,民怨沸騰。”

祈清和不知想到了什麽,只留下一句話:“我去鴻京看看。”

謝惠顧抱臂,目送她的背影走遠,湮沒在茫茫日光裏。

謝桓鬼使神差的,冒了一個問題:“師父,有個問題我想問很久了。”

謝惠顧瞥了他一眼:“什麽?”

謝桓斟酌了語言,問道:“東君她……是蘭珩上仙的女兒嗎?因為他們有同一個姓氏,但我看蘭珩上仙名下其餘幾個弟子,皆未改姓。”

“好問題。”謝惠顧一楞,恍然道,“自我認識她起,她就叫蘭月渡,又一直被蘭珩養在身邊,我一直以為她是蘭珩親人,但這些年種種跡象,卻又不像……”

“如果她跟蘭珩非親非故,那她在成為蘭月渡以前,是誰?”

他望著蒼茫天光,楞然不語。

天光如雪,祈清和出了不問都,乘風踏雲陣法起,不過用了大半日光景,就重新抵至鴻京。

鴻京仍舊繁華盛景,街巷熱鬧,祈清和特意斂了氣息行走其間,閑言碎語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湧過來。

“蘭珩與世家聯合籌謀無患塔之案,最後又以此爭權奪利扳倒世家,太惡心了,憑什麽這種人能升仙啊?”

“晦氣,東君攤上這麽個無惡不作的師父,可太晦氣了!”

“那能怎麽辦,一個姓呢,這輩子都甩不掉,他們之間什麽關系啊?肯定不是師徒這麽簡單。”

祈清和無知無覺,毫不在意。

無關緊要的紛擾。

“東君——”

有人在身後輕聲喊她,祈清和回眸,訝然:“靜嫻?”

靜嫻仙長急匆匆趕來,先是行禮,再恭謹道:“東君,掌門說,希望您能眼下去仙盟一趟,仙盟出了點亂子。”

祈清和先是一楞,隨後跟著靜嫻回了仙盟,才明白過來,她口中“亂子”指的是什麽。

一群凡人扮相的民眾正直挺挺跪於仙盟肅穆的寶殿內,身形筆直神情嚴肅,仰頭望著高臺上的人,居然跪出了一幅視死如歸之感。

而這群凡人中,儼然還立著一位神清骨秀的白衣仙君,讓人不註意都難。

祈清和從天光裏跨過門檻,走進巍峨殿內,瞥了一眼眾人,目光並無停頓。

虞辭坐在仙座上,蹙眉問道:“你們因何而來?”

為首凡人高聲道:“我們是懷安國亡國民,如今來此,是想請蒼靈東君,親自重審無患塔蘭珩舊案。”

祈清和與那白衣仙君擦身而過,走向虞辭所在的地方。

見祈清和來了,虞辭呼出一氣,幹脆起身以去取卷宗檔案為由告辭,於是祈清和就順理成章地坐在了寶座上。

她微微歪頭,好奇道:“為何?”

為首凡人叩首:“您受蘭珩上仙教養三百餘年,他如今蒙冤,您沒有坐視不管的理由。”

祈清和低著頭,目光在白衣仙君身上停了片刻,笑了:“果然是你。”

她話說得並不完整,站在殿中的白衣仙君卻聽懂了,他眉目上揚,迎上了她落下的目光。

應知離眉眼裏有笑意:“是我所為。”

祈清和垂眸,別開目光,反駁道:“前任盟主曾蓋棺定論,無患塔舊案是以世家牽頭,持續長達近百年,一場研究仙骨戕害人命的實驗。”

虞辭很快帶著卷宗回來,祈清和擡手一召,於是舊時卷宗文書紛紛在她面前攤開,她一一掃過去,補充道。

“而蘭珩也涉事其中,亦是幕後主謀一員,只是這些年來,被前任盟主抹去了名字。”

有關蘭珩認罪的證詞,證據,畫押與供狀,一應俱全。

祈清和皺了皺眉:“這些幕後主謀俱一一伏法,此案沒有什麽再審的餘地。”

她揮走身前卷宗,目光凜冽,語氣沒什麽情緒。

“你們憑什麽讓我重查一份,蘭珩親自認下的罪?”

跪了一片人顯然沒想到東君拒絕地如此幹脆,紛紛再度磕頭,嘶啞道:“東君,您與蘭珩上仙相處多年,他為人如何,您應是最清楚不過,您不能就這樣看他含冤受世人唾棄。”

祈清和目光一挑:“他含冤與否,不由我說了算。”

臺下人群悉悉索索,東君的不嚴自威的壓迫感襲來,他們不斷吞咽。

一直安靜旁觀應知離卻突兀開了口:“蘭月渡。”

他沒叫她平日裏的稱呼,而是隨眾人一樣,喚了她更廣為人知的那個名字。

祈清和一楞,生平第一次聽他親自喊出來,只覺得分外陌生。

“你不是心甘情願,悲憫救世,再不入紅塵?”

他一字一句沒有起伏,聽起來,似乎兩個人從無交集似的。

沒來由的,祈清和覺得心裏缺了什麽似的。

“你與蘭珩同姓,身份於他息息相關,在他選擇身涉泥潭時,就註定了你紅塵的因果沒有還完。”

“如今四海已再生非議,他認了此罪,其間緣由?是主動或是被迫?”

第一次,他站在了她的對立面。

“如若他不清不楚背負著罵名,當年那些枉死者的親眷將會一直恨錯人,或許,還會恨上你的師門。”

“你是想你宗門內上萬弟子,被蘭珩罵名連累嗎?”

他目光平和,理直氣壯的用天下蒼生來威脅她,祈清和簡直要被氣笑了。

是以往不收斂心性,讓他太了解自己了。

“行啊。”祈清和只是微笑,“我親自重審此案,以平人間非議。”

她話語落盡,委托靜嫻去處理後續一應流程,並於四海公開審理此案,無論結果如何,都將如實昭告。

祈清和下了決定,並不再多留,想了想,出了門就向著存放檔案文書的仙宮殿宇走去。

就在她走出寶殿後不久,四下無人正欲乘風而行時。

一只手在背後,不由分說地拉住了她。

“清和。”身後人的聲音有動容,含著眷戀。

祈清和闔了闔眸,沒回頭,輕笑一聲:“你方才叫我‘蘭月渡’不是叫得挺自然嗎?”

他沒有答話,也沒有放開拉著她的手。

祈清和站定了,任由他拉著自己,兩個人僵持了片刻,終於,她轉身回眸,一字一句既平靜,似乎又含著洶湧的千言萬語。

“自我醒來後就消失不見,不知從哪兒尋了懷安國國民,又於夢中喚醒世人對蘭珩的謾罵。”

“如今,還以不問都,以蒼生人間威脅我。”

她的眸光裏似乎有水霧蒙上來。

“我還以為,被無情道封了情緒的人,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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