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一記約定
關燈
小
中
大
第077章 一記約定
祈清和微微睜大了眼睛。
連呼吸都忘了。
“你……為什麽？”
原本平定的心緒, 被這一記突如其來的輕吻，掠得微微漾開。
她下意識想逃。
可是，他卻不許她走, 手攬在她腰後，將人圈在懷裏，是無聲的反對。
仗著心上人的縱容, 他吻得有恃無恐。
耍賴嘛, 說得誰不會似的。
一想起她曾理直氣壯地要求回望那一場漫長的, 斬兇封煞的噩夢, 應知離就平白生了些惱意。
她沈淪夢境，忘卻自我，還不知悔改。
看她難過, 他也跟著難過, 看她一聲不吭地重新站起，他還是難過。
所有情緒丟盔棄甲, 最後留下的, 就只有心疼了。
祈清和仰著頭, 眼睛很亮，含著盈盈水光。
“你傾心於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是日覆一日的朝夕相處？是跋山涉水的追尋？還是她早已忘卻的救命之恩？
祈清和聲音喑啞, 帶著笑，又道：“救命之恩不需要以身相許的。”
於是又一吻落下，這一次, 落在她的眼睫上，封住了她靈動的眼睛。
她一看他, 他就容易心軟。
祈清和睫毛顫了顫，像只撲扇著翅膀的蝶, 忍不住惹出了一聲淺笑。
癢。
這一笑，就不自覺皺了皺眉。
於是下一吻又落在她的眉間，將那裏長久以來一直藏著的，化不開的愁緒，吻散了幾分。
他的每一記吻都很輕，像雲散開後落下的雪，不冷，不融化，飄飄揚揚柔軟輕盈，羽毛一樣。
不聲不響，卻浩大無垠。
每一次落下的吻，像安撫，又像一字一句的自我剖白。
他在訴說他自己。
祈清和聽懂了他每一次親吻裏想說的話，睜開眼睛，眸光卻黯了幾分。
“或許我沒那麽值……”
她想說，或許我不太值得。
她涼薄冷情，高高在上，傷了別人不自知，還傷了自己。
實在是不那麽值得。
可話未說出口，便被打斷了。
因為又是一吻落下，封住了她任性的傻話，再不允許她出半分聲音。
這一吻很重，在她唇上輕輕咬了一記，卻是不由分說的鎮壓，像是要將她方才的每一個字，都吞回去似的。
是氣狠了。
祈清和終於妥協了。
好吧，原來一直以來，不明白的人是她。
是她一直在犯傻。
她以言語詢問，他以吻來回答，氣息糾纏著，綰結紛亂，不講任何道理。
所有的情起心動，也沒什麽道理可言。
祈清和忽然笑了。
“原來你生氣時只會親人呀。”
應知離停下來了，他壓著聲音與喘息，終於願意開口反駁了。
“那你心有所動了嗎？”
祈清和有一瞬的失神，眼角泛著水霧，她怔楞地看了他良久，才回答。
“我不知道。”
她的心是茫然的，浮在腦海裏的每一分念想，都很縹緲朦朧，尋不得留不下。
以至於，她不知道眼下自己的情緒，該不該被定義為心動。
想了想，她又糾正道。
“現在的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試一試。”
“試一試，能不能傾心於你。”
我想讓自己，同樣心念於你。
她看著他，一目明昧，沈靜溫和。
他最後在她唇間落下一吻，兩個人交換的氣息裏，許下了這一記無聲漫長，沒有盡頭的約定。
他在吻裏告訴她。
——我等你。
當天夜裏，祈清和收到了靈鏡上來自虞辭的聯系。
自她離開仙盟那天，虞辭隔三差五就會同她發訊息，問問她是否平安？有沒有遇到困難？需不需要幫忙？
祈清和想起自己接下來的目的，便向虞辭詢問了有關師兄的事情。
虞辭憂心忡忡。
「你師兄名喚重芒……」
「他的死因我曾查過無數遍，都不甚明晰。」
「如果想知道與他相關的事，或許，你可以去一趟石者山。」
石者山？
祈清和一楞，這個地名太熟悉了，熟悉到她絕不會忘記。
謝家為奪天材地寶，屠盡驪龍一族，世家在那裏幾番沖突不斷，最終燒山毀樹，江南音身死其間。
那是一處，只有妖獸才可進入的仙境。
「以前每年，重芒都會帶你去那裏。」
虞辭繼續答道。
「世家們燒山毀樹後，那裏已經沒有結界限制了，自你死後，石者山雕敗了不少，妖獸精怪四散離去，如今早已由人類定居了。」
祈清和輕聲中一嘆，道謝過師姐後就準備休憩入眠，明日才好啟程。
睡前是最易胡思亂想的時候，夜色壓著，什麽郁結煩惱就都湧了上來。
比如她的師兄，是個怎樣的人呢？
比如在九霄天雷下，她是怎樣活下來的？
劫後餘生的慶幸浮在腦海裏，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後怕”二字的意味。
因為她只想好好活著，活著才能解決問題。
諸多事情亟待解決，心境一亂，這個夜晚，就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於是祈清和三更半夜精神抖擻地敲開了應知離的房門。
她精神煥發的模樣將應知離嚇一跳。
她很認真：“我要抱尾巴。”
她習慣睡覺時抱著點什麽，枕頭或被子，什麽都好。
然後她發現應知離的尾巴剛合適，在鴻京時，有幸抱過，手感真的很好，軟乎乎毛茸茸，柔軟細膩，自帶溫度。
所以她又重覆了一遍：“可以麽？我睡不著。”
應知離還沒從怔楞裏回神，但他的尾巴顯然比他反應更快，瞬間幻化出來，撒嬌一般圈住祈清和的腰身，生怕她反悔了似的。
於是進屋後祈清和抱著長尾巴很自然地往床上躺。
被她霸占了尾巴，應知離不得不跟著她一起往裏走，他坐在床沿，頗為無奈地看著精神十足毫無睡意的祈清和。
得將人哄睡著。
睡覺對仙家修士而言雖不是必須，但顯然睡眠更能定心凝神。
祈清和摟著尾巴問道：“石者山是什麽樣的？”
應知離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啞然道：“是我……以前所居的地方。”
“鐘靈毓秀，驚艷絕倫。”
“仙門世家毀樹燒山後，石者山靈脈紊亂，建木樹枯竭，天厄臨難，兇獸出逃至四海各地，掀起了後來百餘年的滔天戰火。”
祈清和略感震撼：“所以我後來的征戰殺伐，就是為了平定這一動蕩？”
應知離蹙眉道：“是。”
“好吧。”祈清和認栽，有些苦惱地揉了揉他的尾巴尖，“抱歉，我不該提這個話題，那是你的家。”
尾巴在她手裏翻來覆去的滾著，一切感知都盡數傳過來，應知離吞咽一下，忍著心間躁動。
實在有幾分難捱。
“不算是我的家。”他喑啞道，“我一直居無定所，住在那兒，只因那裏亦有不少妖獸精怪，更能接納我。”
祈清和看著他，頗感好奇。
應知離嘆了口氣，開始同她一點一點講有關石者山的故事。
他給她講那裏的奇山秀水，講白澤與吉光的日常趣事，講朱雀與青鸞的拌嘴吵架……
一樁樁一件件，都像極了古典志怪裏令人心潮澎湃的傳說。
他嗓音壓低了，溫柔平緩的，像有羽毛拂過心間。
祈清和在他刻意地安哄下，很快就倦怠了，思緒一點點沈下去，抱著尾巴昏昏沈沈，像躺在柔軟的羽毛裏。
她呢喃道：“可我更想聽的，是你的故事。”
應知離笑了笑，輕聲哄道。
“睡吧。”
祈清和闔眸，陷入夢境，只留下最清淺的呼吸。
應知離替她掖好被角，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指尖探過去，再確認了一次她額間的溫度。
沒起熱，無情道枷鎖還是裂至約三分之一的位置。
“我的故事，在你身邊。”
傳聞裏，夢神於夜幕蒞臨人間，帶來好夢，他的一字一句都是最為平和靜謐的庇護，讓人安然入眠。
祈清和做了場夢。
或者說，是她不小心跑進了崔絕的夢裏。
因為她認出來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八百年前的枉死城。
在陰森莊嚴的十方閻羅殿內，崔絕站在他對面，不得不告饒妥協。
“我認了，小姑奶奶是你贏了，最後一個問題，我答不出。”
祈清和反應過來了，這是很多年前，她用三個問題智鬥崔絕的時候。
但自己似乎來得晚了一步，她沒有聽到，自己設下的第三個問題是什麽。
她看著崔絕十分不情願地將虞辭的一魂一魄牽引過來，交在她手上。
崔絕不解道：“所以第三個問題，答案是什麽？”
祈清和怔了好一會兒，斟酌片刻，回應道。
“你不要再思考第三個問題了。”
崔絕一楞。
祈清和認真道：“第三個問題，沒有答案。”
她想了想，篤定道。
“我不會讓你們帶走虞辭的，所以你不要再思考了，第三個問題，偏僻晦澀也好，文字游戲也好，不會有答案的。”
只有這樣，她才能救虞辭。
崔絕的心魔並不嚴重。
祈清和想，借著夢境，勸他別再鉆牛角尖了，也挺好。
「檢測診療已完成，玉簡一百零三號正在發放。」
啊……真聽勸啊。
祈清和心中暗自感嘆。
崔絕奇怪地看了她許久，最終嘆氣道：“你將你師姐帶走吧。”
祈清和茫然：“嗯？”
崔絕催促：“你楞著幹嘛？還不快帶著你師姐離開？還有半個時辰就是子時了，子時前你若不能離開枉死城，你和你師姐會永生被困於此地的。”
祈清和心領神會，拉著虞辭暫無意識的一魂一魄極為迅速地向外跑。
她拉著虞辭跑出閻羅殿，跑過枉死城，跑向鬼門關。
她在鬼門關處，見到了一位身形修長的陌生男子。
那人一身黃白柳衣，發戴木冠，腰佩竹笛，他面容清貴雋美，目光清冽溫澈，仿若花間雲霞，滿身香霧。
好俊美的一位公子！
祈清和下意識感嘆道。
周遭聚著不少鬼卒冥差，皆是垂目恭敬，一語不敢吭的敬畏模樣。
就在祈清和思忖此人是誰之時，這俊美公子卻主動看向她，無奈笑了笑，一步一行向她走來，他所途徑的地方，皆是生機盎然，花飛葉舞。
仿若春日裏的雨細風輕。
“師妹，過來。”
他眉眼柔和，溫聲喚道。
祈清和恍惚了一瞬，終於悟得了此人身份。
原來這位就是她的師兄。
重芒。
想上前詢問搭話之際，一切雲開霧散，她從夢中醒來。
窗外還是黑夜，祈清和睜開眼，發現尾巴還在懷裏，應知離枕在床沿處，仍在安穩沈睡，一雙毛茸茸的耳朵不知什麽時候探了出來，安分乖巧。
於是她十分膽大的，悄悄捏著他的尾巴，在他貓耳朵處輕輕掠過，像羽毛拂過去。
耳朵不自覺抖了抖。
沒醒。
於是她又大著膽子，去在他眉眼處掃來來去，惹得他睫毛輕顫。
這一鬧，就將人攪醒了。
他睜開眼，眉心微蹙，似乎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一個晃神，只見尾巴耳朵盡數消散，徒留下笑得昂揚得意的祈清和。
這一笑，就讓他知道發生什麽了。
應知離湊上前，一記輕吻回落在她眉眼，算作對她小小鬧騰的回應。
祝你今安。
……
祈清和算了下時辰，在枉死城到底逗留了太久，得盡快啟程離開了。
在臨行前，她還不忘跑回破錢山，將墜落至崖底的羅剎鬼王又打了一頓。
最後，她同應知離行至鬼門關前，結印作法，地面上磅礴巨大的傳送陣法漸漸金光顯現，所有游蕩在附近的孤魂野鬼都停下步伐，敬仰又羨慕地看著她。
“等等——”
只見崔絕氣喘籲籲地跑出來，呼吸略不穩，衣冠也跑亂了。
祈清和驚訝：“別告訴我你是來送我的？”
崔絕下意識想回懟，但又生生止住了：“我，我是來告訴你——”
傳送法陣啟動，祈清和的身影開始逐漸透明消失。
崔絕大聲喊道：“我想起你當年所提的第三個問題了——”
祈清和一楞，隨著陣法中點點靈光流轉，崔絕的身影開始漸漸模糊渙散。
在消失的最後一刻，她聽見崔絕的聲音。
“你當時問——”
崔絕一邊喊，腦海中一邊浮現出了當年蘭月渡的身影模樣。
堅韌執著的小姑娘孤身站在十方閻羅殿裏，用了所有的勇氣與決心，卻提出了一個似乎簡單至極的問題。
“我的家鄉在哪裏？”
她孑然一人站在幽冥中，向著所有人提問，向著這些通曉天地萬事，通曉過往陰陽的神官們詢問。
——我的家在哪兒？
可當年，閻羅判官，幽魂鬼差，翻盡生死薄，查遍人間事，卻無一人找出她家鄉所在。
她似乎壓根沒有來處。
沒有父母，沒有家鄉，唯一的牽絆就是瀛洲不問都。
所以，沒有人能回答她。
因為她問了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祈清和聽著這個問題，心裏生出幾分茫然酸澀。
因為她發現她自己也沒法回答這個問題了。
她忘得一幹二凈。
我的家，在哪兒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祈清和微微睜大了眼睛。
連呼吸都忘了。
“你……為什麽？”
原本平定的心緒, 被這一記突如其來的輕吻，掠得微微漾開。
她下意識想逃。
可是，他卻不許她走, 手攬在她腰後，將人圈在懷裏，是無聲的反對。
仗著心上人的縱容, 他吻得有恃無恐。
耍賴嘛, 說得誰不會似的。
一想起她曾理直氣壯地要求回望那一場漫長的, 斬兇封煞的噩夢, 應知離就平白生了些惱意。
她沈淪夢境，忘卻自我，還不知悔改。
看她難過, 他也跟著難過, 看她一聲不吭地重新站起，他還是難過。
所有情緒丟盔棄甲, 最後留下的, 就只有心疼了。
祈清和仰著頭, 眼睛很亮，含著盈盈水光。
“你傾心於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是日覆一日的朝夕相處？是跋山涉水的追尋？還是她早已忘卻的救命之恩？
祈清和聲音喑啞, 帶著笑，又道：“救命之恩不需要以身相許的。”
於是又一吻落下，這一次, 落在她的眼睫上，封住了她靈動的眼睛。
她一看他, 他就容易心軟。
祈清和睫毛顫了顫，像只撲扇著翅膀的蝶, 忍不住惹出了一聲淺笑。
癢。
這一笑，就不自覺皺了皺眉。
於是下一吻又落在她的眉間，將那裏長久以來一直藏著的，化不開的愁緒，吻散了幾分。
他的每一記吻都很輕，像雲散開後落下的雪，不冷，不融化，飄飄揚揚柔軟輕盈，羽毛一樣。
不聲不響，卻浩大無垠。
每一次落下的吻，像安撫，又像一字一句的自我剖白。
他在訴說他自己。
祈清和聽懂了他每一次親吻裏想說的話，睜開眼睛，眸光卻黯了幾分。
“或許我沒那麽值……”
她想說，或許我不太值得。
她涼薄冷情，高高在上，傷了別人不自知，還傷了自己。
實在是不那麽值得。
可話未說出口，便被打斷了。
因為又是一吻落下，封住了她任性的傻話，再不允許她出半分聲音。
這一吻很重，在她唇上輕輕咬了一記，卻是不由分說的鎮壓，像是要將她方才的每一個字，都吞回去似的。
是氣狠了。
祈清和終於妥協了。
好吧，原來一直以來，不明白的人是她。
是她一直在犯傻。
她以言語詢問，他以吻來回答，氣息糾纏著，綰結紛亂，不講任何道理。
所有的情起心動，也沒什麽道理可言。
祈清和忽然笑了。
“原來你生氣時只會親人呀。”
應知離停下來了，他壓著聲音與喘息，終於願意開口反駁了。
“那你心有所動了嗎？”
祈清和有一瞬的失神，眼角泛著水霧，她怔楞地看了他良久，才回答。
“我不知道。”
她的心是茫然的，浮在腦海裏的每一分念想，都很縹緲朦朧，尋不得留不下。
以至於，她不知道眼下自己的情緒，該不該被定義為心動。
想了想，她又糾正道。
“現在的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試一試。”
“試一試，能不能傾心於你。”
我想讓自己，同樣心念於你。
她看著他，一目明昧，沈靜溫和。
他最後在她唇間落下一吻，兩個人交換的氣息裏，許下了這一記無聲漫長，沒有盡頭的約定。
他在吻裏告訴她。
——我等你。
當天夜裏，祈清和收到了靈鏡上來自虞辭的聯系。
自她離開仙盟那天，虞辭隔三差五就會同她發訊息，問問她是否平安？有沒有遇到困難？需不需要幫忙？
祈清和想起自己接下來的目的，便向虞辭詢問了有關師兄的事情。
虞辭憂心忡忡。
「你師兄名喚重芒……」
「他的死因我曾查過無數遍，都不甚明晰。」
「如果想知道與他相關的事，或許，你可以去一趟石者山。」
石者山？
祈清和一楞，這個地名太熟悉了，熟悉到她絕不會忘記。
謝家為奪天材地寶，屠盡驪龍一族，世家在那裏幾番沖突不斷，最終燒山毀樹，江南音身死其間。
那是一處，只有妖獸才可進入的仙境。
「以前每年，重芒都會帶你去那裏。」
虞辭繼續答道。
「世家們燒山毀樹後，那裏已經沒有結界限制了，自你死後，石者山雕敗了不少，妖獸精怪四散離去，如今早已由人類定居了。」
祈清和輕聲中一嘆，道謝過師姐後就準備休憩入眠，明日才好啟程。
睡前是最易胡思亂想的時候，夜色壓著，什麽郁結煩惱就都湧了上來。
比如她的師兄，是個怎樣的人呢？
比如在九霄天雷下，她是怎樣活下來的？
劫後餘生的慶幸浮在腦海裏，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後怕”二字的意味。
因為她只想好好活著，活著才能解決問題。
諸多事情亟待解決，心境一亂，這個夜晚，就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於是祈清和三更半夜精神抖擻地敲開了應知離的房門。
她精神煥發的模樣將應知離嚇一跳。
她很認真：“我要抱尾巴。”
她習慣睡覺時抱著點什麽，枕頭或被子，什麽都好。
然後她發現應知離的尾巴剛合適，在鴻京時，有幸抱過，手感真的很好，軟乎乎毛茸茸，柔軟細膩，自帶溫度。
所以她又重覆了一遍：“可以麽？我睡不著。”
應知離還沒從怔楞裏回神，但他的尾巴顯然比他反應更快，瞬間幻化出來，撒嬌一般圈住祈清和的腰身，生怕她反悔了似的。
於是進屋後祈清和抱著長尾巴很自然地往床上躺。
被她霸占了尾巴，應知離不得不跟著她一起往裏走，他坐在床沿，頗為無奈地看著精神十足毫無睡意的祈清和。
得將人哄睡著。
睡覺對仙家修士而言雖不是必須，但顯然睡眠更能定心凝神。
祈清和摟著尾巴問道：“石者山是什麽樣的？”
應知離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啞然道：“是我……以前所居的地方。”
“鐘靈毓秀，驚艷絕倫。”
“仙門世家毀樹燒山後，石者山靈脈紊亂，建木樹枯竭，天厄臨難，兇獸出逃至四海各地，掀起了後來百餘年的滔天戰火。”
祈清和略感震撼：“所以我後來的征戰殺伐，就是為了平定這一動蕩？”
應知離蹙眉道：“是。”
“好吧。”祈清和認栽，有些苦惱地揉了揉他的尾巴尖，“抱歉，我不該提這個話題，那是你的家。”
尾巴在她手裏翻來覆去的滾著，一切感知都盡數傳過來，應知離吞咽一下，忍著心間躁動。
實在有幾分難捱。
“不算是我的家。”他喑啞道，“我一直居無定所，住在那兒，只因那裏亦有不少妖獸精怪，更能接納我。”
祈清和看著他，頗感好奇。
應知離嘆了口氣，開始同她一點一點講有關石者山的故事。
他給她講那裏的奇山秀水，講白澤與吉光的日常趣事，講朱雀與青鸞的拌嘴吵架……
一樁樁一件件，都像極了古典志怪裏令人心潮澎湃的傳說。
他嗓音壓低了，溫柔平緩的，像有羽毛拂過心間。
祈清和在他刻意地安哄下，很快就倦怠了，思緒一點點沈下去，抱著尾巴昏昏沈沈，像躺在柔軟的羽毛裏。
她呢喃道：“可我更想聽的，是你的故事。”
應知離笑了笑，輕聲哄道。
“睡吧。”
祈清和闔眸，陷入夢境，只留下最清淺的呼吸。
應知離替她掖好被角，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指尖探過去，再確認了一次她額間的溫度。
沒起熱，無情道枷鎖還是裂至約三分之一的位置。
“我的故事，在你身邊。”
傳聞裏，夢神於夜幕蒞臨人間，帶來好夢，他的一字一句都是最為平和靜謐的庇護，讓人安然入眠。
祈清和做了場夢。
或者說，是她不小心跑進了崔絕的夢裏。
因為她認出來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八百年前的枉死城。
在陰森莊嚴的十方閻羅殿內，崔絕站在他對面，不得不告饒妥協。
“我認了，小姑奶奶是你贏了，最後一個問題，我答不出。”
祈清和反應過來了，這是很多年前，她用三個問題智鬥崔絕的時候。
但自己似乎來得晚了一步，她沒有聽到，自己設下的第三個問題是什麽。
她看著崔絕十分不情願地將虞辭的一魂一魄牽引過來，交在她手上。
崔絕不解道：“所以第三個問題，答案是什麽？”
祈清和怔了好一會兒，斟酌片刻，回應道。
“你不要再思考第三個問題了。”
崔絕一楞。
祈清和認真道：“第三個問題，沒有答案。”
她想了想，篤定道。
“我不會讓你們帶走虞辭的，所以你不要再思考了，第三個問題，偏僻晦澀也好，文字游戲也好，不會有答案的。”
只有這樣，她才能救虞辭。
崔絕的心魔並不嚴重。
祈清和想，借著夢境，勸他別再鉆牛角尖了，也挺好。
「檢測診療已完成，玉簡一百零三號正在發放。」
啊……真聽勸啊。
祈清和心中暗自感嘆。
崔絕奇怪地看了她許久，最終嘆氣道：“你將你師姐帶走吧。”
祈清和茫然：“嗯？”
崔絕催促：“你楞著幹嘛？還不快帶著你師姐離開？還有半個時辰就是子時了，子時前你若不能離開枉死城，你和你師姐會永生被困於此地的。”
祈清和心領神會，拉著虞辭暫無意識的一魂一魄極為迅速地向外跑。
她拉著虞辭跑出閻羅殿，跑過枉死城，跑向鬼門關。
她在鬼門關處，見到了一位身形修長的陌生男子。
那人一身黃白柳衣，發戴木冠，腰佩竹笛，他面容清貴雋美，目光清冽溫澈，仿若花間雲霞，滿身香霧。
好俊美的一位公子！
祈清和下意識感嘆道。
周遭聚著不少鬼卒冥差，皆是垂目恭敬，一語不敢吭的敬畏模樣。
就在祈清和思忖此人是誰之時，這俊美公子卻主動看向她，無奈笑了笑，一步一行向她走來，他所途徑的地方，皆是生機盎然，花飛葉舞。
仿若春日裏的雨細風輕。
“師妹，過來。”
他眉眼柔和，溫聲喚道。
祈清和恍惚了一瞬，終於悟得了此人身份。
原來這位就是她的師兄。
重芒。
想上前詢問搭話之際，一切雲開霧散，她從夢中醒來。
窗外還是黑夜，祈清和睜開眼，發現尾巴還在懷裏，應知離枕在床沿處，仍在安穩沈睡，一雙毛茸茸的耳朵不知什麽時候探了出來，安分乖巧。
於是她十分膽大的，悄悄捏著他的尾巴，在他貓耳朵處輕輕掠過，像羽毛拂過去。
耳朵不自覺抖了抖。
沒醒。
於是她又大著膽子，去在他眉眼處掃來來去，惹得他睫毛輕顫。
這一鬧，就將人攪醒了。
他睜開眼，眉心微蹙，似乎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一個晃神，只見尾巴耳朵盡數消散，徒留下笑得昂揚得意的祈清和。
這一笑，就讓他知道發生什麽了。
應知離湊上前，一記輕吻回落在她眉眼，算作對她小小鬧騰的回應。
祝你今安。
……
祈清和算了下時辰，在枉死城到底逗留了太久，得盡快啟程離開了。
在臨行前，她還不忘跑回破錢山，將墜落至崖底的羅剎鬼王又打了一頓。
最後，她同應知離行至鬼門關前，結印作法，地面上磅礴巨大的傳送陣法漸漸金光顯現，所有游蕩在附近的孤魂野鬼都停下步伐，敬仰又羨慕地看著她。
“等等——”
只見崔絕氣喘籲籲地跑出來，呼吸略不穩，衣冠也跑亂了。
祈清和驚訝：“別告訴我你是來送我的？”
崔絕下意識想回懟，但又生生止住了：“我，我是來告訴你——”
傳送法陣啟動，祈清和的身影開始逐漸透明消失。
崔絕大聲喊道：“我想起你當年所提的第三個問題了——”
祈清和一楞，隨著陣法中點點靈光流轉，崔絕的身影開始漸漸模糊渙散。
在消失的最後一刻，她聽見崔絕的聲音。
“你當時問——”
崔絕一邊喊，腦海中一邊浮現出了當年蘭月渡的身影模樣。
堅韌執著的小姑娘孤身站在十方閻羅殿裏，用了所有的勇氣與決心，卻提出了一個似乎簡單至極的問題。
“我的家鄉在哪裏？”
她孑然一人站在幽冥中，向著所有人提問，向著這些通曉天地萬事，通曉過往陰陽的神官們詢問。
——我的家在哪兒？
可當年，閻羅判官，幽魂鬼差，翻盡生死薄，查遍人間事，卻無一人找出她家鄉所在。
她似乎壓根沒有來處。
沒有父母，沒有家鄉，唯一的牽絆就是瀛洲不問都。
所以，沒有人能回答她。
因為她問了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祈清和聽著這個問題，心裏生出幾分茫然酸澀。
因為她發現她自己也沒法回答這個問題了。
她忘得一幹二凈。
我的家，在哪兒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