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雨過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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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雨過天青
祈清和拖著劍慢慢行行走在陰風哀嚎的殺戮裏。
她的意識徹底不清醒。
她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她忘了自己身處夢裏，忘了自己的名字。
耳畔傳來哭聲。
振聾回蕩，四面八方不知來處。
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哭聲, 是萬物生靈的祈求。
他們在請求她，救救他們。
請求她，平定亂世, 從兇煞邪祟的手中, 將他們救下來。
祈清和聽見了哭聲。
但她沒辦法救下所有哀嚎者, 她只覺得自己已經盡力了, 可一切都徒勞無功。
悲憫濟世，兼濟天下，她好像……什麽都沒能做到。
祈清和遽然感到剜心一痛, 徹底站不住, 半跪下來，火燒火燎的疼絞著心臟, 像巖漿混著刀子滾過去, 劈頭蓋臉, 順著血液奔湧進四肢百骸。
她終於再熬不住，兩眼一黑就要栽倒在地。
措不及防的，她落入了一個微涼如雪的懷抱裏, 那人身上溫潤的白光柔軟地裹住她。
是妖氣。
祈清和想也沒想的一道法術劈過去。
擁著她的人硬生生挨了這一下，悶哼一聲，沒放手。
那人聲音似乎在顫抖：“我帶你離開這裏, 你別怕，別怕, 馬上就醒了。”
祈清和眼睛驀地睜大了。
她終於在疼痛中遲緩地想起來。
我是祈清和。
我是在做一場噩夢而已，一切都是鏡花水月的倒影。
是噩夢, 亦是真切的過去。
只是這一切，自己都不記得了而已。
祈清和只覺得自己像溺水之人，在疼痛中緩緩下沈，幾近窒息。
原來一場噩夢，是這樣的疼，怎麽以前沒意識到呢。
應知離一聲不吭將她擁在懷裏，手心輕輕拍她的背，模仿人類最溫柔的安撫。
他身上是涼的，像一記鎮定，讓她的疼，沒那麽難捱。
祈清和攥著他的衣袖，在模糊的意識中隱隱明白過來，不是應知離身上涼。
而是她在起熱。
“抱歉……我……抱歉。”
她語無倫次。
原來枉死城中那八千冤魂，盡數死於她手。
其實她手中殺孽應當遠不止八千，運氣好的，順利輪回往生了，運氣差的，魂飛魄散亦是不計其數。
祈清和忽然想起，在鴻京時，為了打壓小燭，她的往事曾被裴家悉數挖出過。
她降兇獸鎮妖邪，導致四海寸草不生，生靈無家可歸。
半點不摻假。
她隨手就能導致生靈塗炭毀天滅地！性命在她眼中不過螻蟻塵埃，她沒資格享受香火，沒資格聆聽祝禱。
世人理所當然應該怕她！
所以到底為什麽，這五百年來，還有這麽多人在懷念她啊！
她……沒資格當什麽上仙。
周圍斷壁殘垣的硝煙漸漸模糊，如雲霧般散開，大夢初醒，她跪坐在忘川河畔，彼岸花叢中，被人堅定地抱在懷裏。
祈清和忽然很貪戀這個擁抱。
絲毫不想放手。
微涼溫柔的觸感在不斷拉起她沈沈浮浮的自我意識，一遍又一遍讓她想起，她是誰。
讓她不至於被疼痛徹底吞噬。
就像在孑然漂泊在汪洋裏良久，終於等到有人穿過抹殺萬物的滔天風暴，告訴她。
別害怕，你很好。
我帶你離開。
宛若裂開的疼痛久久不散，她想，得想個法子，轉移自己的註意力。
這一想，就想起了他。
祈清和闔眸靠著他，撐著聲音問道。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場噩夢裏啊。”
她模糊記得，她好像還差點殺了他？
他一星半點的過往，在這場噩夢裏，須臾出現了一瞬。
這個問題，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聽到回答。
就在祈清和以為，她已經等不到答案時，應知離卻慢慢開口了。
他輕聲道：“為了追上你。”
祈清和一楞：“你……”
為什麽你要……一直追著我啊。
這語困惑沒有說出口，應知離卻聽懂了她的話外之意。
他低沈一笑：“你就當，我是為了還你的救命之恩。”
祈清和沒法回答，心緒綰結不寧。
她很想問問，她到底什麽時候，又為了什麽事，去救過他的命？
因為她一點都想不起了。
救命之恩而已，不值得被記這麽久，她從沒想過要得到什麽回報。
況且，她也沒那麽好。
心裏的疼，在不知什麽時候緩緩淡開幾分。
祈清和唇畔微動：“抱歉，我……”
話未落盡，祈清和恍然想起。
自己剛剛是不是毫不留情的打了他一招來著？
她陡然掙脫出這個懷抱，強硬地要去檢查他的傷勢。
果然，應知離左肩處傷口滲血，浸染白衣。
她知道她剛才意識不清醒，沒留手。
這一擊他硬生生承下來，只怕要傷及肺腑，得盡快處理。
她作勢要去解他衣袍，應知離先是一楞，隨後攥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行為。
祈清和很冷靜：“你松手。”
應知離斂眸，避開她的目光：“輕傷，沒事的。”
祈清和皺眉，冷笑一聲。
一只手被他攥著，不得動彈，她二話不說另一只手手腕一翻，幻化成一柄鋒利小刀，一閃而過，劃開了應知離左肩處的衣衫。
駭人的靈力焦灼傷赫然印出她眼簾。
祈清和心中嘆氣，指尖挨過去，溫和的靈力一點一點渡給他，治愈傷處。
除了她剛剛打的法術痕跡，還有一處很明顯的貫穿劍傷。
祈清和眉心一跳：“這又是哪兒來的？”
這種受了傷還當啞巴的毛病到底什麽時候能改啊！
應知離有幾分無措：“啊……”
你姐打的。
但不是很敢說。
應知離心中開始百般替虞辭找借口，祈清和要知道這一劍是虞辭打的，會是什麽反應？會為了他跟虞辭計較麽？
沒來由的，他忽然有些期待她的為難，可是，又不想她為難。
只見祈清和沈默須臾，認真問道。
“這一劍是不是那個羅剎鬼王傷的？”
這處劍傷很新，除了羅剎鬼王，她實在想不出來，這期間還有誰會傷他了。
應知離先是一楞，緊接著沒絲毫猶豫。
“是。”
祈清和攥了攥指尖：“我臨走前一定要再折回去把他打入十八地獄。”
應知離有些心虛地別開目光：“……”
祈清和處理好他的傷勢，看著被她所傷的痕跡，垂著目光，有些失落道。
“你下次，記得喊我。”
“我要是沒理你，你就多喊幾聲。”
應知離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楞道。
“什麽？”
祈清和擡起眸，很難得的，眸光明亮。
“抱歉，讓你追著我跑了那麽遠。”
隨著她的話一字一句落下，她的起熱一點一滴褪去，鎖鏈聲聲作響，應知離感知她的溫度，終於“看見”，束在她心上的枷鎖，開裂至三分之一。
“你下次如果追不上了，記得喊我，讓我慢一點。”
她的眼睛，不再是夢裏空洞無神的模樣。
疏離淡然消弭後，藏在那後面的，是靈動的，宛如一泓春水的眼睛。
明眸善睞，顧盼生輝。
她說：“我會等你。”
應知離終於明白，人類所謂的“鐘情傾心”是怎麽一回事。
他喜歡她，這份喜歡不需要任何質疑，可他沒有封斂那樣好的文采，能尋出華麗精準的辭藻去闡述言明。
而如今，再度見到她神采奕奕的眼睛時。
他終於尋出一句言語，來描述這份喜歡。
原來，是我遇見你，便再無仿徨。
他唇角動了動，正想說話。
可地面似乎隱隱震動起來，河中水波滾滾，隱有翻天之勢。
二人皆是一怔。
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出逃了。
遠方傳來一道急促的喊叫。
“哇姑奶奶你怎麽還在這兒，快跑啊——”
祈清和轉眸，只見崔絕正在站在遠處的奈何橋邊朝她拼命揮手，示意她快走。
只見忘川河水翻滾，水面正中央被劃開一道裂口，死亡與未知似乎再壓不住，緊接著，一抹通天巨大的怪物影子破河而出，而在兇獸頭頂，站著一位似人非人的邪祟。
這就是祈清和遍尋不得第三位鬼王。
鬼王臨世掀起了一陣驚慌，不少鬼魂們感知到滲入骨髓的畏懼，掙紮著四處逃逸。
祈清和迎著呼號的陰風，緩緩站起身，看向不可一世的鬼王。
鬼王嗤笑：“蒼靈東君，許久不見，不過你可是今非昔比了。”
他本來該小心翼翼蟄伏的，一如這幾百年他的所作所為一樣。
可是他聞見了屬於夢神的氣息！
夢神似乎受了傷，血腥氣蔓延進河底，激得他心潮澎湃。
如果能吞噬夢神！他將功力大漲！或許還能剝奪夢神的能力！
他沒辦法拒絕這份誘惑。
所以他選擇放出兇獸，破河而出。
他足下的兇獸異常殘暴，絕非輕易可鎮壓，哪怕是當年的蒼靈東君，亦要花費幾分力氣。
祈清和看著那鬼王，眼中無畏無懼。
「堂主，你還要……」
小夢的聲音在神識裏響起，擔憂異常。
它的話只說了一半，祈清和卻聽懂了，這個小家夥在擔憂什麽。
小夢想問她——
你還要選擇拿劍嗎？
與前兩次降伏鬼王不同，才將在噩夢裏經歷了一切的你，眼下心神不定，幾欲崩潰。
你的修為尚未完全恢覆，一招不慎，你會身死道消。
你可以拒絕的。
沒什麽人知道蒼靈東君“死而覆生”了，如今的你只是歸夢堂主，只是祈清和而已。
沒人會苛責於你。
你仍然要選擇站在所有人身前嗎？
“沒什麽可猶豫的。”
祈清和輕聲道。
“我聽一日生靈祈禱，就要守一日世間太平。”
“我無法不聞不問。”
她一躍而起，懸立於忘川河上空，周身法術縈繞，再度準備迎敵。
“這與我的名字、身份、修為皆無幹系。”
她回眸，溫柔一笑。
“我會一直守下去。”
“直到身死。”
……
枉死城的鬼魂熱鬧嬉笑著，對忘川河上的變故無知無覺。
其中，在一客棧門外，正坐著一位瘦削老成的說書鬼，拉著三弦，而在他身前，聚著不少孤魂野鬼，冥差鬼卒，皆是聚精會神，面含期待。
說書鬼老神在在介紹：“聽聞陽間有一精彩跌宕的故事，名叫《東君傳》，共分四折，分別應了東君生平的‘入道’、‘庇世’、‘斬惡’、‘升仙’。”
“今日，就讓我們來講講這第三折——‘封煞補天’的故事。”
忘川河中，鬼王役使著令人畏懼的兇獸，兇獸口中噴出的火焰開始灼燒，毀滅一切。
“話說蒼靈東君鎮妖誅邪，向來是著青衫，持木劍，幕籬不離身。”
祈清和衣袂獵獵翻飛，她手腕一翻，掌心幻化出菩提木劍，劍指修羅鬼王，雲淡風輕。
法術靈力於周身輕漩盤桓，她垂眸立於其中，風起雲湧。
她想，不再需要幕籬了。
她想要……看見。
“傳聞蒼靈東君身似燕，輕如鴻，她在無數次硝煙烈火中跌倒站起，反覆淬煉，錚錚凜冽，猶如春風出鞘，一夫當關。”
說書鬼講述的抑揚頓挫酣暢淋漓。
卻有鬼魂扯了扯說書鬼的衣袖，哆嗦激動的手顫顫巍巍指著遙遙天際。
“你說的……是不是那位？”
只見陰森駭然的黑雲裏，一位驚艷美麗的青衫女子立於忘川河上，仿若冰消雪霽，雨過天青。
她卓爾秀群，絕世無雙。
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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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意識徹底不清醒。
她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她忘了自己身處夢裏，忘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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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聾回蕩，四面八方不知來處。
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哭聲, 是萬物生靈的祈求。
他們在請求她，救救他們。
請求她，平定亂世, 從兇煞邪祟的手中, 將他們救下來。
祈清和聽見了哭聲。
但她沒辦法救下所有哀嚎者, 她只覺得自己已經盡力了, 可一切都徒勞無功。
悲憫濟世，兼濟天下，她好像……什麽都沒能做到。
祈清和遽然感到剜心一痛, 徹底站不住, 半跪下來，火燒火燎的疼絞著心臟, 像巖漿混著刀子滾過去, 劈頭蓋臉, 順著血液奔湧進四肢百骸。
她終於再熬不住，兩眼一黑就要栽倒在地。
措不及防的，她落入了一個微涼如雪的懷抱裏, 那人身上溫潤的白光柔軟地裹住她。
是妖氣。
祈清和想也沒想的一道法術劈過去。
擁著她的人硬生生挨了這一下，悶哼一聲，沒放手。
那人聲音似乎在顫抖：“我帶你離開這裏, 你別怕，別怕, 馬上就醒了。”
祈清和眼睛驀地睜大了。
她終於在疼痛中遲緩地想起來。
我是祈清和。
我是在做一場噩夢而已，一切都是鏡花水月的倒影。
是噩夢, 亦是真切的過去。
只是這一切，自己都不記得了而已。
祈清和只覺得自己像溺水之人，在疼痛中緩緩下沈，幾近窒息。
原來一場噩夢，是這樣的疼，怎麽以前沒意識到呢。
應知離一聲不吭將她擁在懷裏，手心輕輕拍她的背，模仿人類最溫柔的安撫。
他身上是涼的，像一記鎮定，讓她的疼，沒那麽難捱。
祈清和攥著他的衣袖，在模糊的意識中隱隱明白過來，不是應知離身上涼。
而是她在起熱。
“抱歉……我……抱歉。”
她語無倫次。
原來枉死城中那八千冤魂，盡數死於她手。
其實她手中殺孽應當遠不止八千，運氣好的，順利輪回往生了，運氣差的，魂飛魄散亦是不計其數。
祈清和忽然想起，在鴻京時，為了打壓小燭，她的往事曾被裴家悉數挖出過。
她降兇獸鎮妖邪，導致四海寸草不生，生靈無家可歸。
半點不摻假。
她隨手就能導致生靈塗炭毀天滅地！性命在她眼中不過螻蟻塵埃，她沒資格享受香火，沒資格聆聽祝禱。
世人理所當然應該怕她！
所以到底為什麽，這五百年來，還有這麽多人在懷念她啊！
她……沒資格當什麽上仙。
周圍斷壁殘垣的硝煙漸漸模糊，如雲霧般散開，大夢初醒，她跪坐在忘川河畔，彼岸花叢中，被人堅定地抱在懷裏。
祈清和忽然很貪戀這個擁抱。
絲毫不想放手。
微涼溫柔的觸感在不斷拉起她沈沈浮浮的自我意識，一遍又一遍讓她想起，她是誰。
讓她不至於被疼痛徹底吞噬。
就像在孑然漂泊在汪洋裏良久，終於等到有人穿過抹殺萬物的滔天風暴，告訴她。
別害怕，你很好。
我帶你離開。
宛若裂開的疼痛久久不散，她想，得想個法子，轉移自己的註意力。
這一想，就想起了他。
祈清和闔眸靠著他，撐著聲音問道。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場噩夢裏啊。”
她模糊記得，她好像還差點殺了他？
他一星半點的過往，在這場噩夢裏，須臾出現了一瞬。
這個問題，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聽到回答。
就在祈清和以為，她已經等不到答案時，應知離卻慢慢開口了。
他輕聲道：“為了追上你。”
祈清和一楞：“你……”
為什麽你要……一直追著我啊。
這語困惑沒有說出口，應知離卻聽懂了她的話外之意。
他低沈一笑：“你就當，我是為了還你的救命之恩。”
祈清和沒法回答，心緒綰結不寧。
她很想問問，她到底什麽時候，又為了什麽事，去救過他的命？
因為她一點都想不起了。
救命之恩而已，不值得被記這麽久，她從沒想過要得到什麽回報。
況且，她也沒那麽好。
心裏的疼，在不知什麽時候緩緩淡開幾分。
祈清和唇畔微動：“抱歉，我……”
話未落盡，祈清和恍然想起。
自己剛剛是不是毫不留情的打了他一招來著？
她陡然掙脫出這個懷抱，強硬地要去檢查他的傷勢。
果然，應知離左肩處傷口滲血，浸染白衣。
她知道她剛才意識不清醒，沒留手。
這一擊他硬生生承下來，只怕要傷及肺腑，得盡快處理。
她作勢要去解他衣袍，應知離先是一楞，隨後攥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行為。
祈清和很冷靜：“你松手。”
應知離斂眸，避開她的目光：“輕傷，沒事的。”
祈清和皺眉，冷笑一聲。
一只手被他攥著，不得動彈，她二話不說另一只手手腕一翻，幻化成一柄鋒利小刀，一閃而過，劃開了應知離左肩處的衣衫。
駭人的靈力焦灼傷赫然印出她眼簾。
祈清和心中嘆氣，指尖挨過去，溫和的靈力一點一點渡給他，治愈傷處。
除了她剛剛打的法術痕跡，還有一處很明顯的貫穿劍傷。
祈清和眉心一跳：“這又是哪兒來的？”
這種受了傷還當啞巴的毛病到底什麽時候能改啊！
應知離有幾分無措：“啊……”
你姐打的。
但不是很敢說。
應知離心中開始百般替虞辭找借口，祈清和要知道這一劍是虞辭打的，會是什麽反應？會為了他跟虞辭計較麽？
沒來由的，他忽然有些期待她的為難，可是，又不想她為難。
只見祈清和沈默須臾，認真問道。
“這一劍是不是那個羅剎鬼王傷的？”
這處劍傷很新，除了羅剎鬼王，她實在想不出來，這期間還有誰會傷他了。
應知離先是一楞，緊接著沒絲毫猶豫。
“是。”
祈清和攥了攥指尖：“我臨走前一定要再折回去把他打入十八地獄。”
應知離有些心虛地別開目光：“……”
祈清和處理好他的傷勢，看著被她所傷的痕跡，垂著目光，有些失落道。
“你下次，記得喊我。”
“我要是沒理你，你就多喊幾聲。”
應知離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楞道。
“什麽？”
祈清和擡起眸，很難得的，眸光明亮。
“抱歉，讓你追著我跑了那麽遠。”
隨著她的話一字一句落下，她的起熱一點一滴褪去，鎖鏈聲聲作響，應知離感知她的溫度，終於“看見”，束在她心上的枷鎖，開裂至三分之一。
“你下次如果追不上了，記得喊我，讓我慢一點。”
她的眼睛，不再是夢裏空洞無神的模樣。
疏離淡然消弭後，藏在那後面的，是靈動的，宛如一泓春水的眼睛。
明眸善睞，顧盼生輝。
她說：“我會等你。”
應知離終於明白，人類所謂的“鐘情傾心”是怎麽一回事。
他喜歡她，這份喜歡不需要任何質疑，可他沒有封斂那樣好的文采，能尋出華麗精準的辭藻去闡述言明。
而如今，再度見到她神采奕奕的眼睛時。
他終於尋出一句言語，來描述這份喜歡。
原來，是我遇見你，便再無仿徨。
他唇角動了動，正想說話。
可地面似乎隱隱震動起來，河中水波滾滾，隱有翻天之勢。
二人皆是一怔。
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出逃了。
遠方傳來一道急促的喊叫。
“哇姑奶奶你怎麽還在這兒，快跑啊——”
祈清和轉眸，只見崔絕正在站在遠處的奈何橋邊朝她拼命揮手，示意她快走。
只見忘川河水翻滾，水面正中央被劃開一道裂口，死亡與未知似乎再壓不住，緊接著，一抹通天巨大的怪物影子破河而出，而在兇獸頭頂，站著一位似人非人的邪祟。
這就是祈清和遍尋不得第三位鬼王。
鬼王臨世掀起了一陣驚慌，不少鬼魂們感知到滲入骨髓的畏懼，掙紮著四處逃逸。
祈清和迎著呼號的陰風，緩緩站起身，看向不可一世的鬼王。
鬼王嗤笑：“蒼靈東君，許久不見，不過你可是今非昔比了。”
他本來該小心翼翼蟄伏的，一如這幾百年他的所作所為一樣。
可是他聞見了屬於夢神的氣息！
夢神似乎受了傷，血腥氣蔓延進河底，激得他心潮澎湃。
如果能吞噬夢神！他將功力大漲！或許還能剝奪夢神的能力！
他沒辦法拒絕這份誘惑。
所以他選擇放出兇獸，破河而出。
他足下的兇獸異常殘暴，絕非輕易可鎮壓，哪怕是當年的蒼靈東君，亦要花費幾分力氣。
祈清和看著那鬼王，眼中無畏無懼。
「堂主，你還要……」
小夢的聲音在神識裏響起，擔憂異常。
它的話只說了一半，祈清和卻聽懂了，這個小家夥在擔憂什麽。
小夢想問她——
你還要選擇拿劍嗎？
與前兩次降伏鬼王不同，才將在噩夢裏經歷了一切的你，眼下心神不定，幾欲崩潰。
你的修為尚未完全恢覆，一招不慎，你會身死道消。
你可以拒絕的。
沒什麽人知道蒼靈東君“死而覆生”了，如今的你只是歸夢堂主，只是祈清和而已。
沒人會苛責於你。
你仍然要選擇站在所有人身前嗎？
“沒什麽可猶豫的。”
祈清和輕聲道。
“我聽一日生靈祈禱，就要守一日世間太平。”
“我無法不聞不問。”
她一躍而起，懸立於忘川河上空，周身法術縈繞，再度準備迎敵。
“這與我的名字、身份、修為皆無幹系。”
她回眸，溫柔一笑。
“我會一直守下去。”
“直到身死。”
……
枉死城的鬼魂熱鬧嬉笑著，對忘川河上的變故無知無覺。
其中，在一客棧門外，正坐著一位瘦削老成的說書鬼，拉著三弦，而在他身前，聚著不少孤魂野鬼，冥差鬼卒，皆是聚精會神，面含期待。
說書鬼老神在在介紹：“聽聞陽間有一精彩跌宕的故事，名叫《東君傳》，共分四折，分別應了東君生平的‘入道’、‘庇世’、‘斬惡’、‘升仙’。”
“今日，就讓我們來講講這第三折——‘封煞補天’的故事。”
忘川河中，鬼王役使著令人畏懼的兇獸，兇獸口中噴出的火焰開始灼燒，毀滅一切。
“話說蒼靈東君鎮妖誅邪，向來是著青衫，持木劍，幕籬不離身。”
祈清和衣袂獵獵翻飛，她手腕一翻，掌心幻化出菩提木劍，劍指修羅鬼王，雲淡風輕。
法術靈力於周身輕漩盤桓，她垂眸立於其中，風起雲湧。
她想，不再需要幕籬了。
她想要……看見。
“傳聞蒼靈東君身似燕，輕如鴻，她在無數次硝煙烈火中跌倒站起，反覆淬煉，錚錚凜冽，猶如春風出鞘，一夫當關。”
說書鬼講述的抑揚頓挫酣暢淋漓。
卻有鬼魂扯了扯說書鬼的衣袖，哆嗦激動的手顫顫巍巍指著遙遙天際。
“你說的……是不是那位？”
只見陰森駭然的黑雲裏，一位驚艷美麗的青衫女子立於忘川河上，仿若冰消雪霽，雨過天青。
她卓爾秀群，絕世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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