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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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無關緊要
小燭毫不在乎地抱著滿身鮮血的祈清和, 哭得嘶聲力竭。
她終於不再怕一身殺氣的她。
祈清和無奈拍著小燭的背，輕輕安撫她，回頭瞥了一眼封斂：“你的傷……？”
封斂渾不在意：“小傷, 無妨。”
祈清和還是隱隱覺得哪裏不對。
按理說，魔修挾持了她，應當是想利用她威脅封斂, 可是威脅封斂做什麽呢？奪權？
從結果而言, 這群魔修挾持人質未果, 最終也並沒威脅到封斂, 這場暴動或許是失敗了。
祈清和心中嘆氣，總靠她絞盡腦汁幹想也沒用啊。
還是得等封斂查出個所以然再說。
引發暴亂的魔修被她殺了個七七八八，還有一部分見勢不對選擇了自殺, 最終被仙盟控制在手中的, 只有極少一部分。
這部分魔修被羈押至拘惡司，此刻正在審問。
封斂自進入拘惡司後, 再未出來。
祈清和在仙盟頗為無聊地等待著, 明日就是除夕, 上次小夢鬧著要給藥堂裏好好布置一番，卻因種種事項耽擱下來，酬神宴的百戲奪魁也因此中斷, 聽說最後獲勝的，是來自裴家的一位仙長。
可明明裴家此番大獲全勝，本該觥籌交錯, 祈清和卻沒聽說任何有關裴家的消息。
就好像……他們憑空消失了一樣。
小燭安靜地坐在地上，看上去心情低落一聲不吭, 小夢似乎挺喜歡這個燭精，和她一起在幾條紅梅紙上認真寫對聯。
祈清和忍不住寬慰小燭：“東君一定不介意香火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的。”
小燭有些氣餒：“我只是有些困惑, 每個神仙似乎都各司其職，所以大家總不會忘了他們，財神保財，竈神保食，那東君作為戰神……保什麽呢？”
祈清和無奈道：“嗯……殺戮這種事情，不被大家記得，才是最好了。”
小燭還想再說話，就見靜嫻忽然疾步從殿外而來，先是極為恭敬地行禮，才道。
“拜見東……歸夢堂主。”
似乎是想脫口而出東君，卻硬生生轉了個彎，喚了另一個名諱。
靜嫻似乎有些著急：“本無意叨擾堂主，但還是忍不住想來問問，堂主……近日有沒有見過沈北歌？”
祈清和一楞：“北歌？她還在仙盟？”
“對，那孩子此次作為沈家家主也受邀參加了酬神宴，可她與我說好，會在除夕前回宗。”靜嫻慌張道，“如今不僅遲遲未回，甚至音信杳無。”
祈清和心頭忽然隱隱不安。
此次酬神宴確實也有沈北歌參與，但她當時並不想在宴會上多留，也無意叨擾那孩子，便未曾上前打擾。
如今人沒了？
靜嫻慌張：“我四下尋找未果，據修士來報，她似乎並未離開仙盟。”
人在仙盟，卻杳無半分蹤跡。
祈清和眉心一跳：“你有問過封盟主嗎？”
靜嫻搖搖頭：“盟主仍在拘惡司審案，我亦不敢貿然打擾。”
祈清和想了想：“我去幫你去找找看。”
靜嫻抿了抿唇，頷首多番告謝，而後轉身步履倉皇離去。
祈清和與靜嫻在仙盟多番尋找，甚至連鴻京都找了大半，直至森冷夜色混著大雪劈頭蓋臉砸下來，仍是沒有半分消息。
實在沒辦法了。
她想，得去一趟仙盟拘惡司，找封斂幫忙。
祈清和思忖須臾後，獨自一人朝著拘惡司趕去。
上次來接別瀾夜的時候，她來過一次這裏，拘惡司是仙盟最兇惡壓抑的所在，殿外立著數根莊嚴無比盤龍柱，空中裹挾著血與黴，偶爾能聽見一兩聲哀嚎慘叫。
仿佛來自地獄冤魂不甘的詰問。
封斂似乎對仙盟上下都下了令，她去任何地方都不予以限制約束，暢通無阻。
因而祈清和輕而易舉地就進入了審問魔修的宮宇仙殿。
在一間昏暗潮濕的文書室內，祈清和見到了封斂。
封斂正跪坐在書案前，似乎正專註耐心地翻看著什麽文書卷宗。
耳畔偶爾飄來魔修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可他恍若未覺，神情平靜。
聽見腳步聲，他笑著擡頭：“月渡。”
室內宮燈實在昏沈，封斂一雙漆黑的眼睛似乎晦暗不清，仿佛含著黑霧。
封斂笑道：“月渡怎麽來了？”
祈清和心中一跳，生出些許猶疑，幾步上前作勢要去探他脈象，卻被封斂避開了。
“我來……”祈清和緩慢答道，“替靜嫻找一個人。”
“你有沒有見過如今的沈家家主？沈北歌，是一個粉裙羅衫的小姑娘，她失蹤不見了。”
封斂目光未變，頷首道：“請便。”
見他並不打算多言，祈清和出門，在拘惡司轉了個七七八八，四下尋了一圈，並未發現端倪。
再回到文書室內，只見封斂仍在翻閱卷宗，方才魔修的慘叫聲早已蕩然無存。
她忍不住道：“你查出魔修背後的勢力了？”
“嗯，這點事還是挺好查的。”封斂語氣聽上去挺輕松，仍舊很平靜地翻文書，“裴家麽，涉案者一百三十二人，主謀者十人。”
慘叫聲不知何時平息了，壓抑死寂的房間中空蕩無聲，只有封斂手中異常平靜地一頁一頁翻紙張的聲音。
祈清和終於察覺到不對，她再次走至封斂身邊，同樣跪坐下來堅持道：“你先別說話，你先讓我看看你脈象。”
封斂再度避開了她想問脈的手，似笑非笑道：“原來我要淪落至此，才能得到你施舍的一點關切麽？”
這一靠近，借著明滅幽昏的光，祈清和終於看清了他的眼睛。
渾濁的，沒有半分光彩的眼睛。
她心頭大駭。
什麽情況？審案審出個心神不定來？
祈清和啞然：“你……都問出了什麽？”
封斂笑意頗深，從容道：“大概是……審出了這些世家曾幹過的一些混賬事？”
祈清和心思卻愈發不寧。
能不能讓我切個脈？望聞問切起碼讓我有一項可以做到吧？
她只能順著封斂的話安撫道：“他們幹的混賬事不少，你別放在心上。”
封斂偏頭，輕笑一聲：“你一直都這樣無牽無掛的嗎？都不好奇我審出了什麽？”
祈清和妥協：“什麽？”
封斂指尖在書案一點一點，微笑：“比如……活人蠱計劃。”
這不是一樁八九百年前的陳年舊案了嗎！
祈清和視線順著封斂的指尖掠過書案上的文書，眉心一跳，她終於知道封斂在看什麽了。
他在看活人蠱計劃中的所有受害者的名單。
封斂氤氳著浸骨寒意的聲音低沈壓抑。
“當年世家們搜羅各地流浪孤兒修士，養蠱一般篩選天才，就為了增強自身實力。”
“只可惜那個時候我還並未繼任盟主，無力幹涉此案。”
他說這，心態似乎有些失落，有些出神。
祈清和終於逮到機會去抓他的手，她強硬地反手禁錮住封斂手腕，在指尖感知到他脈象的那一刻，面色遽變。
那是一種，中毒之人才會有的脈象。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那熟悉的脈象讓祈清和差點崩潰，她脫口而出：“夢回？你中毒了？什麽時候的事？”
封斂仍舊噙笑，似是恍然大悟道：“哦，原來這種毒叫夢回。”
祈清和心頭大駭，她可算知道那群魔修接近封斂的目的了。
夢回！那群魔修給他下了一種完全沒有解藥的毒！
封斂微笑：“月渡，你為何會得知這種毒？”
祈清和沒聽見這句話。
她只覺得腦海中“轟”的一聲嗡嗡作響，一片茫然空白。
她還能怎麽救他？
夢回毒由數種靈獸的血液所配置而成，這四海十洲內唯一能解開此毒的藥，就是當年江南音在建木樹下求來的並蒂長生花。
而這朵花如今在她的身體裏。
剝骨剜花嗎？
她倒是想這麽幹，但是隨著她法力最近逐漸恢覆，那朵長生花早就和她經脈骨髓徹底融合，她現在想剜都剜不出來了！
沒有任何退路，沒有任何辦法。
一陣絕望自心底蔓延開。
封斂冰涼的目光含著笑意，重覆道：“回答我，月渡，你為何會得知這種毒？”
祈清和吞咽一下：“我師姐的妹妹曾身中此毒，所以我知道。”
封斂目光再度冷下去：“你沒說完整。”
見祈清和閉口不言，封斂伸手，輕拂上她的臉頰，誘哄道：“告訴我，好麽？”
祈清和下意識想偏頭避開他的觸碰，卻生生頓住了。
不能惹他，現在他看起來還有一絲清明，比上次好點，起碼沒用修為來壓制自己，能溝通，就有緩和的餘地。
她順著他的話問道：“告訴你……什麽？”
“為什麽你永遠不願意與人傾訴自身的苦難呢？”
封斂笑意淡了幾分，慘然道。
“比如你改過名字，改名前，你過得一點也不好。”
祈清和心道那不是當然的麽！
她在拜入不問都前在無患塔被折磨了五年多，能好到哪裏去？
這人是真瘋了！
封斂的指尖拂過案上文書，在無患塔受害者名錄上，某個陌生名字那裏停留了片刻。
“比如你之所以知道這種毒，是因為你也切身的經歷過。”
那裏清晰可見地記載著「祈清和」三個字。
再往下看，「祈清和」名字後，跟著一連串長長的塔內記錄。
沒有父母，不知來處，極好的可實驗素材。
緊跟著的，就是密密麻麻長達數頁的，受刑實驗表現，身體試藥特征，神識心智反饋……
最後綜合評定，此人沒有道骨，亦無法移植，參與過一次逃離塔內叛逃，鑒定結果是——無關緊要，可銷毀。
他們眼中視若珍寶的小姑娘，是世家眼裏棄之如敝的垃圾。
“我真的很好奇。”封斂輕聲一嘆，“蘭月渡，你到底有沒有七情六欲。”
祈清和心神微動，別開目光。
封斂卻冷硬地將她面龐側回來，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你明明受過千般苦難，卻誰也不肯告知，虞辭跟我說，她對你的過往也知之甚少。”
“旁人若經歷過你受過的苦，早就咬著牙磨礪己身，修的一身本事後冤報冤仇報仇，痛快自由而去了。”
“可你呢？”
“你認同善惡有報，但你的出發點，從不落於己身。”
“比如你會毫不猶豫地促使謝家倒臺，是因為他們曾屠殺驪龍，殺死江南音，火燒建木樹，戕害無辜。”
“而從不是因為，他們以上種種行為，每一項，都差點害死了你。”
祈清和實在無法理解此刻封斂的思緒邏輯。
你與我並無幹系，我為什麽要告知你。
封斂笑了笑：“今年早些時候，拘惡司曾給我匯報過一樁辛夷塢的屍魅案，案件最終結果是，無患塔被燒，冤魂得以渡化。”
“如今想來，那座塔，是你燒的，對麽？”
他長長一嘆：“月渡，人應當是有私心的。”
“你無私心的淡漠，對關心你的人而言，其實是一把利刃，明白嗎？”
祈清和一怔，她現在只想迫切制止封斂的話，因為他目前看起來狀態非常不對勁。
現在最理智的做法是趕緊替他施針療傷，穩定心神保住性命，而不是在這裏談論一些無關緊要無力改變的過往。
可是封斂卻恍若未覺自己身上的任何不妥，笑意淡了幾分。
“悲天憫人的小醫仙沒有怨恨，沒有憎惡，那該怎麽辦呢？”
“只能是關心她的人，代為索命了。”
他手腕一翻，手心魔氣縈繞，緊接著文書房內書架哐當一動，竟緩緩打開了一間暗室。
祈清和眼睛驀地睜大了。
裏面被鎖鏈死陣禁錮關著的人，除了幾位牽涉魔修一案的裴家人以及裴家家主以外，還有一位昏迷不醒的小姑娘。
正是失蹤良久，尋而不得的沈北歌。
祈清和神情一變，忙起身想去解開沈北歌身上束縛，卻感到四肢一軟，動彈不得。
封斂深厚的修為壓制頃刻之間砸下來。
祈清和腹誹，怎麽又是這招！
封斂目光晦暗，眼中黑霧繚繞：“她是如今的沈家家主。”
祈清和有些惱怒：“我知道！”
封斂頓了頓，又繼續道：“她是你仇人一手養大的徒弟。”
“沈家家主幹了多少事，你不記得了？”
“他是活人蠱計劃的幕後推手，是燕澤大比上想將殺人罪責推給你的真兇，累累罪行罄竹難書。”
祈清和實在瀕臨崩潰，忍不住質問：“你到底還記不記得你修的是無情道！”
“我知道。”
封斂安靜地笑，燈下晦暗的森然光線映著他看起來肅穆如山，完美到不露一絲破綻。
可他卻笑得淒清慘然。
“所以我修不成了。”
窗外天色愈發森然，封斂周身魔氣再壓制不住，鋪天蓋地彌漫四散，他一笑，黑霧隨之震蕩。
四海之內，所有火光霎時寂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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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燭毫不在乎地抱著滿身鮮血的祈清和, 哭得嘶聲力竭。
她終於不再怕一身殺氣的她。
祈清和無奈拍著小燭的背，輕輕安撫她，回頭瞥了一眼封斂：“你的傷……？”
封斂渾不在意：“小傷, 無妨。”
祈清和還是隱隱覺得哪裏不對。
按理說，魔修挾持了她，應當是想利用她威脅封斂, 可是威脅封斂做什麽呢？奪權？
從結果而言, 這群魔修挾持人質未果, 最終也並沒威脅到封斂, 這場暴動或許是失敗了。
祈清和心中嘆氣，總靠她絞盡腦汁幹想也沒用啊。
還是得等封斂查出個所以然再說。
引發暴亂的魔修被她殺了個七七八八，還有一部分見勢不對選擇了自殺, 最終被仙盟控制在手中的, 只有極少一部分。
這部分魔修被羈押至拘惡司，此刻正在審問。
封斂自進入拘惡司後, 再未出來。
祈清和在仙盟頗為無聊地等待著, 明日就是除夕, 上次小夢鬧著要給藥堂裏好好布置一番，卻因種種事項耽擱下來，酬神宴的百戲奪魁也因此中斷, 聽說最後獲勝的，是來自裴家的一位仙長。
可明明裴家此番大獲全勝，本該觥籌交錯, 祈清和卻沒聽說任何有關裴家的消息。
就好像……他們憑空消失了一樣。
小燭安靜地坐在地上，看上去心情低落一聲不吭, 小夢似乎挺喜歡這個燭精，和她一起在幾條紅梅紙上認真寫對聯。
祈清和忍不住寬慰小燭：“東君一定不介意香火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的。”
小燭有些氣餒：“我只是有些困惑, 每個神仙似乎都各司其職，所以大家總不會忘了他們，財神保財，竈神保食，那東君作為戰神……保什麽呢？”
祈清和無奈道：“嗯……殺戮這種事情，不被大家記得，才是最好了。”
小燭還想再說話，就見靜嫻忽然疾步從殿外而來，先是極為恭敬地行禮，才道。
“拜見東……歸夢堂主。”
似乎是想脫口而出東君，卻硬生生轉了個彎，喚了另一個名諱。
靜嫻似乎有些著急：“本無意叨擾堂主，但還是忍不住想來問問，堂主……近日有沒有見過沈北歌？”
祈清和一楞：“北歌？她還在仙盟？”
“對，那孩子此次作為沈家家主也受邀參加了酬神宴，可她與我說好，會在除夕前回宗。”靜嫻慌張道，“如今不僅遲遲未回，甚至音信杳無。”
祈清和心頭忽然隱隱不安。
此次酬神宴確實也有沈北歌參與，但她當時並不想在宴會上多留，也無意叨擾那孩子，便未曾上前打擾。
如今人沒了？
靜嫻慌張：“我四下尋找未果，據修士來報，她似乎並未離開仙盟。”
人在仙盟，卻杳無半分蹤跡。
祈清和眉心一跳：“你有問過封盟主嗎？”
靜嫻搖搖頭：“盟主仍在拘惡司審案，我亦不敢貿然打擾。”
祈清和想了想：“我去幫你去找找看。”
靜嫻抿了抿唇，頷首多番告謝，而後轉身步履倉皇離去。
祈清和與靜嫻在仙盟多番尋找，甚至連鴻京都找了大半，直至森冷夜色混著大雪劈頭蓋臉砸下來，仍是沒有半分消息。
實在沒辦法了。
她想，得去一趟仙盟拘惡司，找封斂幫忙。
祈清和思忖須臾後，獨自一人朝著拘惡司趕去。
上次來接別瀾夜的時候，她來過一次這裏，拘惡司是仙盟最兇惡壓抑的所在，殿外立著數根莊嚴無比盤龍柱，空中裹挾著血與黴，偶爾能聽見一兩聲哀嚎慘叫。
仿佛來自地獄冤魂不甘的詰問。
封斂似乎對仙盟上下都下了令，她去任何地方都不予以限制約束，暢通無阻。
因而祈清和輕而易舉地就進入了審問魔修的宮宇仙殿。
在一間昏暗潮濕的文書室內，祈清和見到了封斂。
封斂正跪坐在書案前，似乎正專註耐心地翻看著什麽文書卷宗。
耳畔偶爾飄來魔修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可他恍若未覺，神情平靜。
聽見腳步聲，他笑著擡頭：“月渡。”
室內宮燈實在昏沈，封斂一雙漆黑的眼睛似乎晦暗不清，仿佛含著黑霧。
封斂笑道：“月渡怎麽來了？”
祈清和心中一跳，生出些許猶疑，幾步上前作勢要去探他脈象，卻被封斂避開了。
“我來……”祈清和緩慢答道，“替靜嫻找一個人。”
“你有沒有見過如今的沈家家主？沈北歌，是一個粉裙羅衫的小姑娘，她失蹤不見了。”
封斂目光未變，頷首道：“請便。”
見他並不打算多言，祈清和出門，在拘惡司轉了個七七八八，四下尋了一圈，並未發現端倪。
再回到文書室內，只見封斂仍在翻閱卷宗，方才魔修的慘叫聲早已蕩然無存。
她忍不住道：“你查出魔修背後的勢力了？”
“嗯，這點事還是挺好查的。”封斂語氣聽上去挺輕松，仍舊很平靜地翻文書，“裴家麽，涉案者一百三十二人，主謀者十人。”
慘叫聲不知何時平息了，壓抑死寂的房間中空蕩無聲，只有封斂手中異常平靜地一頁一頁翻紙張的聲音。
祈清和終於察覺到不對，她再次走至封斂身邊，同樣跪坐下來堅持道：“你先別說話，你先讓我看看你脈象。”
封斂再度避開了她想問脈的手，似笑非笑道：“原來我要淪落至此，才能得到你施舍的一點關切麽？”
這一靠近，借著明滅幽昏的光，祈清和終於看清了他的眼睛。
渾濁的，沒有半分光彩的眼睛。
她心頭大駭。
什麽情況？審案審出個心神不定來？
祈清和啞然：“你……都問出了什麽？”
封斂笑意頗深，從容道：“大概是……審出了這些世家曾幹過的一些混賬事？”
祈清和心思卻愈發不寧。
能不能讓我切個脈？望聞問切起碼讓我有一項可以做到吧？
她只能順著封斂的話安撫道：“他們幹的混賬事不少，你別放在心上。”
封斂偏頭，輕笑一聲：“你一直都這樣無牽無掛的嗎？都不好奇我審出了什麽？”
祈清和妥協：“什麽？”
封斂指尖在書案一點一點，微笑：“比如……活人蠱計劃。”
這不是一樁八九百年前的陳年舊案了嗎！
祈清和視線順著封斂的指尖掠過書案上的文書，眉心一跳，她終於知道封斂在看什麽了。
他在看活人蠱計劃中的所有受害者的名單。
封斂氤氳著浸骨寒意的聲音低沈壓抑。
“當年世家們搜羅各地流浪孤兒修士，養蠱一般篩選天才，就為了增強自身實力。”
“只可惜那個時候我還並未繼任盟主，無力幹涉此案。”
他說這，心態似乎有些失落，有些出神。
祈清和終於逮到機會去抓他的手，她強硬地反手禁錮住封斂手腕，在指尖感知到他脈象的那一刻，面色遽變。
那是一種，中毒之人才會有的脈象。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那熟悉的脈象讓祈清和差點崩潰，她脫口而出：“夢回？你中毒了？什麽時候的事？”
封斂仍舊噙笑，似是恍然大悟道：“哦，原來這種毒叫夢回。”
祈清和心頭大駭，她可算知道那群魔修接近封斂的目的了。
夢回！那群魔修給他下了一種完全沒有解藥的毒！
封斂微笑：“月渡，你為何會得知這種毒？”
祈清和沒聽見這句話。
她只覺得腦海中“轟”的一聲嗡嗡作響，一片茫然空白。
她還能怎麽救他？
夢回毒由數種靈獸的血液所配置而成，這四海十洲內唯一能解開此毒的藥，就是當年江南音在建木樹下求來的並蒂長生花。
而這朵花如今在她的身體裏。
剝骨剜花嗎？
她倒是想這麽幹，但是隨著她法力最近逐漸恢覆，那朵長生花早就和她經脈骨髓徹底融合，她現在想剜都剜不出來了！
沒有任何退路，沒有任何辦法。
一陣絕望自心底蔓延開。
封斂冰涼的目光含著笑意，重覆道：“回答我，月渡，你為何會得知這種毒？”
祈清和吞咽一下：“我師姐的妹妹曾身中此毒，所以我知道。”
封斂目光再度冷下去：“你沒說完整。”
見祈清和閉口不言，封斂伸手，輕拂上她的臉頰，誘哄道：“告訴我，好麽？”
祈清和下意識想偏頭避開他的觸碰，卻生生頓住了。
不能惹他，現在他看起來還有一絲清明，比上次好點，起碼沒用修為來壓制自己，能溝通，就有緩和的餘地。
她順著他的話問道：“告訴你……什麽？”
“為什麽你永遠不願意與人傾訴自身的苦難呢？”
封斂笑意淡了幾分，慘然道。
“比如你改過名字，改名前，你過得一點也不好。”
祈清和心道那不是當然的麽！
她在拜入不問都前在無患塔被折磨了五年多，能好到哪裏去？
這人是真瘋了！
封斂的指尖拂過案上文書，在無患塔受害者名錄上，某個陌生名字那裏停留了片刻。
“比如你之所以知道這種毒，是因為你也切身的經歷過。”
那裏清晰可見地記載著「祈清和」三個字。
再往下看，「祈清和」名字後，跟著一連串長長的塔內記錄。
沒有父母，不知來處，極好的可實驗素材。
緊跟著的，就是密密麻麻長達數頁的，受刑實驗表現，身體試藥特征，神識心智反饋……
最後綜合評定，此人沒有道骨，亦無法移植，參與過一次逃離塔內叛逃，鑒定結果是——無關緊要，可銷毀。
他們眼中視若珍寶的小姑娘，是世家眼裏棄之如敝的垃圾。
“我真的很好奇。”封斂輕聲一嘆，“蘭月渡，你到底有沒有七情六欲。”
祈清和心神微動，別開目光。
封斂卻冷硬地將她面龐側回來，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你明明受過千般苦難，卻誰也不肯告知，虞辭跟我說，她對你的過往也知之甚少。”
“旁人若經歷過你受過的苦，早就咬著牙磨礪己身，修的一身本事後冤報冤仇報仇，痛快自由而去了。”
“可你呢？”
“你認同善惡有報，但你的出發點，從不落於己身。”
“比如你會毫不猶豫地促使謝家倒臺，是因為他們曾屠殺驪龍，殺死江南音，火燒建木樹，戕害無辜。”
“而從不是因為，他們以上種種行為，每一項，都差點害死了你。”
祈清和實在無法理解此刻封斂的思緒邏輯。
你與我並無幹系，我為什麽要告知你。
封斂笑了笑：“今年早些時候，拘惡司曾給我匯報過一樁辛夷塢的屍魅案，案件最終結果是，無患塔被燒，冤魂得以渡化。”
“如今想來，那座塔，是你燒的，對麽？”
他長長一嘆：“月渡，人應當是有私心的。”
“你無私心的淡漠，對關心你的人而言，其實是一把利刃，明白嗎？”
祈清和一怔，她現在只想迫切制止封斂的話，因為他目前看起來狀態非常不對勁。
現在最理智的做法是趕緊替他施針療傷，穩定心神保住性命，而不是在這裏談論一些無關緊要無力改變的過往。
可是封斂卻恍若未覺自己身上的任何不妥，笑意淡了幾分。
“悲天憫人的小醫仙沒有怨恨，沒有憎惡，那該怎麽辦呢？”
“只能是關心她的人，代為索命了。”
他手腕一翻，手心魔氣縈繞，緊接著文書房內書架哐當一動，竟緩緩打開了一間暗室。
祈清和眼睛驀地睜大了。
裏面被鎖鏈死陣禁錮關著的人，除了幾位牽涉魔修一案的裴家人以及裴家家主以外，還有一位昏迷不醒的小姑娘。
正是失蹤良久，尋而不得的沈北歌。
祈清和神情一變，忙起身想去解開沈北歌身上束縛，卻感到四肢一軟，動彈不得。
封斂深厚的修為壓制頃刻之間砸下來。
祈清和腹誹，怎麽又是這招！
封斂目光晦暗，眼中黑霧繚繞：“她是如今的沈家家主。”
祈清和有些惱怒：“我知道！”
封斂頓了頓，又繼續道：“她是你仇人一手養大的徒弟。”
“沈家家主幹了多少事，你不記得了？”
“他是活人蠱計劃的幕後推手，是燕澤大比上想將殺人罪責推給你的真兇，累累罪行罄竹難書。”
祈清和實在瀕臨崩潰，忍不住質問：“你到底還記不記得你修的是無情道！”
“我知道。”
封斂安靜地笑，燈下晦暗的森然光線映著他看起來肅穆如山，完美到不露一絲破綻。
可他卻笑得淒清慘然。
“所以我修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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