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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無患蠱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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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無患蠱場

消魂陣屬於禁陣。

無仙盟許可,修士禁止私下布陣。

畢竟它引來的天雷能將陣中人打得徹底魂飛魄散,就算是仙盟,每次設下的消魂陣也僅劈一人。

想一次劈盡足足上千道心魔殘念,裴信只怕耗了數十年光陰於城中繪陣,而一旦稍有差池,整個無患塢及周邊城鎮都將被夷為平地 ,百年內再無任何生靈可言。

祈清和下意識想阻止裴信膽大妄為。

但還有辦法化解這上千心魔殘念嗎?

離開無患塔時,祈清和默默出神,她走在荒林山道間,無知無覺,繁茂樹木林立,遮蔽陽光,耳畔哭聲山呼海嘯淒厲絕望,時近時遠。

這到底是誰在哭?

天色厭厭,陰沈蒼涼,一灘死寂壓抑彌漫,祈清和驀地回神,發現她又站在霧裏,這次不僅僅是哭聲了,桀桀慘笑混著孩童最天真無知的興奮,毛骨悚然。

“小七醫生,你為什麽,不理我呀~”

屍魅是不能回應的,應知離說過,一旦回應,他們就能傷你了。

又走了幾步,腳邊骨碌碌滾過來一個石頭般的球狀物,她低頭一看,哪裏是什麽石頭,而是一顆目眥盡裂的腦袋,眼眶是空的,吊著舌頭,面目猙獰。

陰氣更甚。

“小七姐姐,你笑一笑嘛!”

祈清和聽著嗡嗡喧囂又陰魂不散的鬼怪聲,停住了腳步,她回身,慢慢擡起頭,忽然笑了,那份笑容浮在唇角,不達眼底。

“你們在找我呀。”她輕輕開口,笑意深了幾分,“都藏起來,不是好孩子呢。”

她回應了,屍魅的蠱惑呼喚。

所有哭聲笑聲在這一霎消失殆盡,萬籟俱寂。

倏然,一道又一道漆黑的人狀影子從霧中走出來,搖搖擺擺,臨近了,才發覺竟是多得不可計數的屍體,皆是黑發垂地,面色發青,殘肢斷臂,腐爛腥鹹的氣味如潮水般劇烈沸騰。

“七醫生,我要死了,能不能,救救我呀。”

祈清和於袖中滑出一枝約有半臂長的菩提木,她沒有旁的武器,只能以木為刃攻向屍魅。

屍魅直楞,行動又遲緩,在劍意下泯滅如齏粉,又像面具開裂,從屍體裏化出一道又一道漆黑煙霧,觸手般向她伸來,貪婪又迷戀。

祈清和卻陡然卸了力,任由湧上來的心魔將她淹沒,直至如墨濃霧徹底將她圍困,遮天蔽日。

「堂主?你要去哪兒?」

祈清和任由自己意識陷入黑暗,她想賭一把,賭這些心魔,能將她拖入它們的過往回憶中。

「堂主——!」

耳畔傳來隱隱鳥雀鳴叫。

再睜眼時,她還站在荒林山道裏,風聲獵獵,濃霧與屍體全部消失不見,原本高大遮天的樹木也矮小蔥蘢,一切都清幽祥和。

直至被人冷不丁推搡了一把,祈清和踉蹌了一下,跌倒在地,聽到石鐵碰撞當啷聲,這才驚覺,原來自己手腕腳腕皆系著鋃鐺鎖鏈。

“七號,快走,少在這裏磨磨蹭蹭的。”一道粗獷渾厚的聲音響起,手中長鞭割穿空氣,劈頭蓋臉抽向祈清和。

肩上傳來灼燒般的疼,她擡起頭,只見眼前站著一個矮胖肥圓的中年男性,穿著最經典的裴家道服,身後跟著一群骨瘦如柴唯唯諾諾的囚犯扮相的人。

祈清和低眸,發現自己衣著也好不到哪裏去,相似的囚服,破破爛爛。

“記著,進了塔,就沒有名字了,你的職責,替這些‘試驗引’治傷,別死了就成。”

中年男性這樣說了一句,又揚鞭罵罵咧咧去驅趕身後那群瑟縮如鵪鶉般的囚犯。

無患塔高聳入雲,木質架構,赤色鎏金的塔身塔檐精致堂皇,沐在夕光裏不可一世,俯視倉皇人間。

祈清和慢吞吞地隨著人群從偏僻隱蔽的林間小道走進塔內,陽光消失,壓抑幽暗的空間吞噬所有人,他們並未順著樓梯盤桓而上,而是走進一條暗道,慢慢地,向地下走。

走過一道石階,那兒擺著一個精巧又古老的日晷模樣的時歷,她瞥了一眼,看清了時間。

天昭四十年。

這裏是千年前的無患塔。

越往下走,祈清和心中愈發冰涼,層層如迷宮的塔下宛如囹圄地宮,昏暗潮濕,屍體殘肢隨處可見,打鬥殺戮,人來人往踱,血腥氣濃烈不散。

直至被推進一間牢房裏,燭光森幽,一張簡陋桌案,擺著行醫最常用的九針與柳葉鐵刀、旁邊是一冊名剌,上面記著編號、人體評估、檢查結果等。

原來無患塔真正的秘密,藏在地下。

用了幾天時間,祈清和終於摸清這是個什麽地方。

這裏竟是四大世家齊心協力搭建的“道骨篩選場”,亦稱“活人蠱計劃”。

就像養金蠶蠱一樣,把四海十洲各地天賦好的流浪者、孤兒,甚至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世家弟子搜羅進來,讓他們互相廝殺,利用人命研究道骨移植,研究修士突破境界的人為操控可行性。

修煉這個事兒,很大程度上由修士天賦框定上限,有些人天生下來就是命運寵兒,話本故事裏的主角,經脈通達,一路順風順水,有些人道骨駁雜,沒那個天分,就成了他人眼中的“廢柴”。

四海十洲曾經兇獸亂世,各地戰事動蕩,世家望族想要一代一代無窮無盡地保持著名望與地位,不得不重視血統,重視天賦。

只有每一代弟子裏,起碼出一到兩個天生道途者,如此延續,世家才能生生不息。

然而道骨與悟道這種事情玄之又玄,如何能穩定確保每代弟子中皆有天生道途者呢?

無患塔“活人蠱計劃”應運而生。

祈清和闔眸,刺鼻渾濁的腐屍氣味讓她頭昏惡心,她也屬被抓進來的一員,作用是充當“藥品”,替這些“試驗引”治病療傷,好讓他們能反覆站上決鬥場,互相廝殺,直至死亡。

偶爾,她亦會被拉去當“試驗體”。

“七姐姐……”

一道細弱溫柔的聲音輕輕響起。

祈清和目光循聲望去,楞住。

一位年僅五六歲的小姑娘乖巧站在門邊,杏眼秋水,穿著破破爛爛完全不合身的囚服,臉上身上傷口粘著塵土,血跡從肩上淌下,一路蜿蜒至指尖,嘀嘀嗒嗒落在地上。

“七姐姐,我好疼。”

軟糯委屈的聲音小小抱怨著。

祈清和走過去,小心將小姑娘抱起來,放在椅子上,劃開一小片衣袖,傷得慘烈,幾乎見骨,無患塔裏絕不會準備充足的傷藥,能消毒就是萬幸,更別提清創縫合。

她想動用靈力,可這具身體沒有一絲一毫修為可言,就是個普通人。

小姑娘很堅強,一聲不吭,眼中卻蓄滿了淚水,咬著牙,一滴都沒落下來。

祈清和想,得轉移小姑娘的註意力。

她手中處理傷口,神色盡量溫和,她笑著問道。

“能不能和我講講你以前的故事?最讓人開心的故事。”

小姑娘擡起頭,睜大了眼睛,乖巧又懵懂,似乎是在努力思考,小腳丫一晃一晃,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開口。

“我叫沈北歌。”

“我有一個對我很好很好的姐姐。”

祈清和眸光楞住。

沈北歌小聲地,認真地講述著自己的故事,她會和姐姐給小鳥搭窩,會用好看的花兒制春幡……每一個故事都講得很仔細,講得漫長。

祈清和的手不自覺慢下來,心中百轉。

眼前的小姑娘,確實是她所認識的,千年後的沈北歌。

她曾入過沈北歌的夢,知道沈北歌自小身有舊疾,是她姐姐尋來並蒂長生花,治好了小姑娘的病。

可時間對不上。

祈清和思忖,現實中的沈北歌尚年輕,怎麽可能有近千歲?

這“無患蠱場”,到底做了些什麽?

處理好傷口,沈北歌從椅子上蹦下來,柔軟瘦小的手小心翼翼牽了一會兒她的衣擺,又念念不舍地放開,小聲道。

“我也很喜歡七姐姐,是除姐姐外,我最喜歡的人。”

隨後,小姑娘紅了臉,不好意思似地跑開了,跑至門邊時,又偏過頭,回望了她一眼。

無患塔的囚犯們亦逐漸也認識了祈清和。

一開始大家都探頭探腦,警惕打量,鑒別她會不會傷害他們,後來,他們不再怕小七醫生,逐漸湊在她身邊,一雙雙清澈又無知的眼神嚷嚷著喊疼。

“小七醫生”的名號就這樣在無患塔暗中廣傳。

祈清和無奈失笑。

她不知道的是,現實裏她的身體倒在荒林山道間,被一圈又一圈濃稠的霧氣裹挾著,只留下一小隅空地。黑乎乎的,團狀如球的心魔小心圍著她,沒有傷她,只是發出咿呀咿呀奇怪聲音。

烏發白衣的人影就是在這個時候穿霧而來,他眉心低蹙,渾不在意屍魅與邪祟的侵蝕,而那些原本怨氣極重的,兇惡的心魔竟退至兩側,甚至不敢上前一步,連他的衣擺,都怯怯地躲遠了。

它們畏懼他,又怨恨地盯著他,就像看一個敵人似的。

「嗚哇應知離你終於來了!!快救救堂主!」

小夢的聲音驟然響起,被一大群心魔圍著,它提心吊膽,就怕哪個沒了理智的黑團子把祈清和吃了。

應知離微微嘆氣,明明被她拒絕同行,可仍舊不死心地跟了上來,他俯下身環抱起陷入沈睡的祈清和,溫柔又小心翼翼,似乎怕吵醒了似的。

一步一步走得很穩,純白整潔的衣袍帶起一縷和煦清風。

天光露過破開的霧氣落下來,照亮明亮又崎嶇的山路。

那些心魔追過來,又不敢靠近,竟喪氣般咿咿呀呀嚎啕大哭起來。

是詰問,又是埋怨。

應知離聽懂了這些心魔想說的話。

它們說:她屬於我們,不允許你帶走她!

應知離輕笑一聲,沒理會,抱著懷裏的人,離開了無患塔。

哦,誰說屬於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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